静坐听会很寻常,此刻却不寻常,因为杨心萍刚做了提案,欲提任王硕为战略科研部的主管,这一位置极为重要,将主导集团未来的科研方向。
杨心萍面容渐敛,将手心的钢笔攥的极紧,一滴墨汁被挤了出来,层染了那一页白纸,王硕就在她的右手边,她侧目而视,他微低下头,众人的目光,便在这对母子间微妙的变换着,似在期待一场好戏。
按照惯例,提案无人支持便会自动废弃,时间分秒而过,四位元老依旧不动声色,他们不动,别人更不会动,会议室里,气氛越加压抑,火药味一触即发。
终于,文件夹被重重的一摔,杨心萍起身离开,将会议室的门嘭的关上,年轻的助理尴尬的向元老们道别,急匆匆的追出去,这是她今年第三次在会议中发火,亦是最重的一次。
半小时后,总经理办公室里,一瓶新开封的红酒,只剩下一半,一份提案资料被撕碎,揉捏成团,扔在垃圾桶里,杨心萍俯身坐在沙发上,双手按压着太阳穴,头脑一阵胀痛,心绪焦躁不安。
很快的,门被推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四十来岁,一身职业装,瘦削的面颊,冷峻的目光,“你不该这样甩手离开,让那些老头子看了笑话”,她的语调很淡,亦很冷。
“我还能怎样,他们都是王远义的旧部,这些年,我迈的哪一步,不是如此艰难”,杨心萍抬起头,面容憔悴。
“不只因为他们吧”,女人在她旁边坐下,胸口上的挂牌显示了她的身份,于秀娟,集团人力副总。
杨心萍微一点头,对于于秀娟的话,她并无太多意外,过去的几年,她们走的极近。
“是的,那孩子太不争气,我一心想把他放上那个位置,他却一再退缩”,杨心萍的语气重了几分,“枉费我多年的用心”。
“这怎能怪他,你真是气糊涂了”,于秀娟目光闪烁,收起了桌台上的红酒,给她倒了一杯白水。
“什么意思”,杨心萍推搡开水杯,焦急道。
“有那几个老头在,王硕力单势薄,又怎敢多做主张”,于秀娟眼睛微眯,言语间若有所指。
杨心萍明白她的意思,有些犹豫,“他们终究是几十年的老人了,根深蒂固,保得山泰多年的平稳,岂能轻易扳倒,除非,远义出来说话”。
杨心萍叹了口气,那个紧锁的深院还不够清冷吗,他搬去那里独居多年,又怎肯为自己说话。
于秀娟似看穿了她的心,浅笑道,“若是过去,仅凭质量便可稳坐市场份额,而今却是个推新的年代,总不能让华太占了全部风头”,她微一思忖,继续道,“况且,并不一定董事长出面,那几个老头,却也不难对付”。
她熟悉集团的人力网络,对于其中的恩怨纠葛,最为明晰。
“你可有把握”,杨心萍心意微转,侧移过身,望向于秀娟,目光中涌过一丝希望。
“这有何难,对付他们,那两个人便是最佳人选”,于秀娟轻笑道,冰冷的面庞更显阴郁,这股寒冷,透过虚掩的房门,尽数落在一个男子身上。
王硕转过身,极力压制住内心的不平静,脚下的步子更显沉重,如同捆绑着千金的铁钉。
这一晚,东三环的别园小居里,蔬果成熟了,金灿灿一片,与银杏树相映成辉,很久没有这样好的丰收了,王远义背手站在柿子树下,高大的身形,健硕的身体,简单的夹棉外套,衬着他沉稳的面容。
他没有回头,更没有顾盼,只是将视线拉的极长,直抵幽暗处的那道院门,王硕就站在那里,目光呆滞而拘谨,这是他第一次过来拜访,王远义微微蹙眉,似不喜又似担忧。
“父亲,我可以进来吗”,王硕问的极为恭敬,微低着头。
王远义打开院门,让出通路,第一句便问道,“怎么,你的母亲遇到问题了?”。
王硕身子一怔,多年了,不知这一句关切,能否走进母亲的心,至少他并非她口中那样冷漠。
“没有,有些事情,我想听听父亲的想法”,王硕向前凑了几步,反身关上院门。
“进屋里坐吧”,王远义的目光柔和下来,带他绕过一条小径,进入一栋三层别墅,楼顶的阳台上,有一盘棋局还未收拾,秦永江最后的一颗棋子,依旧落在那里。
一楼的装修很简单,朴素中透着一股厚重感,很舒服,很整洁,王远义示意他在沙发上稍坐,一旁的木架装饰上,一束雏菊正在绽放,香气怡人。
望着那束花,王硕的内心放松了许多,他隐约回忆起,母亲的梳妆台前,也有这样一盆雏菊。
凝思之间,王远义从厨房折返回来,一盘蒸虾饺,一碗五花肉,一碟凉菜,一份烧酒,还有两对碗筷,“这点过来,还没吃饭吧,你母亲当年就不喜做饭,你又挑食,今个正好尝尝我的手艺”。
王硕面色微异,他确定,这是自他记事起,第一次吃到父亲做的饭菜,便有些紧张,或者说兴奋,取过筷子的双手,稍有颤抖,再次抬起头时,一个虾饺已落入他的碗中,王远义如同一个寻常父亲,将他认为最可口的食物,夹给自己的孩子。
“谢谢”,王硕轻声道,将那个虾饺送入口中,滋味很好,略有些咸,他当然不能说咸,“真好吃,父亲的厨艺确实厉害”。
王远义浅笑不语,只是望着他,把最后一块五花肉吃完,给他倒了一杯烧酒,“喝点吧,解解咸”。
王硕挠挠头,略有些尴尬,犹豫了一下,把烧酒喝了下去,确实,从虾饺开始,每一道菜都更咸一分。
“你母亲做饭总是很咸,吃久了,就适应了,不过你这孩子太内敛,明明吃不惯,还硬撑着喊好吃,这许多年,竟一点未变”,王远义微一摇头,又给他倒了一杯酒,“慢慢喝,喝完了再说找我何事”。
王硕这才反应过来,童年里,王远义从未仔细陪伴过他,极少一起共餐,原以为他对自己一无了解,却不料远比母亲看得更清楚,这让他一阵心暖。
第二杯烧酒喝下去,王硕放下筷子,如同放下千金的铁钉,开口道,“父亲,回山泰集团吧”。
“什么”,王远义微一挑眉。
“集团经营的很吃力,母亲扛得很艰难,加上”,王硕补充道,“我也不想接管集团科研管理”,这一句,他说的很恭谨,过于恭谨,却是他第一次违逆母亲的心意。
王远义没有回应他,久久地端坐,望着这个养子,脑海中浮现他幼年的模样,这些年,整个京都都知道他不喜欢王硕,极少管教,极少亲近,却不明白为什么。
原来,那些疏远、冷漠都不是真的,他只是想保持距离,如此才能硬着心肠,才能保持住眉心的平和,而那一抹平和极为重要。
“那有什么不好吗”,许久,王远义回过神,目光更柔和了一分,“依我看来,你母亲的安排不无道理”。
王硕心口一紧,一股温热润湿了眼眶,辗转多日,他最忌惮的就是父亲的态度,而王远义的这句话,却更似在肯定他,“父亲,你”,话到一半,王硕哽咽住了。
王远义轻拍他的肩膀,微微用力,“这辈的年轻人里,你虽不算最有天赋的,却是最为沉稳的,品行端直”,他停顿一下,侧过身,一缕灯光落在他的鬓角,发丝微白,“大家素闻我与你母亲,在集团管理上意见不同,却不知我对你的期待,却与她一般无二”。
这句话完毕,王远义轻叹了一下,是了,若她从开始就多信他一分,便不会到今天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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