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鳞-第5章 残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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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这座城市的资源比较紧张,除了供给所谓上流社会人士的奢华生活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物资可以供养监狱之中的犯人,所以任何以顽固态度拒绝剥削劳动的人在屡教不改之后多半都会被处以极刑,唯一遭受区别对待的人名叫杰瓦拉,他曾经是我最好的挚友,在我最初**国搜救队找到,并且沦为廉价奴仆劳动力的那段时光里,是他将我从莫名的悲伤中解脱出来。这个人非常富有感染力,无论话语神情或者动作都非常富有煽动的激情,俨然一位天然的领袖。凡是在他身边的人都会在潜移默化之家收到他光芒的熏陶,似乎只要在他身旁奔跑,就永远不会疲惫。由于有他作为单调流水线的指引负责人。所以繁琐无聊的日常工作也变成了激昂澎湃的青春享受,然而火焰一旦开始燃烧,就会忘我地陷入癫狂,就在他胜任机械臂生产车间的管理骨干之后,就开始秘密谋划罢工和反抗的方案策略,并最终将其付诸实施。当然并非如同X国政府宣传所抹黑的那样,杰瓦拉之所以引导诸多工人掀起抵抗逆潮,绝不是为了成全他个人的英雄主义野心和领袖欲望,至多只不过是沉浸在某种一厢情愿的美梦里而已。或许他对敌我实力悬殊的残酷现实抱有幻想,或者他将自己和朋友们的生命看的轻于鸿毛,也可能只是始终笃信着不自由毋宁死的原则,故而在他的想法之中,压迫和反抗之间的交锋根本无需顾虑什么无谓的流血和死亡。但是我不能放任他就这么草率地将众多工友们陷入险地。因为其中许多人还有妻儿老小需要赡养照顾。虽然资本家们只提供最低级的投喂式生存保障,但生与死之间的差距对于他们来说可并非一线之隔那么简单。我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提着扳手和锤子冲上前线与敌人进行鱼死网破的较量,这和送羊入虎口有什么分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况下,岂能眼看着兄弟们丧生在机枪口罪恶的火焰之下呢?当他对我说起那些宏伟的理想抱负之时,我只看见血流成河的残酷。不可否认,我也同样向往着晴朗和解放,然而现实之中能够走通的道路远比他所想象的更加崎岖坎坷。就算他为了梦想付出一切代价都在所不惜,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朋友跟他一起陷入歧途,所以果断摇头拒绝了他的邀请,毕竟我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在工友之中也颇为令人侧眼相看,本以为只要我表示不看好他的谋划,那么也会有更多的人冷静下来三思而行。尽管在我看到杰瓦拉失望心寒的表情之后有些内疚,尽管身为他最好的朋友不应该在如此严肃的时刻跟他划清界限。然而为了不连累无辜的朋友,我必须给他泼些冷水,我天真的以为他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但我低估了他们的狂热和冲动,当他们把我反锁在工人更衣室里的时候,我就明白事情已经逐渐向不可收拾的的方向发展了,在我利用简单的器械费尽周折破坏门锁之后,距离他们的誓师出征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我匆忙赶赴斗争前线,恰好遭遇矛盾冲突的紧要关头。警棍之类的基础防暴装备已经无法阻拦情绪高亢的癫狂人群,政府部门的现场指挥官终于下令开始杀伤性射击(一旦出现枪弹开火,就必然造成至少十天内的车间生产限于停顿,这种危害将蔓延牵涉到总工厂的经营效率,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也不会杀掉自己的廉价劳动力,就像农牧人民不会因为牲畜的一时倔强就以屠刀宰杀一样)千钧一发之际,我凭借一声刀下留人的呼吁让双方暂停了干戈,用寥寥数语向工友们申明厉害,并且劝说他们返回了日常岗位。我永远都忘不了杰瓦拉当时的眼神。遭受背叛和屈辱的痛苦无法动摇他的信念和决心,即使队伍中仅余孤身一人,他仍然高擎着那杆用衣物编织缀缝的简陋旗帜,呐喊着向往自由和解放的口号,仿佛背后依旧存在着看不见的千军万马。当诸多枪口瞄准他胸膛的时候,尊严已经不容许他产生半分退意。就在这命悬一线的时刻,我作为他的挚友绝不能弃他而去,当我张开双臂替他阻断瞄准火线准弹道的时刻,心中并无半分悔意,假如能重来一次的话,我依然会做出完全相同的抉择,面对许多冷面无情荷枪实弹的士兵,我并不畏惧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杀气,能跟兄弟死在一起,这条借来的贱命已经了无遗憾,实在不敢奢求更多。这时政府部门的指挥官,埃索隆看中了我的文士才能,问我是否愿意为他所用,成为他的幕僚,条件是可以饶过杰瓦拉一命。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提出的条件,于是杰瓦拉被永久收监囚禁,丧失了他最为珍视的自由。而我则被迫替他安抚人心,劝导大家逆来顺受地对待不公正的命运,并且对现存的政府制度怀抱着感恩之心,我用自己的笔墨让大家沉溺与亦真亦假的梦幻当中,告诉大家现在流淌的每一滴汗水都是为了让这个世界恢复为我们昔日的美好家园,酗醉在仇恨和痛苦当中并没有任何意义,团结一致走向未来才是身为人类的职责所在。虽然我可以让他们的精神空虚被海市蜃楼所填满,但我依然很难面对被扣押在地下监牢长服无期徒刑的杰瓦拉。虽然不知道在我替他遮挡枪口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神里是否有丝毫的感动,但我可以确信一点,那就是时至今日,他依旧没有原谅我,因为我每次去探监的时候,他都始终背对着我,不肯正面聊天。身处略显狭窄的监牢里,他仍然乐此不疲地用无网络的电脑玩着即时战略游戏。坚定的决心和悲凉的姿势轮廓,以及精准微妙的屏幕操作都让我清楚地看到,那个背影绝非冒名顶替。作为一个懂得谋求长远利益的生意人,埃索隆没有食言。为了最大限度的持续挖掘我身上的剩余价值潜力,他一直让杰瓦拉享受着极不寻常的福利待遇。纵然如此,杰瓦拉仍然无法抹去功亏一篑惜败垂成的心头恨意,他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不要以为你给了我卧薪尝胆的机会,我就会感谢你这个屈膝求荣的卖国贼,我绝不会把你当救命恩人看待,你我也不再是兄弟。假如有一日我能够逃出生天,你必然是我第一个要杀掉的仇家”当我某次探监结束转身离开之时,猛然听见他冷静果决的声音,我竟情不自禁的喜极而泣,我一直担心他是否会因为郁闷想不开而自寻短见,终于证实了这种担心实属多余,实在是人间幸事,就算挚友把对我的仇恨当作活下去的动机,纵然侵略者以兄弟的性命奴役我的心智和灵魂,但我的信念并不会因此而崩塌。如果我最好的朋友因为我的出卖而丧命,那么我还有什么理由继续苟活呢?但是,杰瓦拉现在已经越狱了,也就是说,埃索隆失去了钳制我的最初筹码,虽然他本人未必认为我应该被立即处决(他很清楚我的故事对于很多工人,甚至是部队军兵来说,已经是堪称毒品的存在。缺少了它,很多人都不知道究竟该怎样继续生存下去,毒品断粮之后的骚乱和损伤是每个人都不愿看到的,除非现实状况出现突破性好转,否则根本不可能避免尖锐而又突出的生产关系矛盾)但是他的红眼政敌,一度遭遇奚落排挤的奸诈军火商斐莱伦,在漫长等待之后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个借机翻盘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断敌一臂的弹劾。只要用危言耸听的手段栽赃于我,在节目停播之后产生的骚乱就可以全部归咎于埃索隆的饮鸩止渴行为。由于近期上峰议会的换届选举,主持此地政务的外遣州官和斐莱伦属于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所以我这次遭受闻讯实属凶多吉少。这样一来或许夜间的节目再也没有机会播出了。在经过冷静的分析之后,我认为杰瓦拉是真的从天衣无缝插翅难飞的牢笼中脱身而出了,尽管这个奇迹听上去仿佛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假如杰瓦拉是被他们下毒手所害或者意外身亡,他们完全可以在我下次前往探监的时候将我处决或者予以控制,不必这么急匆匆地让节目停播,至少多争取一些时间为平服骚乱做些准备也好。如此焦急地拘唤于我,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杰瓦拉真的已经失踪了。当监狱里的凡人不翼而飞之后,对方非常害怕昔日的挚友会跟我联络,倘若我在广播之中挑动全城劳工以及部分收不公正对待的士兵集体反叛,那么情势就不是他们所能控制的了。老实说我已经预感到此去鸿门很有可能凶多吉少,但既然我的兄弟已经逃出了魔掌,就说明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没理由继续留在彷徨者的队伍中昼夜挣扎。像我这样的人,多活一天也就意味着更加痛苦的折磨。每日催逼的工作量已经让我华发早生焦头烂额,如果能这样早日安息的话,也不失为一个上佳的选择。然而心里还有另一个声音告诉我,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尚未完成,还不能这么早离开人世,随着回忆帷幕的拉开,一段被杰瓦拉协助掩埋的痛苦记忆又如同几近愈合的伤疤一样被强行撕裂揭开。在极夜审判来临的哪一天,当我还没有失去原本姓名的时候,我和初恋女友彼此牵手,幸福地走在城市近郊的草野近旁,一边散步一边享受着甜蜜的青春时光,然而远处空旷平原上传来的连绵不断巨响,以及散发着异样光彩的蘑菇云生动形象地告诉我,这个世界最残酷的一幕即将上演。虽然猝不及防,但本能驱使着我们向城市中心飞速奔跑。携带者辐射烟尘的剧毒气浪从爆炸核心以十二级以上的风速迅速扩散,似乎很快就要追上我们。街头的紧急警报已经拉响,人们纷纷涌向地下通道等等相对安全一些的避难场所。我拉着初恋女友一路奔逃,终于接近了某处地铁入口,然而此时她已经筋疲力竭,再也无力在我的拖拽之下进行最后的疾跑冲刺,而身后的致命尘浪已经迫在眉睫。她不希望我跟她一起陪葬,于是便把我一脚踹了出去,从楼梯滚落之后,我恰好跌落到入口之内,而且厚重的金属卷帘门也恰好在我身后关闭。颤栗的轰鸣让我明白,辐射风暴已经彻底笼罩了我头顶上方的区域。于此同时,她最后的惨烈留言反复回荡在我的脑海之中:“就算你要为我殉情,也要先找到我被狂风吹走的尸骨再说,我们一定要合葬在一起,就算死后我也不希望见到永久的分离”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所以我并没有执拗地立即开启卷帘门冲出避难所,因为这里并不只有我藏匿之人。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令他们受害。虽然卷帘门并非铅制,无法阻挡所有核弹辐射,但至少可以聊胜于无地阻拦掉直接携带放射金属离子的尘埃瓦砾。我们躲在配备有紧急食物水源的公共临时避难所之中,也逐渐感染了放射疾病的相关症候,逐个陷入昏迷之中,等到在此苏醒我们已经身在X国清洗救援队的帐篷之中,他们治愈了我们身上的后遗症,也永久剥夺了我们的国籍和姓名以及原有的人生理想,从此之后我就开始以麦森的身份活在这座废墟遗城之中。因为我始终惦记着初恋女友,所以在沉沦低谷期多次在简单的工作上犯错,连续被关紧闭,也多次遭遇凌辱剥削以及体罚,然而我却因为浸没于悲哀之中而无从感受痛苦,就在我逐渐走向崩坏死亡的时候,是杰瓦拉告诉我人间除了爱情之外还有火热豁达的兄弟情谊,不能一叶障目地因为一时悲伤放弃了人间的所有美好,他还劝我不要因噎废食,也曾尝试过替我介绍了几个出身贫苦但秀色可餐的姑娘。虽然我始终无法放下自己心中的初恋,但是兄弟的这份好意我却不得不由衷领受。他帮我找回了笑容,恢复了人生的希望,可我却背叛了他的梦想,摧毁了他的尊严,或许我的确犯下了十恶不赦恩将仇报的错误,然而我其实只是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够快乐的活下去而已。我无法向他想得那么久远,也不敢预期视野之外的未来。纵然要让我用声音守护整座城市的虚伪蓬勃朝气,也必须站在一个能够俯瞰全城的位置,才能令我鼓足勇气坚定决心,我大概就是一个如此浅薄的人。但是短暂的思路更不容易被蒙蔽,也很难陷入泥泞(当然英雄难过美人关的为情所困理应除外)为了昔日未曾兑现的恳求和诺言,我一定要度过难关,就算每次日出日落都伴随着职责和使命的沉重刷新,我也至少要为了自己的愿望而活下去。于是我决定昂首挺胸的面对这次审判,毕竟我身为举足轻重的公众人物,即使在私厅接受羁押论罪,也必须由三至五位董事组成临时观察小组成员进行陪审,我的雇主上司埃索隆是X国律师出身,虽然极夜审判发生之后,殖民地区推行的条令连续经过了多次改变,在宪章左右反复摇摆,然而玩遍不离其宗,他仍然能够游刃有余地驾驭诸多条款之间难以自圆其说的疏漏和矛盾。不管如何巧言令色,冠冕堂皇的正义和刻薄苛责的律法之间,始终存在着极不和谐的断层。只要善加利用,任何冤狱都是可以避免的。再加上我平日里给资产阶级留下的良好印象,我相信陪审小组一定会给出正确的意见,倘若陪审小组和审判员的意见严重相左,我的案件就会被暂时搁置,等待巡回审判机制的开庭受理(因为我并没有涉嫌劫狱,并且又没有相关劣迹可供指摘,所谓煽动变乱倾向的可能性也只不过是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假设说法而已,莫须有的猜忌根本拿不出证据,何况埃索隆也暗自动用了内幕关系拖住对手)显而易见,事情拖得越久,对斐莱伦也就越加不利。所以我必须至少要以所谓积极阳光的心态暂且撑过今天的三堂会审再说。毕竟只要不卑不亢地表明我是诚心诚意地与他们合作,一切都好商量。我在妮迪娅的陪同之下走进了审讯室之后,她便识趣地自行回避。我站在被告席上,左右两侧站着互相喷射怒气的两位政敌。而小型法庭主审和陪审小组都对他们目眦欲裂的愤怒神情故意视而不见。主动放弃了沉默权,并且请求埃索隆担任我的律师之后,审判官按照斐莱伦诉状向我进行讯问:“犯人越狱的事情你事先知情吗?”我胸有成竹又佯作惶恐莫名地回答道:“我的兄弟是个患有理想主义疯病的人,各位议员何苦跟一位癫狂的堂吉诃德计较呢?你们答应我在限制自由的同时保证他的安全,两年多以来我始终严格履行契约,从未有分毫懈怠,而我的挚友却在牢笼之中不翼而飞,请问这难道还要怪罪于我吗?像他这样的人,呆在监狱里反而更为安全稳妥,一旦放逐原野成为脱缰也马。很容易因莽撞失蹄而意外身亡,倘若发生了这种情况,你们又是如何履行契约的?众位议员有恩于我,所以当然可以和我签署责任不对等的契约,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你们拥有随便毁约的权利”埃隆索补充道:“我方当事人说得没错,根据殖民法案的总纲条例,对于丧失原本国籍,并且依附于X国旗下企业的雇佣劳动者,政府有权强制其签署统一印制的劳动合同,避难者若拒绝,可以自行离开政府管辖的核净化范畴。然而合同一旦签订,双方都无权更改或故意曲解其中的任何项目与内容,不允许出现违约的情况,现在导致犯人失踪的责任在于警署,所以政府现在要做到事情是尽快找到越狱者并将其重新监禁,你们将契约甲方拖上被告席又是什么意思?契约是神圣而不容侵犯的,不论在何种情形下,企图亵渎契约合理效力的人都会受到法律女神的制裁,她手中的天平和宝剑绝对公正无私而且从不姑息养奸。现在我方当事人没有任何违约行为,而且在工作中表现出色有目共睹,这一点至少有十万人可以提供相关证明,而政府则没能完全履行合约中提及的所有义务,所以倘若我方当事人要提交补充起诉的话,各位议员也难免要负担连带责任”审判官似乎有些慌乱,他恼羞成怒地打断了埃隆索的陈述:“这些闲事稍后再说,我严重怀疑在犯人出狱后会跟被告纠结密谋,宣讲对政府的言论”我立刻反驳:“没这回事,两年以来虽然我屡次探监,但他只跟我说过一句话,倘若有一天他能够脱困,肯定会首先找机会杀了我”“不可能”“你敢对上帝发誓说,专用监狱没有监控系统么?在录音录像文件齐全的情况下,你们难道无法分辨我说的是真是假吗”“这有可能是你们之间的特殊联络暗号”审判官神一样的逻辑几乎令我崩溃,就连作为原告的斐莱伦也忍不住擦去额头上渗出的汗水。这时埃隆索机智地转移话题:“既然公诉起草原告方已经放弃了控诉,我的当事人可以宣布无罪释放了吧?”斐莱伦立刻惊呼:“不可能!我什么时候说过?”“哦?你在出庭前和审判员密谋的过程中,难道没有把擦汗作为撤销控诉的默契暗号么?既然你认为晦涩暗号是没有界限的一种特殊存在...”审判长立刻无脑驳斥:“胡说八道,我们根本没有约定这种暗号”“既然如此,在座的陪审组董事们都听明白了吧?这两人确实在出庭前进行过类似密谋的会面,以至于没有把握住否定反驳的重点。身为辩方律师,我无法容许一个控方律师站在审判员的席位上。不知道各位议员是怎么看的呢?”群情激愤之下,审判员和起诉者都被赶出了法庭,这次审判也成为了一场无限期休庭的可笑闹剧。原以为无法度过的难关,只需简短几句话即可跨越征服,看来有时候命运也会赋予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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