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的蔷薇-第一夜的蔷薇Ⅲ:今夏(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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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变得静止。

    当她战栗着爬过去时,妈妈的后脑淌出汩汩的鲜血,在地板上蜿蜒流淌,像一条血河。世界仿佛毁灭般的眩晕,她战栗地摸向妈妈的口鼻。妈妈瞪大眼睛,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嘴角也缓缓涌出血流。疯狂地、绝望地,她趴向妈妈的胸口,用耳朵去听妈妈的心跳……

    那么……静。

    那么……

    那么的……

    静。

    静得如同窗畔染上了鲜血的白色蔷薇花瓣,静得如同雨雾中昏黄路灯下永远不会出现的人影,静得如同妈妈瞪大的双眼和满目猩红的血泊……

    “妈妈……”

    声音颤抖破碎,叶婴恍如走进了一个巨大的梦,那梦是如此地不真实,颤抖着,她如踏在雾气中一般,恍惚地走近那个不真实的人影。当她颤抖着伸出手,触到那如泡影般的人……

    “妈妈!”泪水崩溃地在她的脸上奔淌!“妈妈——”紧紧地抱住那个人,她失声痛哭,她以为妈妈死在了那晚!

    无法克制地,她哭得浑身颤抖,这些年她一直以为妈妈已经死了!她要为爸爸报仇,她要为妈妈报仇,她以为她在这个世上早已没有亲人。

    “好了,别难过了。”

    森洛朗轻拍叶婴哭泣中的后背,安慰地说:“你看,你妈妈没有死,她还活着。”

    泪水迷蒙了视线,从巨大的冲击中叶婴努力找回她的理智。

    颤抖着,望着面前苍老呆滞的妈妈,望着那道将妈妈的脸彻底毁容的鞭痕,她强忍住心痛,对森洛朗嘶吼说:“为什么骗我说我妈妈死了,为什么?!”

    当时,法院的人告诉她,她妈妈死了,已经火化,骨灰盒和牌位和她的父亲放在一起。她没有怀疑。她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骗她这种事情!

    “可怜的孩子。”

    摸了摸她的头,森洛朗同情地说:“那是为了怕你伤心啊,我才请法院的人帮忙说了这个善意的谎言。”

    “……”

    她难以置信!

    “傻孩子,”目露不忍,森洛朗一声叹息,“为了怕你伤心,我一直没敢把真相告诉你。你知道为什么当年你被判得那么重吗?你对法庭的说法是,我长期强暴猥亵你,当晚你是为了不被强暴,为了保护被我鞭打的母亲,而正当防卫。只可惜,有一个强有力的证人,作证说你是撒谎。你猜,那个证人是谁?”

    “……”

    侧了侧头,她无法听懂,那就像是天方夜谭。

    “你的妈妈,你亲生的妈妈,”看着面色雪白的她,森洛朗怜惜地说,“是你的妈妈苏醒后,在医院里作证说,是你爱慕虚荣、几次三番试图勾引我,我对你严词拒绝,你就心生恨意。你妈妈作证说,那一晚,是你痛恨她不让你勾引我,所以发疯一样地鞭打她,将她推倒在地摔破后脑。你妈妈还作证说,那晚我什么都没做,是你恬不知耻地勾引我,恼羞成怒才扑过来用刀子捅我。你妈妈说你是个无可救药的坏女孩,希望法律能够严惩你,让你好好改造。”

    “……”

    如此荒诞……

    他怎么会以为她会相信……

    “因为她的谎言,你被法院判了十年刑期,我无比心痛,”森洛朗痛苦地说,“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即使她撒了谎,害你入狱那么久,可她毕竟是你的母亲。为了怕你知道后伤心,我就请人骗你说,她已经死了。这种母亲,你本就不应该再惦念她!

    看在你的情面上,我把她送到了精神病院,请人好好照顾她。”

    突然想到般,森洛朗说:“上次你去精神病院探望明美的时候,不知有没有看到她,她最爱背坐在院子的阴影里发呆。”

    是的。

    那天,精神病院的院子里。

    停下脚步。

    她恍惚地出神。

    有一位年老的病人呆滞地背坐在阴影下,头发槁枯,极瘦极瘦,久久地一动不动,活着就像是已经死了一样。

    “……我不信。”

    久久之后,叶婴闭了闭眼睛,然后望向女人那张呆滞苍老的面容。那道紫红狰狞的疤痕,当年一定很痛吧。她轻轻颤抖着伸出手。

    女人的双目呆滞空洞,如同是被抽干了灵魂的木头人,不会哭,不会笑,甚至瞳孔都不会映出女儿的影像。

    “……妈妈。”

    当她的手刚刚碰到女人的面庞,女人却突然惊恐地尖叫:“洛朗!”“洛朗——”眼珠疯狂地翻转,那女人惊恐地团团打转,伸手抓挠,恐惧至极地惊声尖叫,疯狂地拍打掉叶婴试图安抚她拥抱她的那双手,直到森洛朗无奈地搂住女人的肩膀。

    “洛朗……”

    干枯极瘦的女人脸上悲喜交加地痴痴望着森洛朗,满眼痴痴的爱意,她死死抱紧森洛朗,哭泣:“洛朗!洛朗!不要离开我!我爱你呀!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呀!我爱你!我爱你呀,洛朗!”

    闭上眼睛。

    叶婴如坠冰窟,浑身寒冷。

    半个小时后,当越璨冲进蔷薇西点店,叶婴呆呆地蜷缩在墙角,她如一个无脑的婴儿,任他如何摇晃和呼唤,脸上也没有丝毫表情。像被封入厚厚的壳子里,她仿佛听不到、看不到、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蔷薇!”

    “蔷薇——”

    从未见过她这个模样,越璨整颗心脏紧缩起来,他又惊又怕,在他的怀中她的身体冰凉冰凉,如果不是他已经检查过确信她没有受伤,他会以为生命已经从她的体内流逝。

    心急如焚!

    在带人赶过来的路上,他焦急地想知道为什么她不按下明明就放在口袋里的警报器。为了怕出现这样的意外状况,她和谢青身上都有即时可以传递过来信息的警报装置,谢青的警报立刻就传了过去,而她却迟迟没有按动。

    这次又是森洛朗和蔡铁一起出现。

    他们是如何知道她此时会来到蔷薇西点屋?

    他们又对她说了、做了些什么,使得一向淡定从容的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

    不敢再想下去,越璨将她拥紧,横抱起来,大步向外走,哑声对她说:“我们回家。”

    西点屋外已是霞光漫天,红彤彤的云霞压在傍晚的天际,随后赶来的警察们冲进店内,谢青和谢氏安保人员的车队守在路旁。单手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越璨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进去,为她系好安全带。

    车窗外光影变换。

    她是木然的。

    眼瞳空洞,就像一个布偶。

    车一路驶进谢宅。

    初春的季节,别墅的墙壁上攀爬出新绿的叶片,随处可见的蔷薇枝蔓也绽出嫩嫩的叶苞,被晚霞染得近乎血色。风依旧是清冷清冷的,当越璨下了车,为她拉开车门,暮色四起,傍晚的天空一片烈红。

    小路上的灯已一盏盏亮起。

    “回来了。”

    越璨轻声安抚地说,帮她解开安全带,伸臂想要将她从车内抱出来。

    一只冰凉的手挡住他。

    眼睫缓缓抬起,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瞳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脸色惨白,身体晃了晃,她勉强从车内走了出来。偌大的别墅,静悄悄的,管家和佣人们安静地各司其职。自从越瑄离开,她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这里。夜色弥漫,长长的走廊,她望着尽头的那间卧室。

    为什么会回到这里……

    她木然地想。

    是的,孔衍庭那里不是她的家,她只是借住。曾经与越瑄的江畔公寓,也不是她的家。她的家早在很多很多年前就已经烟消云散。而这里,是她自少管所出来后,居住时间最长的地方。

    她没有家。

    很久很久之前,她就已经没有家。

    手放在门把上。

    她打开那间卧室的房门。

    所有的家具都蒙着厚厚的白布,满目触目惊心的白色,宣告着主人的已然离去。空气中似乎有灰尘的味道,这一刻,悲怆重重撞入她的心底,泪水滚烫地流淌出她的眼眶。

    她明白,为什么森洛朗今天会出现。

    那是为了摧毁她,彻底摧毁她。

    “……她还活着。”

    夜色中的落地窗外,细嫩的蔷薇叶苞在夜风中轻轻簌簌,她忽然仓皇地扭头说,脸上有泪痕。她就像一个迷乱的小女孩,甚至不在意是谁在听她说话。

    “……我的妈妈,她还活着。”眼瞳空洞地望着他,她甚至还干笑了几声:“你相信吗?我的妈妈……居然还活着……森洛朗讲了一个特别特别荒谬的故事给我听……他说,当年是我妈妈指控我,说我是不良少女,说森洛朗是无辜的,说她身上的鞭痕是我打的,说我是故意伤害森洛朗,说……要法院严惩我……”

    “你听,这有多荒谬……”

    缓慢地摇头,她咯咯笑了起来:“那是我的妈妈,她是我的妈妈,我的妈妈怎么可能会撒谎,怎么可能会用这么可怕的谎言来指控她唯一的女儿……”

    泪水漫下她的面颊。

    她眼神古怪地望着他:“……你也不相信,对不对?这就是一个天方夜谭,对不对?森洛朗是疯了,才会编出这么一个荒谬的故事。他是害怕了,所以才找来一个女人,冒充是我的妈妈……对不对?”

    沉痛攫紧越璨的心脏。

    而很快地,他就露出一个笑容,走近她,试图安抚她:“对。他一定是害怕了,所以才想把所有的错都推在你妈妈的身上。”

    她却后退一步,警觉地。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诡异地、森森地、盯着他,从他的眼底一直盯到更深更深的所在。死死地盯着他,她的面色越来越白,突然,她失声哑笑:“……你早就知道?”

    “蔷薇!”

    越璨焦急地想要解释。

    “你早就知道!你居然早就知道!”这一瞬,她突然如醍醐灌顶!“哈哈!我懂了!森洛朗早就知道!森明美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越瑄也早就知道!你们都知道!你们统统全都知道——”

    抱着头,她开始尖叫!

    “不知道的只有我——只有我是个傻瓜!我一心想要复仇,我恨森洛朗,我恨森明美,我要他们跟我一样家破人亡,我要他们跟我一样品尝痛彻心扉的滋味!可是,害我最深的,我最应该去恨的,却居然是我的妈妈!是我的妈妈——”

    “蔷薇……蔷薇!”

    心疼得难以忍受,越璨紧紧将濒临疯狂边缘的她抱入怀中!

    她一把推开他。

    尖叫着,她仰望他,泪水疯狂地在面颊奔流:“她是我的妈妈啊!为什么!为什么她这么恨我?!我做错了什么?!她打我、骂我,说我是夜婴,说我是被诅咒的婴儿,所有的痛苦和灾难都是我带来的!她让我去死,她用鞭子抽打我……我一直以为她说的是气话……她怎么会真的希望我去死……”

    “为什么……”

    她痛哭,一声声追问他:“当年,多少次我想从森洛朗那里逃走!我有机会的,我可以逃走的!你知道我有多恶心森洛朗吗,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我觉得我脏得就像一堆臭肉!可是,她不肯走,她是我的妈妈,我为了她而留下……我甚至已经不需要她爱我,只要我能照顾她,只要她能好好地活着……”

    想到不久前森洛朗说的那些话,她悲怆地笑:“可你知道吗?当年你和我精心计划了那么久,是她告的密,是她告诉森洛朗,那晚我将要带着她和你一起逃走!你恨了越瑄那么多年,我恨了你那么多年,可是,森洛朗早就知道,是他告诉了谢华菱,他在等那一刻!即使你没有失约,即使你来了,也不过是跟我一样,多一个牺牲者……”

    “不要再去想。”竭力安抚她,越璨哑声说,“那些都已经过去,很多是非都已经无法去追究。过去的就过去吧,你妈妈的精神并不正常,她做那些事情,也许并非出自本心。”

    “她爱森洛朗。”

    黑漆漆湿润的眼睫,她的泪水绝望地滚落:“是对森洛朗的爱,将她逼疯!她不在意公司,不在意爸爸,也……不在意我,森洛朗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是的,是我在自欺欺人,我不敢相信,我不愿意去相信……”

    所以,她恨森洛朗。

    用尽全身所有的力量去恨森洛朗。因为她不敢去恨她的妈妈!

    不,没有人骗她,事实一直明晃晃赤裸裸地摆在那里。是她选择去做聋子和瞎子,那一戳就破的谎言,她信了那么多年,是她不敢去听、不敢去看!

    为什么父亲的公司那么容易就破产了,为什么只是森明美的两句话,父亲就会自杀,为什么森洛朗那么轻易拿到了父亲所有的遗稿,为什么她会被判得那么重,为什么在法官宣布判词时她的耳朵像是聋了一样嗡嗡地什么也听不清楚,为什么即使出狱了她也没有再去过父亲的灵前……

    因为……

    那是她的妈妈……

    因为……

    她的妈妈没有死……

    因为也许她早就知道,在父亲的墓碑旁,并没有妈妈的墓碑!

    泪水奔流在她的面颊。

    她哭得失声!

    从未有这样的哭过,哪怕是父亲离世,哪怕是再没有家,哪怕在那黑暗的地方承受冤屈和仇恨,她也没有这样哭过。她以为,只要坚强、只要咬牙,什么都可以过去,任何被夺走的,她都可以将它们再夺回来,哪怕鲜血淋漓!

    可是……

    那是她的妈妈……

    是她的妈妈啊!

    泪水如同海盐般蜇痛她的面颊,她哭得全身抽搐,抓起房间里所有的东西,狠狠地拼命摔在地上!她恨!她恨这一切!将所有蒙上的白布撕扯开,她将台灯,将花瓶,将所有可以摧毁的,狠狠摔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她哭着,尖叫着!

    漆黑的深夜。

    窗畔的蔷薇盆栽,细嫩的花苞在夜色中颤巍巍地摇曳,森洛朗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将它安抚。夜色越来越深,当那花苞终于缓缓绽放出一点点如雪般透明的纯白色,森洛朗深深叹息。

    心疼地,他的手指用力一折。

    将花苞扭断!

    花枝的断折处沁出黏腻的液体,就像一滴深情的泪珠。

    房间地板上满是碎片。

    她像疯了一样地痛哭和尖叫,手指上沾满被割出的鲜血。

    夜,越来越深,深到最黑,深到极致,恍惚的,那漫长的深夜。

    神志已渐渐混沌。

    当天色泛出第一缕白光,地板已被清理干净,她面色苍白,蜷缩在墙角,十指的伤痕已被消毒和包扎。薄薄晨曦中,她恍惚看到落地窗外蔷薇藤蔓上刚刚萌发的叶苞,那嫩嫩的,绿绿的,似乎即将无忧无虑地舒展,等待一场新的灿烂盛大的绽放。

    静默地转头,她看到始终守在她身边的越璨。

    从黑夜到黎明。

    从少年时到如今。

    时光似乎改变了很多,又似乎丝毫未变,那个曾经狂野不羁的少年,在雨中紧紧抱住她,逼她同他一起私奔的少年,已变成此刻这个高大如山岳,默默陪伴守护她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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