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骥才

    外语学院请来一位洋教师，长得挺怪，红脸，金发，连鬓大胡须，有几根胡子一直逾过面颊，挨近鼻子；他个子足有两米，每进屋门必须低头，才能躲过门框子的拦击，叫人误以为他进门先鞠躬，这不是太讲究礼貌了吗？顶怪的是，他每每与中国学生聊天儿，聊到可笑之处时，他不笑，脸上没有表情，好像他不喜欢玩笑；可是有时毫不可笑的事，他会冷不防放声大笑，笑得翻江倒海，仰面朝天，几乎连人带椅子要翻过去，喉结在脖子上乱跳，满脸胡子直抖。常使中国学生面面相觑，不知这洋教师的神经是不是有点儿问题。

    一天，洋教师出题，考察学生们用洋文做作文的水准。题目极简单，随便议论议论校园内的一事一物，褒贬皆可。中国学生很灵，一挥而就。洋教师阅后，评出了最佳作文一篇。学生们听后大为不解，这种通篇说谎的文章怎么能被评为“最佳”？原来这篇作文是写学校食堂的。写作文的学生来自郊区农村，人很老实，胆子又小，生怕得罪校方，妨碍将来毕业的分数、评语、分配工作等等，便不顾真假，胡编乱造，竭力美化，唱赞歌，使得一些学生看后愤愤然。可是……洋教师明知学校食堂糟糕透顶的状况，为什么偏要选这篇作文？有人质问洋教师。

    洋教师说：“这文章写得当然好，而且绝妙无比，你们听——”他拿起作文念起来，“我们学校最美的地方，不是教室，不是操场，也不是校门口那个带喷水池的小花坛，而是食堂。瞧，玻璃干净得几乎叫你看不到它的存在……”洋教师念到这儿，眼睛调皮地一亮，眉毛一挑，“听听，多么幽默！”

    幽默？怎么会是幽默？大家还没弄明白。

    洋教师接着念道：“如果你不小心在学校食堂跌了一跤，你会惊奇地发现你并没跌跤，因为你身上半点儿尘土也没留下；如果你长期在学校食堂里工作，恐怕你会把苍蝇是什么样子都忘……”洋教师又停住，舌尖“嘚”地弹一声，做个鬼脸说，“听呀，还要多幽默，我简直笑得念不下去了。”

    学生们忽然明白了什么。

    洋教师一边笑，一边继续往下念：“食堂天天的饭菜有多么精美、多么丰富、多么解馋！只有在学校食堂里，你才会感到吃饭是一种地道的享受……”

    忽然学生们爆发起大笑来！

    依照这种思维，我们会从身边发现多少聪明、机智、绝妙、令人捧腹的好文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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