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春生

    远离了城市的喧闹，赵明的身子在乡村里舒展。走在田间地头的赵明任三月的微风拂面，清爽的思绪犹如满眼嫩绿的色泽，在胸中慢慢地充盈。

    赵明弯腰捡起一枚石子，抡圆了胳膊朝前边的池塘扔过去。石子没有酝酿，也不需要酝酿，和四年前一样，也和去年前年一样，与水面亲密接触后，欢快地开出一团花，就安静地消失了。

    四年前的现在，刚被任命为副处长的赵明从城里头回到千里之外的老家。因为年前年后一通紧张，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回老家了，疲惫的赵明踏上乡村小道，亲触着久违了的乡情，身心不由得放松开来，曾熟于心的乡村映像就都在眼前活泛，引得他手心发热，脚步轻快。

    随后的日子里，赵明时或在村前村后转悠，看鸡狗跳闹；时或看精瘦的树在吐着嫩叶，看晨雾炊烟慢慢地消散；时或坐在小竹椅上，泡杯青茶，和父母随意说着话，品味乡村人和事的变化。

    乡村里的呼吸匀称、悠闲，心放松了不说，情绪也闲散着，回城的赵明便有些依依不舍。

    赵明和前几次回乡一样，衣服随意地穿，扛着锄头下地的脚步虽不是那么稳，但亲手间苗、翻地的感觉却很实沉。

    赵明把一双与公文、材料接触的手接触乡间的石板，把石板搬动翻开，看石板下的世界。

    石板下的蚯蚓、叫不上名的虫子在石板翻开的时候，纷纷扭着身子，急促地往土壤里钻，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只留下一个又一个空空的洞以及蜕去肉体的躯壳。

    赵明默默看着。赵明小时候常常这样看，看蚯蚓、虫子等狼狈而逃，心里觉得特别畅快。现在这样来做，不仅是一项难得的锻炼方式，让腰肌、臂肌、臀肌一股脑运动着，更多的是从这样的场景里触摸一种不透光的隐藏，一种重压下的生存，为的是让自己得以放松，得以释然。

    拉着父母的手，轻轻抚摸粗糙的历经岁月的痕迹，犹如抚摸一弯又一弯的岁月。抚摸的时候，赵明不自觉地把头低下，让自己的额头摩擦父母粗糙的手。阳光下，赵明的眼里饱含着泪水，泪水里，一抹久违的亲情在温暖地缓缓释放。

    赵明忽然想到时下经常提及的“双规”一词来。想想这几年自己定时地回归乡村，还真有点“双规”的味道：在规定的时间里回乡村和父母聚聚，一起叙叙亲情；在规定的地方和土地接触，任乡村的一叶一花在眼前浮动，感悟一抹生存的力量。

    两者如此的一种结合，还真有些妙，还真有些滋味！赵明兴奋得跳了起来，然后安静地坐回到小竹椅里，思绪久久不能平静，莫名地觉得这样的“双规”还真是好。

    一个人活着，不光要好好约束自己，使自己不因违规而被社会层面的法律法规条款所“双规”，还要在亲情和土地面前自觉接受“双规”，从而让自己时常有所约束，时常警醒。

    踏上归程，赵明为自己接受了一把“双规”而激动，暗地里对自己说，每年要回乡村里看看，让亲情和土地每年给自己来一次“双规”，使自己不忘亲情，不忘土地，并在亲情和土地的作用下，保持一份警醒，集攒一份活力。

    回到城市，赵明的心还在乡村里，身体和大脑却已旋转在单位，旋转在紧张有序的工作之中。接连痛快地处理了几项工作后，赵明邀同事们小聚。

    一杯又一杯的小酒把聚会的氛围搞得很浓。赵明讲着他回家的见闻，讲着“双规”的感受，引得同事们啧啧惊叹，纷纷表示这个创意太高明，创新精神很强不说，还紧跟时代步伐，我们得好好学习，好好借鉴。

    转天，赵明去单位上班，办公楼内显得很安静，迎面碰见了几个同事也都只是冲他点点头，然后急急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

    赵明下意识一愣，怎么这个氛围有些让人吃不准，有些让脊背生凉呢？

    赵明拿了几个请示件去局长办公室。局长一直对赵明很器重，签阅了文件后，局长亲切地问赵明，这段时间还好吧，怎么不见你的身影呢？

    赵明给局长倒了杯茶，然后站立在一边，说，我回了一趟老家，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请个假回去看看的。

    局长哦了一声，说好，应该的，听说你最近搞了项创新？

    赵明脑中飞快琢磨着局长的话，心里想，局长所指会不会是上个月交代的一个调研课题呢？便说，局长，您上次安排的课题我正在抓紧时间论证，里面有些新的想法，这两天就出来。

    是吧，还有其他的吗？局长的脸沉了下来。

    赵明一阵紧张，小声试探着说，局长，怎么啦？

    你这次回家，听说很有收获啊。局长拿眼盯着赵明。

    赵明慌乱地回避局长的目光，说局长，我这次回家没什么收获，只是接受“双规”，并有一些小感触。

    你说什么，双规？你被双规了，你犯什么事了？我怎么不知道？局长的语气有些急促。

    赵明没想到局长会是这样的反应，更让他惊奇的是，局长原本背在身后的手一下子放下了，而且挺直的腰一下子软塌了下去。

    赵明吓了一大跳，猛地意识到自己拿“双规”来运用、来说话是不识时务的，背后的汗立即就下来了。“双规”这样一个严肃的字眼怎么能随意用？这样一个敏感的话题怎么能随意说啊？

    他的眼前不知怎么就浮现出翻动石板时的情形来。石板被翻开后，石板下隐藏的蚯蚓和虫子便匆匆地钻入土里，不敢再露出头来。他想重新把翻开来的石板放下，却发现揭开了便不可能回到原来的样子，因为阳光已经渗透进去了。

    赵明长长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双规”计划就此搁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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