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格

    玉莲，玉莲！！

    有一天，小米对门的邻居老王这么叫他爱人的时候，小米忽然听到了这个名字，她笑着告诉先生，你知道吗，对门的女人叫玉莲。

    先生说，这有什么好笑的，很好听的名字啊。小米说，这下你知道那个女人为什么总是爱摆弄些劣等花花草草了吧？知道她为什么买那么干瘪的小葱，那么多黄叶子的青菜了吧？就因为她这名字。你想，一个名字都这么土气的女人，怎么可能懂得过别致的生活呢！

    又有一天，小米把半罐奶粉装进垃圾袋准备丢掉，那个女人，就是玉莲，看到了，她很惊诧地问，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就丢了呢？小米说，放的时间长了，奶粉都结成块了。玉莲就一本正经地看着小米，你能不能把它送给我？小米说好啊，你要就拿着吧。

    回家之后，小米把这事儿当笑话讲给先生听，小米说我怀疑她是不是要喝了那罐奶粉啊？先生说，你这样不好，万一人家喝出毛病来怎么办？就算不喝出毛病来，我们自己不要的东西送给别人也不好啊。

    小米说你真唐僧，她那么大岁数人，能喝不能喝还不知道啊！

    先生笑笑，什么也没有说。

    小米也笑笑，心里对女人的轻蔑更多了些，小米打定主意以后不再跟她有任何来往。

    半个月后的一天，先生出差，前脚刚走，小米肚子就开始痛起来。一阵一阵痛得翻江倒海，小米抓起电话费力地拨号，打了半天都没有人接。小米开始呕吐、抽搐，慢慢地失去知觉。小米知道不能待在屋子里，就开始向门外爬，爬到门口，听到一个女人的一声尖叫。

    醒来时，小米躺在床上，很舒服地躺着，想来已经睡了很久了。白米粥的香味儿弥漫在房间里，小米睁开眼，见玉莲笑眯眯地坐在面前。

    想吃东西吗？她问。

    小米点点头。

    她扶着小米坐起来，埋怨地说：你呀，怎么这么大的人一点儿都不会照顾自己？你要是觉得身上不舒服，到门口喊一嗓子，我不就出来了吗？你爬什么呀！咱们是邻居，谁不用着谁！

    小米喝着粥，晒着早晨穿过玻璃窗的透明阳光，听玉莲那样唠里唠叨地说着，忽然感觉无比的幸福和温暖。好像若干年前的某个早晨，有过相似的情景，只是在那个画面里，坐在对面数落自己的是妈妈。

    两个女人就这么一下子走近了。近到像两块磁铁，要么各自为营，要么就吸在一起恨不能成为一体。小米开始走进玉莲的生活。玉莲和她老头儿，他们之间都这么称呼的，他叫她玉莲，她叫他老头儿。而小米一直管她的他叫先生，跟他们一比，小米不禁觉得虚伪而且控制不住地为自己的矫情脸红起来。玉莲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都很争气，一个在大连，一个在北京。小米看过他们的照片，很漂亮的两个孩子。玉莲的老头儿很瘦，矮得恰到好处，怎么说呢，就是让人看着很亲近很家常的那种老年男人，总是笑嘻嘻的，像每天都捡了几块钱似的。玉莲则胖，小米到她家阳台上看风景，无意中发现她晒的裤子，裤腰居然比裤腿还长！她笑着告诉小米，说她最胖的时候有170，现在减肥减到了150。她还告诉小米，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也会这样，女人不胖兜不住福气。

    小米发现她在阳台上种了些庄稼，那罐小米丢掉的奶粉正被她发酵做肥料。小米说一直以为你种的是花草，原来是庄稼啊。玉莲说，闲着也是闲着，城市生活过得久了，不免要怀念农村。我和我老头儿年轻的时候都种过地，看到这些绿油油的庄稼，就好像我们年轻的时候又过了一遍似的。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射着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透过那层眼神，小米仿佛看到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麦田里，燃烧着他们年轻时的激情和青春。

    小米和玉莲的交往多起来后，小米慢慢发现，玉莲很迁就她老头儿。有时候，老头儿招了朋友来家里玩牌，玩到很晚，饭也不吃，输了钱还发脾气，她都是笑嘻嘻的，从来不发火；还有的时候老头儿冲她莫名其妙吼上两句，她也是笑嘻嘻地接受了。

    小米的先生很是羡慕，说，你看你看，人家那也是老婆，你们呀，哼！他没说“你”，而说“你们”，小米知道这是给她留面子，可她还是不高兴，小米冲先生说你多挣钱啊，我不就对你好了吗？先生说你是嫁给我还是嫁给钱？小米说没钱你让我跟着你喝风？先生说你喝风了吗？你天天这口服液那营养液，搞得自己跟一款婆儿似的，假小资，假精致！小米说你浑蛋！就这么着，两个人吵了起来，这一吵好几天都不说话，出出进进都铁着脸，跟绝缘了似的。

    小米的先生上班走了，玉莲推门进来。

    你们吵架了？

    小米点点头。

    为什么？

    小米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小米恶狠狠地说我要和他离婚！玉莲拍拍小米的肩膀，叹气，我讲个故事给你听。有这么一个小姑娘，她半年前刚参加同学聚会，在那个聚会上，她发现，所有到场的同学都是满头白发，她照了照镜子，看看自己，原来也是满头白发。她这么屈指一算，30年都过去了。小姑娘还能不变成老太婆？后来，这个老太婆又发现，所有到场的同学都比她的职位高，权力大，要么就是富得一塌糊涂。可是除了她，所有的人都有一个不幸的婚姻。老太婆对同学们说，我羡慕你们啊。同学们却说，我们羡慕你。后来，聚会散了，同学们一个一个坐着轿车走了，老太婆牵着老头儿的手一起走回了家。

    那个老太婆就是你吗？小米问她。

    玉莲笑着点头，对啊，就是我。小米，你现在不会懂得的，等你到了我这年纪，你就知道，人这一辈子，好多东西都是留不住的。你们总是说幸福幸福，可你们知道什么是幸福吗？

    此后，小米和先生和好了。有天小米看到玉莲在楼道里剥玉米，小米说这么新鲜的玉米，哪里买的？玉莲骄傲地笑着说，你忘了，我种的！等我煮了送两个给你尝尝，它们还喝过你给的奶粉呢！

    小米蹲下帮玉莲剥玉米，玉莲狡黠地眨眨眼睛，你们俩和好了？

    小米羞涩地点点头。

    玉莲笑了，这就对了嘛！我告诉你小米，打个比方，幸福这东西就像存折，有了健康的身体，存折上就有了“1”；生个听话的孩子，“1”后面就有了个“0”；找个放心的老公，后面就两个“0”，至于钱，那不过是第三个“0”罢了。

    后来，小米学会跟玉莲种庄稼。小米也学会将过期的奶粉发酵。不知不觉，小米就变成了玉莲。再后来，变成玉莲的小米生了一个漂亮的孩子。

    你们知道吗？当微风吹过，各种绿油油的庄稼在小米的阳台上秀发飞扬，小米就会和先生一起抱了孩子走到阳台，一家三口在那里静静地坐上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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