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权

    我读《朱子家训》，读出几分不自在起来。

    与我初读时的初衷大相径庭了不是？我一直觉得吧，祖宗的好东西在我们手里非但没得到传承与发扬，相反的，其市场逐渐萎缩起来。

    尤其是文化！

    现在的孩子，有几个背过《朱子家训》的，又有几个知道《朱子家训》的？我知道是因为我不是孩子了，还因为是我有了孩子了。

    上了点年纪的人，会对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有点亲切感，但这会儿，亲切感没上来，不自在感倒上来了，有点儿喧宾夺主呢！我就把目光扎下来，扎在那行令我不自在的家训上——重资财，薄父母，不成人子！

    我自认一向是不重资财的，薄父母更是无稽之谈，咋看到这儿就不自在了呢？

    父母一直健健康康的，生活费我也一分不少打到了账上，应该划归在成人子之列的！慢着，容我想想，这父母应该是夫妻双方的父母吧，《朱子家训》上虽没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但《朱子家训》上有这么一句啊，嫁女择佳婿，毋索重聘！

    我重聘了吗？惭愧，我是空手套的白狼呢，难怪会不自在，呵呵！

    岳父、岳母可是把我当儿子看的。

    一分钱没花，还赚了厚奁，而且娶的是淑女，有点中大奖的意思呢，是八百年不遇的美事，在乡下！

    记得第一次去丈母娘家，宰了鸡，捉了鱼，饭菜撂了满满一桌子。

    那一次，我吃得相当艰难！

    丈母娘把她认为可口的菜全夹到我的碗里，隆起很夸张的一堆，坐我对面的一人差不多都看不见我的脸了。我生就是个刀片脸，窄，比妻的鞋片宽不了多少。吃得艰难注定了睡得也艰难，夜里我爬起来，围着房前屋后跑了不下十圈，才消化了胃里那些堵得让我喘息不匀的饭菜。

    再以后，去丈母娘家我就有点躲的意思，基本都在饭后。

    丈母娘托妻问我，是不是嫌她做的饭菜不合口，我摇摇头，说我是不习惯别人给我夹菜。

    丈母娘表态说，那我不夹了！

    果然就不夹了，但却在碗里打了埋伏，要么卧凡片肉垫底，要么埋几块鸡肉，让我哭笑不得！赶上逢年过节，好菜又撂上一大桌时，丈母娘的筷子总时不时要绕到我碗里走一两圈。

    娘是老习惯啦，一时半会改不掉，妻见我面有愠色，悄悄告诉我。

    也是的，在丈母娘那一方，谁都知道，她会给人夹菜上菜，往往你正扒着饭呢，一不留神，一勺鸡汤飞进碗里，汤水四溅开来，溅出丈母娘眉眼里全是笑意。

    一番好心不是？你只得忍了吧！

    我不习惯忍！

    终于在儿子三岁那年，饭桌上摔了脸色。

    小孩吃饭，向来是添一回躲一回，喂一口推一回，我一向反对妻这么矫惯儿子，大凡我们一家三口吃饭，儿子倒也安分。

    但到丈母娘家待了几天，一宠，就不像样了。那次我去接孩子回城，丈母娘又是一筷子赶一筷子往儿子碗里夹，夹得儿子吃饭像皇帝挑贵妃，刁得不行。

    我忍无可忍一拍桌子，说了多少次，娇儿不孝娇狗上灶，您能给他夹一辈子菜吗？

    丈母娘当时筷子上正夹了一块我最爱吃的红烧肉，看那情形正准备再顺到我碗里的。

    我那声吼，让她的筷子很突兀地改变了方向。

    妻在桌下狠狠踢了我一脚。

    那天晚上，丈母娘没按《朱子家训》所说，既昏便息，关闭门户并亲自检查，而是一下桌就躺到了床上。

    打那以后，丈母娘再也没给我和儿子夹过菜了，不是她懂什么居家戒争讼，讼则终凶！而是病了，脑萎缩，大脑时常处于空白状态。

    这病，是羞与人说的！

    家中客人自此也少了几许。

    除非我们回去，一般情况下，就二老在家，这时候，轮到老丈人为丈母娘夹菜了，她的手，时常会情不自禁地痉挛，碰上圆的滑的菜就有心无力了。

    脑萎缩严重的，会引起偏瘫呢！

    我的不自在，肯定与丈母娘有关。

    合上书，我仔细想了想，真是有点羞为人子的意思呢！

    选了个双休日，我冲儿子说，回乡下看看外婆吧！

    妻有点疑惑地望着我，那几天，正是我事业的紧要关口，离开一天，公司就得损失一大笔钱财。

    丈母娘对我们的回来是喜出望外的，在妻的配合下，丈母娘照样撂出了一大桌菜，人萎缩了，席面并没萎缩。席间，我把儿子的碗递过去说，娘，把您面前的虾球给多夹几个吧，他够不着！

    丈母娘哪里是夹啊，她把那盘虾球端起来，整个用筷子扒了一半到儿子碗里的。

    接过儿子的碗，我顺便也把碗举起来说，娘，麻烦你也给我夹两个吧，这虾球我爱吃！

    丈母娘抖着筷子，一夹，掉在桌上，再夹，还是掉在桌上，如此三番五次，终于，有一个虾球掉我碗里了！丈母娘欣慰地放下了筷子，我的泪，哗一下涌了出来，怪事呢，我的泪腺一直是萎缩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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