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兢业

    女主人进屋后不经意扫了一眼客厅，眉宇间骤然拧出疙瘩。她恼火地叫道：小凯！

    家庭女教师凯歌甩着湿手从厨房出来赔着笑脸问候女主人：你今天下班挺早的。

    女主人冷颜冷目地指指角柜质问：花瓶怎么打了？

    我问过慧明和明慧，两个小家伙都说不知道花瓶啥时候烂的。女教师接着说，我觉得这事不好向你解释，所以没收拾残局。你不妨再找机会问问孩子。

    女主人显然不满意她的回答，愤愤弹出弦外之音：我在暑假请人给孩子补课，足以证明我承认自己的孩子并不特别聪明。但他们却特别诚实，这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引以为豪的。你可以把碎片收拾起来，然而，即便再放上一百年，也不可能恢复原样了。

    女教师难堪得额头直冒虚汗。她悄声敛气把烂花瓶收拾到一个塑料袋里。

    女主人打开窗户，扯着嗓门儿把正在楼下花园玩耍的孪生儿子喊了回来。母子三人进卧室后虽紧掩了房门，凯歌仍能听到窃窃私语声。不用说，是女主人在侦破花瓶案。

    当天夜里，待两个孩子入睡后，女主人推开凯歌的住室。她开门见山：小凯，我感到你不再适合做我孩子的家庭教师，明天你就到别处高就吧。按咱们讲定的报酬标准，每天十元。你自己算算，是不是该付给你一百九十元？

    女教师眨了眨眼，默然点点头。

    女主人掏出钱包，抽出三张五十元票子说：我的那对白水晶花瓶，是一百二十元买来的。让你原价赔偿也不合理，扣你四十元工钱，你看公平吗？

    女教师声音虽低，却斩钉截铁：要说公平，你扣我四毛钱、四分钱都不公平。我来的时候，并没有讲定，你的物品损坏了要由家庭教师赔偿。

    女主人强压住怒气，尽力使声音低些：我不会荒唐到把家庭教师误作财产保险公司的份儿上，但损坏东西要赔，这可是天经地义。

    女教师猛地从床沿儿上站起，又极力克制着坐下，用手抚了一阵心口，辩解道：大姐，你怎么断定花瓶是我弄打的？你是怎么证实的？根据是什么？总得给我摆出理由吧。请相信，我就是再卑微，大学生再贬值，我决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花瓶，在我的学生面前丧失尊严，树立推诿说谎的榜样。请相信我的诚实好吗？

    女主人低声冷笑后说：我很想相信你的诚实。可是，我若相信了你的诚实，就得怀疑我儿子的诚实。而我对慧明和明慧的诚实坚信不疑，这正是我这个被人遗弃的女人最大的慰藉，最大的骄傲。

    女教师低头扼腕叹息一阵慢慢昂起头说：好吧，为了你的慰藉和骄傲，为了保持两个可爱的孩子留给我的纯洁记忆，我答应赔偿花瓶。这个莫名其妙的故事就此画上句号好吗？我还有个请求：除了今天这个不愉快的插曲，近二十天来，我生活得很充实，也很快乐，我很感谢你给了我这个假日打工的机会。今天是星期三，如果你允许的话，我愿意无偿为你家服务到周末，这样，你就有时间比较从容地物色更合意的人。至于以前的佣金，到我离开你家的时候再给我也行。

    女主人冷若冰霜的脸被凯歌这番话解冻了。

    次日下午，女教师让慧明和明慧在两个房间里做作业，她在客厅里精心编导自己的节目。在她感到圆满之后，悄然走进慧明的房间。她掏出两块巧克力塞到学生手里，亲切又神秘地附在慧明耳边低语：真奇怪，客厅里另一只花瓶也打了，我竟没听到一点声响，你听到了吗？

    小脑袋摇了又摇：我啥也没听到，啥也没看到哇！

    女教师皱皱眉：这就怪了，我刚去过明慧屋里，我问他看没看到谁把花瓶又弄打了？他说是你。在我下楼取牛奶那会儿，你用鸡毛掸子碰倒了花瓶，“哗啦”一声就打烂了。事情真的是这样吗？如果明慧说的是实情，一会儿你妈下班了，你就该老实承认过失，自觉接受处罚。

    慧明听得小脸通红，挥着小拳头辩驳：不是我弄打的，是明慧弄打的！我去厕所撒尿，隔着门缝……

    已经到了做晚饭时间，凯歌并不进厨房，她坐在客厅里随意翻着报纸，看到有吸引力的招聘启事，便动笔抄在本子上。

    女主人一进屋，凯歌就向她大声报告：大姐，你看，剩下的那个花瓶也打了。

    女主人怒不可遏地大叫：真见鬼！又是谁干的好事！

    女教师说，今天不是无头案，你的两个孩子都是目击者。

    两个孩子已闻声而出，争先恐后向母亲报告看到对方弄打了花瓶。一个比一个说得逼真，一个比一个急着洗清自己。女主人听得目瞪口呆，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

    女教师以不容置辩的口气对女主人说：你先别争着为孩子的诚实骄傲，请招十九天的工钱一分不少地给我，我马上要离开这个过于“诚实”的家。

    女主人痛苦不堪，如数付了工钱。

    女教师把匆匆打点好的行包放在门口，转身从厅柜里拿出一只自水晶花瓶对女主人说：今天并没有谁打烂花瓶，你的两个孩子都是无辜的。角柜上的碎玻璃，是昨天那个烂花瓶的尸体。今天，我讨回公道的做法虽然很不可取，但至少你该醒悟：任何轻信和妄断，都要付出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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