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黎莹

    我是在医院里认识吉姆斯的。他是一个很幽默的外国老头儿。我们俩同住一个病房。我被护士从手术室推出来后，并没有什么不适，到了夜深人静时，我的刀口开始隐隐作痛。当时，病房里只有我和吉姆斯。他比我旱两个星期动的手术，所以他现在已经能在病房里来回走动了。他看我躺在病床上难受的样子，对我说：“小伙子，咬咬牙熬过这一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向吉姆斯投去感激的目光：“老人家，谢谢你。”“小伙子，我看你也睡不着，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吉姆斯不等我搭话，就坐在我跟前讲起来：

    有一个男人，以偷窃为生。偷了几十年，竟从未失手，圈子里的人都戏称他为神偷。在神偷生活的那座城市里，小偷与小偷之间，有时也有纠纷，但只要把神偷请来，三言两语，事情就摆平了。神偷有句口头禅：创造机会的人是勇者，等待机会的人是愚者。在神偷65岁那年，他和另一个经验丰富的偷窃者合伙去偷窃一家古董店，结果同伙被警察当场捕获，为了不受牢狱之苦，同伙服毒自尽。虽然神偷靠着丰富的作案经验逃之夭夭，但这件事情对神偷的打击很大。神偷在家闭门反思多日，决定金盆洗手，再也不做偷窃之事。可神偷在家闲了数日，便手痒得不行。他完全可以衣食无忧地度过余生，可他还是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天，踩好了点——他隔壁的三单元二楼的一户人家几乎天天没人。在一个阴云密布的上午，神偷悄悄来到三单元的三楼，然后从三楼走廊的窗子里跳到二楼那户没人的家里。神偷这次很顺利，几乎把这家值钱的电器偷了个精光，还顺手牵羊把抽屉里的美钞也席卷一空。当神偷兴高采烈从旧货市场销赃回来，一进家门，神偷就傻眼了。你猜神偷看到了什么？

    吉姆斯这人还挺会制造悬念，他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我，再也不肯往下讲了。

    我想了半天，说：“会不会是神偷发现警察早在他的家里恭候他多时了？”

    吉姆斯像个孩子似的把头摇个不停：“要那样，他就不是神偷了。”

    我说：“是不是那家被盗的主人察觉后，在神偷家里等他呢？”

    吉姆斯仍把头摇个不停：“别说是神偷，就是平常的小偷也不会蠢到让人家找上门来吧？”

    “那神偷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年轻人，我要休息了。你好好地想想，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吧。明天我再接着讲。”

    吉姆斯说完就去睡觉了，不一会儿，病房里就响起了吉姆斯的鼾声。我大睁着双眼，想了大半宿，也没想出那个神偷究竟看到了什么，后来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时，伤口已不那么疼了。吉姆斯笑眯眯地看着我，问：“年轻人，猜到了没有？”我摇摇头。

    吉姆斯等护士给我打完针后，才又过来坐到我的对面，继续讲神偷的故事——

    神偷发现他的家也被盗了！也就是说，在他去偷窃别人家的时候，别人也偷窃了他的家。神偷马上打电话报警。警察查看现场的时候，神偷在一旁不时地提醒警察——他毕竟作案多年，唯恐一些重要线索被警察忽视。警察通过屋里的鞋印和放在阳台上的一双鞋子，发现作案的人竟是神偷自己！

    “天，神偷为何要自己偷自己？这简直太荒唐了！”我百思不得其解。

    吉姆斯说：“神偷多日不偷，重操旧业，心里当然要发慌，他查错了单元号，他从窗子里并没有跳到三单元的二楼，而是跳到了二单元的二楼。神偷的家就在二单元的二楼。因为小区是统一装修，家具的摆设基本差不多。”“总会有不一样的地方吧？再说哪有认不出自己的家来的？”我仍表示怀疑。吉姆斯说：“因为神偷岁数大了，眼睛患有老年性黄斑病变。这种眼科疾病会使患者视力严重受损，神偷当时已接近失明。所以神偷看什么都是罩着一层模模糊糊的黄色。”“那神偷最后坐牢了没有？”“没有。因为依照神偷所在的那个国家的法律，一个人是不可能盗窃自己的财产的。”“你不是说神偷完全可以衣食无忧地度过余生吗？那他为什么决定金盆洗手后，又去偷窃呢？”

    吉姆斯长长叹了口气，说：“因为他不偷窃的时候，会很痛苦。人之所以痛苦，在于追求错误的东西。”“是不是神偷渴望的是那种偷窃成功后的成就感？”

    “是的。这只是一个方面。其实，人活着，看轻别人很容易，要摆平自己却很难。”

    “哦，可怜的神偷。”

    “神偷以为自己能够管得住自己，他却管不住自己那颗不安分的心。心是最大的骗子。别人能骗你一时，而它却会骗你一辈子呀。”吉姆斯的样子很沮丧。我本来还要问好多不解的问题，可他却忙着办理出院手续去了。

    当病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刚好护士进来量体温。我悄悄问护士：“吉姆斯患的是什么病呀？”

    护士说：“是眼科疾病——老年性黄斑病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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