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韶华似水颜难驻,喜见重光笑白头。
1937年7月7日午夜,日本继1931年9月18日侵占我东三省后,借口日兵失踪,炮轰宛平城,挑起卢沟桥事变。
我13岁起,在桂林中学读书,正值九一八事变的年月。其时,我爱的是文学、史地、理化,课外看的是五四运动以来新文化的书,对孙中山三民主义思想也知道一个轮廓。潜移默化地,对国家民族危亡、封建独裁,产生了强烈不满情绪。因而仇帝背俗的思想,遽尔萌芽。
由于封建家庭的影响,中学毕业后无法升学,在家赋闲。直到1937年春,才在两江桂林县四小高级部当了教师。然而九一八流亡曲的歌声,莫一庸老校长的“由革命找出路,以斗争求生存”的践别赠言,震撼着我年轻的心潮,且从未能止。暑期在广西教育所长邱昌渭主办的广西暑期师资讲习班学习中,七七事变爆发了!当时广西当局提出焦土抗战,军民一致服从、拥护中央抗日。听了邓初民、任毕明两位老师讲共产党提出的民族统一战线,讲全民抗战,总动员以挽救国家民族的道理,我下决心丢下粉笔,奔向前线。下学期开始,广西与国人一道,参加抗战。李宗仁、白崇禧亲飞南京,率先头部队二十一、十一两集团军,廖磊、李品仙部,北上徐州集结,加入抗日战争;同时还在玉林等地动员召集民兵,组成一八八、一八九师归八十四军,遥领整训待发。
时我以优异成绩结业,邱昌渭指令校方给我晋升为特级二级薪教师。可想到身临抗日时代,个人出路,机会难逢,还是谢绝了同学、师友之爱,于10月初报考取了一八八师一一〇四团部准尉司书。中旬辞教奔赴玉林团部报到,负责抄写译电工作。当时月薪收入虽仅桂票24元,比我在校所得实少,但幸能作为一名抗日军人,心情却畅快舒坦。
二
岂畏关山重阻越,不斩倭奴誓未休。
10月26日,我团于玉林城,以王氏宗祠成立团部为核心,环郊周佩村等地为基地,各营连相继成立编训。团长李先汉,一营长李开甲,二营长青鉴,三营长胡玉光,共计有九个步兵连、三个重机连,及团直属迫击炮连、输送连、通信排、担架排、卫生所各一组成。时虽秋季,而南国骄阳似火,官兵苦练杀敌本领,实不易。
1938年7月,一八八、一八九师奉命开拔北上。在师率领下,我团徒步行军,自玉林出发,沿北流、博北、陆川,进入广东廉江,经合浦、钦州,转广西小董。8月初抵达南宁补充完毕,乘民生航运公司拖渡东下广州,改乘粤汉路北上武昌徐家棚下车,再乘长江轮直趋湖北武穴上岸宿营。翌晨,赶赴广济参加黄(梅)广(济)战役,做战前准备。这时我已调充团部军需佐,负责指挥全团及团部膳食补给事宜。先后行程900余里,历时数月。烈日熏蒸,舟车颠簸,补给需要,混繁不易。官兵并未以为苦,反是士气奋发。不斩倭奴誓不休,壮志凌云,气冲霄汉。
8月22日敌第六师团一部,自大别山南麓安徽宿松,进犯我湖北王家河,我一八八师一一〇三团负责阻击正面之敌,我一一〇四、一一〇二团为左右翼。与敌激战三昼夜,我正面略具伤亡,然敌损失甚大。由于我阵地岿然不动,敌探攻不遂,迫作后撤。事由黔军接防,乃奉转驻王家脑做小休整。
三
天若有情天亦泪,青山遂意迎忠魂。
10月初,寒菊正放,丹桂犹香。武汉外围战开始以来,敌第六师团、土肥原师团、板垣师团、矶谷师团之各一部,分别自大别山麓安徽太湖宿松一带,侵犯我黄梅、浠水、广济、靳春、黄陂、孝感,进而包围占领武汉。双城驲位于大别山伸向鄂东境内,控皖鄂,是武汉屏障,为敌进攻战略要点。我方也重兵沿线布防誓在必争。为此,争夺双城驲大战展开了!我团已由王家脑转驻防羊楼司。奉师部令,星夜驰援双城驲686高地。我团负责主攻,一一〇三、一一〇四团各为左右翼。配合一八九师及川黔与其他如九十七、七十六军等友军,切实阻击来犯之敌。
由8日起,敌六师团一部,恃其步、炮、空联合威力,拼死猛攻我阵地,均未得逞。战前团军需主任李甦,闻炮则馁,他在后方,又签派我及军械军需姚凯风跟上前线,由我负责作战补给,归刘团附振平于前列指挥。实际我早随团长李先汉、团附韦超群,随部先行进入前沿指挥所参战,负责补给。
11日凌晨4时,敌矶谷一部增援到来,其山榴弹等炮,整日排放,连续不断。拂晓日机轮番空袭扫射,终日不息。加上我方重迫炮还击,声振山岳。枪林弹雨中,烽火漫天,杀声震地,双方你死我活拼杀,死伤之大,真是惨绝人寰。
先前,师配发慰问犒劳我团官兵罐头果品,大猪两头。送到我前沿时,果品经我请求按营速分,由各事务长带上阵慰劳。由于敌机炮骚扰频繁,为防暴露目标,延至下午5时,始在团炊事地杀猪。正烧水烫猪时,前沿指挥所派传达农裕邦归报刘团附:团长命令,武器、辎重后勤补给,立即后撤,北向随师指挥所行动。除团附率部先撤,我须收集各连后勤人员、用具,并命人抬起死猪,一并撤行。不意刚撤到山下街尾,团长等已在树下做临时指挥所,他一面参阅地图,一手抓电话机,突击指示布防。见我至,只挥手示意,我速向后,与师部联系。至此战况不利,心领神传,相互怏怏。
由于跟师部联系不上,为了及时补给,派人请示团座,奉于团二线二里山坳处,通知各连事务长埋锅造饭。因位列敌机敌炮射程内,三易山头,才将死猪烫好,分给各连。指示务必在黄昏前完成追补任务,归集待命。一部分事务长以快速时间完成任务归来,但也有个别受到烽火冲击,久未见回。又见部分友军从身旁撤过,团长也没再有指示来,内心正焦灼不安。前方龙建廷传过驰告:“团长命令,团转入三线布防,奉命坚守高地,个别事务长也快回到,派我随你指挥联系,着即率后勤人员,北向观音山,随师指挥所行动待命。”话未完,前面肉搏喊杀之声,渐入耳帘。适好最后归来之连炊事人员已到,乃匆促收集赶奔观音山。斯际敌我厮杀惨重,自在不言中。
12日午夜,战况恶化。我团奉师电要求,我部在一一〇四团友军增援下,务必坚守阵地到13日黄昏,由三十一军前来支援接防,然后背经观音山,向靳春归建。命令传下,士气复振。官兵具有头可断、血可流、寸土山河不能丢之磅礴正气,与天地并存。
四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我确保双城驲686高地之战,计毙敌联队长以下800余人,肉搏阵前,敌尸累累,所能抢走者不多。我团以正义战敌之不义,前仆后继。在人海战术中,除迫炮连、输送连、通信排、担架排、卫生所少有伤亡外,在步机12个连中,只有二营长青鉴、三营长胡玉光及三机连连长,五、八两步连连长重伤,一营长李开甲与各连长竟无一生还。士兵伤亡更为惨重!
在三线高地阵前,展开肉搏争夺战时,我一机连长黄大鹏在机枪打哑、阵地存亡得失际,杀得红起眼睛,鼓起大黑麻子,手提机枪管,腰缠双刺刀,振臂高呼,率余众冲向敌前,滚打击扑与敌偕亡,阵地赖以确保。团长亲临,血目所视,痛哭失声,慨勇士之难得。中华正气,英烈雄风,可歌可泣,业绩实惊天地而泣鬼神。这是团警卫士李桂明战后告诉我的关于烈士临危殉国的事迹。
李兆华:驻防津浦路与淮南之片段
1937年7月7日,全面抗战爆发。激于民族危亡之义愤,在全民统战下,我在南宁军校第八期(属于黄埔军校分校)毕业后,被派到柳州新城三十一军一三八师四一四旅八二八团二营四连任连长。同年9月,我部奉命北上抗日,直达徐州归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指挥。我军主要任务在津浦路一线布防,一三八师四一四旅驻临淮关,我团驻明光沿定远一线防守。当时南京已告失守,日寇渡过长江向浦江登陆,我营据守大梁山,任务是阻击敌人。11月浦口之敌向津浦路进犯,于明光站敌我遭遇,即展开对敌人先头部队之歼灭战。时敌矶谷师团增援,恃步炮空联合之势,向我猛烈进攻。我营官兵同仇敌忾,不惜牺牲,在大梁山坚守七昼夜后,不得已奉命转移。当敌攻占黄谷山,我营奉命反攻黄谷山高地,全营官兵对敌展开争夺战,前赴后继,不顾牺牲,下午3时,终于击退顽敌,收复黄谷山高地。
是年冬12月转移淮河,驻河南岸据守。当时友军八二七团失守,上窑外窑高地为敌占领,我团又奉命星夜反攻。我营负责攻夺外窑,第一营攻击上窑一线,我连主攻正面之敌,五连为左翼,六连为右翼。拂晓,各连按任务对敌发动猛攻,敌不支被迫退至外窑后背山庙堂,我野炮第六团一营炮击摧毁该庙敌人之全部工事,歼敌300余人,敌伤亡惨重。该高地终为我营占领。是役,我三十一军军长刘士毅亲临炮兵阵地指挥,协同步兵作战,效果神速。
1938年,我军沿津浦路南端就地坚守,构筑工事,不许日寇通越津浦线一步,故双方对峙炮击,苦战两月之久。3、4月徐州会战前夕,我一三八师全部奉调南宿县,靠近徐州外围作战。我团一营营长莫家新阵亡之际,友军七军一七一师据守淮河南岸被突破。敌由蚌埠渡过淮河,步空合击,轰炸河阳、蒙城,副师长周元率领团据守该城,后来周副师长与全团官兵献身殉国。此时淐河、皖北、埠阳已被敌机炸毁烧光,敌企图迂回包围徐州,我师奉命回撤做后卫,掩护第五司令长官部安全到达黄川县。7月武汉会战,我师奉命转移太湖一线布防构筑工事,防阻敌进犯。敌部主力集中步炮空联合向我阵地猛扑进攻,经七昼夜与敌做殊死战,我伤亡惨重。后由一三五师换防,我师始撤下后方整理,完成转移英山一线。8月转移蔴埠,出六叶公路,时获敌由合肥经六安叶家集、商城、信阳进行后勤运输之情报,我团即奉命埋伏于叶家桥,一举歼灭敌汽车30辆,凶寇200余人,缴获武器步机枪、弹药等军用物资甚巨。是役全体官兵奋勇杀敌,士气旺盛。
1939年,我四一四旅旅长龙炎武率领我团配合第八游击队司令季光恩部向合肥县城进攻,敌城防司令山甫中佐闻讯率领日军四五百人扑向大独山一线顽抗,正中我诱敌出城之计。当敌进入我大独山一带之伏击陷阱时,我第一营占据大独山,第三营配合海南队为右翼,我二营为左翼,将从正面向我一营进攻之敌包围,全部歼灭。敌不甘覆没,又由芜湖增援日军500余人,突由西门涌出,企图对我包围。我三营即正面迎击,我一、二营复定为左右两翼,配合第八游击队部迅速反包围,一举歼灭敌两批,敌共死伤千余,尸血横流,一度克服合肥城。是役官兵奋勇善战,报国有志。
1940年冬,转移淮南,路过敌占区,我营即袭击敌据点下塘集、双敦集。11月我四连袭击双敦集敌据点,第五连连长黄振儒等袭击下塘集,第六连连长林胜芳等任在阻击合肥增援之敌。黄昏时分,我连向双敦集车站摸索前进,行至敌工事前,由一排长陆汉强派一班长首德辉将敌人铁丝网剪断,第二排排长唐国昆自左侧将敌卫兵刺死,而后一举冲入车站,手榴弹频投,敌死伤惨重。任务完成后,由三排长掩护撤回原地。而后我全团越过淮南路达皖东,游击于津浦路与淮南之间,与敌小战。是时我团驻梁园,二营驻园童集,我连驻埠里集。敌人乘过春节之机,配合伪军200余人向我埠里进攻,我即指挥第一排向左翼延伸,第二排做右翼,第三排据守埠里,形成合围包城之势,以连火力重机枪一挺压制敌人。敌死伤二三十名后,仓皇逃窜回双敦集顽守据点。下午5时我奉命撤回埠里集,紧盯监视。
1941年1月至3月,敌由南京抽调五六千人,兵分三路,一路向津浦路至蚌埠,一路由浦口定远县,一路沿合肥淮南路,向我一三八师包围扫荡。师长莫德宏率领师部进入黄山,指挥各单位独立各自为政,不许越过淮南路西。届时,与敌周旋之一七二师野战补充团,靠近淮南路越过路东,星夜3时赶至园童集,接我连防务。该团部署完成,拂晓敌即进攻园童集。团长卢民亲临北面观察敌情射杀,为敌人机枪热身,误中阵亡。双方在园童集激战中,我营奉命赶赴梁园解围,行至草庙集附近,时正上午7时,与敌遭遇,展开激战。我指挥四连主攻,五连向右翼迂回,重机连掩护,相机攻敌占村落。作战计划部署已定,话犹未完,营长轻伤胸部,我即按原定部署指挥作战,猛烈攻击。敌不支而逃窜,再而反扑。下午1时许,我营后续部队迅速赶到梁园,延至2时与我三营形成内外夹击。时至黄昏,敌人不支向巢县溃退。斯役,敌我伤亡惨重。我营在栏杆集整理。至4月份,我师奉命撤回六安、岳西整编,我随营官员、军士则调回广西梧州师营区,另成补充团。
蒋道光:1938年途经长沙时的一件事
1938年,我在国民党部队一三一师三九一旅七八一团任副营长。参加武汉外围黄梅广济会战结束后,一三一师撤到湖北浠水休整。9月,师部派我赴湖南桃源军政部消毒军官训练班受训,途经湖南省会长沙时,正值中秋节,我在旅店吃过晚饭后,到长沙一家戏院看京剧,那晚上演传统戏《唐明皇游月宫》。戏刚开演20多分钟,就听闻空袭警报声响,电灯随即熄灭,戏也跟着停演。场内观众仍等着解除警报继续看戏。等了约半小时警报仍未解除,我因为第二天要坐汽车去报到,就离开剧场,拟回旅店休息。由于空袭警报,全市灯火管制,街上漆黑,天空虽有云层,月色朦胧,街上行人尚能依稀可见。我正走在一条大街上,忽见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中年人走到我身边问我:“请问长官,您是不是警备司令部的?”可能因为我穿着刚在武汉缝制的新呢子单服,腰间又佩着一支美造3号左轮手枪,这个中年人就以为我是警备司令部的官员。我当时没有直接答复他,而问他:“你有什么事?”他就报告说:“我是防护团的分团长,刚才听到空中飞机声时,发现湘雅医院三楼窗口有手电筒光射向天空。湘雅医院是外国人办的教会医院,我们不便进去,请长官去看看。”我听了报告以后心里想,这可能是汉奸为敌机指示目标(那时曾听说桂林、衡阳、柳州等城市都发生过汉奸为敌机指示目标的事情),现在既然发现这种情况,任何人都有责任立即制止,所以我就当机立断,要这位防护分团长带路到现场去。我们到达湘雅医院门口时,见有一位警官带着几个警察守护在医院门口,带我来的防护分团长立即对这位警官说:“这位长官是警备司令部派来的。”并向我介绍说:“这位是这里的警察分局长。”这位分局长也向我报告曾发现医院三楼窗口在闻机声时有电筒光射向天空。我当即要他们去叫开医院的大门。门开后,警察分局长对开门人说:“警备司令部长官要找你们医院负责人。”后来出来一位值班医生,我把刚才闻空中飞机声时医院楼上窗中发现有手电筒灯光向空中照射的情况简单对他说了,要求他立即通知全院人员和病人,重病人不能行动者外,全部到楼下花园里,在解除警报前不要任意走动,并交代防护分团长立即把他的团员分派到各层楼负责监视,在解除警报前不能再有任何火光和电筒光。同时,我交代警察分局长派该分局警察在医院周围监视,在警报未解除前不准任何人进出医院,如有不听从制止强行进出医院者,可押送警备司令部查处。我做了上述部署后,很快医院全部人员陆续集中在医院花园里。我在医院各处巡视了一周后,考虑到如果警备司令部派人来了,虽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我不是警备司令部的人,越俎代庖,难免发生一些麻烦,影响到我第二天去桃源报到的行程。因此我对警察分局长说,我去外面医院周围看看,要他注意防范,随即离开湘雅医院回旅店休息。
事后得知,中秋节晚上,桂林、衡阳、曲江等城市都遭受敌机轰炸。
汪少甫:“打牛头仗”
1938年初至徐州会战前,我三十一军自津浦路西撤到淮河一线,与日寇形成拉锯战。中经黄鹄山、上尧之战,我团、营、连[1]已损失不少,但士气旺盛,我们许多人(包括士兵)都向几千里外的老家寄了遗嘱遗像。
3月某日午,我排奉命增援团第一连,这意味着又“打牛头仗”[2](猛冲硬顶)了。
一连几晚袭击新城口之敌,获胜。次晨敌人反攻。在战斗中,我排沿洛河河堤北进,未十里,已见第一连败退下来。近一看,只剩一位连附(桂军排长称连附)、11个兵,我真想痛哭一场!然而火线上的军人是不会有眼泪的。
我站着和那连附还没谈多少话,北面堤上(约500米处)已出现小膏药旗。我立即带队向后跑,到附近一处较高的河堤弯曲部,命令机枪占领阵地,向敌射击。“叭叭叭!啪啪啪!”广西制造的“24式”机关枪怒吼了,吼声直冲淮河上的阴云。
敌人停止前进,也没还击,像在构筑工事。
“轰隆!”洛河东面山上敌炮向我射击,弹落堤外结冰的沼泽地,破片、冰块有些飞到我们的身边。各弟兄(桂军战士称弟兄)不待命令,早已散开卧倒。
“轰隆!轰隆!轰隆!”接连又几炮,堤上堤后都有落弹,一个弹药兵负伤。
河堤高约两丈(厚一两丈),我在顶端用望远镜向东看,敌已纷纷渡洛河,显然企图与堤北之敌对我夹击、围歼。
我即令机枪转向东面敌人扫射。要求一连官兵专对北面敌人射击。我排步枪兵向右翼延伸过弯曲部,游动打枪(单枪或排枪射击)。各班都立即构筑工事。
是时,双方的枪炮声有如年初一街市的鞭炮争鸣,振动了静静的淮河,传遍了田家庵(今淮南市)—余家嘴—洛河集整个扇形阵地。
但我团前沿阵地及后面的二、三线阵地,还是一片沉寂,不止步机枪不动,野炮、山炮、步兵炮也没响声。这并不奇怪,上尧战后就如此,因为敌炮、空优势,我们白天不会主动打仗。因而这时,军、师、团、营、连都瞪着眼看我独立作战。
枪炮弹在头上呼啸,勤务兵余小伍爬近我说:一连连附负伤,两个兵扶他下火线去了!小余平时呆头呆脑闹笑话,可打仗就异常勇敢沉着。他正瞄着左前方一个刚爬出洼地的鬼子,我急把他的步枪抢过来,上前400来尺“叭”一声,那敌人就不动了。
他又向左指着:“看!那些兵向天瞎打!”我边看一连那九个兵边边把枪塞给他,命令着:“你去指挥他们!对敌人瞄准才打!不准乱放枪。”
敌人步炮协同,一阵紧似一阵,向我猛扑。
但我阵地居高临下,河堤至河水之间约一里地,半属污泥,地形开阔,敌人运动困难,每跃进一次,就不免若干伤亡,反复多次,都遭我火力阻击,攻势顿挫。
敌人看出我们是重机,就加上几门小钢炮猛轰,我阵地中弹无数,河堤摇动,硝烟弥漫,弹片泥沙飞舞。
我命令:除班长、射手、步枪兵外,大家继续做“钻山虎”,把发射枪体构成立射掩体,加深散兵壕(坑)。
敌人五至十分钟一次炮击,每次两三发以至十发以上,多数在堤外沼泽地开花,但我阵地(堤上)也随处弹坑。“我们不知什么时候死亡”,也都忘记了死亡,在敌弹打不到我们的主阵地——堤上外侧死角的时刻,我们依然观察、指挥、瞄准射击、运弹、做工……各司其事。
我们的士兵素质较好,班长经严格训练,机枪兵是经训练退伍又入营的老兵,动作迅速默契,灵活射击和变换阵地,多次避免伤亡,我也自愧不如。
他们积极地听我指挥,始终猛打距我最近的敌人,有效地阻止敌人前进。
激战半日,东面渡河之敌,距我仍在300米以外,堤北敌人因惧沼泽西边我团侧射未深入,只在堤东不时向我射击。但在我出机枪瞰制之下,进不多,距我约400米。他们最后只希望以绝对优势的炮火把我排毁掉,哪知当天他们200多发炮弹几乎等于浪费。
夜幕降临,双方停火,我正打算撤退归还建制,没想到我连第二排前来接防。我集合队伍清点,只轻伤二人,一连九个兵也健在,皆大欢喜。
回至前沿阵地,连长见我排整整齐齐,高兴地大声说:
“哎呀!我以为你们完啦,哪晓得……特务(事务)长快把饭菜端过来!”
他没管特务长是否听到,就一把拉我到附近一座弹痕累累已无上盖的屋子,把仅有的一张小桌安上一盏点燃的煤油灯,唯一的矮凳让我坐,问我打死了多少敌人,我说十来个吧。他溜了出去。
特务长从屋后壁上炮弹孔递过来一大海碗饭菜,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刚吃完,连长大踏步进屋。
“你报太少,弟兄们报敌人死伤总在50人以上。”
“重机不是近战的。我只顾指挥打前进的敌人,死的鬼子,我远看只那么一点儿。”
“还是照弟兄们的上报!”连长说罢,勤务兵捧来一壶酒,一大口盅热气腾腾的猪肝粉肠,这是连长平日的“加菜”,今晚让我分享……
次早,团长奖给我排50斤猪肉,连长决定全连小会餐。没料到来一个坏消息:第二排败了,只剩连附以下七个人。说是被鬼子拂晓摸到机枪阵地甩手榴弹……
连长大发雷霆,要即时上报把连附骆作骥枪毙。
我说:“重机放排哨,我们在军校都没学过,损失了,怪谁呢?!”连长默然。
在过去的30小时,先是第一连的“背水阵”,后是机二排放排哨,几乎整连整排牺牲;我排抗击数倍于我的敌人,经受200余发炮击,竟以轻微损失,换取敌人十多倍的伤亡,显得战绩相当突出。团长马上要把我提升做连长,可营长说我年轻,吹了。
一个月后,我奉调武昌“中央军事委员会战时工作干部训练团”受训。连长赖建侯直送我到5里外的汽车旁。这位从十九路军转来的、当初看不起我这“书生官”并曾滥嫖狂饮的连长居然哭得那么伤心,凄切地说:“你走了,我就像刘备失了孔明一样啊!”
我知道,他哭的是痛惜牺牲的战士,是爱惜活着的战士。
我说:“我绝对不像孔明,却有点像徐庶,我要去学一学不必‘打牛头仗’的办法!”
……
雷魁:浅忆与敌人的几次交锋
七七事变发生后,全国群情沸腾,纷纷请缨北上抗日。我和友人江林杀敌心切,遂于1938年7月28日,毅然投入桂系国民党部队第七军(军长廖磊)一〇三二团部(团长马佛新),随营待战东南天地之间,历尽精力和血汗,为时八载。
1938年9月28日,那是一个星星明朗、空袭紧张的晚上,我驻防上海郊区“大南翔”的一〇三一、一〇三二两个团,奉令转移常熟,增援友军,行至十排镇,正与敌人激战。谁知至拂晓,敌人企图速速夺取这个据点,出动36架飞机,掩护坦克20余台,配合步兵,向我阵地狂炸猛攻。我军虽在强烈的炮火下进行了英勇搏斗,但死伤甚重。此时,我的右腿重伤,而江林阵亡。忍着心痛,流着泪水,将一块烧砖刻上“江林烈士之墓”竖于他的墓前。我还希望抗日胜利后,在他埋骨之地,栽一环青青的松柏,竖一块巍巍的石碑。可是到现在,还是一个梦想……每当我看到腿上的伤痕时,我流在那战地上一团团的鲜血和江林笑眯眯长眠去的脸,就浮现在眼前。事后据悉,此次战役,我伤亡甚重,我团连长何崇文、韦有成二人相继阵亡,营长高云、主任雷伯晏、连长韦顺礼均已负伤。到长沙医院时,我和他三人还见过面。
10月中旬,苏州吃紧。苏州至镇江这段铁路和公路,均已被破坏,在上级勒令往后疏散非常紧张的局面下,能走的早已溜跑了,除下我这残躯跛脚,只是坚定着“天无绝情”的信念,终于找到运河,搭上一只由运河往镇江疏散的小船。船上有位60岁的“王伯娘”带着十三四岁桂花姑娘。沿途受到敌机威胁,至无锡正是下午3时。突然,敌机十余架,向我疏散船只大肆轰炸,有的船被炸没了,有的人被炸死了,而受伤者多很严重,我船幸运只有桂花姑娘左手受伤。王伯娘艰苦奋勇掌航,至第二天傍晚到达镇江,别情依依。她不但再三拒绝了我20元国币的酬谢,还虔诚地用手指着我的伤处,凝视着我说:“你是为祖国为民族,负了伤,流了血,受了苦,争了光,见艰相救,是我应该的,不用谢。”顿时,一股热流涌满了我的全身。我忍着泪水,湿润了的眼睛怔怔地望着她那朴素的衣装、瘦弱的身躯、无数皱纹充满愤激的脸。站在她身旁的桂花姑娘捧着那只创伤的血手,忍住无声的饮泣,抑制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既悲愤又亲切地望着我说:“同志放心!咱们的国仇血恨,一定要报的,你好好去疗养吧!”她们对国家民族的热爱是多么情真意切,撼人心魂。事情虽已相隔久远了,可我记忆犹新,到现在,此情此景还常萦绕在我梦中。
1940年6月16日,我在湖南永州伤愈重赴桂南前线杀敌的前夕,先父恭修、叔祖萦卿由家乡赶来探望,意在希望不再遭那危险。我急了,对他们说:“我不是泥捏的,哪能碰一碰就散了。”简单的答复,表达了我抗日的信念——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1941年7月17日,那是一个云雾迷江的拂晓,敌人的一个骑兵连(高大的马)和两个步兵连,配合一个迫击炮排,在敌机掩护下,由扶南县分两路抢渡左江,向我(桂南四战区)五〇八团(团长伍建钧)防地入侵。当日,见来敌不多,仅以前哨两个排诱战。至8时许,敌人主力军深入崎岖山地,我以居高临下优势兵力,迎头痛击,并趁敌慌乱中,予以重重包围,猛打穷击。敌人就在这四周遭痛击、首尾莫顾、混乱之下,伤之惨重,挣扎至下午3时,只余一小部分,狼狈地窜出逃走了。这次短时间出击战役,计歼敌300余人,夺获战马(高大的马)64匹、迫击炮2门、洋枪2挺、步枪72支及其他军用品等。此次胜利轰动了全战区,我们不仅物质上受到嘉奖,还获得了“五〇八,顶哇哇”赞誉。
唐毓新:与日军在安徽梁园的战斗
梁园是安徽省原合肥县的一个大集镇,位于淮南铁路以东,东靠众兴集,西靠西塘桥,南靠店埠,北靠沪城,是合肥通定远的公路交通的咽喉。街上有一条小河由西向东横跨街心,有一石桥贯通南北连成一线,遂有南北两街。街长约1里,沿街是旧式古老结构坚实美观的瓦房。街道路面有几百年历史,铺有一层大片石,光滑洁白可爱。据说历代王朝争夺王位和北伐战争中都曾在梁园这块土地上进行过你死我活的争夺战。这里确实是兵家必争之地。
1940年2月,桂系第四十八军一三八师野战补充团奉命进驻梁园后,征集了大量民工日夜不停挖了一条深宽各2米多的围城河,用来做固守梁园防御的屏障。在距北街的围外约500米处有一高地,谁能占领此地,火力就可以控制整个梁园,野补团就在此构筑了坚强防御工事,重兵把守以防万一。
1940年12月,日军配合伪军万人以上的兵力(番号不明),由滁县、全椒、合肥分三路向皖东扫荡。当时一三八师的师部因战略需要,已由栋岗集转移到油坊集附近的黄山脚下。此时敌人四面围攻了梁园。记得12月的某晚,师部派联络员深夜挟命令潜入梁园,其命令略云“敌今重点围攻梁园势在必得,你团缺两个营,兵力少,援军由路东已越过路西开抵园童集、草庙集一带,正在和敌人激战中,但梁园战否,可自行决定,否则即撤出取道马集入黄山候命”。代团长李丕承当机立断,在师部来人面前郑重地表示“决心打”,否则对不起梁园老百姓。但此时团的一、二两营早已奉命调离,建制直接归师部指挥,所以当时的梁园只剩下团直属部队和第三营。次日拂晓,敌军就开始向我梁园进攻,敌机也从合肥轮番飞临上空助战,低空扫射和投弹,日军攻击的重点放在北头高地,并向北头我军阵地发射了轻重炮弹数千发,北头阵地整天浓烟密布暗无天日,强固的工事均被炮弹和炸弹摧毁殆尽。最后虽经短兵相接,终因敌众我寡敌优我劣而失去阵地。守军九连连长李君潮和该连的一位韦连附先后壮烈牺牲,与北头高地共存亡。
敌人以伤亡数百人的代价,占领了北头高地。北头失守后,敌军直扑北街我军阵地,企图打开缺口夺取梁园。此时正在北街阵地指挥的三机连连附喻觉同志也身负重伤,敌死尸摆在军阵地前沿者满目皆是。正在你死我活、千钧一发之际,代团长李丕承手持步枪扒上北街较高的当铺屋顶瞄击来犯之敌,弹不虚发,一枪一个连续打死了敌军数十人。敌因屡遭挫折停止攻击。下午4时左右,战局暂时稳定,但枪声仍时断时续。
李代团长决定当晚突围,争分夺秒布置突围前的工作。我军每人发给白布一块扎在左臂为号,部队于黄昏后一律集中南北候命,另外派一个加强排声东击西,佯攻北头高地之敌。此时部队前卫弹上筒刀出鞘,由南门向马集方向突围,走离梁园约1里路并未碰上敌人,大家认为可以相安无事逃脱虎口。正在惊恐静肃昂首前进中,突然敌人伏兵四出,在黑暗中短兵相接。我军负伤官兵和辎重全部丢掉,喻觉同志也在此时此地永别了我们。突围后天将拂晓,快到马集,人们回头望见梁园浓烟弥漫,火焰冲天。代团长李丕承侧头一望跌下马来,为梁园的不幸流下了热泪。
部队到达黄山脚下介墩集后详查,我军这次战役伤亡了官兵200多人,损失部分枪支和弹药。敌人虽一时占领这座梁园死城,但所负的代价比我多了两三倍。过后据悉,援军一七二师野补团在解围梁园途中于园童集被敌围攻,团长陆明在打援江战斗中壮烈牺牲了。
正在我军梁园战斗的同时,友军新四军罗炳辉师也和日军在藕塘和大、小马厂一带展开了激烈的战斗,从而有力地牵制了敌人,扭转了皖东的紧张局面。此后形势趋于缓和,转危为安。
敌寇进入梁园后烧杀掳掠、强奸妇女,无所不为。劫后之况目不忍睹,悲惨至极。战后我们路过梁园,目睹街上特别是北街到处残垣断壁,成了一片瓦砾的废墟,莫不痛心疾首,触景伤情。
无名氏:在广西御敌与反攻始末
1944年秋末冬初,日寇分兵三路大举进犯广西,自是年8月15日衡阳沦陷后,北路之敌以桂林为目标,乘在衡阳战胜之余威,沿湘桂路猛扑进犯。桂林保卫战的序幕于10月间相继展开。当年守城部队是国民党的三十一军及一七〇师,他们以坚定的信心、顽强的斗志,迎击来犯之敌。在战斗进程中,寸土不让,不断冲杀,前赴后继,英勇奋战,视死如归。经过五昼夜的肉搏血战,我军伤亡惨重,终因敌我众寡悬殊,没有援军,弹尽粮绝,一部分坚持与城共存亡,一部分死里求生忍痛突围。但在空中飞贼跟踪狂轰滥射、地面敌人不断截击的紧急危难战况下,真正死里生还者,寥寥无几。特别是敌军不择手段,采取毒气攻击,致使我军坚持守城的将士牺牲惨烈。
守将一三一师师长阚继雍,义愤填膺,痛恨敌人野蛮残酷无耻的暴行,怀着大无畏的爱国主义精神,宁死不屈不辱的决心,恪尽军人的天职,战至最后饮弹自尽,以身殉国。
东南路之敌,以进攻柳州为目标,从广东南路的廉江,经广西陆川边境的清湖、广东化县边境的门楼、广西北流边境的陆靖,北向通到玉林北流之间的边缘地区,窜过大明山麓,进犯桂平,被我守军六十四军截击于桂平的蒙圩,逡巡不前。当时从衡阳二塘前线撤回桂林外围阳朔布防的一七五师,奉命星夜集结于永福火车站,急运来宾下车,日夜兼程向桂平的蒙圩增援,协助友军阻东进犯之敌,同时命令该师炮兵连开往石龙布防待命。经过三昼夜艰苦激烈的奋战,双方均无进展。正当此时,南宁桂林相继失守,整个广西战场南北失利,战况急转直下。此时进犯蒙圩之敌,一部绕道武宣的奇石,经向江柳江县的槎山急进;一部向石龙窜犯,西经石牙,进出旁若无人。沿湘桂路白山以北的大乌山推进的槎山之敌,互相策应,齐头并进,攻击柳州。由于南北战场失利的影响,地处南宁桂林中间的柳州,骤然成为三面受敌威胁包围的孤城,在战略战术的观点已无死守的价值。因此,我军主力大部向黔桂公路的西北地区宜山河池之间转移,同时分别在怀远河两岸及东江(金城江)之线,重新部署,阻击来犯之敌,确保我军主力和千千万万夜以继日辗转千里逃难的同胞,从容安全通过河池,分别向东兰及南丹方向转移。
西南路之敌,以进犯南宁为目标,从越北的谅山沿遵龙公路进攻南宁。此路当年无正规部队防守,沿途未受任何阻挡,仅数日间,南宁便陷于敌手。
南宁、桂林、柳州沦陷后,贯通广西南北的漫长的公路干线打通了。当此之时,南宁之敌北向武鸣经大明山麓马山、都安的边缘地带,进出河池西南的保平;桂林之敌继续西犯融安、融水、罗城、环江边境,进攻河池;柳州之敌沿黔桂铁路西犯宜山、怀远、德胜,向金城江推进,妄图采取类似网形的鱼笼战术,三面包围会师河池,将我军主力全部歼灭。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军早已洞察其奸,故在柳宜地区不为敌所吸引和纠缠,主动迅速转移到怀远河的西岸和东江(金城江)之线与敌周旋。当时奉命防守怀河西岸的国民党二十六军,周密部署,严阵以待,阻击进犯之敌,隔河炮战,阻敌于怀河东岸,使其徘徊不前两个昼夜,最后绕道德胜上游偷渡过来,又复遭到我怀河西岸及东江守军的两面夹攻,我予敌重创,掩护保障了我军主力及广大的群众安全通过敌人意想的鱼笼的塞口——河池,分别向西北安全地区转移。敌即使会师河池,也等于竹篮打水,徒劳扑空。
我于石龙奉令突围,立即行动,命令文书蒋居义暂留原地,候军械员李光中由师部率弹药班回来迅速跟上。我离石龙后约15分钟路程,石龙为敌所陷,敌人蜂拥而来。蒋居义机智沉着,化装突围,在当地群众掩护下幸免遭殃,参加当地游击队,竟达八个多月的时光。1945年夏末秋初,我军反攻克复柳州后,奉令南下廉江,途经贵县,他才由石龙归来。军械员回来见原驻地仍有火光和人来往走动,以为是自己人,走近来已被敌发现遭到射击,军械员指挥力图突围,除他及班长有手枪及步枪外,其余都是各自仅有两颗手榴弹。敌人跟踪追赶,混战一团,敌众我寡。这11个战士就这样为抗战牺牲了。缅怀当年患难相依的战友,深感悲痛,无限哀思!
我突围向大圩转进途中,敌机三架跟踪低空侦察,盲目扫射。幸巧遇皇天有眼,天不负我。当天拂晓,大雾迷漫,天地连成一片白色茫茫,形成铺天盖地天然遮蔽的伪装。虽然敌机猖狂,无奈我何。不一会儿,敌机仓皇逃窜了,我军得以化险为夷。不然天上有飞贼,地面隔尺有虎狼,飞贼虎狼齐袭击,孤军危矣。到贵县得到的消息,南宁之敌正向宾阳移动,万一宾阳先陷敌手,我军转进退路断绝,危险堪虞。在紧急的生死关头,决定夜以继日,争分夺秒抢先通过宾阳。于宾阳得悉,奉命接运我连转进的兵站汽车,也因情况紧急开溜了,继续黑夜前进,渡过清水河,以策安全。到迂江,官兵疲困不堪,勉强露宿一宵。接长途台留下的师部命令,指定我连开往来宾,迂江到来宾无公路直达,孤军炮兵寸步难移。向合山煤矿白鹤坳车站请求车运来宾,所得答复,来宾电话已经不通,情况不明,火车不能开往来宾。再三恳求同意把炮装到车上,派出掩护排黑夜沿途搜索前进。探明情况,然后开车,该排搜索至桥箪与敌遭遇,立即退回。余部东运,开到北泗下车,沿柳邕公路到大塘时,遥闻柳州机场爆破之声不绝于耳,晚间眺看柳州的夜空,如拂晓的太阳反射空中红红明亮,从柳州开出经大塘转向黔桂公路的汽车和逃难的人群,络绎于路。我连在此停留两天整理补充,续向宜山怀远转进。临时配属暂为二十六军指挥,参加防守怀河西岸的战斗后,转进河池归还建制,随战况的变化陆续转移到南丹的六寨布防。一天敌机九架突袭轰炸六寨,军民伤亡惨重,尸体纵横重叠,炸毁的汽车、伤亡的人马壅塞于途,使交通断绝,到处呻吟呼救之声耳不忍闻,血糊糊的凄惨景况目不忍睹。我连伤亡士兵十余人、驮马三匹。这是八年抗战我亲身经历最感难忘的一件事。当年总是民族统一的对外战争,仍存中央嫡系党派地域杂牌军队的偏见,在战况紧急危难的关头,驻黔友军坐山观虎斗,不独不予支援,反而阻挠我转进入黔,致使我连增加了一些不应有的困难和损失。我为此被迫绕道天巍、风山东兰到达三旺,再归建制,仅余50多人。经过月余的广西战争至此沉静。敌我双方于河池以北大山塘之线及武鸣地区,保持接触的对峙状态。我军停留于马山、都安之线整顿补充,确保广西西北广大地区的安全,筹谋策划以后对敌反攻的准备。
1945年春末夏初之间,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在欧洲战场和太平洋战场的胜利,已注定了日本法西斯的灭亡。它在垂死的前夕,仍做最后的挣扎。5月末,盘踞武鸣、河池之敌,同时蠢动,向北进犯。我方判断这是敌人采取以进为退的佯攻战术。当武鸣之敌进攻马山时,我军避开正面分别西向那马、平治转移,诱敌侵入。敌人最初跟踪紧追,后又转向退却于马山,静止不前,这是掩护柳邕公路沿线据点之敌做撤退的准备。马山之敌向上林宾阳撤退时,我军猛烈追击。6月中旬至下旬之间,邕柳公路沿线战火纷飞,炮声隆隆。这是葬送日本军国主义的丧钟,是我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对盘踞宾阳、邹圩、石陵、迂江之敌反攻的开端。我军陆续展开猛烈的进攻,正如秋风扫落叶,所向披靡。经过数天的血战,上述地区已完全为我军光复。敌军渡过红水河,分别沿公路的北泗坳和铁路线的白山逃窜。当我军一部渡过红水河北岸后,正向北泗坳逃窜之敌,以战车五辆及随伴步兵向我军反扑,同时以炮兵向我江南的指挥所猛烈炮击。在我炮火力掩护下,后续部队陆续渡河,迅速增援。经我军前仆后继,反复冲杀,经过当天上午10时至下午3时的激烈血战,敌人终于败退北泗坳,据险死守。我军向两路败敌追击。此时北泗坳之敌,撤退到更为险峻的里高坳死守顽抗,败退白山之敌退到百朋南面的大乌山。里高坳是柳宜、柳邑公路必经的通道,是柳州外围西面在战术上最重要的据点;大乌山是湘桂路南北必经的通道,是柳州外围南面的重要据点。两地是柳州西南的大门,是确保柳州安危得失的屏障。敌人为掩护从河池及柳邑沿途据点撤到柳州的大军从容安全撤出柳州,必须在里高坳大乌山死守,因此双方互相争夺不惜牺牲,艰苦激烈的血战又展开了。经过三个昼夜猛烈的进攻,反反复复的冲杀,阵地的得失反复无常,双方都伤亡惨重。特别我军经过长途转战,随身携带的干粮至此消耗将尽,在急迫的关头,随同我军行动的盟军对空联络小组急电呼吁,监机三架先后在白山火车站附近空投弹粮,为我军助威壮势,士气大为振奋,士饱马腾,英勇百倍。战至第二天的晚上9时,敌军全部动摇,纷纷向柳撤退。我军跟踪追击到柳,沿途未遇强烈抵抗。6月20日左右,光复柳州,汤恩伯部由黔南来接替任务。我军7月1日从柳开往南路向廉江之敌进攻;光复廉江后,向盘踞湛江外围马头岭进攻。此时敌人宣布无条件投降,八年抗战就此胜利告终。
周悦志:我的八年抗战经历
一、参加抗日动机
七七卢沟桥事变,日寇发动全面侵略战争,得寸进尺。当时我在梧州市教书,“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想想亡国可耻,救国为重,此时遇中央陆军学校南宁军校在梧招生,遂毅然弃文学武,练好杀敌本领,准备杀敌。经过一年多时间,国家需人甚急,提前毕业。
二、出征第一线
毕业即分配在南宁陆军一七五师(师长莫树杰)。在南宁报到后,全师官兵,全副武装,浩浩荡荡的队伍开赴前方,在广州、广西、防城、虎门、企沙、北海、沿口第一线监视敌人,打击敌人。在行军中,日日夜夜,不时有敌机在空中飞过。敌机来时,我们指挥战士急速散开掩蔽目标,敌机从高空过后,继续前进。到达目的地,即行侦察阵地,派出连排战士,日夜注意监视敌人动向。一方面加紧构筑防御阵地,分配驻扎在后面的连队;另一方面加紧训练。战士们在烈火似的太阳下一锄锄、一铲铲,汗落如雨,不怕艰辛,挖通战壕,挖好碉堡、掩体,防储作战。
三、开始战斗
1939年冬天,日寇企图切断我国南疆广西通越南的国际交通线,威胁我大后方,出动几十万精锐部队,由广西、铁州、龙门、企沙、北海沿海登陆。在登陆之前,由龙门海面停泊的航空母舰,连日不断地轰炸南宁及阵地后,大兵团以登陆艇接近阵地,强行登陆。南疆战役开始了。日寇本来是不了解我们的情况,未熟悉小道捷径等情况,全是汉奸带路,指示目标让敌机低空轰炸。在防城镇,我亲眼看见汉奸以红旗向敌机摇动,敌机驾驶员发现后,汉奸举起红旗跑了百多米,停止以红旗指向我团部驻地大楼,让敌机低空轰炸,当时那个汉奸被我开枪击毙。还有汉奸替敌人带路,专由小路包围我们的部队。我们转移在大寺、小董等小圩镇,沿途激战,辗转经过水路,敌人以橡胶船渡河,被我部队机枪步枪一齐扫射,艇上的敌人全被打死,河岸上的数挺机枪亦被我们击毁。我们经过石山(又名猴子地山),老鼠吊梁,又惊又险,冲破敌人重重包围,转入十万大山打游击。
四、巧计活捉鬼子
日寇三五成群,常到上金水口三弄种玉米的土地拉妇女辱侮强奸。我们得悉情况后,化装成妇女,身穿花衣、黑衣、白衣等,头卷围巾,身藏短枪、手榴弹,到玉米地假收玉米,待鬼子接近时大喝一声“站住,举手不动”,活捉了五人,送到师部去审问。
五、昆仑关大战及高峰坳大战
昆仑关是山高险要的地方,又是南宁通往柳州、桂林等公路必经之地,为驻守南宁重要外围、兵家必争之地。高峰坳是通往武鸣、百色的公路,山高坳小,是南宁重要外围,也是兵家必争之地。为了收复南宁,打通国际要道,蒋介石委员长亲临昆仑关视察,命令四五战区张发奎等司令派几十万大军,由白崇禧将军指挥攻打昆仑关,收复南宁。我团因敌切断邕钦公路,师部转移灵山,失去联系,奉命编入三十一军一三五师,由师长顾增武指挥。我部奉命攻打高峰坳,出击三四塘,切断南宁通昆仑关公路——敌军运输线,配合昆仑关战斗。某夜,奉命由武鸣山圩星夜行军向高峰坳前进。4时到达,4时30分各营发起攻击,出敌不意,一起攻克高峰坳,打得敌人落花流水,占领制高点。一、二营追打敌人到三塘,并切断敌人交通线,三营占高峰坳后向左右两边延伸。团部在最高点,与日寇激战。天亮后,敌机六架飞到阵地低空轰炸扫射,经过我们头顶时一切清晰可见,我们用机枪、步枪向敌机射击,击中一架,驾驶舱起火。其慌忙向南宁逃去,坠毁。敌机走后,我们的炮兵断续向三塘敌军车、炮兵阵地射击。在那几天内昆仑关战斗十分激烈,炮声日夜不停。白天敌机助战,从天明到天黑,每隔15分钟来一批,每批100多架,我在最高点数得很清,纵队飞行排得整齐。昆仑关的部队很多,不怕牺牲,不怕流血,一批批冲锋敌阵,终于第四天晚上攻下,收复南宁。双方伤亡极其惨重,我团营长冯庆霖等冲锋在前,连排等战士为国壮烈牺牲者三分之二。收复南宁后,奉命整训补充。不久日寇宣布无条件投降,日本法西斯彻底垮台。
李嗣孝:智歼敌机
1943年夏,我在桂林原广西绥靖公署军医速成学校学习期满,和几个同学一道被分配在原四十六军军部卫生处做见习军医。第二年春,四十六军便从柳州开拔去衡阳作战——打衡阳外围,援救被日军围困的原第十军。这时,抗战接近后期,日军大部分人力物力投入了太平洋战争,在中国战场的军备显得陈旧,飞机也不见了。日军开始在走下坡路了。我们的军部一到距衡阳10多里的某村,前线就与日军接上了火。我们几个同学在卫生处帮助搞行政工作,因此工作不忙。我们经常和警卫班的战士们一块听他们介绍作战经验,经常在山坡上观看美国机群轮番轰炸日军阵地的壮观景象,心里真是痛快极了。
一天下午,我们和警卫班几个战士正观看美国飞机在日军阵地轰炸完毕返航不久,一架敌机便到我们头顶上空盘旋起来,飞得很低,把我们几个初到战地的同学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警卫班的刘副班长说:“你们不要怕,是一架破侦察机,看我的。”他叫我们分散隐蔽,他一个人往坡下开阔地跑,一面跑一面用一条白毛巾挥舞,逗引着敌机。果然敌机便向他俯冲,打机枪,仍未打中。我们吓得心跳气喘,两手捏着两把汗。看情形敌机是发怒了,转了一圈,第三次俯冲几乎是擦着树梢冲了下来。我们正在惊慌,只听见一声枪响,随着一声巨响,我还以为飞机在丢炸弹(我以为是飞机就有炸弹,其实侦察机不会有炸弹),谁知敌机被刘副班长的步枪打下来了,飞行员丧了命,飞机却完整地躺在山坡下一个池塘边的开阔地上。紧接着军部便派来一个特务排,保卫飞机,不准任何人接近,因此我们也没有看到飞机和飞行员的详情。军长黎行恕、王副军长和美国顾问也来到了现场观看。
第三天,军部召开了全军直人员大会,表扬和赞赏了这位智歼敌机的副班长。
会后,我们问了刘副班长,问他为什么这样胆大。他说:“在打仗的时候,飞机最不中用,最可怕的是白刃战,其次就是机关枪了,再其次是手榴弹、大炮。飞机看起来凶,其实威力最小,首先它俯冲一次要飞一个大圈才能俯冲第二次,飞高了,射击不中,飞低了就要被击落。”我听了这话,觉得很有道理,一直记在心中。后来在战场上,在城市遇到警报,我再也不慌不怕了。这些话对我以后在朝鲜战场上能够不怕敌机、镇静自若地抢救伤员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抗战:刻骨铭心的记忆》丛书全套16册,收录了1000多位普通民众和士兵亲历抗战岁月的回忆文章,真实地反映了中国社会基层兵民奋起抗战及其所涌动的爱国激情。
所收文章,均源自1985年全国政协相关机构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40周年而举办的一次全国性征文。尘封30年后首次面世。
注释
[1]国民革命军第三十一军一三八师四一四旅八二八团。我是团的第三营机关枪连少尉连附。上尧之战,连长硬在敌火下强渡洛河,我排损失13人。
[2]团长郭少文在柳州出发时训话:我在民国15年北伐,是惯打牛头仗死冲硬顶的!哪位怕当连排长,可以报上来,调当参谋副官……后经多次吃亏,他倒在床上叹息:哪样才能打胜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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