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只书虫-大德路上的阿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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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利君

    有些事情你根本说不清楚。譬如高尚这事儿,真的就没办法说清楚。我住的地方叫大德路。这样一个地方,应该住满了德行高、修养好、仙风道骨一样的人吧。可是,一条不过50米长的小街,开了不少于50家的发廊和按摩院。每天出入的,不是须发皆白的颇有长者之风的人物,而是浓妆艳抹的女子。她们的到来,使大德路这条小街声名远播。人们都叫这里“红灯区”。人们再说“大德”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不是“大德治世”而是……哈哈。住在这样一条街上,我经常觉得很多事情其实说不清楚。

    我和阿香的认识就是这样。她就是那些女子中间的一个——我们稀里糊涂就认识了。如果她不抹得那么夸张,我觉得她也不一定就是个坏样子,可是,她非得抹成那个样子。我说过她,她却说:“你读书读傻了呀。我不抹成这个样子,人家哪知道我是按摩的,可能还以为我是搞传销的呢。”

    天底下的事儿真是有趣。如果我去别的地方,老婆总会很认真地检查我的行踪。但是,我到离我家5米远的阿香的“发廊”里坐,哪怕一点事儿也没有——就是去那里坐着,老婆却也很放心,不会担心我会做什么坏事。我自己也觉得到阿香那里也没有什么——她不就是一个熟人吗?我们在那里东拉西扯地聊些没有边儿的事,有时候聊着聊着有客人来了,阿香说一声:“拜拜,我要做工啦。”大多数客人都是微醺的,一来就揽着阿香的腰走了。我也就站起来走人,或者到对面的麻将馆里做一会儿旁观者,或者在老六的单车铺子前抽一口水烟筒。下一回再见的时候,阿香偶尔会说一句:“那个老东西……”然后就又讲别的,我也不关心“那个老东西”怎么样。

    阿香是从距大德路几十公里外的一个小岛上来到这里的。她刚高中毕业就出来了。没考上大学,不想再考啦。“家里还有一个弟弟,怎么好意思再从老爸老妈的身上榨油呢。”

    “我上个星期回去,家里的几个老流氓还问我:你都给什么人做呀?他们那个样子别提多恶心啦,我就说什么样的人都做。我爹妈知道我在发廊做,都快气死啦,非得让我去玩具厂打工。我才不去呢。我的一个姐妹就在那里做,被工头欺负得连哭都不敢哭……”

    “这里呢?”

    “这里?哈。我高兴了就做,不高兴了我还可以骂人呢。”

    “你会骂人?”

    “我还有什么不会做的?”说着,好像示威似的,拿出一包烟来,很老练地点着,然后,一团淡蓝色的烟雾从她娇艳得罂粟花一样的嘴唇里喷出来。我说她很像南京的女特务。她说:“要是就更好喽!”

    阿香的工作总是从下午四五点开始的。一直到晚上一两点才结束,有时候她还会和一些客人去吃夜宵、喝啤酒,一折腾,往往就是天亮才回到睡觉的地方。整个上午她都是在梦中度过的。所以她总是说:“你们是八九点钟的太阳,我们是下午四五点钟的太阳。”

    我觉得她说得好像有点儿道理。我一般都是早晨8点多起床的,然后到办公室时正好九点。一张报纸、一杯清茶、几个电话……阿香说一天中最浪漫的太阳就是下午四五点钟的,不温不火,不死不活,随便吃上一点儿东西,就是搽呀抹呀,等把自己差不多弄成一个小妖的时候,就有人模狗样的男人来了。

    阿香的工作似乎从来就没有淡季、旺季之分。总是那么一个节奏,真的就像下午四五点钟的太阳一样,懒洋洋的,似睡非睡的——然而,这结论似乎下得太没水平。

    前一段时间“严打”,整个大德路似乎都安静下来了,连修车的老六都变得很清闲了。一天,我又去阿香那里闲坐,阿香一身的懒气,乱蓬蓬的。她说:“没精神。”

    我就说她是不是闲出病来了。

    她说:“是呀。我看这样啊,反正你也有空儿,我干脆给你做按摩吧。”

    “给我?”我一听就笑翻了天。

    “怎么啦?”。

    “……我觉得很好笑。怪怪的……”

    我还是被她拉到里面去了。

    她的工作间竟然很干净。看我的表情,她问:“怎么,是不是觉得我这里很不好?”

    “没有,我没想到这么干净,而且还挺有情调的。”我指着墙上贴的一幅“宁静致远”的字说。

    她开始给我按起来。手法很好。与上次我在中医院做推拿的感觉很像。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会按呀?”

    “没有没有……”

    “没有?我知道你怎么想我。随你吧。”

    我不敢吱声,把头转向另一侧,这时,我发现枕头边有一本书,就瞄了一眼。这一瞄不得了,竟然是柏杨的《丑陋的中国人》。

    “你看的书?”

    “乱翻一下啦……”

    她的手在我的背上敲击着常年坐办公室留下的劳损。生疼,伴着难以言传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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