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半,有重型枪炮的射击声从萨克维尔街方向传出。我爬上屋顶待了会儿,在这个高度,这些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整个城市的中轴线上枪声持续不断:从绿地公园到圣三一学院,还有从萨克维尔街那儿传来的;报道中提到的各种武器的种类很容易就能区分出来:有步枪、机枪,也有重型大炮。但同时也有另一种声音,一种我无法具名的声音,那是某种东西迸发出来的声音,压过了所有其他声音,短而厉声的叫喊,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像一个巨大的瓶塞跳起弹出般的简短声响。
我见到了D.H.。他对志愿军能够显示出如此有力的组织能力表示惊讶。我们相互交换了所知道的传言版本,发现我们的信息大方向几乎是相同的。希伊斯凯芬顿已经被杀害了。他在一所房子里被抓捕,房子里发现了武器,而他也立即被枪决了。
我希望这是另一个版本的传言,从我对他的了解来看,他不跟志愿军站一边,他应该是反对志愿军所拥护的强制手段的。但是关于他死亡的故事听起来又是如此的持久不衰,使得人们倾向于去相信它。
他是我见过的或者听说过的最勇敢率真的人。这十年来,爱尔兰所经历的每一次磨难他都有参与在其中,而他也一直站在宽宏的这一边,所以也同时是在寡众薄弱的一边。有太多事情可以博得他的同情心,而他的同情心从来不在家闲着。有很多好心人会“同情”这样那样的遭遇,但除了情绪上的“同情”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表示了。但如果是他,就会立刻冲到大街上。一块大石头、人行道上的高台、雕塑的底基,任何地方都可以变成他的讲台,在任何压迫和灾难面前他都一样,只说他自己想说的。
在都柏林,有好多各种阶层、各种宗教的人都可以炫耀说他们踢过希伊斯凯芬顿,或者拿手杖、雨伞打过他的头;或者往他脸上揍过拳头;又或者在他跌倒时狠命在他身上践踏。这些并不夸张,都是在他身上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他确实对任何人都没有恶意,而是以孩子般的同情心和纯真率直去接受了那些拳头、侮辱和嘲笑。他是一个装成大人的孩子,这面具却无法卸下。他的语言、他的钢笔和他的身体,他所有的一切都为了迷路的、受压迫的人们时刻准备着。可是他却被枪决了。其他那些被击毙的人,在他们面对枪口时,尽管残酷、压抑,但他们知道他们面对的是正义;他们一直想要挑战的就在他们面前。而希伊斯凯芬顿没有这样的想法去抚慰他心中的愤怒或是饶恕。他是一个被迫反抗到最后一口气的和平主义者,而从他的结局看来,他却像是个凶手。我确信,他最后的伟大牺牲狠狠地抨击了压迫势力,他是为了这个世界的真实而牺牲的。他的牺牲带走了一个勇敢的男人和他那纯净的灵魂。
当天稍晚些,我在街上见到了希伊斯凯芬顿的夫人。她向我证实了她丈夫昨天被捕的传闻,但那之后她就没收到消息了。所以到目前为止,据我所知她丈夫犯过的唯一的罪就是他组织了一个会议,呼吁公民参与特别警察会议以及组织抢掠活动。
这无数传言中,有一个口口相传的传言像是千真万确一样:马克维其夫人在乔治大街被抓捕,并被带去了都柏林城堡里。当下还传说罗杰·凯斯门特先生在海上被抓获,并已在伦敦塔被枪杀。传言还说好些起义军的领袖都已经牺牲了。这些传言偷偷地从一张嘴巴传到另一张嘴巴,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千真万确的事实,并持续不断地被传播着。而真正的事实却只能像真正的传言一样鬼鬼祟祟的,半个字都没人信。
这是个平静而美丽的夜晚,却也是那些逝去的人过得最阴险、最可悲的一夜。火炮声、步枪声、机枪声和手榴弹的声音,须臾未止。
从窗口望去,我看见一颗红色的信号弹攀上天空,它偷走了天空本该有的色彩,把天空染成了刺目的颜色;烟雾从地面升到了云中,我看到巨大的红色火团飙升到了高空;而那宁静的夜空下,枪械的操作声还在持续不断,但枪本身,却是沉默的。
在死亡般的沉寂中,这场暴动还在持续进行着,抗争不断。有人会想这些抗争中的人们有何感受,这些大多数年轻又不习惯于暴力的抗争者们,默默地在向包围他们的闪耀火光和隆隆爆炸申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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