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龙

    厂医刘绳，职工医院的医生。每次，胡厂长有病，都要点刘绳的名。刘绳用药准，见效快，可迅速让胡厂长脱离苦难。胡厂长说刘绳是一根神绳，是专门捆小鬼儿的神绳。要说也是，在位十几年，声色犬马，缠了一身病，胡厂长是越发离不开刘绳了。

    胡厂长又被送到医院来了，一进门，就哼哼唧唧，话都说不囫囵了。

    院长把刘绳喊了过来。院长说：你的买卖，还得你来！

    刘绳搓了搓手，听了听胡厂长的心脏，量了量胡厂长的血压，翻了翻胡厂长的眼皮，看了看胡厂长的舌苔，不无严肃地说：贵人驾到，还是住院吧。

    有人把刘绳拉到了走廊上。刘绳认得此人，是厂长的贴身随从厂办主任。厂办主任神色严峻地问：刘绳，厂长有生命危险吗？

    刘绳晃晃脑袋说：不好说，说不好，不说好！

    又有人凑过来一颗脑袋说：怎么搞的，厂长还说你是神绳呢！

    说这话的人，是保卫处的处长，刘绳也认得。每次，胡厂长来医院，他都陪伴在左右，一惊一乍的，十分逞脸。

    刘绳面无表情地说：你们要有思想准备，要做最坏的打算！这次，厂长可是到了鬼门关！

    有个女的突然冒出来说：什么鬼门关，说话这么难听！说吧，买啥药，我马上提款！

    说这话的，刘绳也认得，是财务处的处长。

    刘绳不卑不亢地说：你们都不要焦躁。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胡厂长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能用的药，我都给他用过了。实话说吧，他已经抗药了。

    厂办主任盯着刘绳说：照你这么说，是无药可医了？

    保卫处长瞪着刘绳说：怎么会抗药？责任在谁？在你嘛！

    财务处长拿眼睛剜着刘绳：过去，厂长有个小病小灾的，你总是给他用最好的药！是你把厂长害了，害得厂长没药可吃了！

    刘绳无话可说。有什么话可说呢？每次，厂长来看病，马屁精们前呼后拥，不给厂长用好药，他们都不答应！

    厂办主任说：别迷瞪了，你不是神绳嘛，赶紧想办法嘛。

    保卫处长说：需要鲜血吗？我是O型！

    财务处长说：我给你跪下吧，我求求你了，救活咱胡厂长！

    刘绳说：你们都别逼我。厂长是我的病人，厂长也是我的厂长。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会尽百分之百的努力！

    厂办主任说：要的就是你这个态度！

    保卫处长说：态度决定一切！

    财务处长说：只要感情有，该出手时就出手！

    刘绳看看他们，不知说什么好。那就不说了，什么都不说了。

    刘绳进了急救室。

    胡厂长终于苏醒过来了，胡厂长能开口说话了。

    胡厂长卧在病榻上，对守在身边的几个人说：阎王爷请我去开会，到了会场，哈，点了个卯，我就跑回来了！我不跑，小鬼儿就把我下油锅了。哎哟妈呀，地狱里的小鬼真是可怕，一个个青面獠牙！

    守在病房的人，都笑起来。

    厂办主任说：您是大富大贵的人！

    保卫处长说：我是准备给您献血的！

    财务处长说：我都要给刘绳下跪了！

    胡厂长说：是吗？为什么要给他下跪？刘绳呢？哪儿去了？

    有人回答说，刘绳回家睡觉去了，为了抢救胡厂长，刘绳一天一夜没合眼。

    胡厂长说：回头，我要当面谢谢他，亲自谢谢他！我这个人，你们是知道的，虽然我姓胡，但我不是胡汉三的胡，我也不是胡传魁的胡，我是胡雪岩的胡！胡雪岩，你们知道吗？红顶商人！

    听胡厂长这么说，人们又哈哈大笑起来。

    胡厂长高兴地笑了：明天，把刘绳找来，我要问问他，这次，给我用了什么灵丹妙药。

    说是这么说了，可胡厂长却没等来刘绳。第二天早上，传来一个噩耗：刘绳死了，死在家里了！

    刘绳是心肌梗塞死的，睡觉睡死的。头晚脱的鞋子，次早穿不上了。

    不断地有人来说刘绳的死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院长的说法。院长说，刘绳患有心脏病，不是一年两年了，可他一直不舍得花钱买好药吃，他用的都是公疗范围内的不值钱的普通药。

    闻听此言，胡厂长闷葫芦了。当夜，胡厂长再度昏迷了。

    昏迷中的胡厂长，竟再也没有醒过来。

    厂部和职工医院，为胡厂长和刘绳举办了集体葬礼。

    有人叹息：刘绳是前边走的，是给胡厂长铺路的。

    也有人叹息：胡厂长下地狱还得带上个医生。

    还有人叹息：刘绳，刘绳，虽死犹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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