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明

    陈九在镇上的时候碰到了镇长。镇长说陈九，你回去准备一下，上面扶贫的人来看你了。

    陈九吓了一跳，说镇长万万使不得，我那个家哪是人来的地方。

    陈九是村里的扶贫对象，用村主任的话说是烂泥扶不上墙，两年下来日子没过好，反倒愈来愈差了。

    镇长说，这我不管，你回去找村主任。镇长说着拍拍陈九的破棉袄，忙自己的事去了。

    陈九回村里就找村主任，说，村主任，镇长说上面扶贫的人要来咱家。

    村主任叹气说，镇长已打电话来了，我也正想找你商议这事。

    陈九说，村主任你别怪咱，上面捎来的猪，瘟的瘟死的死，家没富起来，倒添了不少的债。家里没哪样见得人的，怎见客？

    村主任说，你家的情况大家知道。见客的事你不用多操心，你回去将屋子上下打扫干净，我会安排。

    陈九不知村主任葫芦里卖的啥药，想再问，村主任朝他扬扬手说走吧。

    翌日，陈九一大早将老婆撵起床，打扫庭院、屋子。村主任唤来几个小伙子将屋子粉刷一新。未了，村主任将自家的沙发、电视之类往陈九家搬。陈九忙止住了，说村主任这使不得，咱哪能要你的东西。

    村主任说陈九这东西搬你家来是见客的。客来了，在你家办宴席，经费村里出。

    忙乱了大半天，陈九的老屋就成了新屋了。粉白的墙，半新的家居用品，实实的小康之家。陈九的几个崽子没见过这样的家当，回来了就大叫小喊着往沙发上蹭。

    陈九斥骂道：浑球，这是村主任大伯的，别弄脏了。撵走了崽子，陈九看着这像模像样的家，想：他娘的，咱养的牲畜要不死，咱也能像村主任那样过日子。末了，唤来老婆，掩上门说，咱也坐坐这沙发看是啥滋味。两口重重地躺下来，又叹气说，还不是板凳的味，就是软了点儿。

    第二天，客就来了，和镇长一起来了八九个，还有一辆像王八样的车子。陈九忙燃了爆竹迎客，爆竹噼噼啪啪地响，小山村便爆出稀罕的欢乐声。客人在屋子上下转了几圈，便入席了。

    酒过三巡，客人说陈九，你这破烂户过上好日子，大家都替你高兴啊。

    镇长说，还不是全凭您的帮助——陈九你还不感谢恩人。陈九忙举杯敬酒表示感谢。

    客人又说，陈九你告诉我，这年你卖猪收多少？陈九愣住了。

    村主任忙说，陈九你告诉我是八千多的，是吗？

    陈九忙说，是……是的。陈九说话时额头上冒出汗来。

    陈九，吃完饭你带我去看看你的猪圈。客人又说，陈九吓得差点站起来。

    喝酒喝酒！这事吃完饭再说。镇长忙站起来举杯敬酒，其他陪同的领导也一一敬酒，说感谢客人为镇子的脱贫致富作出贡献。三杯两盏下肚，就少言寡语了；再三杯两盏下肚，几个客人便面团般瘫软在桌上，无言无语了。陈九没醉，见此情形长嘘了口气。村主任和镇长也没醉，相视无言。未了，镇长吩咐人将客人一个个扶上车，回镇里去。

    一帮人走到村外，都已上车了，一位客人忽地睁开惺忪的眼，下车来拉着陈九醉醺醺地说，明天，明天我还要来看看你养的猪哩。陈九又吓得呆在那儿了。看着远去的车扬起的尘埃渐渐消散，将目光移向村主任。村主任扬扬手说，回去吧。明天？明天再作算计。

    村主任佝偻的身影渐渐远去了。回到家里，老婆在收拾碗筷，小崽们正咂着嘴啃剩下的几块骨头。陈九看着家里摆得整齐的村主任的家当，心里又豁然开朗了。

    明天怕啥？有村主任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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