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 霍秉全 王真
人物 吉子——男,二十九岁,某厂工人。
大朋——男,吉子的朋友。
胖子——男,青年工人。
猴子——男,青年工人。
骆驼——男,青年工人。
烨子——女,二十五岁。
苏苏——女,二十三岁。
庞海——男,二十七岁。
苏姨——苏苏的母亲。
肖升——男,残疾青年,二十岁。
肖远——肖升的哥哥,三十八岁。
利英——肖远的妻子。
王霞——女,二十五岁。
门师傅——传达室老师傅。
序幕
[时间:初春的一个夜晚。
[地点:某火车站一家旅馆走廊。
[诙谐的口哨音乐声中,幕启。
[火车奔驰的声音,播音员幔悠悠的声音。
[火车灯光使走廊忽明忽暗,走廊上三张折叠床上睡着人。床后房间的门闭着。
[火车叫声。
[吉子和大朋在床上翻腾。
吉子 (蹦起来)真他妈受不了,哐当哐当,简直像地震!
[边上那个昏昏欲睡的旅客被吉子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
旅客 啊?地震了?地震了——(撒腿就跑,突然明白过来,又爬上床)
[吉子、大朋放声大笑。那个旅客突然坐起。二人缩进被窝。又一列火车驰过。
吉子 唉!车站上的旅馆应该有隔音设备,太吵了!
大朋 就那你还睡得挺香呢!
吉子 我可没你那么娇气,再说,咱花了八毛钱,不睡它一觉挺吃亏的。(打哈欠)天一亮送你上车,我还得回去上班,不睡会儿,明天准得榔头砸了手指头……来根烟(掏烟)。我这次来去匆匆,要不是公务在身,可真想多待几天。唉!出了学校门,下了乡工作了,一分手晃晃荡荡就是十年。咱们今天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见面……(叹了口气,朝后一仰,突然哼起来)“风儿刚刚吹过来,云儿就要走……”
[那个旅客被吵醒了:“——喂!喂!”
吉子 (蹦起来,又抑制)噢,对不起啊!(火车叫声传来)几点了?
大朋 看不清。
吉子 我开灯去!(披上被子,跑过去开灯)
[服务员带一个时髦女人上。
服务员 (恭恭敬敬)请!
[那女人一转身,和吉子碰上了,被他那模样吓了一跳。
服务员 (开房间门)请!
[那女人一扭头,又碰上了。
服务员 请!
吉子 哎,怎么回事?刚才还说没房间,这会儿怎么又有了?
旅客 (爬起来)有房间了?
女人 (手指头弹着门)这可是九块钱的房间。(一甩门进去了)
服务员 对,九块。
旅客……九块?(一头栽倒,鼾声即起)
吉子 (猛地挡住服务员)你等等!(翻口袋,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失望地)没事了!
服务员 讨厌!(下)
大朋 (突然盯着床上)这是啥,存折!
吉子 (赶紧抓过来,不好意思地)什么呀,什么呀!大朋拿过来!你小子还跟我打埋伏,存了多少钱?吉子就一……
大朋 一百?
吉子 什么呀!
大朋 一千?
吉子 什么呀!什么呀!
大朋 (抢了过来)就一块!(摔存折)
[吉子大笑。
[房间门开了,那个女人换了身大红色睡衣,一脸傲慢昂头走过,拖鞋咯咯作响。
大朋 啧啧啧啧……
吉子 这漂亮姐儿包装得挺严实呀!
吉子 你瞅她那德行!(学)这可是九块钱的房间!哼!口气不小。
大朋 就是,谁知道她一天挣几个钱!
吉子 这号人还不是冲钱找老子,冲钱嫁人。赶明儿你我有了钱成了万元户,没准她会把咱抢着吃了!
大朋 唉!如今哪儿都有这号货,我们那儿有个老小伙,四十出头了还没找着对象,前阵不知从哪儿冒出个阔亲戚,月月给他寄钱,一下子就这号货都快排了队了。这位要是去了,准得加塞!
[那女人又回来了,他俩瞥着她扭进房间。
吉子 唉!要是有人能给咱寄钱就好了,咱也摆个架子看看。
大朋 哼!做梦娶媳妇净想好事,除非等我给你寄。
吉子 (一根神经被突然拨动了)哎?你寄也行啊!别多,一个月就五十,连着一年半载你试试看!
大朋 那我还吃不吃饭了?
吉子 你怎么是死脑筋,收到我再给你寄回去么!
大朋 嗯?你寄给我,我再寄给你?
吉子 对呀!
大朋 噢!你寄给我,我再寄给你,你寄给我,我再寄给……
吉子 对!对!大家都知道我收钱,谁知道我又寄回去呢?怎么样,有兴趣吗?
大朋 (如醍醐灌顶)我太有兴趣了!
吉子 (跃跃欲试手舞足蹈)五十块钱,可以使你我同时在人们心目中成为大富翁,哪怕只是在表面上,至少可以见识见识非同寻常的事。
大朋 (乐了,突然又沮丧)玄乎,肯定有人不信!
吉子 不信?是呀,要是这个存折……有办法!起来,起来!钢笔!豁上这一块不要了,我一定要尝尝万元户的滋味!
[改存折。
大朋 (接过看)嘿!还真像!
吉子 干不干?
大朋 (一咬牙)好!
吉子 一言为定?
大朋 一言为定!
二人 (击掌)一、言、为、定!
[那个旅客突然爬起,关灯。
[切光。
[诙谐的口哨声。
[字幕:这是一个笑话——关于“万元户”和其他人的故事。
第一场
[时间:当年秋天,晚饭后。
[地点:吉子的宿舍。有两张单人床分开放着,一张架子床在边上。其中一张单人床上堆放着电视机、收录机,靠床边放着一辆轻骑,床头上靠着一支新猎枪。
[幕启。胖子坐在一张床上纫针。架子床下铺骆驼正不满意地把自己的旧猎枪甩下,跑去拿吉子床上那杆新猎枪。上铺的猴子正半躺着,心不在焉地翻着报纸。
猴子 (念报)“美国又面临新的经济危机,据观察家报道……”
胖子 (打嗝)嗝!
猴子 (翻报)“欧洲通货膨胀继续加剧……”
[女声门外喊:“吉子!吉子!”
猴子 不在!(翻报)“两伊战争逐步升级,石油价格出现新的增长。”
胖子 (打嗝)嗝!
猴子 (翻报)“中国女排首战告捷……”
[男声门外喊:“吉子!吉子!”
猴子 不在!(翻报)“劳动致富的道路我们走定了”“山东养猪专业户……收入一万二千元……”
[女声门外喊:“吉子!吉子!”
猴子 (有点生气)不在!不在!讨厌!
胖子 (打嗝)嗝!
猴子 (翻报)“今年收获纯利润……”
[男声门外喊:“吉子!吉子!”叩窗。
猴子 (跳起来)不在!
骆驼 咳,你理他干啥,让他喊去。
胖子 (纫针总被打嗝干扰)管他喊……(打嗝)叫去!(气馁地放下针线站起来)不干了!骆驼,你……(打嗝)你说我今天这是咋……(打嗝)咋了?
[骆驼突然将手里的猎枪对准窗外。
[一个人探进头来:“吉……”
骆驼 (大声地)咚!(那人“哎哟”一声溜下)
猴子 咱跟这富翁住一块儿可真是的,一天到晚难得安宁,整得鸡飞狗跳。这人一有了钱,当即就变了样。也怪,吉子的祖坟里可能有股子财气儿,不知道咋的,突然冒出阔亲戚,月月猛给他寄钱。哎,骆驼,胖子,你们琢磨这是个啥亲戚?
骆驼 无非是海外华侨,要不就是海内华侨,反正有桥——钱就能过来!
胖子 反正是有钱的……嗝!
猴子 废话!俗话说得好哇,人无横财不富,咱吉子如今可真发起来了。
(指电视机等)瞧瞧!
骆驼 这些,还不知道他这次买不买呢!说也奇怪,这么个富翁居然什么东西都不肯添置,谁知道他咋想的!
胖子 人啊,越有钱越抠,这是基本规律。
骆驼 不见得。吉子月月工资总是吃光喝净,一个子儿不剩,谁不知道他那毛病!
猴子 毛病?人家心里有底啊!你咋不得那毛病,你是没指望嘛,看看,这些高档地道货不是都来了!
骆驼 这都是那些个业余推销员给拿来的,没准他回来又是个不买……猴子、胖子,依我说今天他回来咱动员动员,让他把这些东西留下,咱们也能借借光,听音乐,看彩电,骑着轻骑去打猎,(兴奋地骑上车,举枪,五音不全唱着)当……哐!怎样?
胖子 嗝!
骆驼 咋?你不愿意?
胖子 那你先请,请我吃、吃一顿。
猴子 胖子,你要能说动他,我请你吃。
胖子 (憨笑)那敢情好!(坐下)哎哟!(又蹦起来,猴子、骆驼一惊)针扎了屁股!
[胖子打嗝,手一挥,针又扎了猴子的手,猴子叫了一声闪一边。骆驼举枪:“咚!”
[敲门声。
骆驼 什么的干活?
[敲门声。
猴子 谁这么没命地乱砸?不答话不开!
[敲门声一阵紧一阵。
胖子……别是咱厂长吧?
骆驼 (吃惊)有可能,快开!
[猴子、骆驼忙做礼貌状,胖子开门。
[烨子上。
众人 (活跃)烨——子?
骆驼 嗨,仓库重地,谢绝参观!(举枪)
胖子 (忙递过针)烨子,是我给你开的门,来,快帮我缝两针。
烨子 (推开他)去你的!
猴子 胖子,你少掺和,人家八成是验收货物来了。
烨子 (翻了他一眼)那——(拎起收录机)
骆驼 不许动!这是我们吉子的。
烨子 哟哟哟,有啥了不起!
猴子 骆驼你让开,没准烨子也是咱吉子——
烨子 有屁就放,说呀!
[猴子怪笑。烨子突然抓起一只茶杯,要打的样子,猴子一缩头,开门往外跑,吉子正退身回屋,又被撞出去。
吉子 (拼命推着门外的人)不要,不要,我说了不要,你拿回去!不要,拿回去,我谢谢你行不行?(那人抱着箱子硬挤进门)
胖子 (帮腔)哎呀,人家不要么!(往出轰)去去去!(那人下)
吉子 (刚松了口气,看见屋里的东西,又跳起来)这?胖子,这是谁拿来的?
胖子 嗝!
骆驼 哎呀!你可回来了!
猴子 吉子,如今是送货上门了,这些都是信得过的产品,由信得过的推销员,送到咱信得过的宿舍,为我们信得过的吉子提供方便,为您服务。
吉子 (一怔,重新摆起稳重姿态)呃!让我看都是啥玩意儿。一般来说,对于送货上门这种服务态度应该大大地肯定,但同时也应该对其货物质量画一个大大的问号!
骆驼 人家说这都是你早就打招呼要的。
吉子 是吗?
猴子 哼哼!(不抱希望地倒在床上,跷起二郎腿)
骆驼 这是高山牌轻骑,一点五马力,时速六十公里,国内首创,地道货,保修保换?
吉子 保修保换?那就说明质量不行。东西没卖就说保修,这人受得了吗?不要!不要!我要买就买个进口货,用着保险,骑够了就扔。要这玩意儿,出门跑远路,坏在半路上,谁跑去给你保修保换?
胖子 (点头)哎——吉子说的倒也是。
吉子 你说是不是?对吧?推一边去!推销员来了得说他一顿,别为了挣点儿奖金就拿这些破玩意儿乱推销,哄傻子还可以,哄我?没门!
骆驼 人家这价钱也……
吉子 价钱算个啥?他能要多少?关键要看质量。买东西就是这……这电视机什么牌子?三洋还是日立?我可是要彩色……
骆驼 这个专门是彩色的。
吉子 我可不要十四寸的!
骆驼 这正好是大彩电。
吉子 我要的尺寸可是……可是,哎,这是多少寸的?
骆驼 十九寸!家庭用正好,当然,咱们宿舍用也没的说。
吉子 十九寸?哼,我想还是有点儿小,二十四的还差不多。
烨子 骆驼你看错了,是二十四的!
众人 是二十四的。(欢呼)
吉子 (一惊)二十四的……我也不要!(忙对胖子)听说现在有投影电视,嗨,那跟电影一样!胖子你说,那多来劲是不是?
胖子 是呀,那当然来劲啊!
吉子 不说了,还是以后想办法买那玩意儿。(抱箱)
骆驼 哎,吉子,那这收录机可该要了吧?
烨子 这你不要我可就要了!
吉子 你要?
烨子 咋了?我学外语用。
骆驼 吉子,这可是你早就给人家捎话说要的。
吉子 是呀,这……咱先试着听听!
骆驼 好!(高兴地提起,在烨子眼前一晃,去找线路)
吉子 (旁白)只要不买,借口总是有的!
[音乐起。骆驼跳起来。
骆驼 听这音质多好,四个喇叭,立体声的,人家从深圳刚带回来,价钱不贵……
吉子 咱不说那,只要东西地道……(看烨子)
烨子 说话呀,你到底要不要?
吉子 烨子,你……你要是真急用……那就……(看骆驼)
骆驼 急用也不给,街上有的是,虽说没这牌子,可够你学外语用的。
烨子 你少管闲事,我就看上这牌子的!
胖子 看上就拿去吧。嗨!这东西还看什么牌子?
吉子 好了好了,骆驼,成人之美嘛!烨子,就让给你好了。
烨子 好,成我的了。
胖子 烨子,多亏我帮你说的吧?
烨子 喂,吉子!你先把钱垫上。
吉子 (大惊)什么?
烨子 我钱不够,年底还你嘛。
吉子 钱不够?钱不够可以分期付款呀!回头我给他们打个招呼,咱一句话的事儿。
[烨子一愣。
猴子 (念报)“新华社短评——不准向万元户乱摊派!”
吉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东西呀,一天一个价,烨子你真心要,回头我给你搞!
烨子 那……我就等着了?
吉子 没的说。
猴子 (念报)“民乐剧场八点二十《爱情啊,你姓什么》?”
骆驼 (急了)吉子,你——那你说这双筒猎枪咋办?要不要也退回去?
吉子 呃……也好嘛……就依你吧。猎枪这玩意儿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不是动物保护法就是全民爱鸟月,闹不好,哪儿发现只死鸟,找咱麻烦。你说是不是啊?你说说呀,胖子!
胖子 是啊,买那干啥!有那钱,咱哥儿们吃一顿去!
烨子 是啊,去吃一顿多好哇!
猴子 (念报)“停火协议今日正式生效!”
骆驼 (慢慢放下猎枪走过去)吉子,你是真有钱还是假有?我看没准你是蒙哥儿们吧!法制报上就有个小子吹嘘自个儿有钱,到处招摇撞骗。你……我看没准也是!
猴子 (念报)“世界银行透露,美元连连跌价。”
胖子 骆驼,你咋能这样说话,你——不像话,嗝!吉子,把你存折拿出来,让哥们瞧瞧,拿出来瞧瞧嘛!
吉子 (掏)给!(掏出一根烟)
猴子 (念报)“苏美会谈僵持,双方不肯摊牌!”
胖子 你就摊了吧!吉子,别让骆驼再胡说八道了。
骆驼 胖子,今天他要能拿出个像样的存折呀,我我……我就空手抓个野兔子来!
胖子 你听他说的多难听,吉子,你要再不拿,我可也就……哼!
[停顿。
吉子 (冷冷地掏出存折扔在地上)好,看吧!
胖子 (急拾起打开)……个、十、百、千、万!啊!骆驼,抓兔子去吧!去吧!猴子,看吧,我们的万元户亮相了!烨子、吉子,非吃这小子抓的野兔子不可!骆驼,你可不许改口啊!(吉子从烨子手中接过存折)喂!烨子,为存户保……嗝,保密!
[屋外喊:“吉子!”门师傅上。
门师傅 吉子,汇款单。
胖子 (趁吉子签字抽过汇款单)看看,五十块又来了!
门师傅 胖子,王霞是你们班上的吧?(拿出一封信)她的信。
胖子 (忙不迭地)你放这儿,待会儿我给她送去。
[众朝胖子起哄。
门师傅 啊,猴子,你小子又把我的报纸偷走了!拿过来,我差点儿上保卫科去报案呢!(提报夹下)
胖子 (冲吉子直乐)嘿嘿,嘿嘿,咱哥们先说说,啥时候去吃一顿?
吉子 放心,到时候咱没的说!(拍胸)
猴子 到时候,到什么时候?等你结婚?那你就快点儿办吧,反正咱们厂漂亮姐有的是,赶紧挑一个算了,剩下的好让她们挑咱胖子!
骆驼 胖子,娶媳妇可要花钱呢,不如拿那钱吃一顿去!
胖子 嘿嘿……嗝,我看我这一辈子也攒不下娶媳妇的钱了。
烨子 说的,你真要找下了,你的哥儿们能不帮你?
吉子 就是。到时候要有困难,咱哥儿们帮你个三百五百算个啥!
猴子 嘿,瞧瞧,支援第三世界,我们吉子一马当先啊!
吉子 (陶醉了)没……得说!
骆驼 吉子万岁!
众人 万岁!万岁!(抬起吉子)
[烨子突然打开录音机,顿时响起节奏鲜明的音乐,于是他们跳起“十六步”。
[王霞急上。
王霞 听门师傅说有我的信了?
胖子 (殷勤地)在,在这儿。
[他们继续跳。王霞阅信后大哭。
众人 这……怎么了?
烨子 (急上前)王霞,出什么事了?
[胖子忙关录音机,众围上。
烨子 (念信)“姐姐,特大洪水卷走了爸爸,妈妈被解放军救上来,正在医院里抢救;奶奶病得厉害,家里房屋全被冲塌了。你,你快回来呀……”
[王霞泣不成声,扭头跑下。
烨子 王霞……(追下)
[停顿。
[猴子慢慢转过身从架子床上取出几张钞票,然后走向骆驼。骆驼严肃地掏出一叠钱一下放进帽子,走向房子中间。胖子在他床下的大纸箱里掏出一包零钱,庄重地数了数全部放进帽子里。吉子忙翻口袋,把摸出的几张钞票放进帽子。
[停顿。
[猴子把吉子的钱捏出来。
猴子 谢谢你了,吉子,你的情大家领了,留下这点儿钱吧,好给你,(愤怒)……给你再凑个整数!
骆驼 拿出这几个钱,你真好意思!几分钟以前,你还说得那么好听,哼!走!咱们看王霞去!(走向门口)
胖子 (断喝)站住!……吉子,你不愿意,嗯,这没啥,是自愿么,(激动地)吉子,你看在咱哥儿们的情分上,把你那存款的利息借给我点,嗝……借我个三百五百,我还你,我还!
骆驼 胖子……(激动地)是啊,吉子,我还,我们还!
猴子 我们还!
吉子 三百五百……三百……五百……还我,还我?(掏出存折)我要是真的有钱……我要是能把它取出来……我他妈要是敢上银行……三百五百……我这会儿上哪儿弄钱去?(恍然)噢……银行下班了!好啊,就让你们看透我吧!(欲撕存折)就让你们看透我吧!
众人 (忙拉住)吉子,吉子!哥儿们冤枉你了!
[吉子愣了。
猴子 (揍胖子)都是你!
胖子 (揍骆驼)都是你!
骆驼 (揍猴子)都是你!
吉子 (差点掉泪)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
众人 (慌了)哎呀,就当我们没说行不行?
吉子 钱……钱算什么!嘿嘿,三百五百,你还我?我是那号人?我是那号人!
众人 不是不是!你还是咱哥儿们,你还是咱吉子,我们错了,错了么吉子!
吉子 我叫你们这么看我!我叫你们这么看我!我叫你们这么看……三百五百三百五百!
众人 吉子!
吉子 ——我吉子出五百!
众人……吉子?
吉子 五百!
众人 吉子!(众星捧月般围上)
吉子 (吓坏了)妈呀!我该死……(狂怒)我该死!(猛摔存折)该死!该死!该死!
众人 (大乱)吉子,你别……
吉子 你们干的好事儿,你们干的好事儿!(东冲西撞,仿佛无处藏身,一头钻进被子)你们干的好事儿!
胖子 (嗫嚅地)吉子,我们不该……嗝。
吉子 (踢飞被子蹦起来)不该个屁!都来骂我,来揍我吧!来吧!
[烨子上。
猴子 吉子,都怨我,是我的错!是我!(抱住他)你别疯了!
吉子 疯了又怎么着?疯了才好呢!嘿嘿,谁说我疯了?——啊呀,你轻点儿,你卡死我了!(猴子刚一松手,他又蹦起来)猴子,你是笨蛋!还有你,还有你,还有我!我是天下第一号笨蛋,谁买大笨蛋,五百块一个,只要五百!(又蹦起,一头撞在架子床上,倒下。)
众人 吉子!
[烨子发现地上的存折,捡起,急翻着……
[切光。
[字幕:但是,“万元户”还得当下去……
第二场
[时间:第二天上午。
[地点:苏苏家。窗明几净。舞台左边是门,右前方置一对沙发,左中靠后是高低柜,后有通里间和厨房的门。
[幕启。吉子匆匆忙忙上。
吉子 (看门牌)三一八,这么说就是住在这儿了,但愿这次别又错了。(叩门,听)没人?糟糕!如果我今天拿不到钱,回去可怎么交代!(掏存折)这个永远不能兑现的废物,简直害苦了我!(欲摔,想了想又装起来)大家还以为我上银行提款了,可到现在……(又敲门静听)完了!昨晚我一夜没合眼,唯一指望着我苏姨家,可现在……大朋,都是你这狗小子!你要是不来,打死我我也想不出这么个馊主意!要命……五百块……五百,男子汉说出口的话,可怎么收回去!(生气砸门)
[苏姨从厨房急上。
苏姨 谁呀?(开门)这是谁这么敲门?(门突然打开,吉子闪进)吉子!
吉子 苏姨,嘿嘿嘿……
苏姨 你这个混小子,我说谁这么理直气壮的!坐呀,这半年你钻哪儿去了,总不见你来!
吉子 嘿嘿嘿……厂里活挺忙的。
苏姨 都忙些什么呀?
吉子 什么都够忙的,各个方面,嘿嘿……
苏姨 嘿嘿!搬家的时候,还指望你这个壮劳力呢!
吉子 嘿嘿,你们搬这儿可真难找。哎,苏苏该毕业了吧?
苏姨 快了,就今年。
吉子 唉,人家才是真有出息!
苏姨 有啥出息,还是那样。小时候她找你玩,总用脚踢你们家门,像个小疯子。你们俩呀,可是没少打架。
吉子 (孩子似的蹦起来)苏姨,你看这儿,(扒开头发)这块疤到现在还有呢!
苏姨 啧啧啧!这个疯丫头!吉子,想家吗?
吉子 (莫名其妙)嗯?不大想……有点想,说不来。
苏姨 我看你是不想。你呀,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干啥?听苏苏说,是你们厂几个伙伴要你留下你就留下了。现在好,父母不在跟前,你可以随着性子来!常给你爸妈写信吗?
吉子 常写!(偷看表,有些着急)
苏姨 你还有事?
吉子 没,没事!
苏姨 没事你坐这儿,我给咱做饭去。
吉子 不,我有事。
苏姨 啥事?
吉子 其实……也没啥事。
苏姨 看这吉子,今天咋吞吞吐吐!有啥说呀,苏姨可不喜欢这号的。
吉子 我……我想学外语……嘿嘿。
苏姨 学外语?这有啥难为情的?好事么。
吉子 我想买个录音机……双卡的。
苏姨 那就买呀,这有啥不好说的?
吉子 嘿嘿,想……想借点钱……
苏姨 啊,找苏姨借钱来了!
吉子 (急迫)对,苏姨,我就借三百,年底还您。没的说,保证还!
苏姨 吉子,你工作几年了?
吉子 九年。
苏姨 现在几级工?
吉子 三级。
苏姨 一月开多少工资?
吉子 四十九块六。
苏姨 奖金呢?
吉子 六块。
苏姨 四十九块六,加六块,还有伙食补贴,六十块六……找下对象了?
吉子 对象?嘿嘿嘿,谁能看上咱。
苏姨 那你给苏姨说说,你存了多少钱?
吉子 存钱?一分没存。
苏姨 真的?
吉子 苏姨,骗你是小狗……说实话,我就存了一块钱,(差点掏出存折)一块钱彩票。
苏姨 (脸沉下来)那你给我说说,你这钱是咋花的?
吉子 现在伙食费死贵,这也涨价那也涨价,除了我个儿没长,啥都长。对了,特别是出差,那花销可真不得了。上街吃顿饭,十块八块还没吃着啥。反正我觉得挺仔细的,可到月底就……好在下月又来了。
苏姨 那你打算借多少?
吉子 三百。
苏姨 什么时候给苏姨还?
吉子 年底。
苏姨 你拿什么还?不吃不喝?拆东墙补西墙,找别人再借?
吉子 对,啊,不不不!
苏姨 苏姨一辈子从来不借别人的,也不给别人借。钱是有,就是不能借给你。年轻轻的,怕惯了你那大手大脚的毛病!我跟你说,我不借。
吉子 (急窘,看见带来的礼品)苏姨……嘿嘿。
苏姨 噢,我说你提了这么些东西,原来是为了借钱?(看)哟,这红鲤鱼可是够稀罕的,好吧,拿来就别拿回去了。
吉子 (凑过去)苏姨……
苏姨 嗯……这鱼有二斤半,鸡蛋五十,蛋糕一斤,(掏钱)给你二十块!
吉子 (愣,急头涨脸)苏姨,这是算啥么?
苏姨 算啥你随便。(塞钱)
吉子 再说也没花这么多嘛!
苏姨 你要跟我算细账,那你就拿回去!
吉子 这……
苏姨 这什么?拿着!(吉子看表)你甭看表,吃了饭再走。给苏姨择菜去!
吉子 不!我得赶紧走……噢,我得赶紧回去,还有急事!
苏姨 什么事?(吉子语塞)噢,没借下钱生苏姨的气了是不是?好,走吧。苏姨跟你一块儿去,我正想去看看呢,看你在厂里到底是怎么混的!走,今儿个上你们厂打听打听,你整天跟些什么人在一块儿穷吃滥喝。哼,十块八块还没吃着啥!
吉子 (忙挡)苏姨,苏姨,您别生气嘛!这饭我吃还不行?我们厂又脏又吵,空气污染,去了对您身体不好……我帮您择菜去!
苏姨 你不是说有急事吗?
吉子 啊?我说错了,是明天下午,是明天!
苏姨 听话,好好待着,吃了饭再走。苏苏一会儿就回来,(传来歌声)这不,说回来就回来了。
吉子 (旁白)对,我找苏苏借。
[苏苏推门进屋。庞海上,停在门外。
苏苏 妈,我们快要实习了。
苏姨 你看谁来了?
苏苏 啊,吉子,是你!
吉子 还没大没小,该叫哥!
苏苏 我偏不!吉子,你咋总不来?我给你打电话,总找不着你!
吉子 你心里还有我呀?咱这一身油泥的三级工,咋敢打扰医学院的大学生!
苏苏 你坏!(扬手要打)
吉子 别!那年那块疤还没好呢。(乐)
[庞海咳嗽。
苏姨 哟,庞海来了,坐呀!
苏苏 噢,我忘了,他是我们附属医院的护士小庞。今天他来帮我拿点东西。
吉子 (俨然是主人)坐、坐,苏苏到底不一样了,啊,拿东西还找个搬运工!给客人沏茶呀!
苏苏 你别管,他要喝自己倒。妈,你又把点心藏哪儿了?
吉子 (对庞海,十足的主人口吻)吃点心。
苏姨 别吃点心,饭这就得!(忙下)
吉子 噢,吃饭,吃饭。
苏苏 我还想着,你不知成天忙啥呢?
吉子 瞎忙呗。咱能跟你比!说真的,大学生,你真有工夫想我?
苏苏 说真的,有时候真想。(庞海咳嗽)想过去我们一起玩,你总护着我。
吉子 你那小皮鞋总是把我家的门踢得咚咚响,有一次用劲太大,脚脖子崴了,疼得你直哭鼻子,你忘了?
苏苏 还是你背我回家的,我怎么能忘呢,你还哄我说你是医生。
吉子 唉!医生让小狗当吧!
苏苏 你坏!(欲打吉子,庞海咳嗽)哎呀,看你这身衣服,我给你洗洗。快脱呀!
吉子 算了吧,这还能穿十天半月的。
苏苏 你真能将就。(从衣柜里取出衬衣)给你,换换去,这是爸爸的衬衣,去吧!(推吉子进里间)
[庞海咳嗽。
苏苏 (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庞海 我……我气管炎!(咳嗽)
苏苏 哟!(盯着他,越看越想笑,终于扑哧笑了)
庞海 这人是谁?
苏苏 我们家的贵宾。
庞海 怎么没听你说过?
苏苏 我凭啥要告诉你!
庞海 你们认识多久了?
苏苏 很久很久。(戏谑地)你看不出来?
[吉子大大咧咧地走出来。
吉子 苏苏你可真会找事儿。
苏苏 (上前拉袖子,翻衣领)还挺合身呢!噢,对了,吉子,你还喜欢吃冰糖葫芦吗?
吉子 (不由得欢呼)冰糖葫芦!
苏苏 庞海,你去给咱买吧。出了门朝右拐,那儿有卖的,快点!
吉子 苏苏,你怎么能让客人去?不像话,你去!
苏苏 看你那厉害样,我今天就给你留点面子。(跑出)
吉子 (追出)苏苏,(小声)回头咱俩有要紧事商量。
[庞海悄悄走过去。
苏苏 啥事,你说么!
吉子 现在不说。你快去,记住了,别嚷嚷!
[苏苏不以为然地跑下。
[吉子退回屋里,背撞庞海。庞海大窘。
吉子 (没觉察)哎,你坐呀!喝水,吃糖,抽根烟,来家里别客气!(掏烟将存折掉在沙发上,突然想起寻找,又进里屋)
庞海 他找什么?(看见存折,走过去捡起随便看了一眼,一惊)啊!一万……(急合上又丢在沙发上)原来是个万元户,难怪苏苏……
吉子 (急出,抓耳挠腮)奇怪呀?(四处寻找)
庞海 你找啥?
吉子 我的存折。
庞海 那沙发上……
吉子 (看见)啊!谢谢!(捡起,满不在乎地塞进口袋)这东西真是个累赘!
[苏苏举着几串冰糖葫芦上。
苏苏 吉子,给你。
吉子 哎——给他嘛!(庞海一把推开)别客气,吃嘛!
庞海 我怕酸。(大步走下)
吉子 (愣)酸?不酸啊!
苏苏 (掩饰)他可能有事,你吃你的。
吉子 吃,你也吃!(递给苏苏)
[苏苏对庞海的出走已感到不安。
苏姨 (内喊)苏苏!饭好了,快收拾桌子!
吉子 我来,我来!(掏手绢拭嘴,存折又带出)
[苏苏发现欲捡。
吉子 哎,哎哟……
苏苏 怎么了?
[苏姨上。
吉子 胃疼!
苏姨 胃疼?快找药!
[苏苏、苏姨忙找药,吉子乘机拾存折。
苏苏 来,扎一针。
吉子 (愣)啊?……过去了!吃饭!
[切光。
[字幕:以后的故事更可笑。俗话说,无巧不成书……
第三场
[时间:第三天上午。
[地点:街心花园。
[幕启。门师傅正在遛鸟,打太极拳。同时肖升正在做跑步前的预备动作,可以明显看出他的腿很不得劲,他是强忍着疼痛在锻炼。
[庞海上。他心事重重,失神地坐在石凳上抽烟,揉灭,又点着,不住地叹气。
[肖远上,远远地望着正在锻炼的弟弟,他冲动地向前跨了两步,似乎要对弟弟说些什么,却又木然停住了。与此同时,门师傅打完了太极拳,神清气爽地托着鸟笼,却被庞海的叹息声吸引。他好奇地打量这个一大早就唉声叹气的小伙子,不可理解地走开了。这时肖升已做完预备活动,他掏出小半导体,挺起身,顽强地起跑了。肖远朝着弟弟跑去的方向沉重地跟下。
[苏苏匆匆上。她扬起手仿佛朝庞海跑过来。庞海眼睛一亮正要起身相迎,苏苏的手却与从他身后跑来的吉子紧紧握住了。
吉子 哎呀,我来晚了。星期天公共汽车可真挤!
苏苏 我也刚到。瞧你这一身汗。(举起冰糖葫芦)给你!
吉子 嘿嘿,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口吞下半串,酸得吸溜吸溜的)嗬,嗬!
庞海 (旁白)原来她也约他了。这存心是要我难堪啊!
吉子 哎哟,好酸啊!
苏苏 (开心大笑)活该,活该!
[庞海愤愤下。
吉子 钱拿来了?
苏苏 给你。
吉子 多少?
苏苏 二百。
吉子 找你妈要的?
苏苏 我才不找我妈要钱呢!
吉子 那你是怎么弄来的?
苏苏 这你就甭管了。
吉子 这钱,苏苏,这二百块钱……我,我只借一百。
苏苏 咋了?你不是说要二百吗?
吉子 不,我只借一百。下个月我一定还你。
苏苏 你要用就用呗。
吉子 我说多少就多少,多一分钱也不借你的。对了,这事你没告诉苏姨吧?
苏苏 我告诉妈干啥?
吉子 千万别告诉她!要不,我再也不上你们家玩了。
苏苏 哎呀,哎呀,瞧你这啰唆劲儿!
吉子 行,不说了。(低头点钱)
[庞海复上。
庞海 (旁白)我想,我还是应该回来。是她把事情这样做出来,害臊的当然应该是她。我要在这里等着看个究竟。如果她真的是那号女人,我决饶不了她!
吉子 (边数边问)苏苏,昨天你领到家里去的那个搬运工……
苏苏 什么搬运工呀,人家是我们附属医院的护士。
吉子 好好好,就算是护士。我问你……
苏苏 什么就算是呀,人家本来就是么!
吉子 好好,那本来就脾气挺大的护士……得,白数了!(重数)哎!他是不是你的……
苏苏 不是!不是!
庞海 啊!
吉子 不是什么?
苏苏 什么都不是。
庞海 啊!
吉子 骗我咋办?
苏苏 你说咋办?
吉子 (举手)刮鼻子!(苏苏笑躲)给你!一百元!
苏苏 那你……
吉子 拿着!(扔给她,拍手里的钱)下个月我准时给你送来。(装钱)
苏苏 不用,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你的。(装钱,突然想起)对了,你的衣服!(从书包掏出给他洗好的衣服)吉子,哟,我都忘了。
[两人交换衣服。
庞海 (旁白)再也明白不过了,这个表面上看起来不修边幅的阔小子,用钱收买了苏苏的爱情!看他多得意!给她一百元就像扔一张冰棍纸。她居然厚着脸皮接住,还说需要的时候去找他。天哪!现在,我要看看她再怎么样对我演戏!
苏苏 (发现庞)庞海!(朝他跑去)
[猛想起吉子的钱还在她带走的衣服里,又跑回。吉子误以为是他还给苏苏的钱,不要,苏苏取出衣服,吉子恍然,笑纳。
[庞海看不下去,愤然下。
苏苏 咦?他怎么走了?庞海!(追下)
吉子 唉!都这个时候了,连早饭还没吃,这也算是过星期天!
[掏钱,迟疑,又装好。捡起冰糖葫芦大嚼。
[猴子、骆驼、胖子上。他们都换下了工作服,进行了精心的打扮,悠悠地唱着。
三人 ——吉子?
吉子 刚好,一人一个。(举冰糖葫芦)
猴子 去,敢情你吃饱了,拿这个打油腻。告诉你,哥儿们连早饭还没混上呢!
胖子 请客,没说的。
吉子 (不由得紧捂口袋)嘿嘿,咱们改天行不行?今儿个我没带钱。
骆驼 嗬,又是没带钱……(突然)搜!
[众人抱住他掏出钱。
吉子 (大叫)别动!那是、那是——一百块钱……
猴子 我识数。说吧,今儿个你出多少?
吉子 (抢过钱)我自个儿拿!(心疼地抽出一张)
猴子 (接钱)走!
吉子 等等!……还有我呢!
[吉子追众人下。
[传来激越的乐曲声。肖升握着小半导体吃力地跑上。肖远随上。
[肖升跌倒。肖远上前扶他。
肖升 哥,你说我能好吗?(边揉腿,边自语)一定能,它不应该背叛我!
肖远 小升……你,你坐下歇歇。看你这一头汗!(给他擦汗)
肖升 不,我的课程还没做完。真的,哥哥,这一周锻炼下来,我自己感觉好多了,一、二、三、四!(他为自己喊着口令锻炼,下)
[庞海上,打量四周,若有期待,下。
[利英急上。
利英 (对肖远)哎,你跑这儿养什么神?好容易盼个星期天,一大堆衣服等着洗,煤也没买,粮也没买,光等着你吃早饭等到这会儿。你看都几点了?毛丫的鞋打什么时候就夹脚,疼得直哭,好歹你趁这工夫去给孩子买双鞋也行!
肖远 嘚嘚嘚,嘚嘚嘚,嘚嘚什么?叫你那嘴歇歇,也好过个星期天,(又忍不住地)昨天晚上你还没嚷嚷够!
利英 我爱,天生的。这会儿你嫌弃了,早干啥了?
肖远 唉!谁说嫌弃了!利英,现在情况不一样,家里有病人。你看你昨天晚上,说孩子就说孩子,爹娘老子你捎带上我们一家子,他听了心里是啥滋味?你知道不,肖升的那条腿……(突然发作)他是我的亲弟弟,我疼他!
利英 你朝我发什么火,我嫌他腿有病了?我说啥了?这一家大小要吃要喝要穿,我也有工作。回到家不停地干,孩子上学我得送,作业没完成我得上学校去接,家长会要开,居委会开会也得我去……我没明没黑,忙得晕头转向。半年了,我看过一场电影没?他有病,我一天三顿饭做好端到跟前,你还要我咋?
肖远 他的腿有病,心情不好,你要体谅。他打小性情孤僻,一天说不了三句话,你就别跟他计较嘛!
利英 是他跟我计较么!我训训孩子,这有什么?世上哪有当妈的说说孩子都不行?
肖远 那你也背过他么!
利英 我背到哪儿去?就那么两间小房子,叫我闷死才好吗?像你,一天到晚钻到厂里不回来,躲得远远的,人模人样训别人!
肖远 你……唉!(痛苦地捧着头)
利英 什么把你委屈成这样?唵?不是我吹,你挨门挨户打听去……
肖远 (烦躁地挥手)回去,回去!
利英 我就知道,我这个苦命媳妇在你们兄弟跟前,累死也挣不出个好!(哭)
肖远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他那条腿已经保不住了!
[利英愣住。
肖远 昨天下午,医院把我叫去,说……(说不下去,掏出诊断书)
利英 (接看)截肢?非截肢不行?不能再想想办法?
肖远……
利英 嗯?说话呀!
肖远 医院说,是恶性的……家里还有多少钱?(哽咽)这会儿还说什么钱不钱……(抽泣)他年纪轻轻的就……(痛哭)
[肖升上。他们发现了,忙掩饰,利英藏诊断书。
肖升 (敏感地)那是什么?(抢去)给我看看!
[停顿。
利英 小升,你想开点,你千万想开点。你放心,嫂子伺候你。
肖远 (喃喃地)小升……小升……
肖升 你们回去吧,毛丫一个人在家里。
肖远 小升……
肖升 走开!
[肖远、利英无奈下。
[肖升盯着诊断书,突然失声大笑,跌倒。
[苏苏寻找庞海上,复下。
[吉子哥儿们醉醺醺上。
猴子 吉、吉子,你、你敢说你没醉?
吉子 没醉!
猴子 你,你再说一个没醉?
吉子 没醉!
猴子 你,你再说一个。
吉子 没醉!
猴子 你,你嘴硬,我叫、叫你嘴硬,你等、等着,今儿个咱俩分、分个公母!(下)
吉子 你再提五、五瓶,钱我有、有的是。(掏钱,一阵清醒)我他妈算是个啥玩意儿!
[石凳上胖子发出鼾声,他早已呼呼大睡。
吉子 你们就没一个长眼珠的?都瞎了?(他痛苦地乱窜,被肖升绊倒了)你也瞎了?
[肖升冷冷地盯着他。
[庞海上。
吉子 我就是说你!你那腿要是没处放,回家锯了去,少在这儿碍事!
肖升 你再说一遍?
吉子 嗯?回家锯了去!
[肖升突然跃起,伸手一把卡住他的脖子。
[猴子拎酒瓶上。
猴子 (举酒瓶吓唬)你,你放开!放开!
[肖升突然跌倒。
猴子 (糊涂了)咦?我没,没打呀?
骆驼 (突然)警察——
[吉子哥儿们跑下。
[庞海上前扶肖升,被他一把推了个趔趄。
肖升 我跟你们拼了!(追下)
庞海 这个野蛮家伙。
[苏苏上。
苏苏 庞海!你躲哪儿去了?叫我好找。
庞海 找我干什么?
苏苏 刚才你为什么走了?
庞海 我看我有点碍事。
苏苏 你,这是什么意思?
庞海 没意思。告诉我,他来干什么?
苏苏 他要借点钱。
庞海 借钱?他?找你借钱?(大笑)
苏苏 是啊!你笑什么?
庞海 我笑你真会演戏。多么可爱的姿态,多么高贵的谎言,多么真诚的虚伪……
苏苏 我越听越糊涂……
庞海 多么聪明的糊涂!
苏苏 庞海,你把话说清楚好不好?
庞海 说清楚的应该是你!那一位到底是你的什么人?在家里你对他那么殷勤,今天又迫不及待地约会,这一切显然不是凭空开始的,而且我没看到的又有多少次,这难道不该你……
苏苏 我懂了。(隐忍着)原来你这样瞧不起我,也瞧不起你自己。我原想你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一个落落大方的强者,可你,竟这样叫人失望!
庞海 希望你正视我的问题。
苏苏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提问题,你凭什么?既然你已经把我“看透”了,那就分手好了。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奇怪,你干吗要当护士呢,你应该办酿造厂,你的心就是个大醋缸!(下)
庞海……我做了些什么?
[肖升心事重重地上。
庞海 (掏出照片)怎么我一看见这张带着微笑的脸,就又觉得我的判断靠不住呢?
[肖升拾起诊断书,撕,苦笑。
庞海 谁在笑?在嘲笑我?
肖升 我还能笑谁!
庞海 为什么我的一片真心,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痛苦!
肖升 原来这痛苦是这样的难以排除,又是这样的可笑!
庞海 我该怎么办?
肖升 难道要继续接受命运的捉弄吗?
庞海 不,决不!
肖升 应该做出选择了!
庞海 (摔照片)选择你的万元户去吧!
[肖升从他面前走过,他欲捡照片,又止。
庞海 哼哼,笑得多么天真啊!谁知道你把这张笑脸已经送给多少人了!今天给我,明天给他,给他,给他!(手乱指着,无意中指向肖升)给他!——给他?(一根神经被突然拨动了)对!(拾起照片)如果我以苏苏的名义写封信,连同照片一起寄给他,这个人突然收到你的照片,他会怎么做?这个蛮不讲理的家伙,绝不会像我这样轻易放过你……对!我决不能让随意捉弄我的人逍遥自在,我要让这个人缠住她,羞辱她,让她别那么开心,让她不光彩。自食其果吧,哼,冰糖葫芦!
[尾随肖升下。
[切光。
[字幕:再讲“万元户”的故事。历尽千辛万苦,“万元户”凑了三百七十元。
第四场
[时间:一星期后,中午。
[地点:吉子宿舍。
[幕启。猴子和胖子正准备去打饭,吉子盘腿坐在床上,纹丝不动。
胖子 (朝吉子敲碗)开饭了!开饭了!
猴子 (拾起桌上的半块烧饼)胖子你总爱攒这干烧饼,扔了扔了,留着净招耗子。
胖子 (忙夺回)别、别!粮食么,这半块合二分五,还带一两粮票呢!
猴子 那你把它吃了。整天东一块西一块,穷毛病!
胖子 我吃,打回稀饭来我泡着吃。(吹吹灰,又放在桌上)
[二人欲下。
猴子 (朝吉子敲碗)喂,开饭了,开饭了!
吉子 我吃过了。
猴子 (瞅了胖子一眼)又吃过了?
胖子 唉,人家吃不惯咱这老三样了!
猴子 (搂住胖子)走吧走吧……面包会有的,白糖会有的,咖啡会有的,老婆会有的。(下)
[吉子突然跳起身。
吉子 咳!真的就一分钱也没有了?(翻衣服,翻枕头)这,这……这可咋办,离月底还有一个星期呢!(冲着床下发愣,又躺下)面包会有的,白糖会有的,咖啡会有的……谁?
[烨子正打窗外瞅着他,闻声悄然下。
[吉子转身看见桌上的干烧饼,犹豫。
[他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拿起烧饼塞进嘴里,突然“哎哟”一声,硌着牙了。
[猴子和胖子端饭上。
二人 (大惊)怎么了你?
[吉子疼得说不成话,却没有忘记把烧饼藏进口袋。
猴子 (扳起他的头)叫我看看,张嘴呀!
胖子 哎哟!你啃什么了?
吉子 (推开他俩)没,没!哎哟,(咝咝啦啦地)我,我这是缺维生素,整天净、净吃肉,缺蔬菜!哎哟……
胖子 啧啧啧,人有钱了,病都害得富态。
猴子 火牙,钱烧的!(拉过报夹)
[二人闷头吃饭看报。
[吉子垂涎欲滴,偷偷从口袋里抠烧饼。
猴子 还疼不?
[吉子摇摇头。
胖子 唉,咱这饭也不好意思让你。
吉子 别、别客气。(抠烧饼)
猴子 今天下馆子吃的什么呀?
吉子 咳,也就是鸡鸭鱼肉什么的。(抠烧饼)
胖子 (睁大了眼)怎么又不叫哥儿们?
吉子 是别人请我,硬拽去的。没办法,得给人家一点儿面子。你说是不是?
猴子 是哪儿的?男的女的?
吉子 怎么说呢,有男有女呗!(突然噎住)
胖子 你小子偷偷摸摸吃什么?
吉子 巧、巧克力。
[突然沉默。二人闷头吃饭。
猴子 听说外国人拿巧克力当饭吃。
胖子 (吃惊)那得多少钱?
猴子 人家有钱么。
胖子 唉,钱!钱!——咦?我那半块烧饼呢?
猴子 (摔勺子)去你的烧饼吧!
胖子 (四处寻)真的,我那半块烧饼呢?(望吉子)
吉子 我……我刚才听见啪哒一声……
胖子 耗子?
猴子 (蹦起来)了不得!这么大的耗子?(掀床单乱找)
[骆驼一脚踢开门蹦进来。
骆驼 哥儿们,你们看!(从身后拿出一只扒光了皮的兔子)
胖子 是你抓的?
骆驼 废话!咱哥儿们说话算话,那天吉子亮了底,我说过要生擒野兔子,这不是!
[吉子一把抢过来,连连闻着。
吉子 真新鲜,真香!
胖子 (抢过去)这有三四斤呢!
吉子 (又抢过来)嗯,真香!
猴子 骆驼,你吹牛可别过了头,凭你骆驼能抓住野兔子?
胖子 哎,兔子蹦,骆驼也蹦。
猴子 你把兔子皮呢?
骆驼 我扔了。
猴子 捡回来!
骆驼 扔河里了。
吉子 (急不可待)干吗呀,干吗呀?兔子皮又不能吃,咱们还是快拾掇这肉吧!(说着打床底下捞出个小锅)
胖子 哎,吉子,这肉可没你的份儿。
吉子 (差点跳起来)凭什么?
猴子 你的牙——缺蔬菜!
[小锅落地。少顷。
吉子 嘿嘿嘿,我……尝尝还不行?
[烨子端饭盒上。
烨子 吉子,快,接着!
吉子 什么呀?
烨子 你爱吃的。
吉子 (喜出望外)吃的?(打开饭盒,激动得声都变了)饺子?
[猴子、骆驼、胖子对看,并同声戏谑:“耶——”
吉子 (叹了口气)不过我刚、刚吃过饭,现在哪吃、吃得下呀?来来,哥儿们吃、吃!
烨子 (挡)没门儿。吉子,你非吃不可!我看着你吃。
骆驼 胖子,你天生就没那个口福。
胖子 可不,我天生就缺个存折!
猴子 走吧走吧,咱别不知趣了。(拉二人出)
吉子 (追)喂!
[烨子挡住他。
吉子 你看你,这不是惹闲话么!
烨子 说去,我才不管呢!
[三人突然从门外探进头:“耶——”
[烨子一把将门甩上。
[她给吉子洗碗、拿筷子,往碗里拣饺子,忙个不停。
吉子 (感到别扭)行了行了……你这是买的,还是自个儿包的?
烨子 包的。肉一块一毛五,葱三毛,酱油两毛五没用完,还问啥?
吉子 (无奈)嘿嘿嘿。
烨子 笑,笑,吃不吃?不吃我端回去了!
吉子 吃!吃!(仍不好意思)其实我刚吃过,也就是尝尝。
烨子 知道!知道!吃完把饭盒刷干净了,别丢了啊!(转身欲走,又回头瞧着他笑)吉子,你呀!(下)
[吉子有点晕晕乎乎的。
[他夹起饺子刚要吃,突然响起敲门声。
吉子 (恼火地)谁呀?(开门,苏姨上)啊?您怎么找这儿来了?
苏姨 我说过要来么。你怎么堵着门口啊?有人?
吉子 没,没!苏姨您请坐,坐。(找不着个干净地方)坐这儿!
苏姨 房子里其他人呢?
吉子 他们都上班去了。(倒水)苏姨,你喝水,我也得马上去。
苏姨 现在又不是交接班的时候,你马上去哪儿?是嫌我来了?
吉子 不是、不是。(又倒了一杯水)苏姨,您喝水噢!
苏姨 (打量屋子)你日子过得不错么。难怪我一进厂,人家就告诉我,说你是全厂顶有名的……(自己先逗乐了)
吉子 (紧张)什么?
苏姨 说你是什么你还不知道?看你这艰苦朴素的样儿,也真说不定能攒成个万元户。
吉子 这……我们厂工人最能开玩笑了。苏姨你不知道,他们管我们宿舍这帮穷哥儿们都这么叫!
苏姨 叫你万元户吉子?(大笑)
吉子 (好像她在笑那些人)就是!
苏姨 吉子,录音机呢?
吉子 什么录音机?
苏姨 你不是说要买录音机吗?
吉子 噢!我……我还没挑着合适的。
苏姨 学外语么,买个能用的就行了,摆那阔气干啥?苏姨给你八十块钱,下个月工资发了,别乱花,添上买个便宜的。给!
吉子 (惶恐)苏姨,我还是借吧。你给我,我不敢要,再说苏苏已经……(自觉失口)
苏姨 苏苏怎么?
吉子 苏苏说她教我呢!
苏姨 噢。(欲装钱)
吉子 不过她总没时间。
苏姨 (又塞过去)那你就拿着吧!(坐下)哟,你这床怎么硌得慌?(摸了摸)铺这么单行吗?
吉子 没事。
苏姨 (掀起床单,见褥子上有个大而醒目的窟窿)啧啧啧,是怎么弄的?
吉子 抽烟,不小心……睡着了。
苏姨 啧啧啧!没烧着哪儿?
吉子 没,没有!
苏姨 你呀,怎么还这么冒失!(拉开他的褥子一看,叹气;朝床下一看,叹气;最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哎,二十九了!明天理个发去!
吉子 嗳。
苏姨 有钱没?
吉子 有的是!(忘乎所以差点出示苏姨刚给的钱)
苏姨 把那床“丝瓜瓤子”撤了,上家里拿床去。
吉子 是。
苏姨 (又被逗乐了)你呀!我走了。(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我没忘下什么吧?
吉子 (打量)没呀?
苏姨 嗯?我怎么觉得像是忘下什么了?
吉子 (帮她找)你没拿什么东西呀!
苏姨 那就是没忘,你看我这记性!走了走了。(吉子要送她)吃你饭去,我还用你送!(下)
[吉子关门,上锁。
[他从床底下摸出一只雨靴,打靴子里掏出一个小包,开始数钱。
吉子……五十……一百、一百五……二百,二百五、三百,三百五,三百六,三百七。三百七了!(长出一口气,差点落泪)钱真好啊!你摸着真好受,看着真神气,听着真舒服!(不由得亲了一口,皱眉头)妈的,这臭靴子!
[敲门声。
吉子 (一把搂住雨靴)谁?
肖远 (在门外)我,老肖。
吉子 等等……(忙把钱藏雨靴)
[吉子开门。
吉子 肖师傅,什么事?
肖远 小事儿。你不是还欠灶上点儿菜票吗?总也不见你来吃饭,食堂等着清账呢。
吉子 噢!你看我总是没时间,我这就去清,你先坐啊!
肖远 不用了。这点儿事还用你再跑一趟,交给我就行了。
吉子 也、也好……(在口袋里乱摸一气)
[他正犹豫着想搁靴子,烨子上。
烨子 (兴冲冲地)吃完了?
吉子 (没反应过来)嗯?
烨子 (好笑地)嗯什么?(她一看见桌上的饺子,火了)你什么意思么,你?
[猴子他们从门外探进头来。
吉子 (依然没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
烨子 (多心了)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吉子 (愈发摸不着头脑)咦?没什么意思呀?
烨子 既然没什么意思,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猴子 嘿嘿,真有意思。
烨子 行行行,我服了,我服了。你呀吉子,你就活该吧你!(抓起饭盒倒向窗外)
胖子 (忙抢)别倒!
猴子 (给他一拳)去!
胖子 粮食么。
猴子 哟嗬,烨子还有这么大脾气,没看出来!
骆驼 吉子,这就是你不对了!你就是整天吃山珍海味,也不至于咽不下这几个饺子呀?你怕得意思意思呢!
胖子 就是!(从碗里夹起饺子)这么好的东西,(填进嘴)愣说缺维生素。
吉子 (哭笑不得)咳!(走近烨子)烨子……
烨子 躲我远点儿!(下)
[吉子欲追,苏姨迎面上。
苏姨 (进门就笑)吉子……咳,你看我这记性!什么忘了东西呀,是你妈给我来了封信,我想拿给你看看,怎么也想不起来了。(递信)问你的婚事呢!(众忙让座。对众人)你们都是一个宿舍的?你们可要多帮助他呀!这孩子二二乎乎的,白长了个个子!
肖远 嗯!吉子这小伙子不错,在车间月月拿高奖金。
吉子 嘿嘿,我们哥儿几个都一样多么,这有啥!
猴子 阿姨,吉子比我们强,人家早就有人疼了!
骆驼 吉子现在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誉满全球呀!
苏姨 (笑)瞧你说的,他能有什么钱!
胖子 (突然抬起头)吉子是万元户。
苏姨 (乐不可支)万元户?就他?
骆驼 人家有个阔亲戚,月月都给他寄钱。
吉子 (急眼了)你、你……再给我瞎说!
苏姨 吉子!怎么还是这老毛病?大家说说笑话嘛!
[门师傅上。
门师傅 吉子——汇款单。
骆驼 (抢过汇款单)阿姨,我不是瞎说吧?这个月又寄来了!
[吉子忙往回抢。
门师傅 猴子,你怎么又把我的报纸偷跑了?你这个小子!(拿报夹笑下)
苏姨 吉子,你还真有个阔亲戚?我怎么没听说呀,让我看看是谁?怎么了,怕苏姨要你的钱?快拿过来,让苏姨瞧瞧。
[正当吉子躲得无处可躲的时候,利英哭喊着跑上。
利英 肖远!肖远!你快回去看看吧!小升他、他……
肖远 小升怎么啦?你快说呀!
利英 他喝了毒药了!
肖远 啊?(夺门而出)
[利英随下。
众人 (半天没反应过来)喝——喝毒药了?(突然一起跑下)
[吉子刚要下,一眼看见碗里的饺子,抓起塞进嘴里,不小心又碰疼了那颗牙。
吉子 啊呀——牙!
[切光。
[字幕:下面是关于一个病人死而复生叫人哭笑不得的故事。当然,信不信由你。
第五场
[时间:紧接前场。
[地点:医院。舞台一边是护士办公室,一边是病房,一墙相隔。舞台前部是走廊。
[幕启。肖远夫妇、吉子哥儿们在走廊里坐立不安。庞海戴大口罩推肖升上,送进病房,利落地挂好液体,然后去护士办公室填写病历。众拥进病房。
庞海 (看病历)啊?是他!
[吉子等人溜进走廊里。
[同时,庞海捂上大口罩急进病房。
庞海 (仔细打量)是他……
[吉子等面面相觑。
庞海 (读)胫骨恶性病变,截肢……(旁白)我怎么能把照片寄给他!
吉子 (向肖远)他、他就是你弟弟?
庞海 (读)病人吞服超量巴比妥……
吉子 (向肖远)他、他为啥要自杀?
庞海 (旁白)难道是因为我?
[利英哭。
[庞海闻声过去。
庞海 你们都挤到这儿干什么?都出去!(不由分说)出去,出去!(轰吉子等人下,转身对肖远)你是他什么人?
肖远 (愧疚地)我是他哥哥。
[停顿。
庞海 你们过来。(领他们进护办室)他……他为什么、为什么这样?
肖远 我也说不清楚。
庞海 我想……总不是平白无故吧?
肖远 唉,你知道,他的腿……
庞海 (过敏地)不!我不知道他的腿有病!
肖远 怎么,病历上没写?
庞海 噢,我还没看……我想,他服毒自杀,会不会是……你们是怎么发现他服毒的?
利英 我刚走进家门,突然听他喊“救我、快救我呀!”我赶紧跑过去,只见他两眼直呆呆的,手里捏着一张照片!
庞海 (蹿起)照片?女的?
利英 女的,——你怎么知道?
庞海 呃……那是谁的照片?
利英 不知道,从来没见过。
庞海 (惶恐地)照片呢?
利英 在……(翻提包)
肖远 咳,你给人家看那个干啥?
[利英停住。
庞海 这很重要!因为他不是一般病人,我们搞护理的必须摸清他的情况,掌握他的情绪,这样才好治疗。
肖远 那就快找呀!
[吉子等人悄悄上,溜进病房。
利英 (翻找)咦?我放哪儿了?
庞海 (旁白)老天爷保佑,千万别是我寄去的那张啊!我是昨天发的信,但愿我把地址弄错了。
利英 呃,在这儿!(亮照片)
[庞海惊呆。
[病房里。
胖子 咋办?咱跟肖师傅认个错?
猴子 认错顶个屁!
吉子 (烦躁地)那你说咋办?
骆驼 猴子,你到底打人家没有?
猴子 没打没打么,我就这么着……我也记不清打没打了。
胖子 嗨,原先咱日子过得多顺溜,现在可好,自打吉子当了万元户,整天不是这事就是那事。
吉子 哎哎,现在说这些顶啥用!
[庞海闻声出。
庞海 吵什么!吵什么!(认出)是你?
[停顿。
吉子 噢,是你呀!苏苏的搬运工……
庞海 (勃然变色)滚出去!(众愣。又转对肖远)你们也走吧。(不由分说地)病房不准留人,这是规定。(撵他们)放心,他已经脱离危险了。
[众被赶下。肖升翻身。
庞海 啊,他快要醒了。(看照片)难道就是这张照片使他轻生的?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是这样,那么我的下场是多么可悲!谢天谢地,他被救活了……嗯,那封信呢?对,我得赶紧找到那封信!(翻找)没有,怎么办?我必须把那封信找回来,否则还会留下后患!(翻找)
[肖升呻吟。
庞海 妈呀,他醒了!(硬装笑脸)这一觉你睡得好香啊!
肖升 我这是在哪儿?
庞海 你有病,你哥哥送你住院了。啊,你睡吧!
肖升 不,我醒了……我想起来了。你们救了我,我没死,我活着,(哽咽)活着……(挣扎欲起)
庞海 别动。你现在需要安静,什么都别想……
肖升 (眼一亮)照片!
庞海 什么照片?我该怎么办?(只好递给他)
肖升 啊,是你,是你!
庞海 (紧张之极)是我……
肖升 是你救了我!
庞海 不,是我害了你。
肖升 (注意到庞海的表情)你……认识她?
庞海 (大声)不不,我和她没关系!
肖升 (忽又在身上掏东西)信……信!
庞海 信?我来,我帮你拿。别动,你正在输液。(拿出信,手发抖)啊,是这吗?
肖升 是它。(伸手要接,庞海不由得捂住它)别揉坏了,给我!
庞海 (不给他)你要它……干什么?
肖升 这和你没关系,给我。
庞海 不!你先告诉我,我是你的护士。病人的一切情况我都有权过问,我要为你负责。
肖升 那你自己看吧,也请你念给我听听。念吧,这里没有别人。
庞海 你、你还是快休息吧,别让它再折磨你了!
肖升 这是什么话?
庞海 呃,不!你既然要听,我就给你、给你念。(念)“肖升:你好!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定会感到突然。但是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许多突然的事情发生。你虽然不认识我,但是我却了解你的一切。我之所以给你写信,并把照片寄给你,是因为我爱……”(倒牙)
肖升 念呀,我听着呢!
庞海 (接念)“是因为我、我爱你。请你不要追问我为什么,因为我说不清这是为什么,世界上有些事情本来就是说不清的。请你相信我。”
肖升 写信人的名字?
庞海 (脱口而出)庞海……
肖升 她叫什么?
庞海 呃,医学院八三五班,苏苏……
肖升 苏苏!谢谢你!
[他紧紧握住信和照片,激动地哭了。
庞海 (担心地四周打量)你冷静点,别这样,大夫看见会生气的。
肖升 处在我的位置,你也会的。
庞海 会的,我现在就想哭!
肖升 你真是个好人。
庞海 (感到这个词的分量)好人?(突然迫切地)你相信我吗?咱们交个朋友吧,快把你的一切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服毒?是什么原因?为什么?
肖升 (苦笑)为什么?对一个失掉腿的人来说,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
庞海 (惊喜)这么说,你的自杀跟这封信没关系?
肖升 有关系。当我静等死神降临的时候,我收到了这封信。以前我几乎还没有收到过谁的信,我还以为是投错了地方。但信上明明白白写着我的名字。我看完之后,突然觉得自己被抛进一个离奇的梦里。“我爱你,请你不要追问我为什么,因为我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我可不想带着这个谜去死,于是我喊起来,我要活下去。
庞海 这么说,是这封不速之信破坏了你死的计划?
肖升 正是它救活了我呀!
庞海 啊,我多么高兴啊!一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我解脱了!不管我是出于什么动机,反正是我救了他,这么说,我应该告诉他?(撞动了输液架)
肖升 哎哟!
庞海 对不起!你真的相信有那么一位叫苏苏的姑娘,她真的会无缘无故地爱你?
肖升 怎么是无缘无故?你看,“虽然你不认识我,但我却了解你的一切……”
庞海 就凭这句话……和这张照片?
肖升 还有——
庞海 还有什么?
肖升 你看,我又活过来了!
庞海 我不信。你真就没有一点儿怀疑?
肖升 (避开他的目光)我必须相信——既然我又想活下去!
庞海 哪怕是一场欺骗?
肖升 哪怕是一场梦。
庞海 醒了怎么办?你总有醒的时候。
[停顿。
[肖升突然挣扎着起身。
庞海 你干什么?
肖升 我要见见她,她到底是个什么人?我一定要——
庞海 见见她?躺下,你疯了,你现在有病!
肖升 那么,打电话叫她。
庞海 不行。你现在是我的病人,她来了,对我们俩都没有好处。
肖升 我已经是死过的人。是她唤醒了我,她不会骗我。我和她无冤无仇,她绝对不会跟我开这种玩笑。
[吉子哥儿们提一大兜橘子汁等上。
肖升 如果欺侮我这样的人,她可就太不应该了!
[吉子等面面相觑。
肖升 打电话叫她来吧,我要把一切都和她谈谈。
猴子 (走过去)我自个儿来了。你骂吧,你打吧!你想怎么着我都认。
吉子 还有我!
骆驼 还有我!
胖子 还有我!
庞海 你们凑什么热闹?出去,出去!(撵他们一同下)
[肖升突然找出纸笔,疾书。
[吉子又提着橘子汁溜上。
吉子 肖升,肖升!
肖升 (茫然)你?
吉子 我来了,来向你……道歉来了。我那天不该胡说八道,我真的不知道你的腿……加上我们更不知你是我们肖师傅的弟弟。当时我不该说你的腿……唉,我现在更不应该再说你的腿!(搔头,没词了)
肖升 (认出来了)噢,你就是……真对不起!
吉子 不,你那天掐我脖子,没能掐死我,其实掐死也就好了。我是干了好多该死的事,死了……那就活不了啦!可你怎么也不该喝毒药啊!(下意识地拎起橘子汁)因为这是毒药啊,啊!不!这不是毒药,真的。咱们男子汉么,对不对?就是碰上天大的事一咬牙……(偏偏又碰疼了那颗牙)哎哟!
肖升 怎么了?
吉子 嘿嘿,这一咬牙就过去了,对不对?你别伤心,你能好,保险能好。我有很多很多朋友,都没的说,都是你的朋友。我们都会帮助你,我们人多力量大,我们是要人有人,要钱有……(突然顿住)
[庞海上。
庞海 你怎么又溜进来了?
吉子 (火了)什么话,溜进来?溜,我是蛇?
庞海 出去!
吉子 出去?我还没说完呢。肖升,虽说咱们不认识,可今天我知道了你是我们肖师傅的弟弟,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对不对?从今天起,咱们就是朋友了,(搔头,没词了)再见!(提橘子汁匆匆下,发现又送回。下)
庞海 (紧张地)你和他说什么了?
肖升 我没说,我在写。
庞海 什么?
肖升 (埋头疾书)我给她写信。
庞海 什么?给她写信?——不行。
肖升 (埋头疾书)只写几句话。
庞海 不行。
肖升 (埋头疾书)求求你了,你是个好人!
庞海 好人也不行!
肖升 难道你愿意当坏人?
庞海 我本来就够坏的——你听见没有?
肖升 听见了。
庞海 打针!
肖升 刚打过。
庞海 吃药!
肖升 吃完了。
庞海 睡觉!
肖升 睡不着。
庞海 熄灯!(正要关灯)
肖升 写完了。
庞海 交出来!
肖升 原谅我这一次吧。实在对不起,让我把这封信寄出去。
庞海 少废话!你交不交?对于违犯规定的病人,医院有权采取强迫手段。(抢过信)
肖升 你别撕、你别撕呀!你听我说……
庞海 (突然举起手电)啊——
肖升 (只好张大嘴)啊——这信……
庞海 啊……
肖升 啊……
庞海 (冷不防)这件事你还告诉谁了?
肖升 没有,这件事我不愿意告诉任何人,这是我心中的秘密。
庞海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了?
肖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你完全可以相信。说不清,大概是命里注定咱俩有缘分吧!
庞海 (突然厉声)嘴张大!——没收了这一封,他还会写第二封、第三封,只要一封信发出去,我就全玩儿完!(回身)我可以帮你把这封信发出去。
肖升 (喜出望外)真的?
庞海 你记住,下不为例。
肖升 一定,下不为例!(递苏苏地址)这里有地址。
庞海 不用了。
肖升 你记性真好。
庞海 (厉声)躺下吧!
[庞海进护办室,看信。
[肖升的声音:“苏苏同志,我不知道该怎样写这封回信。到现在我还弄不明白,这是梦吧?也许是梦把我骗怕啦,请你原谅。您的信写得那么简单,可是却包含着复杂的心情。如果我不相信命运,那为什么在我生命的关头会出现您带给我的奇迹?您是怎么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我呢?望着照片上您那诚挚的眼睛,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您……”
庞海 (接念)“您在信中不让我问您为什么爱我,但是我还是想跟您谈谈。您能给我回信吗?我还在住院,地址……”
[切光。
[灯亮。庞海给正在输液的肖升喂饭。肖升心事重重,忘了吃。
庞海 (烦躁地放碗)喂!喂!
[苏苏出现在窗外。她看着庞海,犹豫,又离开了。
肖升 (呆呆地)已经整整五天了,她也该收到信啦。
庞海 吃呀,倒是吃呀!
肖升 庞海,我不想吃了。
庞海 岂有此理,吃!
肖升 我吃不下去。
庞海 (色厉内荏)为什么?嗯?
肖升 庞海你……你能不能再帮我发封信?
庞海 (跳起来)什么?你还要发信?你饶了我吧!
肖升 唔,你太累了,对不起。回头我让我哥发。
庞海 (愈慌)我不是这个意思。——信呢?
肖升 (递信)你看你,眼睛都熬红了。
庞海 是吗?(苦笑)活该!(忙掩饰)快吃你的饭!
肖升 你现在就去发?
庞海 嗯!(走进护士办公室,看信)
[肖升的声音:“苏苏同志,握笔的手在颤抖,我在病床上等着你的回信。刚才,手术通知书下来了,右腿截肢,我签字了,真不好受,仿佛自己签了自己的判决书。你知道吗,一周以前,我就是害怕看到这一天才走上绝路的。是你的信,奇迹般地救活了我。现在,当我要被送进手术室的时候,我多么盼望再一次收到你的信啊!”
庞海 怎么办?如果他知道他这可怜的两封信还在我手里……我真想跪到他面前,把一切都向他坦白交代,哪怕他恨我、骂我、咬我!可他不是我想象的那种人,一旦他知道了真相,他会跟自己过不去的……
[他拿起了笔。写了,撕掉;又写,又撕。
[两个手术室护士上,推肖升下。
[他突然将信纸扔在地上。
庞海 我真该死!该死!该死!
[利英上。
利英 小庞,小庞!
庞海 嗯?(开灯)
利英 小庞,手术不会出什么事吧?
庞海 不会。(看表)你们坐,我去看看。(想了想走出护办室)
[吉子哥儿们提着大兜罐头上。
庞海 你们又跑来干什么?出去出去,我警告你们啊,再不出去罚款!
吉子 庞海,你干吗对哥儿们总是这个态度!
庞海 你要我什么态度?
吉子 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庞海 认识,找人家借钱的万元户么。
吉子 (吓了一跳)胡说!(忙拽他到一边)谁告诉你的?
庞海 就是你给她钱的那个人!
吉子 我给她钱……谁?
庞海 你装什么糊涂,你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你当你的万元户去,没人挡你。你爱咋当就咋当,你拿我们开什么心!(怒冲冲下)
吉子 这这……稀里糊涂挨这顿臭骂!(火了)咱俩换换行不行,你以为我愿意当?哪个王八蛋才愿意当呢!
[庞海急上。
[护士推肖升出。
肖升 让我……起来,(他颤抖着掀开被单)这副样子,真不如……
[停顿。
[庞海突然向护办室奔去。他摸出信,装进信封。
[护士劝众人下。
庞海 肖升,苏苏来信了。
肖升 (半天,木然地)谁?
庞海 苏苏来信了!(见仍无反应,他装出拆信的样子)我念给你听!(读)“肖升,你好!来信收到了。看到你恢复了生活的信心,有了生活的勇气,我真为你高兴!有病要好好治疗,要听医生的话,不要急躁,性情要开朗。我最近功课很紧,不能上医院去看你,请原谅。望你安心养病,千万不能胡思乱想!”(突然甩开信纸)肖升,你必须活下去!你要知道,活着,就会有希望。我相信,你再也不会做那种蠢事了。肖升,我的朋友,你千万要挺住啊!要像个男子汉那样,要顽强地生活,要严肃地对待人生。你听见了吗?——肖升!
肖升……听见了。
[庞海总算松了口气。
肖升 你写得真好。
庞海 啊?这不是我写的!
肖升 庞海,我再也不闹情绪了。我一定听你的话。
庞海 听我的话?你千万可别听我的话,我这个人打满月就没说过实话!
[肖升笑,笑着笑着猛地捂着脸哭了。
庞海 你哭什么?
肖升 (含泪带笑)我遇上了多少好人啊,我说的是真话。我要把你的事情写给苏苏,我也希望她能认识你!
庞海 (大惊)什么?你还要写信?
[苏苏上。
苏苏 (淡淡地)你好!
庞海 啊?(忙挡住肖升)你来干什么?
苏苏 我实习来了……请多关照。
庞海 好说。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苏苏下。
肖升 你干吗老挡着我?这是谁?
庞海 苏苏……
肖升 苏苏?
庞海 不,不!(把他按倒在床上)是苏苏的信——你得赶快写呀!你该吃药啦,啊不,打针,躺下!
[在庞海的一片忙乱中切光。
[字幕:于是,他和“她”开始通信……现在,该说说“万元户”了,他还得还账啊!
第六场
[时间:前场第二天早晨。
[地点:医院病房外林荫道上。林荫道后面是一条通往医院的街道。
[幕启。吉子吃力地蹬着三轮车上。车上坐着个孕妇及她的丈夫,身边堆满了大包小包,显然是来住院的。吉子气喘吁吁地停住,擦汗。
丈夫 同志,我下来吧,这是个上坡,怕不好骑。
吉子 不用、不用!你好好照看病人。
[孕妇呻吟。
吉子 到了,到了,这不就是!(用力蹬车蹬不动,紧紧腰带又蹬)
丈夫 我还是下来吧,你拉不动。
吉子 能,能拉动!
[孕妇呻吟。
[烨子突然上,从后面推。
[三轮车拐进前台的林荫道。
丈夫 (发现烨子,感激地)同志,你……
[烨子慌忙躲开。
吉子 到了,到了,再坚持一下!(突然腿一软)哎哟……
丈夫 啊!你怎么了?
吉子 (挣扎起)没……没事,坐你的。
丈夫 好了好了,我下来吧,你快歇会儿。
吉子 甭客气,我好好的。(腿又一软)哎哟!
丈夫 你别是有病吧,同志?瞧你这脸煞白。
吉子 脸?——我这脸本来就白!
丈夫 不、不、不!你歇会儿,今天太麻烦你了。(不由分说搀下孕妇,急下)
吉子 (脱口而出)钱……他还以为我是做好事呢。(紧腰带,突然不停地打起嗝)嗝,我这是怎么啦?奇怪,肚子越饿,越打嗝。我说吉子,你算是没治了,连你的下水都这么死要面子!嗝……
[烨子欲上前,那位丈夫急上。
丈夫 同志,喂——同志!你看我这个人,应该给你多少钱?
吉子 (不好意思了)好说好说,嘿嘿。
丈夫 五块钱够不够?多少就请你收下吧,我们挤不上汽车,今天多亏碰上了你!
吉子 (盯着钱)五块……哎哎哎,怕要不了这么多!
丈夫 不多、不多,快拿上吧!
吉子 对,那咱就拿上。(心虚地左右打量)
[丈夫暗下。
[烨子躲闪不及,被吉子看见。
烨子 吉……子!你你还没吃早饭吧?
[吉子不语,她递过烧饼。
[吉子猛一挥手将烧饼打飞。
吉子 滚!整天像影子一样跟着我,什么“吉子!吉子!”啊呀呀,魂都让你叫没了。你让我安静会儿好不好?我求求你行不行?我招你惹你了,整天缠着我不放?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烨子 (突然把头一仰)滚?哼,我偏不滚!
吉子 你不滚,我……我滚!(骑三轮欲下,烨子也上车,他无奈停下)你听着,我正式通知你:我是个穷光蛋!(猛地将她从车上掀下去)穷光蛋,穷光蛋,我——穷光蛋!你听着没有?
烨子 (轻轻拨开他的手,揉胳膊)……你不是。
吉子 我是!
烨子 (猛地抓住他,喊起来)不是!不是!吉子,你不是一无所有。
吉子 狗屁!(一把推开她)
[烨子踉跄几步,摔倒。
[停顿。
吉子 烨子……
[烨子坐起来。
烨子 (又掏出一个烧饼)给你……
[吉子猛地扭过头,偷偷擦泪。
烨子 吉子……我听到你一件事。
吉子 什么事?
烨子 一件秘密。
吉子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了?
烨子 知道了。
吉子 那你还问我干什么?
烨子 我是想再落实一下。
吉子 不用落实,全是真的。
烨子 这么说,你真的是……
吉子 不,是假的。
烨子 真的是假的?
吉子 不!假的是真的……不是假的……唉,就是假的。
烨子 假的?太好了!
吉子 这有什么好?
烨子 吉子,我听到的时候就不相信那是真的。我琢磨着,你怎么会突然想起要调走呢?
吉子 调走?——你说的是这?
烨子 哼!别以为你偷偷地朝人事科跑,就没人知道。看见你那慌慌慌的样子,我稍作调查就掌握了全部情况。现在你又说那是假的,那你为什么要递调动申请呢?
吉子 烨子,你说的这件事,那是真的。
烨子 怎么?又成真的了,那你刚才……
吉子 刚才,我是逗你玩。
烨子 你真舍得离开猴子、骆驼、胖子他们,离开我……我们厂?
吉子 哦,烨子,你说的舍得……这个问题我想嘛,是个感情问题,当然这个问题是挺复杂的……进厂快十年了,哥儿们都相处得不错,很有感情。说实在话,我真不愿意走,可是,有些事不由人哪!我是害怕失去大家,所以,还是早些调走好。
烨子 你现在不是和大家挺好吗?
吉子 可是以后大家会揍我。
烨子 你说的大家包括我吗?
吉子 你——当然不会揍我,可是也会不理我,看不起我。
烨子 哎哟,谁敢看不起你这个“万元户”啊!
吉子 啊呀!万元户、万元户,你又提这个“万元户”——真受不了!
烨子 哎,人富了,有了钱,这是好事么,有啥受不了的?
吉子 那、那也不能向钱看呀!
烨子 哼,有钱人真会摆架子!吉子,你是不是讨厌我?(突然委屈地)我现在就走!
吉子 别!我可没那么说。(搔头)其实你现在走了也好——你走吧。
烨子 (狡黠地)你撵我走?你撵我走,我偏不走。你答应我的录音机呢?我还等着呢。
[吉子逼到她面前,目不转睛地盯住她。
烨子 干什么呀,你?
吉子 我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烨子 看吧。
[停顿。
吉子 (看着她,叹气)唉!
烨子 (看着他,模仿他)唉!
吉子 (瞪眼睛)哼!
烨子 (模仿他)哼!
[突然他们呼吸急促了,身体变得紧张而机械,却不由自主地越靠越近。
吉子 (猛地仰起脸)啊、啊、啊、啊(忙转身)啊——嚏!
[烨子一愣之后,笑得前仰后合。
吉子 (嘟囔)笑吧,有你哭的时候!
烨子 说什么?
[沉默。
烨子 走吧,咱们去看看肖师傅的弟弟。
吉子 噢,对、对对,是该去看看。(欲下)
烨子 你呀,就这样去?
吉子 那还咋的?
烨子 看望病人,一点儿东西都不带,像话吗?
吉子 对对对,是得买点儿东西!(开始为没钱而紧张)
烨子 我知道,你那个存折不好取,你还是攒着吧!
吉子 哎,等等!(骑三轮带烨子下)
[庞海推肖升上。
肖升 这儿空气真新鲜,真美啊!这可比病房里的来苏味好多了。当初我虽说没进地狱门,可这些天却像关进了监狱里,今天才算第一次放风。庞海,什么时候我才能“刑满释放”呢?
庞海 等你彻底觉悟以后。
肖升 你还担心我吗?不会,永远不会了。大自然这么美,我能舍得离开?再说,我又有你这样一个朋友呢!
庞海 肖升,有些事情……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有时候我对自己都感到失望。
肖升 我不许你诬蔑自己!
庞海 我说的是实话,到时候你会明白的。
肖升 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庞海 (似是而非地)唔……
肖升 能告诉我吗?
庞海 我现在还缺乏勇气。
肖升 为什么?
庞海 因为这跟一个不幸的人有关。
肖升 这人是谁?
庞海 是一个到现在仍很信任我的人。
肖升 你信任他吗?
庞海 应该信任。但是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又不得不骗他。
肖升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信任人家又要骗人家,你能说得更清楚一点儿吗?
庞海 这已经是再清楚不过了。
肖升 你不想给我解释?好吧,我写信问苏苏。
庞海 关于这个,我想她对你的答复肯定和我一致。肖升,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肖升 你说吧,我想我能回答。
庞海 那么我问你,你是一个有勇气的人吗?
肖升 是的,我现在是有勇气的。
庞海 你能经受……经受住打击吗?
肖升 我能,能啊。
庞海 假如有一天,你发现我是一个坏蛋、骗子,你精神上会受得了吗?
肖升 你说什么?这不可能,你绝对不是这号人!
庞海 生活是复杂的。请回答我,你受得了吗?
肖升 怎么才算受得了?
庞海 不要轻生,要挺得住,不管怎样,也不对生活丧失信心。你能做到吗?
肖升 我想,我会顽强地生活下去的,会的。
庞海 是吗?真的会吗?
肖升 是的。请相信我,我再也不会干那种蠢事了!
[庞海猛地抱住肖升。
庞海 我相信,相信你。你真好,我谢谢你!
肖升 谢谢我?
庞海 肖升,你再不是以前的你了,我也不是以前的我了。我们共同得救了,我们应该共同庆贺呀!
[肖远、利英上。
肖远 小庞呀,你这样照顾他,我们真过意不去呀!厂里的领导、同志们都知道这件事了。这不,大伙儿要我给你们医院送感谢信哪!
庞海 (惊)啊?
利英 小庞啊,你真比他亲哥哥还亲呀!你看你这阵子瘦的,你整天守着他,能不累啊?
庞海 (哭笑不得)唉!
肖远 你们先在这儿,我送感谢信去。
庞海 站住!算了吧,算了吧,何必呢?
肖远 这怎么行?
庞海 唉,你不了解情况。
利英 要说我们不了解,还有谁了解呢?(对肖远)快去呀!
庞海 (挡)站住!今天是星期天,领导不在,没人!
肖远 我送他们家去。
庞海 他们家不在这儿!
利英 咱不会贴出来?贴大门口,叫大伙儿都来学习学习。
庞海 (挡)不行,院内严禁张贴,违者罚款。
肖远 罚款?罚款我认了!(转身欲下,险些撞倒上场的苏姨)
苏姨 哎哟!
肖远 对不起!(急下)
庞海 (止步)她怎么来了?(欲避开)
[苏苏幕后喊:“妈——”
[庞海大惊,忙推肖升下。
肖升 庞海,我想在这儿多待会儿。
庞海 时间到了,快回病房!(急下)
[苏苏上。
苏苏 妈!
利英 (欲随下,闻声回头看苏苏,止步)咦?(对苏苏)同志……
苏苏 你找谁?
利英 (依然打量着她)看病人。你是……
苏苏 我是这儿的实习大夫,有什么事吗?
利英 (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没事。
苏苏 妈,你怎么来了?
苏姨 你不回去,还不准我来?原说这礼拜你把吉子叫来,可你泡在医院不回来,咋了?
利英 (旁白)一定是在哪儿见过!
苏苏 我现在忙得很,脱不开身。
苏姨 那小庞呢?
苏苏 小庞……
利英 噢!照片,那张照片!(急跑下)
苏苏 妈,你总提他干啥呀?
苏姨 他怎么了?
苏苏 没什么,都挺忙的。
苏姨 苏苏,那天他来咱们家,后来又急急乎乎走了,连个招呼也没打。一问你吧,你就生气;不问,心里总觉着纳闷。
苏苏 妈就会瞎猜,瞎猜!
苏姨 他现在在医院不?
苏苏 不在。
苏姨 你来实习没见着?
苏苏 没有!
苏姨 那他去哪儿了?
苏苏 死了!
苏姨 苏苏,你跟我说实话,你们俩怎么了?
苏苏 (挣开她)哎呀、哎呀,烦死人了!
苏姨 苏苏,你也不小了……
苏苏 (捂耳朵)不听,不听!(大声唱)啦啦啦……(突然掉泪)他欺负人……
苏姨 谁?庞海?
苏苏 我这一辈子再也不见他了!永远,永远。我再也不谈恋爱了,让男人都见鬼去吧,坚决,干净,彻底!
[苏苏拾起一块石子狠狠地扔出去,传出“哎哟”一声,石子正好打在上场的吉子身上。
[吉子抬头一看苏苏在这里,拽着烨子就往下跑。
苏姨 吉子!
吉子 (站住,推烨子)你先去,你先去!我马上就来。
苏苏 吉子哥,打着你哪儿了?
吉子 呃呃……没事没事,没打着哪儿。嘿嘿嘿嘿,苏姨你好,嘿嘿嘿。苏苏你,噢,我想起来了,你这是来医院实习了,对不对?穿这身白大褂,挺神气,嘿嘿嘿。
[偷看烨子,让她走,她扭身不理。
苏姨 吉子,你怎么又不见来了?
苏苏 妈!(指烨子侧影)你还问呢,都不看看人家忙么!
苏姨 噢,(压低声)她是……你们一块儿来的?
吉子 呃,是一块儿。
苏苏 (故意大声地)叫过来让我们看看呀!
吉子 有、有、有什么可看的!
烨子 (笑着转过身来)请看吧!
苏苏 (一怔)烨子?(扑上去)啊呀你……(捶她)啊呀!你呀!
[烨子刚一还手,苏苏立即怕痒地缩起身子。
苏苏 别!别!八路军优待俘虏!
吉子 (目瞪口呆)你们——认识?
苏苏 岂止认识?我们在一起插队,在一个锅里搅了两年勺把呢!妈,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个小烨,我没骗你吧,你看她多漂亮!
烨子 苏妈好!
苏姨 好,好!吉子,你怎么不领她来家里玩?
吉子 (慌乱地)我、我……
烨子 (忙解围)我们厂一个师傅的弟弟在这儿住院。今天休息,我来看看,凑巧在这儿碰上他了。
吉子 对对对,是凑巧……
苏苏 得了得了,你别解释了。妈,你不是念叨我吉子哥吗,凑巧烨子也在这儿,(扭头对他二人)请注意——是凑巧!中午咱们就在家吃饺子吧?
苏姨 好呀!我这就回去给咱准备。哎,苏苏……(低声)你把庞海也叫来。
苏苏 啊?(推母亲)快去吧,快去吧!
苏姨 (回身)吉子,一定领她来啊!(笑下)
[吉子刚想悄悄拉烨子下。
苏苏 烨子!(挽着她向一边走)咱们好长时间没见面了,一定要在一块儿好好谈谈。真有意思,想不到你和我吉子哥……烨子,你真幸福。
烨子 是吗?
苏苏 (又向另一边踱去)真的。烨子,你们在一块儿再合适没有了。我了解他,我们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他这个人呀,你别看他平时大不咧咧的,他的心眼可好了……(突然回头对一直跟着她们的吉子)少偷听啊,正揭露你呢!(又向一边踱去)不过,烨子,我得提醒你一件事。
烨子 什么事?
[吉子紧张。
苏苏 男人哪,都是醋瓶子!
烨子 (嘴一撇)哟,这话有来头?
苏苏 当然了,实践出真知。
烨子 他是谁?
苏苏 (看看她,叹了口气)烨子,我真羡慕你!
烨子 说真的,告诉我么!
苏苏 得了得了,再说有人可就急死了。
吉子 瞎,瞎说!我,我才不急呢!
苏苏 (把烨子推向吉子)去吧去吧,还给你了啊!(唱)啦啦啦……(下)
吉子 她跟你说什么?
烨子 (出神地望着苏苏的背影)你知道她的男朋友吗?
吉子 (莫名其妙)谁?
烨子 唉……你也不知道。——走吧,看病人去。
吉子 等等!她刚才到底给你说什么了?
烨子 瞧你这个不放心啊,难怪苏苏说……(神秘地一笑,下)
吉子 说什么?喂!说什么?(追下)
[肖远、利英急上。
利英 咦,上哪儿了?刚才就是在这儿碰见的。咳,我就少问了一句,这可上哪儿找去?
肖远 你看准了,真的是她?
利英 没错。我一看见她就觉着面熟,我想啊想啊,(拍手)一下子想起那张照片了。没错,我从来没认错过人。
肖远 她叫什么呀?
利英 可说呢,谁知道她叫什么?唉,你弟弟那张嘴啊,你就甭想掏出句话来。
肖远 咱先找找看,先找找看。这可是件大事,你往那边!(二人分头下)[庞海端药盘上。
[苏苏迎面上。突然她加快脚步,大声唱着,仰头从他身边擦过。
苏苏 啦啦啦……
庞海 苏苏!
[苏苏停住。
庞海 我希望能跟你谈谈。
苏苏 (仍背对着他)有什么可谈的!
庞海 不,需要谈谈,有些话……我必须说清楚,哪怕你恨我。
[肖远上。
苏苏 (慢慢转过身)我恨你?
肖远 (脱口而出)啊,真像!同志,对不起,打听个事儿。请问,你,你认识肖升吗?
苏苏 谁?
庞海 (大惊失措)不不不,他是问我呢!(对肖远)你说谁?
肖远 不,我是问她。
苏苏 问我?
庞海 不,是问我!(对肖远)你问肖升?他在哪儿?
肖远 咳,我问她!
庞海 对对对,就是他!(硬拽肖远)我领你去!
[利英上。
利英 哟,这不是吗?——同志,我正到处找你哪!
苏苏 你也找我?
庞海 (忙跑过去)不不不,是找我,找我!
肖远 咳,不是找你!
庞海 (又跑过来)对对对,不是找你!
苏苏 你们到底找谁?
庞海 啊呀!(失手将药盘打翻)
[苏苏忙帮他捡。
庞海 看看,上班时间么,乱找什么?去!
[肖升转轮椅上。
肖升 哥!
庞海 (奔过去)谁让你出来的?回去,回去。(推他)
利英 小升,你过来看看——
庞海 (又奔过去)看什么看什么,药盘子打翻了有什么好看的?
肖升 (向前来)哥……
庞海 (又往回推他)回去回去!(转身发作)都给我回去!
[肖远、利英被迫下。
[这时苏苏站起身来。
苏苏 庞海……
[肖升回头看见苏苏。
肖升 (同时)你?
庞海 (同时)你?
苏苏 (同时)你?
肖升 (同时)怎么,她好像不认识我?
苏苏 (同时)奇怪?他为什么那样看我?
庞海 (同时)天哪!他好像还没有认出她?
庞海 (同时)肖升!
肖升 (同时)苏苏!
苏苏 (同时)庞海!
[三人不由得回头应声。
肖升 (同时)我怎么有一种预感,好像要发生什么事?
苏苏 (同时)我怎么有一种预感,好像要发生什么事?
庞海 我真想一头碰死!
肖升 (同时)这里面一定有文章,难道(她)他……
苏苏 (同时)这里面一定有文章,难道(她)他……
庞海 (同时)肖升!
肖升 (同时)苏苏!
苏苏 (同时)庞海!
[停顿。
肖升 不,我没有勇气……
苏苏 不,我有点担心……
庞海 不,一切都走到头了!
肖升 庞海……
苏苏 庞海……
庞海 完了……
[停顿。
庞海 肖升,她就是——
[停顿。灯暗。
[追灯亮。三人分别在三束追光下。
庞海 肖升,我的朋友,你都看到了。在你的眼前,这就是一切。这些天来,我虽然恐惧这种时刻的到来,但它还是不可避免地到来了。我的脓疮终于被挑破了,可受疼的却是你……你恨我吧,骂我吧!骂我是个骗子、无赖,什么都行。你离开医院,也就离开了我,希望你永远忘掉我。你想哭吗?那就大声哭吧,痛苦不要压在心里。不管怎么样,你要记住你对我说过的话……你曾答应过我,保证不再对生活失望!现在你清楚了,那一封封来信,就是我的心一次一次地被折磨,一次次的悔恨……而你写给苏苏的每一封信,都是用诚挚、美好的希望写成,我将把它全部转交给苏苏。我对不住她,也对不住你,更对不住我自己。我要永远记住这一切!永远……
[庞海一步步走近苏苏,将厚厚的一沓信交给她。这时,只见苏苏全身发抖,她真想扬起手打他,但是,又怎么能打下去?
[肖升过来了,他将厚厚的一沓信递到了苏苏手里。
肖升 苏苏同志,我从梦中醒来,我明白了,全明白了。现在我不想给庞海多说什么,是想让他安静一下。我现在要把那一封封以你的名义寄给我的信,送到你的手里。你看看吧,他虽然做了不应该做的事,但随后却做了他尽可能做的一切!是的,当薄薄的晨雾散尽之后,我怎能没有那失意的痛苦呢?但是,我已经不是那个脆弱的我了,因为有一个美好的名字留在我的心里。我会牢牢记住自己的允诺,永远热爱生活!苏苏,我求你,原谅庞海吧!难道你看不出,他是那样的爱你。我多么希望你就是那个写信的苏苏啊!
[庞海已经疲倦到了极点。他使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能勉强挪动那沉重的脚步。就这样,他从苏苏和肖升的面前垂首而过,像一个知错的孩子。
[突然,苏苏和肖升同时伸出双手呼唤他,他摇晃了一下,站住了。
苏苏 庞海,你背着我,单独进行了多么巨大的“工程”啊!你在痛苦和忙乱中,而让我一个人留在寂寞里……你呀,你呀!
[停顿。
[苏姨、肖远、利英、吉子、烨子上。
肖升 庞海!
苏苏 庞海!
肖远 (同时)庞海……
利英 (同时)庞海……
众人 庞海——
[庞海像是在包围中,惊惧、羞愧之后,他突然呜呜地哭了。[切光。
[宇幕:下面是“万元户”的结局。其实,有一个人早就知道了内情……
第七场
[时间:又一个星期天。
[地点:吉子宿舍。
[幕启。猴子在打扫房间,骆驼、胖子在各自床上躺着、坐着。
胖子 呸、呸!咱们厂可真是名堂太多了,工人干好活就得了,还搞什么文明宿舍!
骆驼 就是,这好端端的一个星期天又给占了。要不,咱哥儿们上街溜溜,看看电影,百货大楼转悠转悠,碰上个漂亮妞,饱饱眼福!
猴子 (拿扫帚打他俩)起来,起来!全让我一个人干哪?
骆驼 (哼哼唧唧从床上爬起)起来起来,(唱)年纪过了二十五哇,衣服破了没人补哇。(一屁股坐下)绝了,一到星期天,我这心里就忽悠忽悠的!(猛地大喊)我怎么这么想媳妇啊……
胖子 就是,我也想。
猴子 想你妈个腿,你丈人还没找着媳妇呢!哎,倒是干不干了?(摔抹布)不干咱就都歇着!
骆驼 干,干!谁说不干了?都怪吉子这小子,本来四个人的活硬让三个人干,他倒躲了个干净!
胖子 真的,这小子又跑哪儿去了?
猴子 准又是跟烨子下馆子去了。
骆驼 准是!你没看这阵烨子那劲儿,都快形影不离了。
胖子 咳!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哥儿们,吃起独食来了,这咽得下去吗?
骆驼 哼,回来揍这小子!
胖子 对,非揍他不可。
猴子 (突然极认真地)说好,谁不揍怎么办?
骆驼 (伸出手)来!
[三人正要击掌,烨子喊吉子上。
烨子 吉子……哎,吉子呢?
胖子 这真邪门儿,说谁谁到。
猴子 吉子啊,他让人叫走了——
烨子 到哪儿去了?
猴子 那谁知道!
烨子 谁叫走的?
猴子 一个女的,那姑娘不错。胖乎乎的,个子不太高,眼睛大大的圆圆的。
骆驼 对、对!人可大方啦,一进门就喊,(学烨子)吉子!吉子!
烨子 你——我叫你学!(随手抓起枕头砸过去,将一个日记本带落在地上)
胖子 东西掉了!
[烨子拾起翻看。
猴子 哎!别人的日记最好别看,这是原则问题。
骆驼 对了,说不定还是机密文件呢。
胖子 要看买瓶酒,二斤点心也行。
[烨子躲着他们继续翻看。
猴子 (躺下了)其实人家早晚得看,咱管得着嘛!
骆驼 对了,说不定人家早就看了。我看吉子每次回来就翻着本子写呀画的,说不定是给情书打底稿呢!
胖子 你们看,烨子都看得入神了!
三人 (起哄)耶——
[烨子突然哭了起来。
[三人惊呆。
猴子 烨子,怎么了?哎,你哭啥呀?
胖子 (冲骆驼一拳)都是你小子,开玩笑也不注意点,看把人家姑娘惹哭了不是!
骆驼 哎,烨子,你别在意,我不对,你可别哭呀!这是咋了?我没说啥呀!
胖子 烨子,好了,没看见我骂他了!别哭,让他给咱们抓兔子去。给,毛巾,擦擦脸——这吉子也不回来!
猴子 烨子,哥儿们得罪你了,以后咱们不开玩笑了行不行?(突然疑惑地)哎,是不是吉子写啥了?(拿过日记,念)“今天,烨子买饺子两斤,计三元六角整。九月二日鸡蛋糕一斤,一元一角五分。九月七日食堂吃饭,烨子菜票九角整,加上次垫一元七角,共二元六角整。九月十四日星期天,吃饭、看电影、冰棍共一元四角整。”(搔头)什么意思?(接念)“十月一日去公园一元九角整,还有电影票二角五分,戏票六角……”(翻到最后一页念)“累计三十四元七毛八,一定要还人家……”
[烨子哭。
猴子 (摔日记本)不像话!太不像话!
胖子 这人咋是个这?
猴子 真没看出来,他居然是这么算计!人家跟他好,买点吃的,他还记账,还说将来要还人家,这是安的什么心!
骆驼 什么万元户,简直是小市民!
胖子 这明明是欺负人么!
[烨子大哭。
猴子 烨子你别哭了,其实,知道他这人是咋回事儿也好。咱当工人的,就是靠劳动吃饭,千万别学那些没出息的姑娘,一见钱多就拽着人家转,叫人家蹬了又伤心。
[门师傅拿报纸信件上。
门师傅 你们几个,又吵吵啥?猴子,咋不来拿报纸看了?给,看吧,“安康救灾工作顺利进行”,再看这,“灾区人民已经……”
猴子 (烦躁地)行了行了,我自己看!
门师傅 哎,这是咋了?烨子,你哭啥?
猴子 (推他)门师傅,快去看门吧,我们这……对不起!
骆驼 (拉门师傅)是啊,您挺忙的。
胖子 (关门)回头再来么!
门师傅 (硬打门缝伸进条胳膊)哎——王霞的信!(下)
骆驼 是给烨子的——烨子,你的信。
猴子 别哭了,先看看信,王霞写的。
[烨子拆信。
胖子 念呀!
骆驼 (挤了过去)来,我念!(念信)“烨子,你好!离厂数日,很想念你,想念胖子、骆驼、猴子、吉子和咱们小组的所有同志。我们家乡,虽说遭了这么大的灾害,但在政府的帮助下,一切都很快得到了恢复。家乡的人们都说,没有共产党,没有社会主义,我们不定成啥样呢!吉子两次寄来的钱,合计四百五十元,我已收到……”
猴子 (打断)什么什么?四百五?两次?
胖子 不是说五百么?
骆驼 你看,就这么写着么!
[烨子夺信看,又哭。
三人 (愣)嗯?
胖子 不像话!太不像话!说话不算话!
猴子 这又是算计!真没看出来,这人一有了钱,心可就真的变了。难怪这小子成天躲着咱,装出那副穷酸样。(乱掀吉子的被褥)有那么多钱存着,要啥没啥,净使咱们的。怎么着,是怕咱哥儿们借他的?
骆驼 一下班就溜得没影了,神神道道的,看他那样!可能是操心他那钱过度了吧,瘦得光剩下那张嘴了!哼,四百五,还分两次,真想要他的命!
[烨子大哭。
三人 (愣)嗯?
胖子 这咋说也不该捉弄人家烨子啊!你看人家多伤心,这再有钱也不该欺负人呀!人家诚心待他,他还那么算计,真他娘的不够意思!谁吃谁点东西,管顿饭,还记账?哼,这是糟蹋人么!
猴子 他这么算计,咱哥儿们跟他完了!(打开吉子的小本)我也记上,我还吃过他买的东西,一共八个冰糖葫芦,七个冰棍,五斤洋柿子。
骆驼 对!这种人,咱必须跟他算彻底。要不,说不定哪天,他会在大街上指着你嚷嚷:看哪,这个人的裤子是我给他买的。记上记上,胖子,还有你!
胖子 我……我还是等他记吧,他算多少,我都认账。骆驼,还有你。
骆驼 哼!光算咱吃他的,他吃咱的就不算了?上次他还吃我的兔子肉呢!
胖子 那是你抓的野兔子,咋算?
骆驼 抓的?那是我掏了两块五买的!咱给他算五毛!还有,那天的酒是烨子的,那是啥酒来着?烨子,是啥酒,给他记上!说呀,是西凤吧?记,给他记!
烨子 (突然大喊)行了!
三人 (愣)嗯?
烨子 你们真的就这么粗心?你们难道真的不知道他最多和你们一样,是个穷工人?他、他哪是什么万元户,那个存折只不过是他自己制造的一件废物!
猴子 你说什么?
骆驼 这怎么可能?开玩笑!
烨子 是啊,玩笑开得太大了,他收不回去了。你们也不看看那存款日期,那时候他出差就不在厂里,他怎么可能去存款?
胖子 不对,他是有钱,每月都有人给他汇款!
烨子 你们哪里知道,他每月又有款汇出,收支正好相等。
猴子 你说清楚点,到底怎么回事?
烨子 (掏出汇款收据)这是我几次替他洗衣服发现的汇款收据。
[三人看,震惊。
烨子 他拍了胸膛的五百块钱,是东拼西凑借的。他是寄了五百。前两次寄了四百五,这一次,又给王霞补寄了五十,单据是我今天洗衣服时才发现的……你们是他的穷哥儿们,可你们,刚才都说了他些什么?吉子,他真冤枉啊……你们真狠心,那么说他……我整天跟着他,缠着他,就是想让他吃顿饱饭,可我没做好,他瘦多了……可这事我又不敢说破,我怕伤了他的自尊心。因为,那对他来说太残酷了,太无情了。他是多么害怕失去你们对他的信任啊!你们知道不?他想你们终究会知道这一切的。他怕你们说他虚伪,是骗子,他想偷偷走掉,他正联系调动呢!
三人 啊?
烨子 他是多么不愿意在你们心中留下失望啊!他太爱自己了,你们可以说他有虚荣心,但是他——吉子,是个好人!他还是过去那个吉子,还是你们的朋友,还是你们的哥儿们!他也是我的。我爱他,爱他!
[她放声大哭。这哭声酸楚而又自豪,这是那种近似于母爱的感情。
[停顿。
[猴子、骆驼、胖子下意识地收拾着吉子的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吉子推门而入。
吉子 哥儿们好!检查的快来了,咱们赶紧打扫卫生啊!哎,烨子,你也来帮忙?(烨子不理他)嘿嘿嘿,我回来晚了,真抱歉。上了趟街,碰见个熟人,吃了一顿!(又看烨子)她咋了?(惊讶地打量着他们)你们都咋了么?(见一个个怒目而视,自己像是噎住似的打了个饱嗝)哎哟!今天吃得太饱了,主要是最后不该喝那个汤。嗝……啊,真饱!(装模作样掏手绢擦嘴,存折被带出)
胖子 (偷偷擦掉眼泪)猴子、骆驼,来……给我揍这个狗东西。
[切光。暗转。
[哥儿们刚刚数落完吉子,吉子捧着个大碗,正在老老实实地吃饭。
[肖远、利英急上。
肖远 吉子,肖升没到你们这儿来?咦,那他会上哪儿去了?一大早就不见了。
[苏姨喊:“苏苏!”上。
苏姨 苏苏没到这儿来?这孩子!(对吉子)让她来叫你吃饭,这会儿了不见回去!
[苏苏、庞海推肖升上。
[众围上去问候。
[王霞上。
王霞 你们好!
[众欢呼。
[门师傅领大朋上。
门师傅 吉子,来客人了。
大朋 吉子!
吉子 啊哈!狗小子,是你!
烨子 你就是那个大朋吧?
大朋 (惊讶)咦,你怎么知道我?
烨子 哼,也像个万元户嘛!
猴子 噢,你就是大朋!
胖子 啊,你就是那个阔亲戚?
苏姨 哟,你也是万元户?
苏苏 嗳,给咱讲讲,你是怎么当万元户的?
大朋 (傻笑)嘿嘿嘿,嗯嘿嘿!(突然拉住吉子)我说吉子,咱们俩拉倒吧,我找你是求饶来了,我实在是招不住了!哎,你说话呀!
吉子 (刚张嘴先打了个嗝,下意识地摸摸肚子)咦……这一回是饱嗝!
[众乐。又传来诙谐的口哨音乐。
[王霞请大家吃橘子。
[庞海和苏苏一起把橘子送到肖升手里,猴子和骆驼捧着橘子一个劲儿地让门师傅,王霞特意给胖子挑了个最大的。肖远剥开橘子,恭恭敬敬地递给妻子。大朋狼吞虎咽,苏姨看见了,赶紧把自己的那份也给了他。吉子和烨子同时剥好橘子,互相递给对方——又这么巧!他们笑了。
[字幕:都很幸福。那么,祝福他们,也祝福你们——兄弟姐妹们!
[幕落。
[剧终。
本剧链接 此剧由宝鸡市话剧团首演,1984年获宝鸡市第一届戏剧节剧本一等奖、演出一等奖。受到观众的喜爱和专家的好评。1985年受北京戏剧家协会和《戏剧电影报》的邀请,进京演出并在中央戏剧学院召开专家座谈会,中国戏剧家协会许多专家给该剧很高评价,许多媒体报道了演出消息。发表于《当代戏剧》1985年第1期。
作者简介 霍秉全,国家一级编剧。当了三年农民,业余画过五年画,专业拉了八年小提琴,其间开始戏剧创作,并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作家班,从事专业编剧至今。1993年被中央电视台文艺部聘请为特邀编剧,担任《综艺大观》《人间万象》《曲苑杂坛》《梦想剧场》《同乐五洲》等多个栏目的编剧、撰稿、编导、艺术指导。作品有戏曲《六斤革命》《老管新传》《歪打正着》等;话剧《一念之差》《去年的中秋节》《又一个黎明》《明天》《阿斗》《两万五》《最后时刻》等;小品《出国》《张三其人》《张三过十五》《张三的礼拜天》《夜间行动》《球迷》《怎么啦》《美容店的故事》《心愿》《门当户对》等等。作品或发表或舞台演出或中央电视台或地方台播出,均受到观众和专家好评。曾获陕西省艺术节大奖、文化部优秀剧目奖、五个一工程奖、中国田汉戏剧文学奖、中国曹禺戏剧奖等国家级大奖和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一等奖等奖项。在影视创作方面,有《情缘》《火种》《情谱》等多部电视连续剧及电影《刮痧》(合作)等;编剧并执导二十集电视剧《呼啸山乡》、电视短剧《你别吓我》《声声入耳》等;编导过《民间乐》《姜炎本纪》等十多部电视专题片,并担任多个大型文艺晚会的总策划及总撰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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