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竹

    今早起来，我发现自己成了象鼻子小孩。照了一下镜子，哇，怪模怪样的，我吓得差点昏过去了。这是什么原因呢？没什么意外啊，一切都跟平时一样，只是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还只有十岁，身高还只有三尺，我的鼻子却足有五寸长了，像一根柔软的水管，垂到了下颚。我的鼻子比身体长得快多了，我的个子要是也长得这么快就好了，我想。

    大人们会认为我是怪物的，小朋友们再不会和我玩耍的。我不敢出门，也好，不需要爸妈关我了，我会自觉地待在家里。

    我们租住在郊区的一座面包房旁，爸妈说这里的房租只要市区的三分之一。平时，爸妈开着出租车出去了，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警告说不准到外面去玩。我就一个人待在家里，每天都要写大堆大堆的作业。我要做一个听话的孩子，写得实在疲劳了倚在临街的窗前，张开双臂，想象自己是一只鸟儿，从窗台上飞下去。

    面包房像一位楚楚动人的贵妇，挺胸翘臀地仰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她的目光只追随着那些油腻的钞票，根本没有注意到隔壁的我，一个衣服陈旧满脸污垢眼睛出神地望着她的象鼻子小男孩。窗外有太多的车子，有太多的人，有太多的物质，我只是出神地望着。

    其实，我什么也没看，我只是在想老家的亲人。爷爷奶奶在遥远的家乡不停地喊我，我好像听到了爷爷的咳嗽、奶奶的呻吟。他们一生多病，爸妈就是想为爷爷奶奶治病才进城开出租车的。我好像还听到，外婆家的表弟“狗崽子”也总是在“吠”个不停。

    爸妈的工作是没有规律的，常常不能按时回家做饭，我的肚子总是唱着“空城计”。

    这时，面包房又总是有面包的香气传来。我要做一个乖孩子，我不馋，爸爸曾经给我讲过一个饿死不吃别人东西的故事。

    我关紧窗，可那面包香还是能够漫进来，真有点烦人。

    我使劲往外吹气，想把面包香吹出去，可那香气还是留在房里，像《西游记》里的妖气，真有点恼人。

    我不断地挥掌驱赶，我把面包香当做一个坏人驱赶，可他就是要待到我的房里，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真有点气人。

    就这样，我的脑子里执拗地飘进了一股面包香。我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那香味竟挥之不去，我陷入了莫名其妙的苦恼之中。

    这种苦恼使我的嗅觉增强了一万倍。我闭上嘴，凭鼻子做一个深呼吸，竟能将面包房的香气全部吸过来，卷起一股强烈的香风。

    有一次，爸妈回来，闻到香气，说：“哪里来的香气，这么香。”我就说：“是我的鼻子从面包房吸过来的，你们看我的鼻子都长长了。”

    我爸妈太忙了，他们这才意识到隔壁是面包房，我的鼻子长得有点像大象了。他们没有文化，却看破了很多世事，见过很多意外，对我的象鼻子也没有大吃一惊，只是从目光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爸爸说：“过一段时间，有钱了，给你爷爷奶奶治病时，顺便带你去割了。”

    我说：“不，爸爸，我怕疼。”

    妈妈说：“儿子，可能是你闻香气的缘故，从今天开始不要吸了，好吗？”

    我说：“好，本来我也不想吸的，是那该死的香气硬要钻进鼻子来的。”说完，我摸了摸长鼻子，问妈妈，“面包房里那个孩子，他天天闻香，怎么鼻子没长长？”

    妈妈说：“香气对他已构不成刺激。”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好奇地看着爸爸妈妈。爸爸妈妈痴痴地看着我。

    我要懂事，我要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我一如既往地待在房里写作业，只是没去上学了。这样的鼻子谁敢出去见人呢？

    我真的想读书，我想读很多很多的书，将来赚很多很多的钱，不要爸爸妈妈这样劳累，还要治好爷爷奶奶的病。可我这个样子，不能到学校上学，就只好在家里自学了。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我的鼻子却在清清楚楚中长长。

    我鼻子的长长不是渐进的，而是突进的。刚才一股面包香气吹来，鼻子又长了一点：这根鼻管已垂到了腹部，足有手臂长了。这太丑了，我想哭，又没哭。我要做一个坚强的孩子啊。

    现在，我的嗅觉进一步加强，我已能闻到远处的面包香了。整个城市，哪个位置有面包房，我从没出门，在家里却一清二楚。当然，我说不出地名，只能说出是多远多远的地方。爸妈不信，开车去看，果然如此。爸妈有点儿高兴，逢人就说我的这项奇异功能，希望人们因此能接受我。不然，爸妈也不能接受我了。

    我暗自伤神，常常一个人独自流泪，自言自语。我真希望这个长鼻子突然消失。

    可是，我的鼻子还在长，说不定还没有极限呢。

    又一股面包香气吹来，我的鼻子又长了一点，鼻管已垂到鞋子上了。这时我能闻到上海的面包香，还能闻到印度洋上飘来的面包香、太平洋上飘来的面包香，以及大西洋上飘来的面包香。

    由此，我一举成名。远远近近的人都来看我，都来问我。中外记者也都来采访我。我说，这是一种病吗？他们说，可能是病，也可能不是病。

    其中“寻情记”的记者主动要带我去看医生。我看遍了中国和外国的医学专家，他们都不知道鼻子长长的原因，也没有治疗鼻子的方法。

    爸爸妈妈对我绝望了。我不知道他们为何对我绝望。其实我也不想要这个鼻子，我恨不得钻到地里去，从地面上消失。

    最后，我的鼻子长到了三尺长，已超过了我的身高，拖到了地上，我就把鼻管缠在腰上。我被爸爸妈妈从出租房里赶出来，只得沿街乞讨。我把乞讨的碗放在鼻管的尖上，三尺长的鼻子将碗高高举起，伸向行人。

    人们见到我就跑，哪里还敢施舍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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