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柔柔地抚过我的身体,我知道是她来了,我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我摆动着身姿在心里说,知道你会来,我一直都知道。
第一次看到她时,她正挎着相机带着几名小学生走过这林间。她是从上海来山区小学支教的一名老师,也是一位热爱生活的植物学研究者。那天,她带着学生来采集植物标本。当经过我身旁时,她用惊讶的眼神看了我许久,然后举起相机对着我按动了快门。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之间会发生点儿什么。果然,那之后,她每天都要来看我。她波浪一样的长发总是用一条淡蓝色的丝带束在脑后。她走到我的身边,打开一个黑色的肩包,从里面拿出各种仪器,有的悬在空中,有的插入土壤里,然后在一个淡粉色的硬皮本上认真地记着。我看到她额头上挂满了细密的汗珠。
每当她来时,我便和身旁的伙伴舞在风里,舞出了一串笑声,舞得空气中都是淡淡的香气。她深深地吸一口气微笑着,却掩饰不住眼睛里的一丝隐忧。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头顶高大的树木在渐渐地减少,这使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干燥,干热的风总会让我呼吸困难。对于只能生活在温暖湿润的地方且不能承受全光照的我来说,是致命的威胁。她总会提来一只红色的小桶,把桶中的水均匀地洒在我的周围,瞬间,我便感觉浑身透着清爽。
久旱后终于等来了一场雨。风雨中,她打着一把粉色的伞,淡蓝色的丝带束着的长发随着白色风衣的衣袂摇曳在我的面前。好美!我说。但我分明听到她也在说,好美!我看到她眸子里有光,碎玉一样洒在我的身上。
我周围积了大量的雨水。她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眼中透着焦急。雨没有停的意思,而过多的浸泡会使我的身体腐烂。她用铲子在离我远一点的地方挖出一个坑,然后把我身旁的水引向那里。她不停地挖着,我看到雨水打湿了她发上淡蓝色的蝴蝶,有殷红的血从她的指间渗出。
大自然依然肆虐着这块土地,我身旁的伙伴一个个没了踪影。空气和温度越来越让我无法忍受,强光照射总让我头晕目眩,呼吸困难。
那个听不到蝉鸣的夏日午后,太阳的强光直射在我的头顶。她飞一样向我跑过来,头上的丝带在奔跑的途中被一条枝桠挂掉了,风抚乱了她的长发。她是那么美,但我却无力欣赏了。她跑到我的身边,用手扒开我脚下的土地,发现我的脚已腐烂,我的身体在强光下开始慢慢地枯萎。我看到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随她一起跑来的,还有一个帅气的男人。男人捡回了她遗落的丝带,扶她坐在我的身旁,很仔细地重新为她束起长发。男人说,你这次必须跟我走。她用手轻轻地抚着我瘦削的身体说,可是我不能丢下它,我必须留在这里照顾它。男人焦急地说,你不能再错过这一次治疗了。我看到她眼中溢满了疼痛和不舍。男人也看出来了。
男人拿出照相机,调出相机中的我举在她的面前说,我会把它装在镜框里,挂在你床头,这样,你每天都能看到它了。而我,在她的相机里是那样的生机盎然,我想这应该是我最好的生存方式吧。
她轻轻叹口气,再次用手柔柔地抚过我干枯的身体。在他们离开几天后,我便倒在了一个农妇的砍刀下。
我是这林中最后一株夏腊梅。作为花,我深知自己生活的意义,我总在努力让自己活得独特,活得更有价值。我的独特在于我一反众腊梅隆冬腊月开花的习惯,偏偏把芬芳撒在初夏,这让我成为一种最珍贵的观赏植物。我的价值在于我对植物的研究和学术探讨有极其深远的意义,我早已被列为国家二级保护珍稀濒危植物。但在一个农妇的眼里,快要枯萎的我,更像一束薪柴。但我知道,即使我没有成为薪柴,也会枯死在这日渐荒凉的丘陵。环境造成了‘我的宿命。
我没有落泪,更没有感到疼痛。我为什么要落泪?我已被那个帅气的男人装在一个非常漂亮的镜框中,挂在她床头的墙壁上,我每天都看着她躺在雪白的床上,认真地在那个淡粉色的硬皮本上记着什么。那个淡粉色的硬皮本后来被男人送到了上海植物研究所,它的扉页上写着:愿人间永远有夏腊梅花绽放!
那个叫白血病的魔鬼,早已夺去了她波浪似的长发,那条淡蓝色的丝带,被她做成蝴蝶结,静静地挂在我的头顶,这让镜框中的我更添了几分生机。一天,她目光柔柔地落在我的身上,我听到她用微弱的声音说,等到了那一天,请把我的骨灰撒在这株夏腊梅生长过的地方。有泪在我的眼中,但我依然在墙壁上露出我最美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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