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鸟·墻中人-给洋妞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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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齐

    洋妞是在美国的一家酒吧里遇见的。

    酒吧极小极破,只三五个糟老头儿,坐着露棉絮的高脚凳喝酒,谁也不理谁。付费点歌机唱着一支慢节奏的伤感老歌,估计寿命不比中国的《何日君再来》年轻。她就坐在点歌机旁,是屋里唯一令人心动的形象。她的年龄和装束应属于较豪华的场所和震耳欲聋的迪厅,可她却蔫巴巴地坐在这里。

    老板隔着柜台,醉醺醺地和我握手,说:“见到你很高兴,越南人。当年在岘港,我们一定见过面。”

    我说:“你在岘港时我正在中国东北。”我想说那时我是知青,又怕还得解释革命和路线,就说:“我是农民。”

    老板非常兴奋:“那你就给我看看手相。”

    我不知他根据什么认为中国农民就一定会看手相,也不准备答应他的要求,因为我于此道所知甚是皮毛,不料我嘴里说的却是“没问题”。

    老板在柜台上摆出一罐百威啤酒:“说对了你今晚的酒免费。”

    我瞟了一眼那个姑娘,发现她也在注视我,容貌还算姣好。便大声命令老板伸出左手,并强调“男左女右”的必要性。

    我甚至不知道所谓的生命线、爱情线、事业线各处什么位置,但这并不妨碍我信口开河。给男人算爱情没劲,算生命太麻烦,得统筹兼顾夜啼症和前列腺肥大。只好算事业。

    我胡乱指着老板的一条掌纹,语气诚恳地夸奖他从小就志向远大,要强,不服输,及至青年时代已练就了相当的本事。

    老板凝视着我,频频“Yes”。他不可能不“Yes”,这个世界再变化,也没有一个人认为自己是蠢货,东西方概莫能外。

    但是——我终于“但是”了。

    我严肃指出,由于运气的缘故,老板历经坎坷,竟无法一展宏图。有几次眼看就要得手了,却功败垂成。而昔日那些同伙,尽管暴发得令人不快,论才能却远不及您阁下。

    老板叹口气,喃喃对一个老头儿说:“这家伙算得还真准。”

    我暗自得意,心想,即使最有名望的手相家,面对一个越战老兵,一个如此凄凉的酒吧的经营者,说的也不会比我高明到哪里。

    老头儿们开始交头接耳,不时用浑浊的目光打量我。

    那位年轻女子有点坐立不安,似乎对某件事情犹豫不决。

    我尽可能优雅地向她微笑一下,她便站起身,袅袅婷婷走来,请我也给她看看手相。

    蒙住了老板有酒喝,蒙住了小姐有什么?

    我边想边建议姑娘跟我坐到台球桌旁——那儿清静无人,光线幽暗,更容易营造神秘气氛。

    两人落座后,姑娘伸出左手。

    我说不行,女的得看右手。

    姑娘踌躇一下,坚持说她就看左手。

    那就左手——你不在乎,我在乎什么?

    我轻托她冰凉的手背,只三秒钟便煞有介事地说:“小姐,你的爱情不顺哪。”

    “你怎么知道?”姑娘吃了一惊。

    我心说,爱情顺了你一个人跑这儿坐着干吗?嘴里却说,是掌心的爱情线比较特别。又说,有不少小伙儿追求她,其中不乏英俊之士。

    姑娘冷冷地点头,像一个高傲的公主,至少像一个不爱答理人的大家闺秀。

    我受到鼓舞,进一步发挥想象力,说她对追求者过于挑剔,以致痛失良机,如今,有一个最爱她的情人已经悄悄走了。

    姑娘这时指尖微颤,显得很激动,问我可知那情人是谁?

    这个问题太具体,有相当的风险。

    我沉吟片刻,选了个模糊系数较大的答案:关于那情人,他呀,是一位很有品位的绅士。

    姑娘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

    笑毕,眼中有亮晶晶的物质闪耀。

    俄尔,她疲惫地说,她的情人也是位姑娘,病死了,今天刚好周年。她俩就是在台球桌旁相识的,死者当时是这里的侍女。

    离开酒吧时,我将两美元压在那个喝了一半的啤酒罐下。

    老板又要握手,并呜噜噜地说:“见到你很高兴,越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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