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深处一支歌-爱的眼睛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世上有一种爱,极致的爱,以陌生的姿态,以不爱的妆容,涂抹在深爱着的人的脸上。心里,却是最辽阔的情分,最深沉的牵挂,最浓烈的爱。

    天使穿了我的衣服

    朱成玉

    那个春天,她看到所有的枝头都开满了同样的花朵:微笑。

    大院里的人们热情地和她打着招呼,问她有没有好听的故事,有没有好听的歌谣,她回报给人们灿烂的笑脸,忘却了自己瘸着的腿,感觉到自己快乐的心,仿佛要飞起来。

    她感觉自己好像刚刚降临到这个世界,一切都那么新鲜。流动着的空气,慢慢飘散的白云,耀眼的阳光,和善的脸。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姐姐变戏法一样给予的。一个阳光明媚的美丽世界。

    她和姐姐是孪生姐妹,长得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她是个瘸子。她怨恨上帝的不公平,怨恨一切,碗、杯子、花盆,所有她能接触到的东西都会是她的出气筒,她的世界越来越窄小,小得容不下任何一双关爱的眼神。

    由于天生残疾,走起路来不得不很夸张地一瘸一拐。如果这张脸不美也就罢了,上帝还偏偏让她生了如花的容颜。这两根丑陋的枝条怎么也配不上那娇艳的花朵,她总是这样评价她的双腿和她的脸。少女敏感的心让她很少走出屋子,更不敢来到大院,每天躲在家里。一个怕见人的孩子,惊恐地张望着外面的世界。

    她给自己留了一扇窗子,可以看到外面的事物。看到健康的人,

    看到那些笔直的腿,看到那些漂亮的衣服,看到那些蹦蹦跳跳的快乐的身影,它们让她的悲伤更加浓烈,无法自拔。

    生日时,仅仅比她大几分钟的姐姐送给她一件礼物——一个会跳舞的洋娃娃。她当时就把它扔到了一边,她歇斯底里地喊:“明知道我是个瘸子,还送给我这个能跳舞的东西,你是不是故意刺激我啊!”眼泪在姐姐的眼眶里打圈,可姐姐却在不停地安慰她。她知道,姐姐很无辜。

    她死活不肯去学校上学,父母只好节衣缩食,为她请了家教。学习的内容和学校里的课程同步。由于她的刻苦,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每次和姐姐做相同的试卷,她都会比姐姐高出几分。每次考完,父母都会夸奖她一番,相反会责怪姐姐在学校里还不好好用功,总是贪玩。这让她心里很平衡,下决心要好好学习,一定要用广博的知识来弥补自己身体的缺陷。

    那个夏天,妈妈为她买了一件漂亮的粉色套裙。她偷偷地穿上,感觉自己像一只翩翩欲飞的蝴蝶,只是不敢走动,生怕自己的丑陋显露无遗。她喜欢她的粉色套裙,爱极了那种灿烂的颜色,只是,她依旧悲伤,哀叹自己是断了翅膀的蝴蝶。

    她每天待在屋子里,对着镜子,悲伤地望着镜子中那只一动不动的蝴蝶。她用冷漠把自己制作成了标本。

    由于身子虚弱,每天中午她都必须补上一觉。可是最近,她总觉得睡不踏实,总有一种似梦非梦,恍恍惚惚的感觉。

    那天中午,她在恍惚中听到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蒙眬中她看到姐姐,偷偷拿走了她的粉色套裙。她很生气,但又觉得好奇,想知道姐姐到底要做什么,便假装发出鼾声。

    透过窗子,她看到了姐姐穿起她的粉色套裙来到了大院。她尽力压制着心中的妒火,想看看姐姐到底在耍什么把戏。她看到姐姐热情地和每个人打着招呼,让她惊讶的是,姐姐竟然学着她一瘸一拐的样子走路,简直惟妙惟肖,让她感觉到那个人就是她自己。而她心里清清楚楚,自己是没有勇气走到大院里去的。

    一连很多天,姐姐都会在中午趁她午睡的时候,来偷穿她的衣服。

    有好几次,她想揭穿她,但最后都强忍下去了。人都是爱美的,姐姐也不例外,况且姐姐的舞跳得那么好,应该有件好衣服来配她的,只是她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姐姐不好好走路,偏偏要学她的样子一瘸一拐的呢?

    每天中午,她都会透过窗子,看着姐姐一边帮奶奶们擦玻璃一边唱着动听的歌谣,一边帮阿姨们洗菜一边讲着她听来的笑话,逗得人们哈哈大笑。她不得不承认,姐姐才是真正的蝴蝶啊,姐姐让这个沉寂的大院春意盎然。

    这一切,她装作都不知道。

    忽然有一天,姐姐对她说要带她到大院去走走。其实她的心一直是渴望出去的,像小鹿对于山林的渴望,那是一种本能的向往。整天闷在家里,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让人透不过气来。她犹豫不决,姐姐却执拗得很,帮她穿上粉色的套裙,硬是架着她走出了房门。

    那是个多好的春天啊!

    她深深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满眼都是绚烂的颜色。人们对她微笑,把好吃的、好玩的都争着抢着给她,她不明白为什么人们对她那么好,没有一点排斥和嘲弄,没有一点让人难堪的同情和怜悯,有的只是微笑,让人心旷神怡的微笑。

    人们都说,有一个穿着粉色套裙、扎着两个小辫的活泼快乐的残疾小姑娘,给他们带来了很多欢乐,她是这里的天使。

    尽管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左右摇晃,姿态滑稽而夸张,但所有的人都认为那是天使的舞蹈。

    后来她知道了,姐姐学她的样子,是为了让人们能够接受她,姐姐只想让她走出那个晦暗发霉的屋子。所有人都把姐姐当成了她。

    后来她知道了,那件粉色套裙是父母给姐姐买的,准备让姐姐穿着去省里参加舞蹈大赛。可是姐姐说,让妹妹穿吧,到时候管妹妹借就行了。

    后来她还知道了,每一次她们同时做试卷的时候,姐姐总是故意做错几道题,总是让她的分数比妹妹低,姐姐说那样妹妹会高兴。

    “人们只当那个天使是我,其实不是,天使只是穿了我的衣服。”她噙着泪,在日记里写道,“感谢上帝,赐给一个天使来做我的姐姐。她让我觉得自己是那么幸福,是她给了我拥抱阳光的勇气。”

    那个春天,她看到所有的枝头都开满了同样的花朵:微笑。

    雨中等候

    于筱筑

    一

    我不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孩子,至少不全是。但是我实在是不喜欢于庚糠。我讨厌他的成绩老是那么优秀,我讨厌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我讨厌有大帮女孩子围着他转。所以我把他的奖状撕烂,我把他的大苹果换成我的小苹果,我用粉笔在他光光的头上乱涂乱画,我把橡皮包在糖纸里给他吃。

    为此我更加被责骂,为此我更加不喜欢他。

    那时候我13岁,于庚糠10岁。

    爸爸妈妈要加班。我第一次被允许周末可以到郊外的姥姥家去玩,但条件是必须带上于庚糠。为了吃到外婆用沙罐熬的肉粥,为了和一大帮野孩子到田野里捉迷藏,我违心地带上了他,还答应要把他照顾得好好的。

    可是下车的时候我就把妈妈给他的钱抢了过来,还恶狠狠地恐吓他不准告诉妈妈。

    我提前一站下了车,我在小路上走得飞快,我故意不等他,然后我看见他跌倒在路上,我开心地哈哈大笑。然后我一直走一直走,可是等我快走到姥姥家的时候再回头,他不见了。

    我赶忙回过头去找他。可是我找遍了整条路都找不到。天渐渐地黑下来,田野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号啕大哭,又惊又怕地蹒跚着回到外婆家,一进门就看见他坐在地上咧着嘴对我笑,我冲过去拼命拧他:“看你还敢乱跑,看你还敢乱跑……”

    但他不哭,也不跟妈妈告状。

    于庚糠是我弟弟。

    二

    我一直以为爸爸妈妈是不爱我的。他们会在有客人的时候表扬于庚糠而不表扬我,他们会在吃饭的时候给于庚糠夹菜而把我晾在一边,尽管我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表现自己。

    所以我把对父母的不满全都撒在了于庚糠身上。我抢他的零食和画笔,一直到他长得比我高,我自认为打不过他了为止。可是他还是会让着我,有什么好东西会跑到我的床边:“姐姐,你要不要?”而我总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然后趁他不注意或者睡着的时候偷偷拿过来。

    妈妈发现后会骂我。我就会说是他自己不要让给我的,而他则不说话,盯着我看。

    我上初二的时候他上五年级。他每次放学都会等我一起回家。有一天,我故意从后门溜了,欢天喜地地往家赶,可是在路口,一个骑自行车的中年妇女从拐角杀出来撞倒了我。我疼得坐在地上直掉眼泪,可是她却抓住我不放,说我把她的车把撞歪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委屈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在我低着头搓自己的衣角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于庚糠冲到我的身前,护住我,“不准欺负我姐姐。”

    然后他转过头,用手擦我脸上的泪,说:“姐姐,我们回家。”

    回家的路上,我拖住于庚糠的手,他抬起头看我:“姐姐,你平时对我那么厉害,现在怎么让别人欺负呢?不过你别怕,以后我保护你。”

    我的眼泪又掉下来,我看到他的脸红红的。

    那是我第一次拖他的手。

    三

    他跟在我屁股后面一直到我考上另外一所学校念高中。可是就当我觉得少了什么,开始思念起他的时候,又一件让人难堪的事发生了。

    我在学校上到第四节课的时候,窗外开始下起瓢泼大雨。我走出校门,看到校门口黑压压站了好多家长。我睁大眼睛,可是怎么也没有看到属于我的身影。雨很大,很多同学都站在门口。我站在人群中,看着连绵不绝的雨,知道爸妈是不会来接我了,我一咬牙冲进了雨里。

    回到家,妈妈一边给我递上热毛巾,一边埋怨:“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等雨停了再回来。”我换完衣服出来的时候,看见正在开门的爸爸和手上举着两把伞的于庚糠。于庚糠很惊讶地问我:“姐姐,没有人给你送伞?”我一股怨气冲上来:“你少假惺惺!他们什么时候关心过我?以前我们是在一个学校,现在不在一起了谁会管我的死活?”

    大家看着我,都呆了。一向在家里对父母毕恭毕敬的我第一次这么大声地说话,我干脆一口气吼出来:“从小到大,你们什么时候关心过我的感受?什么事都以他为中心。什么东西都给他最好的。可是我要的只是和其他同学一样——只是想下雨的时候有个人接我回家。我要的只是一场雨,还有雨中等我的属于我的身影。可是你们都不给我!”

    说完我就冲回了房间。

    四

    从此以后,我开始不断地努力。我一定要比于庚糠优秀,我要彻底改变爸爸妈妈的看法,我要让他们为对我不好而后悔。而后来下雨的日子里,校门口多了一个等我的身影——姥姥。高三那一年,为了更好地准备考试,我住进了学校。我没怎么回家。而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我却突然发现妈妈站在了教室外面。姥姥去世了。脑血栓。

    我坚持要捧着姥姥的骨灰盒上山。很长的送葬队伍,我和于庚糠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山路陡峭,他好几次要帮我拿手上的骨灰盒,都被我拒绝了。姥姥是对我最好的人,我怎么能连送她一程都不送到底?姥姥的坟前,我长跪不起,暗暗发誓要考一所好的大学。

    下山的时候,突然觉得身上很温暖,而山风刺骨,我转过头,于庚糠把他的衣服披在了我身上。我要拿下,他按住我:“姐姐,我不冷。”

    流火的夏天,我考上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学。

    放榜的那一天,妈妈邀了好多人来家里庆贺。我感动极了。我跟妈妈说,以前是我不懂事,让你们费心了。妈妈看着我:“终于是大孩子了,以后别再欺负你弟弟。”我不好意思地低头,看着和爸爸他们在一起的于庚糠,他已经是大孩子了。

    在一旁的姨妈插话:“姐姐是没有弟弟受宠的。可是弟弟倒懂得对姐姐好,还叫姥姥每次送伞给你。我看,你们俩该换过来。”

    然后他们哈哈大笑。

    五

    我没有再拖过他的手,已经有很多女生喜欢他了。但是从姥姥去世以后,我们一直很好很好,我还问有没有女生喜欢他,告诫他一定不能荒废学业,最起码也得考上大学再说。

    他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得到他考上大学的消息,我急急忙忙往家赶的时候,天上正飘着毛毛细雨,我抱着书本冲出校门,看到于庚糠正站在校门对面等我。

    他走过来,很高很帅的样子,说:“姐姐,这是我第一次在雨里等女生。”

    我看着他。想起那个以前我在他头上画乌龟的小男生;想起走到我床边问我要不要好东西的小男生:想起挡在我前面说要保护我的小男生;想起在山路上给我披衣服的小男生。

    我对他笑:“瞧你,都快把我感动得哭了。”

    其实我已经哭了。

    爱的火光在雨中绽放,是那样耀眼夺目。

    爱到极处成陌生

    陈志宏

    风是后半夜起的,很大,很冷。

    他在寒风中蜷缩成一只受伤的猫,靠着自己家的门,任伤心的泪在风里滴落成冰。与泪一起在风中结冰的,还有他那颗渴望温暖的幼小的心。

    姨娘执勤回来,已是凌晨3点,见他在冷风中紧缩成一团,泪水打湿双眼。她记起来了,下班之前,他是给自己打过电话的,说是钥匙落在家里。而自己答应了回家帮他开门,偏偏那时接到任务,一忙,把这茬儿给忘在了脑后。悔恨、懊恼,将这位外表刚强、威风凛凛的女刑侦队长击倒,她哭出了声,急急地把他抱进屋。

    他的妈妈,也是她的姐姐,和她一样,也是英姿飒爽的刑警,但在前年一次追凶过程中光荣牺牲了。姐姐早逝,临终前,把儿子托付给妹妹,嘱咐妹妹一定要把他当亲儿子看待,拉扯他成人。

    瞬间,她从一名警校毕业生,变成一位母亲,去呵护一个年幼的孩子。身边示爱的男子匆匆来,匆匆去,就像警笛声起,警笛声灭。她无悔,把所有的爱倾注在“儿子”身上。在最疲累的时候,在最无助的时候,她叫一声“儿子”,或听“儿子”喊一声“妈妈”,心如海潮起,幸福一波连一波。

    而就在这个北风凛冽的夜晚,他不再叫她妈妈,一口一个姨。在她听来,那一个一个“姨”从他口中出来,仿佛飞来的冰雹,打得肉身生疼,内心酸楚。

    距离,一夜之间,在原本和睦的“母子”之间产生,仿佛两棵树,根不连,叶不逢,遥遥相对。

    在学校,他被社会上的小混混追打,常常鼻青脸肿回来,却从不向“妈妈”哭鼻子,也不喊痛,早熟得让人心酸。

    她关切地问:“儿子,怎么啦?是不是和同学打架了?”

    他毫不在乎地说:“姨,没事,只不过是摔了一跤!”

    他甚至在一个她执勤的日子,卷起书包和床单,逃似的离开,睡到天桥底下。是她的同事认出来,把他往家领。她几乎是把他押送回家,曾押解无数犯罪嫌疑人,也是心情沉重,而这一次,除了沉重,还无比伤心。回到家,她倒在床上,抱着姐姐姐夫的遗像痛哭。而他却置之不理,走到自己房间,重重地把门关上。

    他们之间的距离,一天长一点儿,终于成了一道天堑鸿沟。

    绝望伴着无助,把她折磨得快要疯了。她间歇性地狂叫,声声如北风呜咽。她曾在一本书上读到一句话:“爱出者爱返”,深信其理,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抛洒出去的爱,激不起“儿子”一丝一毫的反应。他只是冷漠如一尊月光下的雕塑。

    又一次成功执行任务回来,她心里一悦,随手打开本城电台,不经意间,陡然听到“儿子”的声音。

    “我怕。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姨娘执行任务去了。我妈妈生前和姨娘一样,也是刑警,在一次工作中,死了。我怕我姨会像我妈妈一样……现在,我努力把姨当陌生人看,如果她牺牲了,难受也许会少一点儿吧。其实,我很怕姨离开我,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啊!今天是母亲节,我最想喊她一声:妈妈!”

    她把车泊在路边,趴在方向盘上,泪珠一滴滴落在白色皮凉鞋上,悬在心中的疑团散了,她在午夜收音机的缕缕电波里,收获了世界上最为浓烈的极致的爱。

    那一声迟来的呼喊,于陌生的空间里,交融温热的气息,那大写的爱,将那无边的距离,轻轻抹去。

    世上有一种爱,极致的爱,以陌生的姿态,以不爱的妆容,涂抹在深爱着的人的脸上。心里,却是最辽阔的情分,最深沉的牵挂,最浓烈的爱。

    看夕阳

    吴万夫

    这是发生在美国洛杉矶的一个真实的故事。

    一天,两位老人离开旅游团,相携着到山崖上看夕阳。夕阳无限好。橘红的霞光燃烧了西天的云絮,有如一场缤纷而下的太阳雨,溅落在山石草木上,跳动着灿烂无比的光芒。

    两位老人站在崖边,如醉如痴地欣赏着美景。

    突然,她感到有一个东西往下坠落。

    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拽,拽住的正是她失足的丈夫。

    她拽住他的衣领,拼命往上提拉,但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他悬在山崖上也不敢随意动弹,否则两人都会同时摔落谷底,粉身碎骨。

    她实在有些支撑不住。她的手麻木了,胳膊又肿又胀,仿佛随时都会和身子断裂。她知道她瘦弱的胳膊根本经不住他太沉的身子。她只能换用牙齿死死咬住他的衣领,坚持到最后一刻。她企望有人猝然出现使他绝处逢生!

    他悬空在山崖上,就等于把生命之符钉在鬼门关上。在这日薄西山的傍晚,有谁还会来到山崖上,注意到他们这一幕呢?!他说“放下我吧,亲爱的……”

    她紧紧咬住牙关无法开口。她只能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吱声。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冥冥中,他感到有热热的黏黏的液体滴落在他的脸上。他敏感地意识到血是从她的嘴巴里流出来的,似乎还带着一种咸咸的腥腥的味道。他又一次央求她道:“亲爱的,放下我吧!有你这片心意就足够了,面对死亡,我不会埋怨你的……”

    她仍死死咬住他的衣领,无法开口说话。她只能用眼神再一次阻止他不要挣扎。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他感到有大颗大颗热热的液体,吧嗒吧嗒滴落在他的脸上。他知道她的七窍在出血了。他肝肠寸断却又无可奈何。他知道她在用一颗坚毅的心,和死神相峙,对挫,争夺。他幡然感悟到生命的分量此时此刻显得无比沉重,死神正鹰鹫样拍打着玄色的翅膀,向他长唳而来,俯冲,袭击,一不小心,生命就会终止。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旅游团的人们掌着火炬找到山崖,上才救下他们。

    她在洛杉矶的一家医院住了好长时间。

    那件事情发生后,她的整个牙齿都脱落了,人也从此再没有站起来。

    他每天用轮椅推着她,走在街上,去看夕阳。

    他说:“当初你干吗拼命救下我这个糟老头子呢,亲爱的?你看你牙齿……”

    她喃喃道:“亲爱的,我知道我当时一松口,失去的就是一生的幸福……”

    他推着她向夕阳走去。

    人们都看着他俩融在夕阳里成为美丽的一景。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岁月深处有一支歌

    马均海

    我10岁那年的春天,树上能吃的叶子捋光了,田地里充饥的野菜几乎挖尽了,榆树被剥光了皮。正处于发育期的我,就像久旱无雨的禾苗。所幸的是,我每天都能吃上一个黑面馍。这个用杂粮或麸糠做成的黑面馍,是姐姐为我挣来的。

    姐姐大我4岁,因家贫未能上学,小小的年纪就已经是生产队的一名劳动力了。为确保粮食连年丰收,政府号召大修水利。我们村只有40多户人家,被抽调到水利工地上的就有60名,我姐姐就是其中之一。

    每天放学后,我就来到村外的田野上,沿着弯弯的小路往南走,一边挖野菜,一边等姐姐回来。每当姐姐出现在小路上时,我就飞快地迎上去。这时,姐姐就放下铁锨,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裹着的黑面馍,然后揭开手帕递给我。“饿坏了吧弟弟,快吃吧。”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姐姐抚摩着我的头,脸上就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有一天下午,刮着南风,天气很暖和。春暖更使饥饿的人感到困倦。我已经挖了好多野菜了,还不见姐姐回来。往常,太阳刚落山的时候,姐姐总会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可是,今天的太阳已经落山了,小路上仍然看不见姐姐的身影。我的心有点慌乱起来,就顺着那条蜿蜒小路往前走……走到树林子边时,我停下了脚步。这时,黄昏已经降临,林子很深,我不敢进去。正当我感到有点害怕的时候,林子里走出一个人,我一眼就认出了是后村的双良叔,双良叔还背着一个人。双良叔背着的正是我姐姐。我不知出了什么事,心里害怕极了。双良叔说,三儿,快回去,告诉你妈,想办法弄点糖来,红糖白糖都行。

    双良叔把姐姐背回我家时,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我母亲见状,简直吓坏了,慌忙接过姐姐,小心地放在了床上。母亲忙搬来把椅子,让双良叔坐下。双良叔用我递过去的毛巾擦了把汗,喘着气说,不要害怕,没事的,这孩子是饿昏了,灌点糖水就会醒过来的。这时我才想起双良叔是名乡村医生,母亲为姐姐灌了半小碗糖水。姐姐睁开了眼睛。我一直站在床前,在昏暗的油灯下,我看见姐姐的眼神很茫然,大概姐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姐姐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翻了一下身子,见是我站在床前,就用柔弱的双手去拉我的手。姐姐没有说话,只是用爱怜的目光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姐姐好像想起了什么,就用右手往衣兜里掏摸。姐姐费力地掏出一个用洗得很干净的手帕包着的黑面馍,笑着递给我:“弟弟,你吃吧,这是姐姐为你省下的。”

    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岁月如流水,转瞬之间,许多日子过去了。当我的女儿长到我那时的年龄时,有一天晚上,我把这个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故事讲给她听。女儿听完后,睁着大大的双眼,呆呆地注视我良久:“爸爸,你讲的这些都是真的吗?”我说是真的。从那以后,女儿不再浪费粮食了,也不怎么挑食了。我忽然发现,女儿好像长大了许多。

    岁月深处一支歌,那首歌的主题只有两个字:爱,情。

    好兄妹,一生是爱

    安宁

    中秋节前几天的时候,我从山东坐火车赶回陕西老家去。大姐和两个哥哥知道了,都去车站接我。我发短信给他们,我也是结了婚的人了,还能迷路吗?

    大姐发过来一个笑脸:长姐如母。即便小妹生了孩子,在大姐这里还不是一个爱耍臭脾气的小孩儿?大哥照例是极严肃的一句:说不定改了,二哥还是像往常一样挖苦我:怎么,有老公靠着,就不把当哥的放在眼里了?

    下车后隔着老远,我便看见他们奋力地向我招手。二哥还高举着一个自制的标语牌。看他那得意样,就差拿个大喇叭高喊我的大名了。

    我跑过去一拳砸在二哥的左肩上,他也不甘示弱,掐我几下,算是问好。大姐呵呵笑着过来劝:你们两个还是留着点劲回家去闹吧,这样也好让父母公平地判一判谁是谁非。我回头看大哥,他早已招了辆出租车,坐到前面去等我们上车了。我只好朝二哥吐吐舌头,靠着大姐坐下来,又撒娇似的把脑袋向她肩头上一倚,把眼微微一闭,再也不肯挪动半寸。

    回家后我们和父母像往昔一样,吃了顿热热闹闹的饭后,哥哥姐姐们便又忙着去上班。母亲说,这两天就去你哥姐家坐坐,他们每次来都问你呢。尤其是你大哥,总埋怨没有能耐,不能把你和阿坤(我老公)从山东调回来。又说早知道你跑这么远,当初就不该同意你们恋爱结婚。

    我说:我和阿坤过得很好啊。

    母亲摇摇头,叹口气,道:你还这么记恨你大哥?

    我默默地走出门去,在楼梯口上坐下来。看着太阳快要落下去了,天边血一样红红的一大片,不知谁家的小孩子在干号着大哭,我的眼泪,竟也随着这哭声倏地滑落下来。

    我12岁那年,大哥高考落榜,回家后阴着脸,恶狠狠地一个劲儿干活。我那时嘴很刻薄,便讽刺他说,你脑子笨没考上大学,怨别人干什么!

    他咆哮着冲到我面前: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天生的倔强脾气,又是很响亮的一句:你脑子笨没考上大学,你不如别人!

    大哥发疯般地揪住我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我往外拖。我拼命地挣扎,越挣扎越被他拖得快,我惊恐地哭叫起来。闻讯赶来的父母看见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因为过分的恐惧,我的鼻子呼地一下子流出血来,可大哥依然疯了似的把我往门外拖。这时父亲清醒过来,赶上来啪地打他一巴掌,大哥这才松了手,蹲下身去狼一样地哭了出来。

    这是我平生挨过的最厉害的一次打,而且是来自长我7岁的大哥。这样的伤害,我记了许多年,也记得大哥从没有向我道过歉,哪怕他看到我坐在楼梯口上发呆,知道我又想起那样痛苦的一幕,依然是一言不发地走过去,不与我多说半个字。

    我终究在家里憋不住,跑到相邻的镇上去找大姐。大姐依旧住的是旧楼房,为了我们这个家,她付出了太多。结婚的时候,因为家里的房子在暴雨中倒塌,她毅然推迟了婚期。她又把结婚的钱拿来帮家里建新房,直到新房建好了,我也考上了大学,她才简简单单地举办了婚礼。我和两个哥哥都曾发誓说,将来生活好了,一定要报答大姐。而大姐总是微笑着说,她过得很幸福,什么也不缺。

    晚上,我与大姐挤在一张床上。月光洒满小小的卧室,黯淡的屋子变得柔和、温润又光洁。我说,姐姐,除了父母没有人比你更好了。

    姐姐轻抚着我的头发,说,你大哥好强又上进,二哥善交际,脑子也聪明,你呢,懂得体贴父母,很孝顺。

    我说,可是大哥脾气太坏,二哥又痞,我则执拗不肯让步,哪像姐姐这样让每个人都喜欢?

    姐姐微笑着说,你还在记着大哥的不好么?其实那年你说的话也太让他伤心,否则他怎么会失去理智?我退学打工供他读书,也给了他不小的压力,让他太急于给我回报,也想给你和二哥树一个榜样,带着你们往好的路上走。这样好的大哥,你还不肯原谅么?

    我把头蒙到被子里去,没有吱声。我只是觉得,身体的某个地方,正被一种温热的液体,悄无声息地融化掉了。

    中秋节的晚上,小小的院子因了哥姐家的几个孩子,变得愈加地热闹和拥挤。我给还在加班的老公发短信。我说,老公你知道吗,在月亮底下吃月饼,可以吃出甜蜜又幸福的往事来呢。

    二哥蹑手蹑脚地从背后过来,刷的一下子将我的手机夺过去,高高举着道:快说说吃出什么幸福旧事来了?不说就别想给老公安心发短信!我哇哇乱叫着上去抢,无奈个子矮,上蹿下跳地怎么也够不着。满院子的人看见我这狼狈样,全都哈哈大笑起来。还是大姐为我解围,说,还不是小时候你们两个为蛋糕打得难舍难分,左邻右舍都来劝架的旧事么。

    二哥红着脸,在哄笑声里急急地辩解道:才不是呢,好歹我也大她两岁,哪次不是很有风度地让她一马?可惜这做小妹的不识好人心,从来都近大哥大姐远我这二哥呢!

    大家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无意中看到不苟言笑的大哥,竟然也眯眼看着我,微微地笑。那样温厚又友善的神情,像看一个长大了的孩子。我羞涩地移开视线,拿一个咧着大嘴含香吐玉的石榴,对大哥的小女儿甜甜拍手道:甜甜过来,姑姑给你剥石榴吃……

    坐在回程的火车上,我给哥哥姐姐们挨个发短信,说,有你们这么好的哥姐在,我这远嫁的小妹,终于可以放心地离开,在他乡安静地思念你们每一个人。我也可以不用担心想回家的时候,没人给我公主一样隆重的待遇和细心体贴的呵护了。

    大姐回复说,那还用说吗?父母是我们四个人的父母,小妹则是我们所有人的小妹,再远的距离,我们依然是相亲相爱的好兄妹。

    二哥发过一通炮弹来,说你敢在山东把爹妈给忘了,小心我的九阴白骨爪,从陕西伸到山东去!大哥的短信只有一行字:要用钱的时候,跟大哥说一声。

    我的泪,哗一下涌出来。这样一个严厉如父的大哥,从没有对我说过一句温柔的话,即便是读大学的时候,他每个月给我生活费,也是硬硬地放在我的手里,不说半个字。而今,我远离了家乡,他所能给我的,依然是这样切实、温暖又沉默的关爱。而我,曾经用力记住的,却是那些尘埃一样不值一提的过往……

    一生都是爱,爱陪伴你我度过一生。

    最美的一觉

    包利民

    我读初中时,大哥就已辍学帮父亲去后山采石场拉石头了。

    大哥和我睡在外面的小屋里,一张大木床是父亲做的。拉了一天的石头,大哥吃过饭上床便睡。大哥总是侧卧着睡觉,蜷着双腿,有时在灯下学习的我抬起头看见大哥睡觉的样子,心中便会涌起浓浓的感动与感伤。后来我上了镇里的高中。镇上高中离我们村有9公里的山路,我每天都要步行上学。当初父母想让我住校,我坚持不住,除了为省钱,更是想和大哥住在一起。

    那时我的个子已远远比大哥高了,可就是这样瘦小的大哥,把一车车的石头拉到了山外。

    那一天,干了一天活儿的大哥刚从山里回来,饭还没顾上吃一口便被舅妈带着去相亲了,这是第一次有人给大哥介绍对象。大哥很快便回来了,说对方是个寡妇,没有看中他。

    吃过饭大哥便回屋躺下了,依然是侧卧的姿势。那晚我没有学习,早早地躺在大哥身边。大哥并没有睡着,过了好久,他忽然问我:“小弟,知道大哥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吗?”

    我的心变得沉重起来。大哥说:“我就是想能平躺着好好睡上一觉!小弟,平躺着睡觉是不是很舒服?”

    黑暗中,我的泪汹涌而出。大哥生下来就是驼背,后背高高耸起,像背了一个大大的包袱。他只能侧卧着睡觉,整日劳累的他,能平躺着睡一觉竟成了最大的心愿!

    第二天,我早早地回到家,翻出父亲的木锯,把床板拆下来,在大哥睡觉后背的位置,用锯锯开了一个方洞。然后把床板安上,铺好了褥子。

    大哥回来了。当他吃过饭上床睡觉时,我说:“大哥,今晚你可以平躺着睡一觉了!”大哥一愣,我掀开了被子,床凹下去一个坑,大哥的眼睛一下子湿了。

    那天晚上,大哥平躺在床上,痛快地舒展着四肢,不停地说道:“太舒服了!从头到脚都可以好好休息了!”在黑暗中,我的泪水又一次滑落。

    第二天早晨,大哥显得比平时都有精神。可是晚上放学回来后,发现大哥把那块床板又钉上了。他对我说:“有昨晚那一觉就够了,知道了平躺着睡觉的滋味儿。以后还是老样子吧,我怕睡惯了自己会变懒啊!”

    我的心颤抖了:亲爱的大哥是不想让自己过得太舒适了啊!看见我难过的样子,大哥轻声说:“别难受,小弟,总会好起来的。我会记住昨天晚上的,那是我这辈子睡得最美的一觉!”

    兄弟如手足,这份浓浓的情是永远割舍不了的。

    不离不弃

    卫宣利

    一

    她是在姑姑身边长大的。

    她5岁那年,母亲有了外遇。父母断断续续打了一年的仗,在她6岁那年,他们离了婚,她判给了父亲,离婚后母亲很快便再婚了。一年后,父亲也要到外地打工,便把她送到姑姑身边。姑姑是个老姑娘,因为在一次意外中伤了腿,只能坐在轮椅上,所以一直到30岁还没有结婚。爷爷奶奶去世后,姑姑一个人住在那套老房子里,和一个从乡下雇来的小保姆一起生活。

    她到姑姑身边的时候才7岁,来的第一天姑姑就发现她头上长了虱子,姑姑二话没说,操起剪刀咔嚓几下,便把她的长辫子给剪掉了。接着又把敌百虫片研成粉末儿,细细地抹在她的头发上。一个星期后,她头上的虱子仍然没有消灭掉,姑姑没有征求她的意见,就直接带她到理发店把她剃成了光头。她沉默着,不敢做丝毫的反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又被硬生生地憋回去。是的,她不能哭,因为她没有一个可以承载眼泪的怀抱。

    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在小区花坛的角落里一直坐到天黑,她想自己这副模样,明天怎么去面对新的老师和同学?她甚至已经想到了同学们鄙夷取笑的目光,心里无比悲伤,恨不得一头撞死。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看到床头放着一套崭新的薄呢子裙,裙子上配着一顶漂亮的帽子,她戴上,镜子里的姑娘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小公主。她小小的心马上就开成了一朵花。

    二

    姑姑在街上开了一个邮政报刊亭,靠微薄的收入度日。她来的第三个月,姑姑就把保姆辞掉了。姑姑说,你也不小了,有些事情你可以学着去做,再说你上学花钱的地方多,能省就省一些吧。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当初父亲为她的去处发愁时,为什么姑姑会主动要父亲把她送来——原来,不过是想要个不花钱的保姆而已。

    当然不能有怨言,她开始学着做饭。她洗衣服,打扫卫生,帮姑姑搓澡倒便盆,每一件事情都不能马虎。姑姑是个很挑剔的人,但凡发现她洗的衣服有一处没洗净,就逼着她重新洗一遍,教她做的事,从来不会再说第二遍。做饭时她脑子稍微开一会儿小差,粥溢了锅,姑姑能一直骂她一整天。姑姑说,不管做什么事都要用心去做好,连锅粥都煮不好,你还想做什么大事?

    10岁,她已经会到菜市场和小贩熟练地讨价还价,买回来一堆便宜的菜;会自己洗澡洗衣服收拾得干干净净去学校;能熬出香喷喷的红枣百合粥。

    有一次她在课文里学到一个词:忍辱负重。字典里的解释是:为了完成艰巨的任务,忍受屈辱,承担责任。她对着这个词想了很久,觉得自己是个做大事的人,她也可以为了理想忍辱负重,受这点苦,根本不算什么。

    三

    家里有一个大大的书橱,对她是开放的。很多孤独的想念父母的夜晚,她便陪着那些文字,忧伤或者欢笑。看得多了,她开始偷偷记日记,平淡压抑的生活使她有太多的感情无处发泄,而文字,成了她宣泄的唯一方式。

    有一次,她随手丢弃的纸片被姑姑捡到,吃饭的时候姑姑问她:这些字,是你写的吗?她迟疑地点点头。姑姑没有再说话,以后便常常把没卖完的杂志拿回家来。双休日生意最好的时候,姑姑却关了店门,让她推着去图书馆,说要查资料。到了图书馆,她就像一尾入了海的鱼,呼吸畅快自由游动。她贪婪地读着那些文字,如同一块海绵,让自己饱饱地吸足水分。

    读初二那年,她在市中学生作文大赛中得了第一名。学校把她树为典型,要她请家长到学校一起合影。她犹豫着,通知单在手心里一直攥了两天,攥成湿湿的一团。她不知道怎么和姑姑说,她不想让同学知道她父母离异的事情,更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有一个残疾的姑姑。

    第二天,她放学回来,姑姑已经做好了饭,桌子上摆着她喜欢的红烧鱼。姑姑说,这傻丫头,这么大的喜事咋不告诉姑呢?原来学校给姑姑打了电话。那天中午姑姑喝了酒,脸颊微红,笑靥如花,换了新衣服,还精心地化了淡妆。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姑姑竟如此漂亮。姑姑说,走,咱去照相。

    她只得不情愿地推着姑姑去学校。一路上她的头都没有抬起来,仿佛每一个路人的眼睛里都飞出两把小剑,把她的自尊心刺得血迹斑斑。姑姑转回身时,正好看到她涨红的脸和低垂的头,愣了一下,突然就明白了。姑姑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她刹住车闸,盯看来往的车流沉默很久,终于说,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家吧。然后便掉转轮椅的方向,艰难地滑着轮椅往回走。

    她愣在那里,看着姑姑渐渐远去的凄然的背影,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四

    有一天她放学回家,家里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姑姑红着脸,让她叫叔叔。那天晚上那个男人和姑姑一直聊到很晚,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姑姑试探着问她,你觉得昨天那个叔叔怎么样?如果以后让他照顾我们的生活,你愿意吗?

    她突然就愣住了,姑姑接着说,是居委会张奶奶介绍的,比姑姑大8岁,离异,带一个12岁的小男孩儿。

    她沉默着,她当然没有理由去阻拦姑姑的幸福,她心里也明白,这个家是多么需要一个强壮的男人来支撑。可是,姑姑结婚了,她还有理由继续留在这个家里吗?突然有一股苦涩,从她的心底蔓延开来。

    有一天晚上,她正睡着,突然被争吵的声音惊醒。她听到那个男人说,她有自己的父母,你为什么非要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我们将来结了婚,要把我儿子带过来,以后,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而且,你也需要人照顾,到时候负担会很重……姑姑哽咽着说,这孩子从小就跟着我,我不想让她受委屈,你要是接受不了她,就走吧……

    那天晚上她再也没有睡着,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第二天早上,她给姑姑端洗脸水,姑姑眼睛红肿着,面色惨白,头发蓬乱,像是一夜老了很多。她正拖着地,姑姑突然问她:笑然,你长大了,会觉得姑姑麻烦吗?她愣了一下,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心却慢慢地酸了起来。她没想到一向无比强大的姑姑也会如此脆弱,她走过去,抱住姑姑瘦弱的肩,那一刻,她懂得了什么叫相依为命。

    有一次,老师让写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她没有丝毫犹豫,就写下姑姑的名字。

    五

    她17岁那年,父亲回来了,要接她走。她不肯,她看着父亲变得陌生的脸,冷冷地问: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儿?10年了,你到现在才想起我,你知道这10年我们是怎么过的吗?

    父亲嗫嚅着,说不出话。姑姑说,你爸也有他的苦衷……

    她第一次任性地打断姑姑的话,眼中含泪,一字一顿地说:你冒雪去给我叫医生,轮椅在雪地上滑倒,整整在冰凉的雪地上躺了两个小时,才有过路人把你扶起来,你就没有苦衷?你不舍得买一根冰棒,省下一分一厘的钱为我交学费买参考书,你就没有苦衷?你为了我,放弃了结婚成家的机会,你就没有苦衷?……如果说苦衷,再没有人比你的苦衷更多更深刻,你这都是为了谁?

    她忍了10年的眼泪倾泻而出。

    高考时,她所有的志愿都报了本地的大学,以她的成绩,本可以读更好的大学,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远离,因为姑姑需要她的照顾。工作的第二年,她谈了男朋友。第一次带男友回去,她揽着姑姑的肩膀跟男友介绍:这是我妈。这辈子,我必须和她,相依相偎,

    不离不弃。

    她看到一脸笑意的姑姑,泪水忽然像霸道的小蟹,爬得满脸都是。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姑姑哭。

    那些恣意流淌的泪水,有欣慰,有委屈,有痛苦,也有快乐,一滴一滴,都是爱的释放。

    无弦的吉他

    陈志宏

    齐秦曾经是一个在迷途上走得很远的孩子,喝酒,打架,天不怕地不怕,没有什么不敢做。他父亲常常愤怒不已,但除了把他打个半死之外,也是无计可施。齐秦每次挨了父亲的痛殴之后,依然我行我素,为所欲为。

    顽石终于受到重罚,在一次肇事之后,齐秦被押进台南的彰化感化院,羁期一年。亲友都疏远了他,在异乡的感化院,他异常孤独,渴望那种温热的真情包裹自己。终于盼来姐姐齐豫探视,他向姐姐说了一大堆的好话,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接受感化,重做新人。姐姐听惯了他的盟誓,挡了他一句:“你少来啊,你少骗我。”齐秦有点绝望。

    7天后,齐秦从监管人员那儿得知有人来探视,疑疑惑惑地赶去,看到风尘仆仆的姐姐齐豫。姐姐给他买了洗发水、皮带、内衣、内裤等日常用品,笑着看他,听他说话,直到探视时间结束。打这以后,齐豫几乎每周都会从台北赶来看他。从台北到台南,从台南到彰化,从彰化到感化院,要倒好几趟车,光路上就得花去一整天的时间,尽管如此,齐豫风雨无阻。

    从感化院出来,父亲怕齐秦再惹是生非,就把他关在家里,让他与世隔绝,阻断他与那帮朋友的来往。姐姐回家的时候,齐秦对她说:“姐,我想做音乐。”她还是那句老话:“少来啊,你少骗我。”

    齐秦一个人在家里感到极端无聊,觉得自己还像在感化院…-样。这个时候,姐姐齐豫抱来一把崭新的吉他送给他,对他说:“如果你想做音乐,你就好好弹!”齐秦的眼里流露出惊喜,抱起吉他兴奋地弹了起来。

    有了这把吉他,家里便回荡着悠悠吉他声,在这吉他声中,齐秦开始了人生的音乐之旅。后来,齐秦以《北方的狼》、《大约在冬季》、《原来的我》等一批脍炙人口的作品享誉华语乐坛。

    齐秦为了音乐四处奔波,这把姐姐赠予的吉他带在旅途中,音箱破了,就包扎好,断了琴弦,又续上……最后,它成了一把无弦的吉他,一直被齐秦珍藏着,成了他心灵的慰藉和情感的支撑,无弦的吉他伴他在音乐中自由徜徉,让他在真情世界遨游。

    齐秦做客中央电视台《艺术人生》,在现场展示那把无弦的吉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是被真情包裹着源于内心的微笑。坐在电视机前的我,深深地被齐家的姐弟情深所打动,竟然泪眼蒙眬。

    也许,世上每一个人心里都珍藏着一把无弦吉他,在这把吉他里,浓缩了人与人之间最纯的情感,至美的关爱,以及温暖一生的心灵牵手。

    在人生旅途上,抽空抚一抚这把无弦的吉他吧,从此,阴霾消失,阳光洒在你的脸上,露珠滴落在你的心里。

    幸福的七分裤

    李丹崖

    有这样一个衣着讲究的男人,他为了参加老同学聚会,特意买了一条长裤,谁知道回家试穿时,却发现裤子长了10公分。天色已晚,店铺早已经关门,想更换长裤是不可能了,但第二天的聚会又必须要穿它。无奈之下,男人便请求他母亲,让她帮忙把裤子改短10公分。

    谁知道母亲说:“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想早一点休息,没有精神替你改。”

    男人只好找妻子给他改。

    然而,妻子说:“今天家事特别多,都等着我去做,今晚没有空帮你改,你还是去找女儿帮忙吧!”

    最后,男人只得拿着长裤,敲开了女儿房间的门。两分钟后,他再次失望地走了出来。因为女儿回答,今天晚上她约了男朋友去跳舞,也无能为力。

    男人一边望着长裤,一边感叹着自己家庭的不幸福,自我安慰地想,既然这样,明天就穿旧裤子去见老同学吧,那样也可以的。

    那天晚上,母亲躺在床上想,儿子平时待她很孝顺,现在只是要求她做件小事情,她却都做不来,这样不太好吧。于是年迈的母亲爬起来,戴上了老花镜,半小时以后,她终于替儿子把裤子改短了10公分。

    稍后,妻子也忙完了家事,想起丈夫的裤子:“他平时对我那么体贴、细心,我怎么连这么小的事情也帮不上忙呢?”接着,妻子又熟练地把丈夫的裤子改短了10公分。

    深夜,女儿跳舞回来了,看到墙上挂着父亲的新裤子,想:“爸爸平日那么疼我,又这么信任我,让我晚上跟男朋友去舞会,真是个开明的好父亲,我怎么连那么小的要求也拒绝他呢?”于是在上床之前,她把父亲的裤子改短了10公分。

    第二天早上,当男人穿上裤子,发觉已变成了不长不短的“七分吊脚裤”。他不但没有生气,反倒哈哈地大笑起来,他想:我一定要穿这条裤子去见我的老同学,让他们知道,我的母亲、妻子、女儿待我有多好!

    结果,正如他所料:老同学们个个都羡慕他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从此,他和家人的关系也变得更加亲密了。

    这是一个听来的故事,每次想到它,都觉得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气流在翻滚。有时候,还会禁不住双眼湿润。故事中,男人的裤子虽然短了两分,而幸福却在一夜之间长了十分!这就是爱的长度,残缺也完美,以至于完美得让人无法挑剔,毫不置疑!

    是啊,在你我的日常生活中,也经常发生着这样令人感动的故事,出现着如此美丽的细节。也正是这些看似琐碎的细节,让我们感受到了家的温暖,领悟了家人相互体贴和理解的幸福!

    其实,所有的关怀都会在家人的需要里变得不约而同。这就是爱的共鸣!

    兄弟

    韩松落

    他和小虎在一个院子里长大,上同一个小学、中学,一起逃课去游泳。14岁的时候,他们学武侠小说里的样子,结拜兄弟。小虎问他:“我们现在是兄弟,你会怎么对待我?”他说:“如果有人用刀砍你,我就替你挡着。”小虎说:“你尽拿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誓,谁一辈子老遇到刀砍啊?”他想一想,就说:“如果你死了,我就替你养你父母和弟弟。”小虎于是和他笑着打成一团。

    没想到成了真的。他医学院毕业,当医生的第二年。有天深夜,有人敲门,他打开门,门口站着小虎的弟弟小江,浑身是伤,缠着绷带。小江告诉他,他们全家人,包括小虎在内,在这天早晨去郊游的时候,遇到了车祸,只有小江幸存。从此,他在这世界上没有亲人,也没有人可以投奔,只有来找他。12岁的小江,带着他的游戏机,还有一双破球鞋,来投奔他。他大哭着,留下小江。那一年,他24岁。

    他的女朋友问:“这个孩子什么时候走?”他大怒:“他还能到哪里去?”温室长大的女孩子,没有被人这样吼骂过,转身离开,再也没回来。他没去追她,从此下定决心,如果要结婚,就必须是个能接受小江的女子。此后的16年,他没有遇到这样的人。

    他父母接受了这个孩子,但是很多问题,还是要他解决。他真没想到,家里添个半大的上学的孩子,真不是添双碗筷那么简单。他拼命加班,生活还是紧张。有一天,他去学校看小江蹋球,这孩子穿着一双绽了口的球鞋,已经破了很久,不敢跟他要新的。他转身去卖血,用那钱买了五双球鞋。那年,他28岁。

    小江高中毕业,死也不肯考大学,怕给他增添负担。他绑着小江,把他送进考场。那一年,他30岁。

    小江快要毕业的时候,他得到一次机会,去美国进修。他放弃了。这一年,他34岁。

    电视台和报社知道了他们家的事,要他上一个“人间真情”之类的节目,他拒绝了:“我把弟弟养大,很正常啊,怎么就要上电视了?”这年,他36岁。

    小江有了女友,带回家给他看,那女孩子明知道他的身世,事后却还问他:“你这个所谓的哥哥怎么还不结婚,是不是有问题?”小江站在街上,悲哀地看看这个纯洁清白的女孩子,转身离开,任她在背后连哭带叫。小江从此下定决心,一定要找一个能够接受哥哥的女子做妻子。这-年,小江25岁。

    终于遇到一个善良的女孩子,是一年后。在28岁那年,小江结婚。这个女孩子和小江本不打算举行婚礼,但是,他不愿意,他拿出他10年来积攒下的所有加班费、手术费,为他们操办了婚事。婚礼上,新娘和小江郑重地叫他“哥哥”。全场安静了整整一分忡。那天晚上,他被闹新房的人灌醉了,新人让他睡在新房里。恍惚中,他觉得自己真是老了。

    这一年,他40岁。

    16年的无悔付出,不是一句承诺就能坚持下来的。那是一颗无私博爱的心,一颗最最善良的心。

    童年的一句稚语,他对兄弟小虎的许诺,这一句掷地有声的许诺让他无悔付出16年。仿佛上天在考验他一般,这一天真的来到了,小虎的弟弟小江需要他来照顾。这无疑是负担,并且不轻松,因为他自己生活得也并不轻松。此后的漫长日子里,为了小江,他几乎孤老一生,人生的美好他错过了太多。他也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凡人,一个食人间烟火的凡夫俗子,何以做到这些?

    一颗充满爱的心,让他眼里只有小江的苦痛与无助,他像保护自己的许诺一样保护好小江。他们远远超出朋友与朋友之弟的关系,他们是兄弟,比亲的还要亲。

    一只眼睛的世界

    焦小凡

    我常会闭上一只眼睛,拿两支削尖的铅笔,看能否把笔对在一起。明知道很难,但我还是经常这样,因为这会让我想起我的弟弟。

    弟弟比我小两岁,身体很单薄,但个子比我高,现在正在念高三。在家我总是以老大哥自居,觉得在他面前很有威信。时常对他说水开了要倒在热水瓶里,在家里不要闲着。有事没事总喜欢和他开玩笑,说些风凉话讽刺讽刺他,或数落他我认为他做得不对的地方。有时他不出声,有时他则忍不住生气,此时我会接着说他没度量。他说不过我,总是气呼呼地从我身边走开,发誓再也不理我。然而过不了多久,我们还是会说话的。

    他喜欢郑渊洁的《童话大王》,我说你断奶了没有,他没吱声。后来,我也被《童话大王》吸引了。有时我想他瘦一定是因为他想买什么东西不向家里要钱而省自己的伙食费造成的。平静的生活就这样过着,直到有一天……

    那天,我和弟弟躺在凉席上吹着电扇,妈妈在灯下织毛衣。忽然,妈妈说:“小东,你眼睛怎么了?”“没事。”弟弟一边应答,一边起身去院里喝水了。“怎么了?”我问妈妈。“他那只眼睛看着不太对劲儿。”妈妈一边织毛衣一边说。过了一会儿,弟弟回来了。他又发生了什么事?我想。于是,我便走到弟弟面前说:“让我看看怎么了。”弟弟很平静地对着我。

    在灯下,我发现他的一只眼睛瞳孔中有白色乳状物。我瞬间想起了一个词:白内障!我捂着他的另一只眼睛说:“地上凳子在哪儿?”他低下头,迟疑了一下,最终也没有指给我。我像从悬崖坠落了二样,脑子里满是恐惧。回过神时,母亲问我弟弟怎么了,我说:“你自己看吧。”弟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妈妈过去一边问疼不疼一边问那白的是什么东西。弟弟始终没出声,低下头,泪水从眼中流了出来。

    我的呼吸、心跳都在加快,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抓住他的双肩问:“你能看见院里那只鹅吗?你能看见我吗?你能看见电灯吗?”弟弟始终没有抬头,身体颤抖着哭出声来。

    “不要哭,好好给我说怎么回事!”我的声音很大,“什么时候看不见的?”“过年的时候……”弟弟小声说,“起初,那只眼睛看东西时会有一部分被扭曲,再后来,扭曲的部分变模糊,模糊的部分越来越大,最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这个过程经历了七八个月。”“你为什么不告诉家人?”我吼道。“家里没钱,看眼睛要花很多钱,我想长大自己挣到钱再治……”

    我回过头,眼泪一滴一滴地滚下,心仿佛被撕碎了,就这样,眼泪掺和着鼻涕,流得到处都是……

    晚上爸爸回来时,我们都在哭。知道后,爸爸没哭,但吸了一个晚上的烟。做手术时,我一直在心里默默念道:上天,让弟弟好起来吧,用我现在和将采的幸福去换,我会多做好事,我会好好地对待弟弟,我会……

    那次上天没有听到我内心的祈祷,弟弟的眼底不好,尽管换装了晶体,但最终还是失明了。

    一段日子后,我问弟弟:“以前你因为眼睛哭过吗?”“哭过好多次。哭也没用。那时觉得家里缺钱,晚上一躺下望着天花板就哭,有人说眼睛坏了大学不收……”说着,泪珠又滑过脸颊。然后,我静静地想,当一个人的眼睛一点一点失明却无法开口向亲人求助时是多么的无助、可怕和痛苦。而抵御这些的只有一个念头,家里困难,将来自己挣到钱再治。

    我常对弟弟说:“小东,以后有什么事跟哥哥说,哥哥会尽全力帮你,不要瞒我,我们是一条心的。人活着不能一个人走啊。要保护好你的另一只眼睛。哥能帮你的一定帮你,愿意让爸妈知道的我会告诉他们,不愿让爸妈知道的我会替你保密。记着,哥是你最亲的人。”弟弟点点头。我心里的内疚也许在今后对弟弟一点一滴的关爱中才能减轻,但我希望永远活在内疚中,算作对我的一个惩罚,因为我没有当好这个哥哥。

    现在弟弟正在为理想而拼搏。“眼睛上的障碍会限制大学的特定专业,但不影响其他专业,清华北大也可以!”我对弟弟这样说。弟弟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一次,在我闭着一只眼睛往水杯里倒开水时,水倒在了我拿杯子的手上。我又哭了。

    爱是伟大的,为它付出的再多也是值得的,哪怕是一只眼睛这样沉痛的代价。这是对于弟弟说的。对于哥哥来说,这是他永远的痛。是对弟弟一生的愧疚,是对亲人疏忽的自责。因为在爱的世界里,不应该有人受伤。

    如果说痛苦是可怕的,那么无助地等待着痛苦并目睹它一点点蚕食自己,那种可怕不是言语能形容的。弟弟的想法很简单又很无奈,因为家里困难,自己的眼病无疑会增加一分负担,一分担忧,只有默默忍受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弟弟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小小的身躯承受住千钧的压力,他善良又懂事,带给我们满满的感动。他美丽的心灵就是另一只光明的眼睛,那么夺目,透着撼动灵魂的光芒。

    一只香蕉

    万传芳

    这是发生在九年前的事了。这些天来,那个片段总是浮现在我的眼前,让我心里如压着一块石头般难受。我想,我得赶快把那段文字写下来,让心灵能有所解脱。

    那年秋天,我刚到宜昌上学。一个周六,因为有事我要回家一趟。在宜昌长途车站等车的时候,我买了一些香蕉,想带回去和家里的人一起分享。那时,我们家日子过得很艰难,从来没有买过水果。买的香蕉不多,我数了一下,才12只。我在车上吃掉了两只。剩下10只,我们家有五口人,正好每个人可以分到两只香蕉。

    回到家,我把香蕉分了下去。吃香蕉的时候,我发现母亲只吃了一只,剩下的一只放进了抽屉。没过多久,我生火做饭了。米放在一间又黑又潮湿的屋子里。说起那间屋子,我就有点儿害怕,因为它紧靠着后面的水沟,夏天的时候,偶尔有蛇爬进去。我去拿米的时候,在门边摸索了好久,才摸到了电灯开关。打开灯,跨进屋子,我看见小妹蜷在地上。她的手中拿着半只正在吃着的香蕉。

    她的两只香蕉早已吃完了,现在吃的,就是母亲没舍得吃的那只。看到这一幕,我立即发火了。虽然我也很贪吃,但是我从来都不会去偷吃母亲的那一份食物。我站在门口骂她:“你这个贪吃鬼,谁叫你偷吃妈的香蕉?”她用一双惊恐的眼睛望了望我,小声说:“不是我偷吃,是妈拿给我吃的。”听了她的话,我更气了,接着骂她:“妈给你也不能吃,这半只香蕉你不能吃,要给妈留下来。”小妹拿着香蕉的手僵在面前,动也不敢动一下。我继续问她:“听见了没有?”好久,都没有听见她再说话。我朝她望了一眼,发现她的头已经低了下去。我朝她的脸上看过去,才知道她的脸上早已挂满了泪水。她在无声地哭泣着。而拿香蕉的手,仍然僵着,动也不敢动一下。

    这时,母亲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幕,她立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母亲告诉我,香蕉是她要小妹吃掉的,小妹这几天总是不舒服,不爱吃饭。母亲同我说完话,走到小妹面前蹲下来,对小妹说:“你大姐不知道我把香蕉给你了,才骂你。现在她知道你没有偷吃,别哭了,快点吃完香蕉,明天你还要送大姐去坐车呢!”说着,用衣角替小妹擦净了脸上的泪水。

    小妹只是拿着那半只香蕉,并未送进嘴里。而她的眼睛却看着我的脸。我走过去哄她。这时,我看清楚了我的小妹。已经是冬天了,她还穿着多年前我穿过的外套。那件外套已经洗得发白了,衣袖磨破了,露出了小洞洞。外套正中的一颗纽扣松掉了,露出了穿在里面的、同外套一样破破烂烂的衣服。衣服穿在她的身上显得很小。最明显的是衣袖短了好多,她的手腕露在外面的地方,全冻红了。她脚上穿着一双很旧的解放鞋,没有系鞋带,鞋耳朵耷拉着,鞋子前面的橡胶破掉了,大脚趾隐约可见。她的脸色是苍白的,还有一些发肿。在我的记忆中,她的脸总是经常发肿的,过几天会自动消肿。可能是营养不良的缘故吧,家里没有带她去看过医生。她此刻蜷在墙角边上,像一只小甲虫一样渺小而可怜。每看她一眼,我的心里就觉得难过。

    那一年她才10岁。她10岁时没有照过一张照片,她蜷在地上的样子,就一直留在我的脑海中,成为我脑海中永不褪色的老照片。那是一张与贫穷有关的照片。

    小妹一天天长大了,我想,如果有一天,她在我面前提起这件事,骂我几句,或许我的心里会好受一些吧,而她从来也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那件事。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弥补她。而现在想起来,我对她所有的帮助,都不能来弥补那个罪过啊!值得欣慰的是,现在,她已经踏入了社会。儿时的贫穷,成了她今天工作的动力。她的付出也得到了回报。每次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她总会告诉我,发了工资,准备给家里的父母寄钱回去。

    现在,她有钱买香蕉了。

    有些人,有些物,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触动我们的心弦,带给我们深深的感动。

    生活的纷乱与忙碌,常常使我们自顾不暇,有意无意间忽略了身边的亲人。直到某一天某件事又将我们的视线牵动了过来。一只香蕉,留下的感觉并不是香甜,它是涩涩的,因为它和妹妹有关。穿着不合身的旧衣裳,坏了很多小洞的鞋,一张浮肿的脸,那是一个穷苦的小妹妹。无辜清澈的大眼睛让人看着那么心疼。只是一只香蕉,姐姐对自己过分的严厉充满了愧疚。她重新看清了自己忽略太久的妹妹,她需要关爱。

    心结不容易打开,因为它由来已久,那是对过去的缅怀。如今妹妹也不再是那个穷苦的小女孩了,那些儿时的贫穷,成了她今天为之奋斗的动力。也许妹妹也从没忘记那只香蕉……

    有些人,有些物,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触动我们的心弦,带给我们深深的感动。

    和你在一起

    赵菱

    我刚生下来,还是个粉红色的只会乱蹬和哭闹的小动物时,他们就把我抱到了姥姥家。

    姥姥耳聋,也不会说话,一生都没触摸过声音,她听不到我的哭闹,怕我因为没有奶水吃而哭得昏死过去,就用一根粗棉线把我的手腕和她的手腕连起来。我一动,她就会惊醒,然后料理我的吃喝拉撒。

    姥姥家在村外。两间小小的红土房,院子里种着小葱、韭菜、大白菜。这些菜都有着水灵灵的小手和碧绿的脸蛋,我常常会听见它们在一起唱歌。真的,我真的能听到。因为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一个哑巴的外孙女玩,韭菜、小葱和大白菜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姥姥是个矮小的女人,永远穿着烟灰色的衣服。那是她自己用棉布做的,有长长的大襟和圆圆的绒球扣子,颜色看上去很柔和,姥姥穿上真漂亮。我爱我的姥姥,也爱她烟灰色的衣服。每当我在外面挨了骂遭了嘲笑——他们总是对着我叫骂“拖油瓶的野丫头,没爹没妈没户口……”我一进门就会趴到她烟灰色的温暖的怀里,紧紧咬着她的绒球扣子,一声也不吭。开始她总以为我是回来向她哭诉的,就用她粗糙的刮人的手指一遍一遍地抚摩我的脸。我抬起头,平静地告诉她,我没哭,姥姥,我不哭。

    我的眼眶干干的,没有半滴眼泪。我早就知道我和那些打我骂我的孩子是不一样的,我比他们不幸,我比他们早熟,而且将来我还会远远在他们之上。一定会,这一点,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上四年级的时候,一个穿得很整齐很气派的男人来学校找我。他生硬地叫着我的乳名,蛋蛋,你过来。

    我不过去。我吃惊地瞪着眼睛,发现这个男人有一双大的双眼皮眼睛。他的头发很稀薄,肚皮鼓鼓的,比我见过的所有男人都气派。

    我身后的一群人起哄。没人要的野丫头,快喊爸呀,喊了就有人要你了。后来这个戴红方格领带的男人说我是个傻瓜,说我天生是个让人讨厌的人,无可救药。因为我眼神呆滞,说话语无伦次。

    他的话当然是无比错误的。我的聪慧在小时候就体现出来了。无论学什么新知识,我都学得飞快,没有人能赶得上我。高年级的学生也甘拜下风。语文老师说我头脑灵活得可以让火车在里面随意转弯。我长大了,长成了一个瘦弱的女生,总是穿洗旧的白棉布衣裤和磨得起毛边的白球鞋。白球鞋是姥姥攒了三个月的鸡蛋给我买的。虽然我们很穷,但姥姥坚持让我和别的孩子一样。

    在我12岁的时候,她穿着挺括括的宝蓝色棉布衫带我去找妈妈。天很热,我们走了好长好长的路,我累了,她就让我趴在她的脊背上,背我一会。她一只手抱着蓝花布包袱,一只手托着我的屁股。她的呼吸很沉重,一只胳膊湿漉漉的,眼睛抬不起来,只能看到脚下蓬蓬勃勃的青草和草丛里星星点点的野花。

    远处飞着白色的鸽子,飞起来很优美。翅膀划过天空的时候,好像能把云扯下来一块似的。趴在姥姥汗湿的背上,闻着她带着淡淡咸菜气息的汗味,我觉得安全。

    后来,我们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房子很大很亮堂,墙壁雪白雪白,四周摆着一盆一盆的绿色植物,有一种植物还结满了亮晶晶的小红果子。

    对面坐着那个曾经系着红方格子领带的男人。他现在已经不穿西装不打领带了。他穿着一件白背心,把身子箍得紧紧的,他比那年又胖了一圈,肚皮上的肉都快溢出来了。他身边坐着一个瘦瘦的女人。米黄色连衣裙,长头发,有一双很大的楚楚可怜的眼睛。我以前在镜子里看见过自己和她一模一样的黑眼睛。

    我顿时明白了,原来这就是我的爸爸妈妈。

    我们来到后男人和女人就争执起来,为了我。男人许是为女人罕见的强硬所激怒,抽出了皮带。牛黄毛的宽大皮带,“刷”的一声,动作漂亮利索,干脆地抽下去,女人手腕上就飞起一道道紫红色的伤痕和一声声惨痛的呻吟。

    我一个人缩在墙角看着这一切,结满亮晶晶的小红果子的植物就在我身旁,我惊恐得有了幻觉,觉得那些小红果子全是血珠凝固成的。我开始恐惧地尖叫,胡乱地用绵软的脚蹬踢着光滑如镜的地板。姥姥在外屋忙活。她是个哑巴,耳朵也聋,也就不知道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她进来时,只看到被皮带抽得奄奄一息的女人。而龙卷风一样的男人还在疯狂地挥舞着他的武器。

    我的姥姥惊呆了。她从来不知道她的光光鲜鲜的女儿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还不如一只猫。我的姥姥她只是一个年迈的农妇,一个两手粗糙干裂的不会说话的哑巴。

    她无法保护她的女儿,她的漂亮的苦命的孩子。于是,我的不会说话的姥姥淌着两行混浊的老泪,缓缓地向那个男人跪下了。新括括的宝蓝色棉布衫此刻在明亮的灯光下,破败得像一面绝望的旗。

    从此,我和姥姥相依为命。我很聪明,我很出色,我的成绩门门都是优秀。我每天都在心里说,姥姥你放心,我在学校里生活得很好。我在任何人都无法生活的地方也能生活得很好。我的头发长得很长了。我把它们整整齐齐地梳成两个小辫,用金黄明亮的橡皮筋束着,看起来很快乐很神采飞扬的样子。我的名字也渐渐响亮起来。谁都知道我是个聪明清高胆怯孤傲的女生,其实这就很好,不和外界发生联系,心安理得地享受一切外界的赞美,永远和我最亲爱的姥姥在一起生活。可是,那一个金黄色的残忍的秋天,如此丰硕的多姿多彩的秋天,把我拥有的温暖和安全撕得粉碎,又让龙卷风把它们卷走得干干净净,连半点温柔的碎片都没留下。

    姥姥病了。她苍黄的脸颊飞快地陷了下去,紧绷着一层枯皱的苍黄的皮。她的眉毛很长,粗壮散乱,看上去像是一个能够隐忍苦痛的倔强女子。我亲爱的姥姥,不会说话的姥姥,一生没有触摸过声音的姥姥,你的语言藏在了哪呢?谁的手把它遗失了?如果可以帮你找到,姥姥,你悉心喂养大的孩子愿意用生命来换取你一晚痛苦的叫喊,姥姥,我知道你很痛很痛,抓着我的手吧,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姥姥,你喊出声音来吧,喊出来吧,痛苦会把你干瘪的胸膛胀裂的。姥姥你疼就咬我的胳膊吧,我不怕疼。疼是我们的糖,是我们相依为命的黏合剂,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好的理由。咦,姥姥你病好了吗?你怎么能站起来了呢?你笑了,笑得好温暖,像清香的太阳光。你把我抱在怀里,我又能咬着你衣襟上的绒球扣子了。好快乐好快乐啊。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姥姥站起来。她看着我睡觉,轻轻给我盖上那床装着新棉花的被子。然后开始给我叠衣服。一件一件,叠得整整齐齐。那上面布满了了姥姥抚摩的指纹。

    你亲我的额头了。你着凉了吗?姥姥?你的吻怎么这么潮湿冰冷?像冬天里墙角的苔藓。姥姥,你怎么直起身来了?你怎么不吻我了?再给我一些葱绿色清香的吻吧。我想要温暖,我想要安全,我想要你永远的怀抱。

    姥姥在那个果实飘香的金秋,安静地飞走了。她最后的归宿是一只薄薄的散发着新鲜木材味的桐木棺。姥姥的身体是那么轻盈,像一只寂静的蓝蝴蝶。两个人抬着她,向已经收割完了的麦田走去。

    一个巨大的地下世界。被泥土包围和淹没的世界。没有姥姥最疼爱的孩子和蔬菜。只有风,凄凉的无依无靠的风,在她听不到声音的耳边寂寞地吹来吹去。姥姥和她的白屋子一起被放下去了。我开始尖叫,持续不断地尖叫,眼前出现大片大片的幻觉。灿烂的阳光,碧绿的韭菜,粗糙的木栅栏,懒洋洋的大白菜,土墙上各种各样的奖状,熏黑了的窗纸,木门上淘气的娃娃,阴森神秘的枯井,油亮笔直的红香椿树,我们的粮食,我们的蔬菜,我们忠实的狗,我们的家。

    姥姥离开我之后,我迅速地成长起来。我剪去了乌油油的长发,坚韧干脆地生活着。一个人。只是我心底有了伤口,金色的明亮的伤口。终生无法痊愈。因为,再没有最疼我的人和我在一起了。

    一生与声音无缘的姥姥,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也许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外孙女一个人,就像外孙女的世界里只有最疼爱她的姥姥一样,那种逝去是一种触及灵魂的痛,需要用一生来恢复。

    灰色的童年经历让一个缺少双亲疼爱的女孩对亲情淡漠,能够和她在一起的人只有姥姥。“和你在一起”,是相依为命的情意的诉说,是不安心灵静谧栖息的寄托,是对人间至真至美的亲情的眷恋。聪慧又孤傲的女孩,对悉心照料自己长大的姥姥又敬爱又怜惜,寄挂着女孩全部的心绪。姥姥的离去,带走了女孩心中的那份依靠。她依然坚韧干脆地活着,只是少了些快乐的颜色。

    愿所有相爱的人永远都在一起,即使有一天真的离去了,她们的心还是紧紧地连在一起。

    妹妹15岁

    素问

    2岁,妹妹生得聪明可爱,讨人喜欢。

    在外地工作的姑姑,寄回一双当时还很少见的皮凉鞋。鞋底有个气垫,穿在脚上一走一响,妹妹又惊又怕,四处寻找这个尖叫的怪物。

    他,9岁,正是上树掏鸟下河捞鱼的捣蛋年纪,在一旁看着妹妹惊诧的样子,乐得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邻居的女孩由羡生妒借着鞋子的响吓唬妹妹,吓得妹妹丝毫不敢动弹。他上前去呵斥那女孩子。那女孩嘴巴很利,三言两语呛得他恼怒,和她厮打起来,然后带着一身抓痕回去。女孩比他大3岁,高半头。

    5岁,妹妹头上生疮,痛痒难当。父母带着她四处求医也不见效。后来听说,用一种草药煎水洗就会好。

    他12岁,小学刚毕业,背了背篓拿了铲子,不声不响就上山挖药去了。暑假里,他挖遍了自家附近所有的山。妹妹的病真就慢慢好了。而这几处山上的草药,竟被他挖得至于绝迹。至今他回去,亲戚们还拿他开玩笑,埋怨他把家乡的草药都挖绝种了。他只笑笑,想起那时种种的苦,蚊叮虫咬,烈日曝背,皮肤上道道棘痕……但这些,始终埋在他12岁的心里,从来没有说过。

    8岁,妹妹读小学。小学生们中流行一种小滑板,十几块钱的玩意儿,蹬在上面像哪吒蹬着风火轮要去闹东海,简直有一种傲视群雄的气度。

    妹妹也想要,可是爸爸不给买。家里两个孩子上学,钱很紧。

    有一回,他去妹妹的学校给她送东西。正是课间,一大群小孩围在一起抢着玩一个滑板,妹妹年纪个头都小,跟着跑了好久也没有抢到,沮丧地退到一边去了。他的心,钝钝地疼了一天。

    不久,学校举行游泳比赛。他报了名,因为听说第三名的奖品是个滑板。他没有告诉妹妹,想等到获奖那天再抱个滑板回去让她大大高兴一番。可是他的成绩太好了,得了第一名。第一名的奖品是一本很厚的英汉大辞典,也很贵。他读中学,正用得着。好多人都羡慕他,妹妹也欢喜得脸都红了。可他一点也不高兴,抱住妹妹哭了——因为他得第一名而不是第三名。

    14岁,妹妹患了脊髓炎,休了学,在石膏模子里躺了一年。他大四,保研已成功,临近毕业没什么事情,就回家闲逛。妹妹那时已不用躺在石膏模子里了,不过仍不大能动弹。他就每天喂她吃饭,给她擦脸,梳头发。小时候他就喜欢给妹妹梳头发,编各种花样的辫子,扎上鲜艳的花。为此,伙伴们还笑话过他。

    现在,他在一种完全不同的情境中给妹妹梳头发,常常难过得不能自已。他离家的前一天晚上,妹妹握着他的手一刻也不放松,好几次已是睡眼蒙咙,又惊醒过来。她说:“我都不敢闭眼睛。”他问为什么,她说:“我怕我一睁眼,天就亮了,你就走了。”他心里大痛,妹妹到底还是睡着了。他却流了一夜眼泪。

    15岁,妹妹念高中。妹妹恢复得很好,除了一些再也无法恢复的形体缺陷。妹妹的班主任是他中学时的女同学。她告诉他,妹妹大概是因为有着病痛经历的缘故,所以,比同龄人要坚强,也懂事。

    那一次中学同学聚会,男同学们聊起来有没有和女生打过架。问到他,他说:“打过。”大家哄堂大笑。在大家看来,男孩子和女孩子打架是很丢脸的。

    他没笑,讲起了那年能发响声的小鞋子。讲着讲着,突然难过起来,眼泪仿佛要滴下来。

    正无法掩饰,那位女同学将他面前的一盘芥末金针菇端到自己面前,说:“真不该点这个,我忘了有些人对芥末过敏,吃了要流眼泪的。”谁也没说话,好像大家都随着她的话下了台阶。

    这个女同学和他,在上中学时是相互喜欢过的。他们的这一段,谁也不知道,就像谁也不知道,在他22岁的心里,为他的妹妹蓄了多少的怜爱与疼痛。

    微风拂过湖面,了无痕迹,那小小的涟漪却被岸边的绿柳将它一一珍藏。因为这是它生命中的一部分,而且是异常重要的一部分。

    我们的成长常常得到别人的关切,这个“别人”通常是我们的长辈。可一位哥哥却用一双如双亲的眼眸时刻关注着这位小妹妹,见证着她生命中的每一个历程:快乐时肆无忌惮地大笑,遭受病痛时上穷碧落下黄泉地想办法……他一直是妹妹的守护者。妹妹15岁,哥哥也爱了妹妹15年。

    哥哥的心是柔软的,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总能读出妹妹的各种渴望,一颗敏感热忱的心总在尽力将这种种渴望实现,这一切源于一颗牵挂的心。一切都在默默中,没有人知道却又那么厚重,那么深沉,用心你会看得更清楚。爱在默默关爱中。

    姐弟情

    西平

    弟弟是个黑小子。小时候我们俩站到一块,人们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像一个妈生的。弟弟总是不服气地把头一歪:“我比她好看。”那是真的,也是我最忌讳的。“一白遮百丑!”我回击。

    父母上班,我们被锁在家里。吵架是我们最通常的娱乐方式。一般是小打小闹,有一次可是升级了,我狠狠地在他脸上咬了-·口。我怎么能不生气呢?他把我心爱的橡皮筋截成一小段一小段的。他闭着眼睛哭呀哭,我看着渗出血渍的小脸终于投降,用他截断的皮筋给他扎了十多条小辫子,像个小刺猬,他捧着镜子左瞅右看,满意了,答应不告状,就说是猫抓的。

    当然我没逃过一顿臭打,他陪我哭了整整两小时。如今,他的脸上还有隐约可见的小疤痕,别人问起,他总是说猫抓的,那是我童年给他永恒的纪念。

    由于父母工作忙,爷爷把弟弟接去白山,从此天各一方,我伴着刻板的音乐老师,在冷酷的琴房、单调的指法中艰难度日,而弟弟据说是非常勤奋地在爷爷办公室中接受启蒙教育。我很疑心,因为他曾说在桌子底下玩球很痛快。那时候,每年两次的会面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我们暂时忘记了争吵,像久别的情人(妈妈的话)在一起窃窃私语。我给他讲温柔的小兔子,他给我讲两眼蓝光莹莹的狼崽子,夸张而形象,每每吓得我毛骨悚然,好在还有红色的小松鼠,长着长长的尾巴,可以当棉衣穿,我也就原谅他了。

    我们一直分分离离,直到有一天,是他中专毕业的那一天吧。他英姿勃勃地站在我面前:满头乌亮的头发漂亮地打着鬈儿,一双大眼睛闪闪烁烁,黑皮肤健康光泽明亮。我不禁在心里叫:“他可真漂亮!而且整整高我一头呢。”可他呢,上上下下搜搜寻寻地打量我,翘着嘴角一脸不屑:“豆芽儿呢!”我可真气得发昏,同时庆幸,他总算没拿我引以为羞的粉豆儿(青春痘)开心,我暗暗告诫自己,以后一定好好吃饭。

    当我忘记初见的不快,殷勤地扮演着姐姐的角色时,我高高兴兴地为他洗衣服,高高兴兴地替他打扫房间,然后,洗水果削皮端上来,他吹着口哨晃晃悠悠地跷着二郎腿,对我的满头大汗视而不见,我气狠狠地放下盘子:“去你的吧!”

    但我终于满意了,他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我买了漂亮的连衣裙,我又感激又惭愧地收下,说了许许多多表谢意的车辘轳话。他得意忘形,试着给我买各种礼物。但渐渐地我领教他的欣赏水平了,冬天来临时,他声称给我买了最时髦的棉衣,我万分感激之后接过来,黑不溜秋的颜色,穿上一试,活脱一个土匪婆子,他煞有介事地咕哝:“怎么回事呢?你穿起来怎么这么难看!”

    我在学校寄读,弟弟每月一次到学校看我,每每这时就有人向我通报:“西平,你哥来了!”他极沉着极稳重地端详我:又瘦了。其实瞎说,我的体重是逐月上升的,我正考虑减肥,但我领情了,他是把自己的想象加在我身上,以为我必定瘦的,我必须加倍努力才对得起他。

    他的确像哥哥一样无微不至地关心我。比方骑自行车,他一定在前面带着我,怕我被甩下来,他是习惯骑飞车的。当我们一起出门做事,他小心翼翼生怕把我弄丢了,我去厕所他一定在外面把门,弄得别人以为他是个流氓,图谋不轨。

    他的爱并不只是对自己的亲人,当远方洪涝灾害的消息传来时,他一下子捐出500元,结果一个多月只吃馒头咸菜,发工资那天,他乐得像个疯子,去酒吧一气灌下半斤,结果是:他高唱着把两只鞋子脱下来,用鞋带吊在脖子上,光着两脚回到公司。我闻讯去看他,又感动又难过,哭了一晚上。

    黑色的七月过去了,我们终于有了朝夕相处的日子,可实在是远了亲近了嫌,我们的知识和阅历使我们的吵架再升一级,唇枪舌剑,吵得面红耳赤,活像几世的仇敌。有一天晚上我又一次得胜之后赶快撤兵,他悻悻地甩上房门:“等着!”我回去睡觉,得意洋洋。

    夏日的天,婆婆的脸,本是繁星满天,半夜却雨声大作。忽听弟弟在外屋喊:“姐,姐。”声音恐怖,我睡意全消,一骨碌爬起来:“怎么回事?”他笑嘻嘻地说:“快出去抓鸡吧,都快淹死了。”我大吃一惊,天哪!他不是早起了吗?木头!小鸡在院子里东躲西藏,一群落汤鸡,我顾不上吵,冲了出去。“好样的!”后面在叫。

    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弟弟呀!

    更多时候,爱是轻松愉悦生动活泼的,串连着一系列的生活片断,嬉笑怒骂斗嘴打闹,回想起来唇畔荡漾浅浅笑意,甘之如饴。爱的浪花在姐弟俩“互相倾轧”的生活大海里尽情奔腾,唱出动人的旋律。魁梧的身躯,宽厚的肩膀,男性似乎天然是力量与安全感的象征。使命感让身为男性的弟弟不甘于屈尊在姐姐之下,俨然一副哥哥的架势,不是霸道是疼爱,在各种需要的场合中尽显关爱、体贴与成熟。当然这是其中一面,如一张大人的脸掩饰不住一颗童真的心,姐弟间每天都是一出戏,生活的小调剂恰到好处,滋味十足。

    现实生活中的我们更多的是习惯,习惯了惊喜,随之而来的便是平常,于是就会远了亲近了嫌。但爱的主旋律依然在唱响,只是换了一个曲调,但依然铿锵有力。

    用爱的眼睛看真情

    雨波

    现在我才明白,若干年前老叔跌伤了眼睛,可他的心灵还是明亮的。

    我第一次见到老叔,是在10岁的那年夏天,和爸爸一起回老家的时候。老叔站在大大的院子中央,见到了我,就欣喜若狂地跑过来抱我,结果我却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那么毫无遮拦的哭声,使老叔感到尴尬不知所措,立刻放开了手。从那以后,老叔再也没有抱过我,甚至从不靠近,他是怕我再被他的坏眼睛吓着。他的右眼球,被一个很古怪的玻璃球体代替,像死鱼的眼睛,圆鼓鼓地翻着,看上去可怕极了。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我的哭声不仅仅刺痛了老叔的心,还揭开了爸爸的旧伤疤。

    农村的邻居热情好客,知道爸爸回来,就纷纷过来看望,这使爸爸的探亲也添了些衣锦还乡的味道。大家一边拍着爸爸的手,一边就说起来:“将来有了出息,一定不能忘记这里的人。”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说到了老叔。“看你弟弟有多可怜,你能帮也帮帮他。”一说到此,爸爸总是显得沉默,这样的话不断在耳边重复,渐渐就有了不同的意味。

    直到后来,听到了爷爷和爸爸的谈话,我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原来,老叔是因为爸爸才变成盲人的。大概在他们十五六岁的时候,爸爸生病高烧不退,老叔深夜走十几里地给爸爸找大夫,结果在回来的途中从山上滚了下去,剐瞎了眼睛。农村人迷信,都说那一夜陈家的孩子注定要有一个成残疾,不是老叔翻下山变成盲人,就是爸爸发烧变成哑巴。

    结果是老叔代替了父亲,他变成了残疾。

    爷爷对爸爸说:“你带他到城里去吧,他总不能一辈子都跟着我们。当兵不行,去工厂当工人,人家还嫌他是个盲人。除了你,他谁也靠不上,你就帮帮他,再说,他也是因为……”话说到这里,爸爸就扭头干别的去了。他这次回来,本来就是为了接老叔进城,可话经爷爷这么一说,经人们这么一议论,就完全变了味道,仿佛他是夺走老叔一切的人。似乎每个人的话里都隐藏了这样的含义:如果老叔不变成盲人,那个衣锦还乡的人就应该是老叔,而那另一个走投无路、只能一辈子种地的人应该是他。

    老叔来到城里之后,爸爸就到处奔波为他打听工作。先是介绍他到瓜子厂当工人,老叔抱着铺盖去了,没有一个礼拜就回来了。老叔被开除了,因为有人看见,他半夜起来拿着布袋偷瓜子。爸爸大发雷霆,骂老叔是个无赖,简直是给他丢脸。都是脾气暴躁的人,谁也不懂得谦让,越吵越凶,直到爸爸高声喊:“算我欠你,我一辈子欠你还不行吗?”他们就谁也不再吵了,这句话像紧箍咒,勒紧了他们的痛处。

    后来爸爸又把老叔介绍到朋友开的轧钢厂,帮人家过磅。可是他去没几天,厂里又开始丢东西。这一次,人家还没说什么,爸爸就首先怀疑到了老叔,把他领回了家,那时他们已经很少说话了,一说话就会大吵起来。他们之间的争吵,就像齿轮间的沙砾,磨损着他们的亲情,可是谁也不会停下来,静一静,想办法把沙砾拿掉。爸爸对老叔那么无能为力,对老叔的愧疚却深深地压着他,他总是重复着一句话:“谁让咱欠他的呢!”

    爸爸就这样被愧疚压得喘不过气,仿佛他为老叔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老叔,而是为了偿还那样一笔心债。仿佛他们已经不再是最好的伙伴、朋友、亲人,仿佛连接他们的只有那一丝愧疚。老叔成了他的负担,从最亲的亲人变成了最远的人。老叔结婚的时候,我妈妈为他们做了被套和枕头,可他都没来道一声谢。从老叔到运输队工作以后,爸爸就再也没让老叔来家里吃过饭。爸爸说:“让他结了婚有了工作,我欠他的也还得差不多了。”可是不久,爸爸就又欠了老叔一个人情。

    那是一个冬天,爸爸体检查出盲肠上长了一个瘤。医生说是良性的,做了手术就没事了。爸爸住院的日子,突然有一天,老叔讪讪地走了进来,也不吭声,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吧嗒吧嗒地抽着烟。他不说话,父亲也不会先开口,就像他们互不理睬的这些年,僵持已经成了习惯。后来还是爸爸忍不住,气势汹汹地问:“你来干什么?”老叔也不答话,只是体贴备至,日日夜夜地陪伴,夜里让我们回去休息。偶尔出去买一些用品,回来拿一个小本子记呀记——他在记账。有一次他出去之后,爸爸很生气地对我说:“看到了吧,他把账记得一笔是一笔,指望着将来和我算清楚呢!”说着,顺手拿起那个本子翻,却看到上面写着:“给哥哥买一副钓得乐渔具,给嫂子买一个厨宝,不能再让她用凉水了……”原来,他是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听到父亲说想去钓鱼,还说起妈妈的关节炎。爸爸不再说话,把头扭到了一边。

    爸爸动手术的前一天,医生说爸爸血象偏低,只能先输点血,可是医院还有一个急需用血者,没有多余的血,爸爸只能推后手术。妈妈一听就急了,她实在不想看爸爸躺在床上那么难受,于是跑过去问医生:“能不能再想想其他办法?”医生说:“你们家里人谁是A型血,也可以捐献。”于是老叔急忙跑过去说:“我是A型,我献。”当那温热的液体送进病房,爸爸知道是老叔为他献的血时,当场大发雷霆,他说:“我不愿再欠你的了,我不稀罕你的血。”老叔一句话都不说,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突然间难以按捺地哭了起来,就那样抱着头,放肆得像个孩子似的哭着。满屋的人都在看他,他也不在乎,就那么一直哭,仿佛有多少的委屈都要靠这眼泪才能够流尽。等到他哭累了,才慢慢抬起头对爸爸说:“这么多年,你为什么还是放不下那件事,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可是哥,你也不要怪我了!我给你买了渔具,你一定要好起来……”说着又是一阵泣不成声。我渐渐从他的话里明白,他是把我爸爸的病当成癌症了。爸爸的眼睛一直都不看他,始终盯着天花板,在那一瞬间,他还想用他一贯的冷漠和疏离包裹自己,而眼泪还是那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那夜,爸爸给我讲了许多他童年时的故事。那个时候,他们是那样相亲相爱。他和老叔提着篮子给爷爷打酒,他伸出黑黑的小手说:“弟弟,我有一毛钱,哥请你吃糯米团。”然后两个人美滋滋地吃着糯米团回家,到家后才发现篮子里找的钱丢了。两人动也不敢动,站在院子里听爷爷大发雷霆,没有勇气承认是自己弄丢了钱。最后还是老叔走过去说:“我把钱买糯米团了。”那天爷爷没有动手打人,但爸爸吃饭的时候,却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在毒日头下罚站的老叔。他说:“我总是欠着他,从他在太阳下罚站开始。”

    后来我站在医院的走廊里,费尽口舌才给老叔讲清楚,爸爸的病和癌症还是有区别的。直到最后,他才露出欣慰的笑。高兴的时候,他又要给我爸爸去买橘子,那是我爸最爱吃的水果。他说:“你爸最爱吃的就是糯米团、瓜子和橘子,现在糯米团已经绝迹了?”说起瓜子,他无意中说起了那件爸爸永不原谅他的事,就是那一年他偷了厂里的瓜子,他只是想装一口袋带回来给爸爸吃。他这样说的时候,我能感到他因为那件事所经受的世态炎凉。他没和爸爸解释过这件事,爸爸的愧疚已经把他们隔得太远。

    现在我才明白,若干年前老叔跌伤了眼睛,可他的心灵还是明亮的。被蒙住心灵的是爸爸,他的愧疚让他看不到真情——有的真情,只有用爱的眼睛才能够看到。

    我对爸爸说,也许没有可以称量亲情的天平。就像买橘子,你要5斤,他总不能给你放到正好,多一个秤高,少一个秤低。真情放在天平上,也总是一边高一边低,一味斤斤计较,计算着谁付出的多,谁得到的少,只会让你看不到亲情的重量。爸爸点点头,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那天爸爸出院,老叔也去接他,当走出门口的时候,他对老叔说:“二宝,去我家吃饭,带上孩子他妈。”这么多年,我爸爸第一次叫了老叔的小名,我也第一次看到老叔那么快乐地笑,原来他等待的,不过是这样温情的一句话,就像小的时候,爸爸伸出黑糊糊的手说:“弟弟,我有一毛钱,哥请你吃糯米团。”

    就像狐狸告诉小王子的那样,有些事情要用心才能看清楚,要用爱的眼睛看才能领悟。

    没有很好的沟通,人与人之间可能就会发生误解,使原本小小的芥蒂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如同爸爸和老叔多年的僵持。因为有了愧疚,他们之间的爱总是那么沉重,让人感到窒息的压迫,一次次的帮助更像是一种还债,一种补偿,一份解脱。这份愧疚令爸爸难堪心灵重负,负罪感把他的眼睛蒙得紧紧的,这样的眼睛让爸爸只能看到歉意,看不到爱,即使看到,也不真切。

    患难时刻见真情,爸爸的患病尽释了两兄弟间的嫌隙。出乎爸爸的意料,老叔很豁达,“一只眼睛”的情债只有爸爸耿耿于怀。

    当云雾散尽,洗涤后的眼睛更加明亮,它不再计较得失,因为亲情是没有重量的,更是无价的。

    外婆的硬币

    曾庆宁/编译

    那年冬天,居住在美国西北部的我们刚经历了被称为“哥伦布暴风雪”的灾害性天气。无情的暴风雪和肆虐的狂风摧毁了很多房屋和树木。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寒冷,将我们的房子变成了一个冰窖。

    父亲点燃了壁炉里的木柴,我们兄弟姐妹便一窝蜂似的跑到壁炉前面取暖。木头发出噼劈啪啪的响声,赤红的火舌舔着炉膛,我感到胸前逐渐暖和起来。然而,正当我闭上眼睛背对着火炉,享受炉火带来的惬意时,不幸降临了。不知何时,一个从壁炉里溅出的火星点燃了我棉睡衣的后背。等被发现时,火星已变成火舌开始吞噬着我的睡衣。空气中夹杂着炭火味、棉絮烧煳的味道和我身上的肉被烧焦的味道。一阵剧痛后,我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我已躺在医院的床上。医生告诉母亲,我左腿的皮肤和神经组织被严重烧伤。由于伤势很严重,医生严肃地对母亲说:“美洛蒂的伤势很重,植皮手术做完后,她的一只脚可能会僵硬,也就是说她只能一只脚走路,当然,幸运的话,她能恢复到不靠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路。”母亲听到医生的警告后痛哭流涕。腿上伤口的恢复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此后几个月,我每天都得换包扎伤口的纱布,其间,医生把我臀部的皮一点点植到了左腿的烧伤部位。那是我有生以来身体经历过的最痛苦的时候。下半身的任何一点活动都会带来巨大的痛楚,要想站起来走路简直是天方夜谭。伤口愈合的初始阶段,那种疼痛是常人无法忍受的,任何腿部活动对于我都是一种折磨,我只能整天静静地躺着。

    外婆住在附近的小镇上,离我家有五英里远。我受伤后,外婆每天一大早就赶过来看我,直到傍晚才回她自己家,从未中断过。

    外婆绝不能接受我瘸着腿走路或者只用一只脚走路的想法,也绝不允许别人说这样的丧气话。她总是用她干枯的手抚摩着我的额头,说:“亲爱的,你一定会站起来,用双腿走路的!”那时候,外婆每天都会鼓励我,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来哄我活动那只伤脚。为了让外婆高兴,我宁愿忍着剧痛,噙着眼泪活动那只受伤的脚。

    有一次,移动伤脚时产生的剧烈疼痛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我号啕大哭,决定放弃取悦外婆。我哭着对她说:“外婆,我的脚实在太痛了,我不想再走,永远也不想再动它一下。”

    在我拒绝练习走路一天后,外婆带来一个蓝色的布袋子。她对着我神秘地笑了笑:“亲爱的,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外婆拿起布袋摇了摇,里面传来悦耳的金属碰撞声。“哦,我知道了,是硬币。”外婆居然带了一袋子硬币过来。一个硬币对于一个小孩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那时一个美分都能买到一把做成动物模样的糖果呢。躺在沙发上,我可以清楚地看到袋子里那些鼓鼓囊囊的硬币。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硬币。它们让我想起那些美丽的糖果,我异常兴奋,忘记了疼痛。

    外婆说:“你如果能站起来,我就奖给你一枚硬币。”我是多么渴望得到一枚硬币啊!所以,我忍着疼痛站了起来。外婆微笑着将一枚崭新的硬币放在了我的掌心,我很快又坐下了,因为刺骨的疼痛噬咬着我的伤脚。外婆盯着我的眼睛说:“我这里还有很多硬币,就照着刚才那样做,亲爱的,再站起来一次。”

    我重新站了起来,外婆果然又在我的掌心上放了一枚崭新的硬币。

    此后几个月,外婆每天都用这样的方法鼓励我站起来,鼓励我迈开步子。其间,我多次听到外婆对母亲说:“我对这孩子的未来始终充满信心,我绝不会看着她瘸腿或者单腿走路。”

    一天,我问外婆:“外婆,如果您的硬币用完了该怎么办呢?”外婆微笑着对我坚定地说道:“亲爱的,不要担心外婆会用光硬币,我会把世界上所有的硬币都找来给你。”

    奇迹真的出现了,一年后我居然可以在门口悠闲地散步,像所有健康的孩子那样轻轻松松、稳稳当当地走路了。给我动过手术的医生看到我的变化后非常惊讶:“我治疗烧伤患者这么多年,从没有看到过一条严重烧伤的腿能恢复得如此彻底,真是奇迹!”

    外婆去世的那年,我已经长成了大姑娘。那天从墓地返家的途中,母亲告诉我:“你外婆万万不能接受你成人后跛脚或单脚走路。她每天都会向上帝祈祷,希望你能康复,像正常人那样走路。上帝听到了她的声音。”

    “我知道她一直希望我能像健康人那样行走。”我说。接着,我问母亲:“妈妈,您知道外婆从哪里弄到那么多硬币吗?”母亲回答说:“你知道吗?外公去世后,她就靠着政府给的一点救济金过活,生活得非常拮据,外婆把毕生的积蓄和救济金都换成了硬币给你了。”那一刻,我泪流满面。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正是外婆给了我后半生的幸福。

    那些每天被当作励志礼物的银色硬币,饱含着外婆对生活的信念和勇气,也饱含着外婆对外孙最无私、最深沉的爱。

    天使归来

    边缘眼神

    小时候我曾经嫉妒过弟弟,当他坐在爸爸的膝盖上,摇晃着脑袋,拍着手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时,爸爸把他圈在自己的怀里,乐呵呵的,眼睛笑成了一道缝。他的眼睛一闪一闪的,真好看。我想,天使大约就是这个样子的吧,那一年我7岁,弟弟4岁。

    邻居们看见弟弟时都喜欢捏捏弟弟粉嘟嘟的脸蛋,说:“南南,唱个歌给我听,待会儿阿姨给你买棒棒糖,好不好呀?”

    弟弟就马上开始唱他的拿手曲目了:“小燕子,穿花衣……”唱完了就把手一伸,说:“糖。”等到把糖拿到手了,他就乐颠颠地跑回屋里,把还淌着口水的糖往我的嘴里塞,很甜。

    后来上小学了,我和弟弟在一所学校里。

    每天早上我牵着他的手上学,然后牵着他的手回家。那时我读四年级,弟弟才读一年级,他们老师每天放学前都要嘱咐他们,过马路要小心啊,不要跑,要牵着大人的手等等。所以我总是在放学后就跑到他们教室门口等他,一直到他背着一个硕大的书包走出来。他的老师见到我时总是笑眯眯的,说:“苏南,过马路要牵着你姐姐的手啊!”

    弟弟一边伸手牵我的衣角,一边点头。我对弟弟说:“跟老师说再见呀!”弟弟就把胖乎乎的手举起来,装模作样地挥两下,很有节奏地说:“老师,再见!”

    下雪天,地都变白了。马路上都是大人小孩踩出来的深深浅浅的印子,可是弟弟显得很兴奋,挣脱我的手向前跑去。我一把拽住他,虎着脸说,再跑我就不要你了。他停下来了,我学着大人的样子,费力地把他抱起来,可是他好重,身子不停地往下滑,我抱着他走几步就停一下,他的小手搭在我脖子里,冰冰的,我让他把手放到我的衣领里面去,他的手渐渐变暖了,而我的颈项间渐渐变冰了。

    后来我们上中学了。我读高中的学校离家很远,有时我一个星期回来一次,有时甚至是两个星期才回来一次。弟弟也读初中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回家时就很少再见到弟弟了,问爸爸妈妈,他们总是说,出去玩去了。我心里隐隐有不踏实的感觉。记不清楚是哪次,回到家看到弟弟时惊觉他长高了许多,比小时候更漂亮了,漂亮中带有一点点男孩子的帅气。接着,我又发现,他染发了;他打耳洞了;他穿颜色艳丽的大腿裤;他穿缀满金属片的衣服;他的身上开始有若有若无的烟味……

    他带给我的感觉越来越陌生了,我想起他十年前坐在爸爸膝盖上唱歌的样子,他才14岁啊!我的心越来越慌了。我想找他谈点什么,可是我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自从我读高中以来,我们就显得生分了许多。弟弟在高考的大背景下显得那样的模糊,尽管他穿着颜色艳丽的衣服。每当他这样招摇着走进家门时,我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看他,但是他已经不再看我的眼睛了。

    我考上大学那年,弟弟也来送我了,在火车站,他提着我大大的行李箱,默默地走在我后面,依旧穿一件翠绿的衬衫,一路上又有不少人朝他张望。爸爸妈妈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我忍不住一回头,看见弟弟的眼睛正往我这边看来,眼睛亮晶晶的,就像他小时候唱歌时的样子,可是眼里竟然找不出一丝属于青春的无忧无虑,他眼睛怯怯地看着即将去大学开始新的征途的我。

    我突然感到好心酸,就像小时候我用艳羡的眼神看着他在爸爸的膝盖上唱歌一样。我转身,停下了脚步,说:“南南,好好学习,你可以考上大学的,知道吗?”

    他低下了头,轻微地把头点了一下,便不再说话,也不再抬头看我。我向前走近一步,踮起脚尖,伸出手臂,轻轻地拥着他,就像那年下雪的时候我抱着他回家时一样。他没有动,他再也不会把冰冷的手搭在我的脖子上了。

    到了大学以后我拼命给弟弟写信,想把我高中三年欠下的全补回来。我甚至像个启蒙老师一样,从爱迪生到爱因斯坦,从自学成才到浪子回头,一个一个的道理给他讲,循循善诱。我努力把大学校园里的清新健康的空气带给他,我希望我的天使能够回来。

    大二那年的一个傍晚,我接到了妈妈的一个电话。她在电话里告诉我,弟弟参与群殴并且将另一个男孩子的腿打骨折了。我的心开始急速下坠,整个人都快瘫了。然后妈妈继续说:“他被学校勒令退学了。已经有两个星期了,他一直不让我告诉你……”等到妈妈挂了电话时,我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像是失去了人世间最宝贵的东西,哭得像个孩子。

    爸爸妈妈终于决定让弟弟离开那座充满是非的小城,将他送到了我读书的省城来打工。

    第一天上班时,是我送弟弟一起去的。那是一家装修豪华的酒店,弟弟在里面做服务生。透过酒店明亮的落地窗,我看到酒店里的人还不多。弟弟站立在柜台旁边,过了一会儿,一位衣着华丽、肥头大耳的男人走到我那英俊而挺拔的弟弟身边,说着什么,而弟弟则低着头卑微地听着。

    弟弟抬头了,他看见我仍然站在玻璃的那一边,就像我上大学那年火车开动时,一扇玻璃窗就将我们隔在了两个生活圈子里面。他看了我许久,等那个男人走开时,他就拿着一个拖把来到靠窗的一排桌椅前,对我挥了挥手,我看见他的嘴唇在蠕动,我知道他在叫我回去,不要在外面等他、看他了。

    我转身,阳光落了一脸,照耀在我缓缓流着泪的脸上。而身后,酒店幽暗的灯光下,弟弟将无法看见这一切。

    一个月后,弟弟给我打电话时,他告诉我他已经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了,他告诉我他要重新开始学高中的文化课程,他告诉我他给我买了许多零食,星期六在学校外面等我……

    我握着听筒的手在颤抖,我没有握听筒的手捂住嘴,捂住了哭声。我知道,天使快要回来了。

    当弟弟年幼的时候,他会对我们依恋,眼睛里仿佛只装着我们;当他慢慢长大,那些相亲相爱的日子已不在,他的眼睛里盛着太多我们读不懂的东西。姐姐眼里的弟弟亦如弟弟眼里的姐姐。成长中我们遭遇了失落、疏离与无奈,得失充斥着我们周遭。

    有着天使般面孔的弟弟青春叛逆,对姐姐的谆谆教导置若罔闻,把自己的前途轻易地掷了出去。弟弟的纯真一直是姐姐心中最宝贵的东西,为了让天使归来她从未放弃努力。只有经历了一些事情,人们才会看得清生活,更加看得清自己。于是,姐姐心中的天使终于又回来了,天使般的面孔下又拥有了一颗纯真的心。

    天使归来,爱是唯一的理由。有了爱,那些人间的歧路岔道再也不会让天使迷惑。

    奶奶的账本

    袁风华

    元旦前夕,我回到乡下看望奶奶。奶奶年前中风,平日不敢出去活动,在低矮的老宅里整天只能和一台电视机为伴。

    我回到奶奶身边,老人家兴奋异常,好像找到了儿孙绕膝的感觉,只会说:“好,好,好!”我搀扶着奶奶到屋外晒太阳,讲我的家庭、我的向往,还有我小时候的童趣。

    奶奶越听越兴奋,说要为我颁奖。她叫来了保姆,颤巍巍地拿出用一块红手绢包着的“子女探望奖”——两张百元大钞。我不肯接受,但又怕伤了老人家的心。我强忍着难过对奶奶说:“我是您的孙子,不能拿这奖,颁给伯伯们吧。”奶奶笑了:“小风,你今年回家的趟数最多,应该颁给你,拿着。”我心情复杂地接过“子女探望奖”,攥住奶奶的手,忍住眼中总想往外流的泪水,掏出手机,举过头顶,拍下了我和奶奶相偎相依的情景。

    午后,奶奶照例卧床休息了。趁这工夫,保姆将我拉到外屋,神秘兮兮地从衣柜里捧出一个小本郑重其事地说:“这是奶奶的账本。”我有些疑虑和不解,伯伯和姑姑都挣大钱,奶奶现在不愁吃不愁穿,还记账干吗?保姆说:“你看看吧,兴许对你有用。”我翻开账本,看着上面的字,一种难言的酸楚,一种痛彻心扉的悸动涌上心头:9月3日,小儿子回来一次,第二天离开家,这是今年第六次回家来看我……10月12日,大女儿来了……账本上没有一笔生日礼金,没有一笔人情往来,只是这些细小的探亲琐事。

    我有些语无伦次地让保姆按原样放回奶奶的账本,然后走到屋外,拨通了父母的手机:“你们在外面少挣点钱,回家看看奶奶吧!”合上手机,我早已泪流满面……

    任凭谁看到这样一个记载着儿女回家次数的“账本”,都会动容。如果有可能,务必请常回家看看。不要让父母一次次的倚门眺望变成一声声的叹息与失落。探望一下日夜惦念我们的父母,也许会惊讶他们又新增的白发,岁月的雕琢在他们脸上展露无遗。

    父母的肩依然可以依靠却显羸弱,他们老了,需要倚靠我们。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