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居一座城市,尤其是走在人流或高楼大厦间,我们或许常常感到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但正是这几十万、几百万微不足道的我们,构成了一座城市流动的风景,构成了她的灵魂。
我个人喜欢抓住一切机会四处转转。昆明举办“世博会”那年,我一个人从大东北转到大西南。在昆明其中一项日程是去石林,正赶上旅游高峰,火车票早早售光,最后一辆旅游车也在我稍一犹豫时装满人开走,我只好赶到汽车站,改乘昆明至陆良的汽车。
离发车的时间还早,我担心当日无法返回,便向邻座打探。邻座是位和善的小伙子,他用普通话告诉我:没问题,我就是陆良人,从陆良去石林坐车十来分钟就到,下午从石林回昆明的车也多的是。
我后来知道,他是云南工大的学生,学的是模具设计专业,马上就要毕业了,这次回家是为了找工作。得知我正一个人旅行,他郑重其事地开始叮嘱。
他说:在外面吃饭,你要吃素菜。
他说:问路要问老人和警察,年轻人有时会故意戏弄人。
他说:去世博园要带着食品,里面的景点一天都转不完,吃的东西卖得很贵。
我是成年女人,这些旅游常识我不会不知道,但当这些叮嘱来自陌生地方的陌生人时,我不能不感动,我只能一次又一次郑重其事地点头。
行程很短,我该下车了,他真诚地伸出手:祝你旅途愉快。因为遇到他,那次石林之行确实非常愉快。
因为遇到他,几年以后想起陆良仍很亲切,虽然只是从陆良的边缘走过,但我认定那座小城一定民风淳朴,他就代表了陆良。
另一次我揣着打工赚到的钱去了趟山东,济南是行程中的最后一站。刚进大明湖,我的海鸥相机就开始闹情绪,后来干脆罢工了。我和同伴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一家国营大店,我记得门脸儿上写着什么彩扩中心第几门市部。
我问修相机的师傅:问题出在哪里?
答曰:还不知道。
能修吗?
能修。
同一架相机同样的故障,我曾在首都照相馆修过两次,一次没收钱,另一次收了15元,这一次多能多到哪儿去,我只管静候佳音。
师傅修完了,说交90元。
我以为没听清:你说什么?
修、理、费、九、十、元。
他的济南话一字一顿。
我不想细述那场争执。后来找到二楼办公室,才知道这是家国营店,但修相机的柜台出租给个人了。最后的结果是,我花50元拿走相机。
我们打起精神又去趵突泉,一张相也没照成,相机的老毛病又犯了。当天是星期日,无处投诉。
现在回想起来,那位师傅也算一条典型的山东大汗,甚至可以说相貌堂堂,他绝对想不到,他一个人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已经把我心中的泉城毁了,至少是大打折扣——虽然山东是我的老家,济南是我母亲儿时生活过、后来又屡屡描述过的城市。
老实说,这些年我们的衣服越穿越漂亮,我们的城市却没有越来越干净;我们的电脑越换越频繁,我们却没有越来越文明;我们对别人的指责越来越多,个人的恶习却没有越来越少;我们渴望外商旅游者“送”的钞票越来越多,打自己小算盘算自己小账的人却没有越来越少。
不管愿意不愿意,承认不承认,我们每个人都和脚下的这片土地血肉相连,生死与共。对外人来说,每个个体都是一个地域的人文参照。对我们每个人而言,一个人就是一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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