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毛兮坐对着一炉熊熊燃烧的火焰出神,他并没思考什么,他只是在等待火焰暗下去。因为再过些时间,又一窑陶俑将从他现在坐着的位置一尊尊地搬出来,再挑出五个或十个神态各异的,用网兜儿一套,批零兼顾地卖给前来兵马俑观光的他的同胞或是外国人。
毛兮的坐姿有些枯寂,看上去一点也不比那些烧得透亮的陶俑生动。如果能换个角度打量毛兮,穿越跳跃的火焰,你禁不住要猜想,毛兮和陶俑,究竟谁是谁的前身呢?
像所有的中午一样。毛兮照例吃过了一老碗油泼辣子面,扛着锄头朝门前一百步外的低坎下走。毛兮是要去挖一眼井。这是个罕见的干旱的夏天,赤烈的太阳整日在平原上照着,这种反常的天气使平原的白天少了早上和正午的划分,太阳一出来,就是正午了。往常在这个时节郁郁葱葱的玉米林这一刻集体失恋,委靡不振,蔫头耷脑。毛兮拄锄向干涸的平原望一眼,眼神里一片忧戚。
毛兮是关中平原上最常见的一个农民,言语不多,安贫乐道。跟抬眼可见的那些土丘一样,这一座和另一座没多少不同处。
人说关中平原多王气。可这些黄土下的帝王将相并不在意那些活在他们头顶上的平民百姓。毛兮偶尔想一下,心中有些抱怨。这情绪与久旱无雨的天气有关,要是在风调雨顺的年月,毛兮还是愿意遥想一下那些模糊的人物的。
是开工挖井的第七天了吧?毛兮照例蹲在柿子树下吃过婆姨端给他的那一老碗油泼辣子面,再次荷锄去挖井。工程现在已有些深度了,毛兮闻着四周有些潮润气的黄土,心里很振奋,他幻想着一眼泉水淙淙的井,那样,再遇上干旱的天气,也不担心会少了油泼辣子面吃。
毛兮狠着劲挥锄,他要对得起胃里的那碗面。只听“咣”的一声,一锄落下去,一个黝黑的东西迸出老高,又落在了毛兮的脚边。
一锄子下去挖出几片瓦当来,这在关中平原不是啥稀罕事儿。毛兮没当回事儿。但当毛兮看清那是一个瞪着眼睛瞅自己的男人头时,毛兮魂飞魄散了。在下意识的指示下,毛兮弃锄逃遁了。
毛兮魂飞魄散地逃回家,被婆姨奚落了几句,就有些懊恼地往回返。小心地回到锄子边,毛兮再看那个头,仍是他第一眼看上去的样子。毛兮大着胆用锄子敲了一下,竟发出了锄子敲打在瓦片上的声音。毛兮这才确信那不是一个死人头。毛兮擦了把汗,坐下来对着那头发愣。
不久,一个拄着锄头表情木讷的农民和他那眼未完成的“井”一起出现在晚报的头版头条。那拄锄的农民便是毛兮。那瓦头就是秦俑。
毛兮的窑烧得格外好。他烧制的那些陶人,表情有乱真的本领。这本领也许暗藏在毛兮体内多年了,但只是在毛兮挥下那伟大的一锄之后,它才慢慢地苏醒。
毛兮的那些烧陶为毛兮带来了可观的收入。这是后话。
多年之后一个对毛兮来说亘古不变的午后,照旧是吃过一碗油泼辣子面,毛兮站在自家的小楼上向北遥望,看见在绿树红墙中有些隐约的兵马俑博物馆,毛兮的感觉和多年前他要去打井拄锄遥望平原的感觉没什么两样。只是毛兮想,今年可是风调雨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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