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永霞

    三月里，一个飘着雪的中午，三个女人聚在一起吃饭。

    吃着吃着，那个坐在最右侧的甲——林仪淋突然熟练地、理智地、仿佛经过了深沉思考地说道：“在我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她一这么说，她们俩听了就想笑。因为这几年，她以前并不这样，可是现在她愈来愈爱这么开口说话了，哪怕明明对方是刚刚葱儿白的才二十出头的姑娘，还是根本没到葱儿白的尚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她跟她们说话时，总爱这么说：“在我们这个年纪的时候。”说的时候，眼神痴痴地望着对方，好像她同她们一样，都是“这个年纪”的人。可是，对比她刚刚大一岁的人，她是决不会这么说的。她同她们界线分明得很，她甚至都不愿意同她们多说什么。可是，那些坐在她对面的被一同说老的女孩，却只是低头轻轻地一笑，一点也不怨恨她。因为，她是那么地，漂亮。那么地，令人倾倒。那么地像一个画眉一样让人愉快。简直一点也不像一个都已经四十三岁的女人。

    此刻，在这么一个三月里飘着桃花雪的令人陶醉的午后，她接着说道：在我们这个年纪的时候，突然一下子明白了许多年轻时弄不明白的事。比如：年轻时寻爱，就爱找漂亮的男人。不漂亮的，简直看都不愿看。可是，现在知道了，男人除了外形以外，还有许多地方值得分析。譬如我，年轻时的漂亮男人太多了，现在，简直看不得男人漂亮，简直在心理上和生理上，都无比地厌恶。

    她的话，说得她俩都笑起来。坐在她对面的乙——喻从明，因为听了话后，立即想到了自己，立即想到了自己的、武松哥哥一样的老公，所以就立即开口道：不，我和你恰恰相反。我年轻时不喜欢漂亮男人，觉得他们肤浅、滑头，不值得信任，有钱的都是有钱的花花公子，没有钱的都是没钱的花花公子。可是，到了这个年纪，听你这么说，我才发现我现在那么地喜欢长得漂亮的男人。漂亮的、年轻的男人，哪怕是一个长相很漂亮的满身汗味的快递员，走到我面前时，也让我怦然心动矣。

    她的话，尤其是她说到最后一个字的语气与神情，逗得她们俩也笑起来。

    笑完了，轮到丙说什么了。丙——雨板蓝，她刚想开口，突然一下子就笑起来。她的笑来得如此地突然、声大，连坐在她身边的她的老公都不禁探过身子来拍她了。可是，突然地，林仪淋也笑了起来，喻从明也笑了起来。她们三个刚才太投入了，忘记了身边这个男人的存在。她们本不想忘记他的存在的。可是，他听不懂她们的谈话，因为他是一个法国男人啊。

    怀着身孕的雨板蓝笑得不是花枝乱颤，而是肚子乱颤，她不得不捂着肚子弯下腰来。在弯腰的那一刻，她想到了她自己的年轻时代，那时，她是顶顶讨厌一个和外国男人结婚的——中国女人。

    笑声中，她们知道：她们都已经有些老了。

    推翻年轻时的信仰，可不就是老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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