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双伶

    前年初春曾到偏远的小县城看望一位老中医。在那飘散着草药幽香的老式房中，老先生和善而专注地为求医的人问诊、切脉、开方……我在一旁静候着，没有发现行医者家中常见的锦旗和匾额。墙上只有一幅宣纸已成暗黄色的卷轴，上书：真水无香。不知是字写得神韵灵动，还是寓意深远，让人感到玄妙无比。于是我问起出处，老先生淡然答道：“哦，祖上留的。”

    以往我见过许多名人字画、箴言妙语，总能让人大彻大悟。却没有如此平和、安定，淡然无痕的。老先生安闲的神态，平静如水，悠然若云，更让人难以会意。

    后来听人说，那老先生祖上曾是御医。御医啊。这样的家世，其中必有无以言说的渊源吧？

    真水无香。如果它是让人修身养性、淡泊明志而悬于室内自赏也就罢了，可偏偏我又在繁华之处看到了它。那天在“巴黎春天”闲逛，楼梯转弯处蓦然看到题于壁上的四个字：真水无香。很随意的字体，却是饱蘸了浓墨。霎时，盈目的华贵时装、钻石金玉变得模糊起来。商家最是锱铢必较，怎会推崇清静无为的“真水无香”呢？是大俗，还是大雅？思来想去，更觉玄机无限。看来破解禅意，是需要几分功力的。

    翻开《菜根谭》，以从中寻出缘由。有一句话：“静中念虑澄流，见人之真体；闲时之气象从容，识心之真机。”人在宁静中心态如水般清澈，才会体现人性的本源所在；在安详时心态像白云般舒卷悠闲，才能使人的灵魂超越凡尘。大凡要观察人生的真正道理，没有比这种方式更好的了。俗世中有万般诱惑，锦衣玉食可以摒弃，浮华虚荣可以鄙夷，总要有个好名声吧？官要做清官，人要做好人，还要淡泊名利心虚意静，这就难了。真水无香，也许便是平日所说的“人到无求品自高”吧？

    一次书画界人士聚会，名家们挥毫泼墨，纷纷献艺。我也附庸风雅上前求字。沉吟许久才想起：真水无香。那位书法家展纸蘸墨挥毫而就，围者啧啧赞叹。有人说这四个字似意犹未尽，不如补上一句“真凤无华”吧，也是不图虚名之意。我默念着，仍觉得不贴切。无香原是水性，而羽毛不华丽怎能为凤呢？

    将裱好的字画悬于房内，那神韵如一泓清潭。忽而想起那位老先生与世无争的安宁之态，心陡然醒悟，忙把它取下来。真水无香，原是空灵无边，超越贤愚得失之境的。水是有佛性的，古人讲“上善若水”，它荡涤污浊而不怨，滋润万物而不争，智慧，澄明，清凉。若一个人内心真正淡泊到如水般自然平和，无波无痕，刻意地去尊崇什么，反而显得伧俗。一切，还是随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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