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只闻花生香-“茶头”跃高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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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强

    跃高叔是“茶头”。茶青怎么晾、怎么摇、怎么炒、怎么揉、怎么焙,全由他说了算。他也非常神气,这里走走,那里看看,指挥一切。唯一亲自动手干的事就是炒青。

    炒青一般在半下午。早上采摘的茶青经过晾、晒、摇、摊等,到此时出现明显的红边,发出浓烈的清香。于是跃高叔指挥人将炉灶火烧得红红旺旺,自己操着两把一尺多长的木铲,开始干活。炒青锅比平常饭锅大一倍,烧到几乎发红时,茶青下锅。只听一连串的噼噼啪啪响,跃高叔袖子高卷,眼睛发亮,如临大敌,用木铲反复翻炒。一会儿之后,满满一锅茶青就软塌下去,油绿起来,于是马上出锅,装在竹箕里送去揉捻。

    揉茶机是木制的,形状像大盘上放一只圆磨,磨上安着两只拉杆。揉捻时两人操作,一人一边转动拉杆,于是茶青就在磨下揉捻成条索或团块。揉捻的负责人是跃高叔的徒弟土生,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也和跃高叔一样,只是指挥我们,一定时间后,他认为好了就把茶团退出,放到小竹匾上,松开、铺匀,再送到焙房烘干。整个初制工序就算完成了。

    据魏叔说,以前没有机械时,全靠跃高叔手工操作——实际上是把炒好的茶青倒在竹匾上,用赤脚去揉踩。因为刚出锅的茶青温度很高,为防止烫伤,必须先在脚上涂抹新鲜童子尿,所以一到茶季,跃高叔每天都把他外孙的尿装在竹简里提到茶厂来。

    焙茶用的是炭火,但是必须烧化后才能使用。先把整竹篓的炭倒在地上,用柴刀敲成均匀小块,铺成一个长二丈宽一丈厚一尺的大堆,分几处同时点燃。一会儿工夫,炭堆上青烟蓝焰交蹿,哔哔乱响,一股灼人的热浪弥漫开来,人们纷纷后退,只有跃高叔站在炭火堆前岿然不动,时不时用大铁锹在炭火上这里碰碰、那里动动。

    有一位知青叫木生的,十分佩服跃高叔的耐热本事,情不自禁地赞叹:哇,好厉害!魏叔听了一笑,这算什么,他还能赤脚从火上走呢!我们都瞪大了眼,吹牛皮吧?魏叔说,不信,叫他试一下。于是大家一致鼓掌同意。魏叔马上吼:跃高啊,那些知青想看你走火盆呢。跃高叔见叫,回过头来,吃太饱啦,没事走什么?魏叔挠了挠头,有了主意,说只要出钱,他肯定会走。木生一听,当即从口袋拔出一张钞票:我出五块钱!这一来,魏叔声音更大了:跃高啊,走一下得五块钱,走不走?知青急于看跃高叔表演,也都起哄:跃高叔,快走!跃高叔,快走!

    也许是钱的诱惑,或许是气氛使然,跃高叔把铁锹一扔,卷起裤管,噗地吐了一口唾沫在手心,搓了搓,又在脚底抹了抹,吸气、咬牙、瞪眼,随即一脚踏上炭火堆。

    其时炭火差不多烧化了,一片通红,热气更加逼人。跃高叔却毫无感觉,就像平时走路一样,一步一步踩了过去。就在他走火盆之时,全厂鸦雀无声,只听到脚踩在炭火上的“吱吱”微响,闻到一股轻微的、皮肉烧焦的味道。

    大家还没回过神来,跃高叔就走过了火堆。下到地上时,顿了顿脚,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一把从木生手中把那张钞票抢走。魏叔得意起来:怎么样,我没说假话吧。

    魏叔当然没说假话,可是这一过程也太简单了。我们累死累活干一天才记十个工分值八角钱,而五块钱,可以买一大只鸭呢。想起鸭汤的美味,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把那五块钱赢回来。于是我装出不屑的样子:这算什么,我也能走。跃高叔见我藐视他的权威,有点发怒:你要敢走,这五块钱归你。好!好!全厂都沸腾起来。我不再说话,扎起裤脚,咬了咬牙,一脚踩上火堆,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转眼就走了过去,什么感觉都没有!

    跃高叔一脸讪然。魏叔走过去,把他手中还没暖热的钞票抢过来,塞给我。知青们使劲欢呼起来。

    若干年后,“走火盆”成了一种培训人潜能的方法,据说最早是美国人创立的,由一个名叫陈安之的华人成功学权威引进国内并得到传播。我看着录像中那些学员们大呼小叫着走过——不如说是跑过——火堆的样子,不禁有点怀疑:敢走火盆就能成功吗?跃高叔走了一辈子火盆,不还是个不名一文的穷“茶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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