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阳,80后,架一副无色框架眼镜,阳光帅气。2006年从重庆城市管理职业学院毕业,选择了一份特殊的工作——入殓师。如今被公认为重庆殡殓工第一帅哥。
究竟应该追求激昂的梦想,还是安于平凡的生活?他说,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他的工作,说出来可能会让人觉得另类、恐惧,也可能让人觉得平凡、温暖。他的工作中,有灵异惊悚,挑战心理恐惧极限;有辛苦劳累,直逼体力透支边缘。但是他却一概泰然处之,并认为自己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他是一名80后青年,他是一位入殓师。
胆子会变小,因为见了太多这样的东西,就会特别珍惜自己生命吧,还有家人和朋友。以前我都是横穿马路的,我觉得我走得比较快,车子很远,撞不到我;现在就算是很远的车子,我也要站着等很久,看没车了再过。如果看到有天桥,再远我也会过天桥。
在之前没结婚、没小孩的时候,我也在想换掉这个工作,毕竟自己还年轻,不想一直待在这儿。现在结婚了,孩子出世了,我要养这个家,然后想在最近几年,会坚持这份工作。可能等以后生活条件好一点,也会选择其他的行业。我觉得人生在世,总要尝试一些没遇到过的事情。在这里待着,我领悟到人生的可贵价值,所以也想在其他地方感受一下,人生不同的乐趣或者经历是怎样的。
——杨阳
从电影中走出来的现实版80后入殓师
入殓师又称葬仪师,是专门为死去的人化妆整仪、纳入棺中的职业。一部日本电影《入殓师》在获得第32届加拿大蒙特利尔国际电影节最高大奖、第81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奖等奖项之后,让全世界的人开始关注这个有神圣光辉、充满人性的行业。
影片以一名入殓师新手的视角,去观察各种各样的死亡,凝视围绕在逝者周围的充满爱意的人们。故事的开端源于一位买了昂贵的大提琴、想要成就一番事业的提琴手小林大悟,在经历了四个月的管弦乐演奏后,得到的却是“乐团解散”的噩耗与购买乐器的高昂债务。迫不得已,大悟与妻子美香搬到乡下老屋,过着清贫的日子。某日,一则广告吸引了大悟的注意:NK代理公司,帮助旅行,高薪短工时。大悟来到NK代理公司面试,社长佐佐木二话不说就决定聘用大悟,但却对工作内容避而不谈。在大悟的再三追问下,佐佐木社长终于道明:是入殓工作!
虽然心理上有所忌惮,高额的薪水还是令大悟接受了这份工作。但这样的工作对普通人谈何容易,一方面对遗体的不适,一方面又要对妻友隐瞒自己的工作,小林大悟不平凡的工作就这样开始了。在工作中他看到了尸体腐烂不堪的孤寡老奶奶、长相是美女但实际身为男儿身的人、留下年幼的女儿死去的母亲、脸上留下后辈尊敬爱戴的唇印的寿终正寝的老爷爷、决心穿着长筒袜离去的老奶奶……
这部日本式哲理电影在电视界评价颇高,不少观众称赞日本人对生命的尊重和工作的严谨态度。而在中国,也有这样默默无闻的入殓师,辛勤而平凡地工作在自己的岗位上。
鲁豫:他长得很阳光,平常看起来有一点腼腆。我们请他来上节目,他一直有点犹豫,不明白为什么,他说我特别平凡,我的故事也很普通。可我们听了他的故事以后觉得很感动,所以想请他来和大家分享他的故事。请你们认识他,他叫杨阳。
我叫杨阳,来自山城重庆。去了其他城市之后我才发现,我最喜欢的还是我的家乡重庆。在重庆有一句俗话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重庆人说普通话。所以我的普通话听上去怪怪的,就像是重庆特产怪味胡豆一样。就像重庆好吃的麻辣火锅一样,我的性格也属于麻辣口味的,很多人都说80后是在蜜罐里长大的一代,吃不了苦,我却不这么认为。我是一个不喜欢为自己制定目标的人,因为走一步看一步,会让自己觉得更快乐。平时喜欢看看电影,尤其是喜欢一个人看看恐怖片。我很适合现在所做的事情,虽然很多人都觉得这份工作非常神秘,我倒觉得它再平凡不过。
——杨阳自我介绍短片
鲁豫:杨阳现在特别紧张吧?
杨阳:手心直冒汗,感觉心里有一个兔子,在怦怦怦地跳。
当鲁豫请现场观众猜杨阳的工作时,有的人说是拍恐怖片的,有的人说他应该在游乐场里的鬼屋工作。大家都是从杨阳的短片描述中,猜想这是个既神秘又有些恐怖的职业。
而杨阳告诉大家:“我工作单位就是殡仪馆。职业就是……前一阵不是有一部电影叫《入殓师》嘛,就是那一类型的。然后我的工作比他多一点,除了入殓的工作,还要火化尸体之类的。殡仪馆该做的全部都要做。”
观众群中一个男孩听了,咧嘴笑了。实在是和他最初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在鲁豫的询问下,男孩表示,即使给他很多钱,他可能也不想接触这个行业。
鲁豫:我想可能很多人对这个工作的本能反应是觉得好奇,然后会觉得,如果把这份工作给我,我是不会去做的。你会介意别人这样的想法吗?
杨阳:不会介意啊。因为我只把它当成一个工作,不需要考虑别人怎么想。
死的不怕,就怕活的
殡仪馆的宗旨是:让死者安息、生者慰藉。所以,员工必须穿灰色工作服,不准大声说话,也不准有笑容。为此,杨阳只得将花哨的衣服压箱底,时间一长,他非工作时间的着装也素了下来,笑容也收敛了。从前那个个性张扬的年轻人,变得有些文静、有些寡言。
在杨阳第一天来到殡仪馆上班的时候,新员工都要站在死者身边,看老师傅做示范,学习操作技巧,必要时得动手帮忙。第一次碰触死者时,杨阳的手不停地发抖,心跳到了嗓子眼……不过胆大心细的他,在一周左右就适应了这样的工作,并逐渐熟练起来。
鲁豫:你的胆是不是特别大?
杨阳:胆不大,很小。
鲁豫:你生活中最怕的是什么?
杨阳:活的一些什么动物吧。
鲁豫:比如说?
杨阳:比如狗啊,蛇啊。
鲁豫:狗有什么可怕的?
杨阳:因为从小有被狗追着咬。
鲁豫:活的你怕,死的你怕吗?
杨阳:不怕。不管什么死的都不怕(观众笑)。
鲁豫:刚才我在后台见到杨阳,他们说杨阳现在特别紧张,我跟他一握手,他的手冰凉冰凉的。我说我们有什么好怕的呢,我们都是活的呀。可能工作环境变了以后,人的胆子在某一方面变大了,另一方面就变小了。
杨阳:对,有可能。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做这个工作,除了胆子练出来了,其实对杨阳最大的改变,是对生命的体悟。他这样诠释自己的价值:“我的工作,就是要为别人留下人生最后的美丽。”
鲁豫:你肯定也会需要晚上值班什么的?
杨阳:会。
鲁豫:你值班的时候如果就你一个人的话,你害怕不害怕?
杨阳:不害怕。以前值班的时候还遇到过停电。整个车间很大,然后也没有什么应急照明设备。我刚好把一个尸体放到设备上,准备进炉了。当时没有什么害怕的感觉,是在思考我该怎么走,我站在哪我都不知道。
鲁豫:你要找那个门是吧。
杨阳:对。然后就只有摸着尸体,才知道这是几号炉,然后往左边走多少步,进去再下台阶,再摸着墙壁这么走进值班室。
鲁豫:那想象晚上就你一个人值班,但是突然旁边出现了别的声音,你不害怕吗?
杨阳:不害怕。
鲁豫:说着说着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杨阳:我真不害怕。有一天晚上值班,因为我们有奏哀乐的乐队,也和我一起值班,然后他在另外一个房间。我半夜两三点钟起来上厕所,在厕所里面哼歌,很大声,因为我们空间很空旷,所以有回音。然后我在唱歌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过来,我当时想吓吓他,就越唱越大声。我听到脚步没了,我也停下来不唱,然后他又走就又有脚步声,我就继续唱,他又不走了。这样反复几次,我感觉他可能已经离我很近了,我就突然从厕所出来,正好撞上他,吓得他一下子坐在地上。然后他站起来说,刚才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唱歌的声音。我说我在唱歌呀。他说可把他吓着了。
鲁豫:他不知道有别的人在?
杨阳:真的不知道。
鲁豫:做这一行时间长了以后,人胆子慢慢是不是会变大?
杨阳:我觉得胆子会变小,因为见了太多这样的东西,就会特别珍惜自己的生命吧,还有家人和朋友。以前我都是横穿马路的,我觉得我走得比较快,车子很远,撞不到我;现在就算是很远的车子,我也要站着等很久,看没车了再过。如果看到有天桥,再远我也会过天桥。
鲁豫:会明白“生”真是不容易,所以必须要好好保护自己。
杨阳:对,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我不知道殡仪是干什么的,以为是宾馆服务
位于重庆市郊的仙居山殡仪馆,就是杨阳工作的地方。从大学毕业到现在,杨阳已经在这里工作近五年了。这么多年里,杨阳已经从一个业务不熟练的实习生,荣升为火化车间的组长。按仙居山殡仪馆负责人的话说就是:“大学生就是大学生啊!”
杨阳在工作中,发现馆中一台老式火化炉,有两个喷枪,主喷枪负责喷火焚化尸体,辅喷枪负责点火。焚化尸体时,这两个喷枪是同时工作的。而辅喷枪在焚化过程中的作用其实并不大,但它又不熄灭,消耗了大量柴油原料。于是,他通过摸索,发现关掉点火喷枪,在火化尸体时,只要调好风油比,火化效果同样好。他们殡仪馆原来每个月要消耗五吨柴油,通过杨阳改进技术后,现在三个月也只消耗五至八吨,为殡仪馆节约了大量成本。
杨阳:高档炉只需要按动操作台上这些按钮就行了。中档炉是不行的,需要用到火钳,差不多三天或者四天就要去清理。这是我们的值班室,我们在里面睡觉。那里是告别厅。
如果不是配合节目组拍摄,像这样的地方,一般人是不允许随便进出的。杨阳的工作就是帮助家属,送逝者最后一程。他为逝者化妆、整仪、火化、入棺,这些事情几乎每天都要做。停尸间、火化车间,是他最常待的地方。这样的工作,对于像杨阳这样的80后大男孩来说,几乎是让人难以想象的。
鲁豫:杨阳你大学的专业是什么?
杨阳:就是这个专业。
鲁豫:你当时考这个专业的时候,想过你毕业以后要做什么吗?
杨阳:考这个专业的时候,我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
鲁豫:殡仪专业吗?
杨阳:它叫殡仪服务与管理专业。
鲁豫:你以为毕业以后都是搞管理工作?
杨阳:不是,我当时不知道是这两个字,我以为是“宾”仪。
鲁豫:你以为是礼仪小姐那样的?
杨阳:礼仪或者是酒店管理嘛,我以为是宾馆的宾……
鲁豫:这位同学你语文实在学得不够好,宾馆的宾和这个殡仪的殡,差得有点远。
杨阳:我们那儿不管这个叫殡仪馆,叫火葬场。殡仪馆,说得这么文绉绉的。
鲁豫:那你大学毕业以后,做的第一份工作是什么?
杨阳:第一份工作也是关于这个方面的。不是有陵园嘛,就是公墓。然后是当推销员。
鲁豫:墓地推销员?我特别好奇,你怎么跟别人推销说,你来买我一块这个地吧。
杨阳:比如说有一些广场上有很多老太太,我就说到我们那去参观一下。
鲁豫:没事去你们那干吗?
杨阳:我们不会说是什么墓地,我们是说陵园。然后带她去以后,再说实情给她。
鲁豫:说完实情后有没有人打过你?
杨阳:有一些上过这个当的老头,他就会扬起拄着的拐杖说,你这个小骗子。
鲁豫:你被人打到过吗?
杨阳:没有没有,跑掉了……他怎么会追到我(观众笑)。有时候我们骗他说是风景地区,结果过去看全是墓地。
鲁豫:那我请问你,当时你卖掉过几块?
杨阳:一块都没卖掉。
闻到烤肉味我就会有想要呕吐的感觉
碰壁之后,杨阳不禁有些灰心,但又想发挥自己所学专长,他索性辞了推销墓地的工作,另谋新路。正当他在网络上寻找新工作的时候,“仙居山殡仪馆”的招聘启事映入眼帘。几经考虑,杨阳决定前去试试。
鲁豫:你最后还是接受了这样一份工作,是因为它的工资福利不错,工作比较稳定吗?
杨阳:工资中等吧,也就是三四千。
鲁豫:你做之前内心使劲挣扎了一下吗?
杨阳:我没怎么挣扎。我就想,既然学了这个专业,就去看一看吧,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我们学的就是理论上的东西,实际接触很少。
鲁豫:你第一天到那个工作环境里面,适应吗?
杨阳:有点害怕。因为那个环境比较空旷,没什么人,特别是晚上。然后过了几天也就适应了。
鲁豫:你第一次看到什么东西会感到害怕?
杨阳:我实习的时候,看到很多人从医学院拿着标本——就是他们做实验以后不要了的——来集体火化,当时那个师傅拿了一个箱子,让我放在设备上。我以为是一个小婴儿,结果我打开一看,盒子的下面全是手啊,脚啊,然后上面正中间就搁着一颗头朝我望着。我就倒退了两步,当时心里很怕,不敢动那东西。可师傅说你把他送进去,我也没有办法,就硬着头皮火化。当时有一两顿饭吃不下,看了就恶心。
鲁豫:你讲到这儿,我想到电影《入殓师》里面的一个情节。电影就讲因为日本经济泡沫之后很多人失业,那个人本来是个拉大提琴的,后来因为生活所迫做了入殓师。第一天他处理完遗体之后回家,他老婆给他端了一盘刚刚被宰的鸡,说你来吃这个吧。然后他看了一眼就去吐了。
杨阳:现在我也有这个感觉,特别是烤全羊,在还没烤好、比较生的时候,会有个烤肉味,闻到我就会有想要呕吐的感觉……因为我们火化人的时候,也会冒出这个味道。
鲁豫:我们今天晚上也都吃素了,杨阳(观众笑)。那你现在是吃素的吗?
杨阳:不吃素啊,我吃肉。烤好之后的可以吃,烤的时候不能闻到那个味道。
鲁豫:你的心理素质还真的是比一般人要强很多。
杨阳:我们有时候会协助法医尸检,因为我们伙食过了时间就不会再供应的。然后就只能在旁边蹲远一点这样吃,很快就吃完了,然后继续工作。
鲁豫:一边吃一边看着。
杨阳:对。
鲁豫:你不会有任何不舒服的,身体上的反应吗?
杨阳:没什么反应,闻到比较恶心的味道就走远一点吧。但还是能够把饭吃下去。
鲁豫:胃口会受影响吗?
杨阳:没影响。
鲁豫:时间长了,每个人都可以有这样的能力吗?
杨阳:应该行吧。我的同事们还比我强一点,因为他们岁数比我大,四十多岁了。
觉得不必要再去争更多的东西
种种匪夷所思的经历,使得杨阳的工作更加充满了神秘感。摄制组深入殡仪馆,真实地记录了杨阳一天的工作。他说,最忙是在早晨的时候。
因为殡仪馆位于郊区,在上班时间里,杨阳只能住在单位的宿舍里,每天早上6点钟,一天的工作就要开始了。他要去三楼,在哀乐声中抬尸体;在棺材里铺好滑软的布,把尸体小心翼翼地放进去;操作焚化炉,火化尸体后,进行一个小小的告别仪式。
鲁豫:你刚刚跟我们一起,以一个旁人的角度看自己的工作状态,有什么感觉?
杨阳:没什么感觉,就觉得很平常嘛,每天都要做到。
鲁豫:杨阳的工作有一点很让我尊敬,就是每个人都会经历到最后这样一个过程,他们是帮助我们生者对死者,表达我们最后的敬意,让每个人都走得特别有尊严。所以他要尽可能帮助往生的人把面部的妆容做得好看一点,让生者看到时候不会那么伤痛,这也是杨阳工作的一部分。你第一次帮他们化妆的时候,你的手会不会抖?
杨阳:会抖,但不是害怕的抖,是怕化不好这样的抖。特别是男性吧,要帮死后的他们刮胡须。因为人死后皮肤没什么弹性,然后轻轻一拉就会有一条很长的口,要特别小心。
鲁豫:你帮女性死者化过妆吗?
杨阳:化过。因为人死后皮肤没有血色,是惨白的一张脸,所以要给她上一上腮红,让她看起来比较红润一点。还有就是像口红之类的,其实也不是很难的。
杨阳至今清晰地记得,他第一次给女尸化妆的情景。那是他工作不久,接到一个女尸,对方是因车祸去世的,眼睛睁着,满脸是血。杨阳小心翼翼为她做了头部处理,接下来却犯难了:按要求,化妆要先脱去逝者的全部衣衫,再帮她换上干净的寿服。虽然之前他为不少尸体化过妆,但都是男尸。即使知道“尊重死者,一视同仁”的职业道德,但对于一个第一次面对女尸的未婚年轻男性来说,还是觉得十分尴尬。最后,杨阳在一名老殡殓工的帮助下,勉强完成这项工作。
不过现在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工作。而且按照本地民俗,为年轻女尸化妆时要“搭红”,即用一张红布遮住隐私部位。这是对尸体的尊重,对生命的敬畏。
就这样,杨阳每天要为将近二十个逝者化妆。早上他总是提前半小时到岗:削眉笔、调粉底,将口红、剪刀、梳子、毛巾、棉签一一摆好。随后走进冷藏库中。
鲁豫:现在可能你已经习惯了。最开始你每次看到死者,自己的内心会难过,甚至掉泪吗?
杨阳:会觉得特别可惜吧。尤其是年轻人,会感慨他这么早就过世了。然后会想到家人和自己。有的时候我和家人有了矛盾,想到这些,就觉得不必要再去争更多的东西。还是刚刚那一句话,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等打开之后,发现真的是老人在里面敲棺材
电影《入殓师》当中,男主角的主要工作就是给死者更衣、化妆、入棺。而杨阳的工作,却远不止电影当中表现出的那几个环节。他的工作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环节,就是有一些在意外事故当中去世的人,杨阳要用车把他们给运回到殡仪馆来。那样的工作环境也是常人所想象不到的。
知道要去山上接意外死亡的尸体,杨阳很有经验地回到宿舍去换一双鞋,结果这双鞋还真的派上用场了。到了现场才得知,死者是一名六十岁的农民,最近一段时间,重庆白天的气温都高达40度,老人上山砍柴,疾病突发死在了山坡上。因为多日未被发现,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腐臭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足以让人窒息。
鲁豫:刚才我注意到一个细节,一个现场的农民戴着一个像防毒面具一样的东西,但是我看到杨阳和同事,你们两个人都什么都没有戴。可你那个表情,好像你是在憋着一口气。你为什么不戴上口罩呢?
杨阳:因为我们用的口罩都是那种一次性的,戴着透不过气来。
鲁豫:戴着口罩以后,又不方便呼吸,然后那个味道还是能够闻到?
杨阳:对,而且还会有停留在口罩上面。
鲁豫:可是不戴的话,那么热,我们一般人第一次闻到那种味道肯定会吐吗?
杨阳:应该会吧。我见过很多死者的家属去看死者尸检。结果家属到了之后还没进门,他们就会转身回去在外面吐。
鲁豫:这可能跟情感没关系,就是人的一种特别本能的生理反应。
杨阳:对。
鲁豫:像你工作了这么长时间,你可能就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我们根本无法想象的环境和状况。让你最难忘的是哪一次?
杨阳:最难忘的是有一次出车,去我们那边有一个叫缙文山的山坡上,说是有人自杀了,在山上死掉。然后警察通知我们去,我们四个人,要把尸体运回殡仪馆。法医带我们找到尸体,然后他做完照相等一系列工作以后,就自己下山了。那是晚上6点多钟了,天慢慢黑下来,因为上山是别人带我们来的,所以我们也不知道怎么下山,就四个人一直走。周围很黑,手电筒只有一支,也看不到什么路,走着走着又下一点小雨,有个同事和我们刚抬起尸体走两步,就砰地一下摔了一跤。我们四个人就相当于缺了一只脚,连拖带滑地搬着尸体走下坡,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才下了山。等到了车上,很热,全身打湿了,手一直抖一直抖。起码抖了半个多小时吧,因为我吃饭的时候,筷子都拿不稳,可能因为体力透支吧。
按照当地风俗,在搬运死者的过程中,尸体不能落地,否则叫“落土”,不吉利。因此,四个人在途中几乎没有休息的余地,即便是短暂歇气,也只能将尸体抬在肩上。等他们回到殡仪馆已是半夜,不但累得全身大汗,肩上更是磨出了大量血泡。
鲁豫:我能明白你为什么说看恐怖片一点都不害怕。我记得以前看影视剧有类似这样的情节,就是一个人,大家都以为他已经不在了,但后来这个人突然又活了过来。听说你们也曾经遇到过这样的状况?
杨阳:我们那有一个老司机他告诉我,在我还没去的时候,他说接了一个老头的尸体回来,可能那个老人有八十多岁了吧,然后开车还没到殡仪馆,他突然感觉后面乒乓响,就下车看了一下,看是不是车有毛病。然后下车之后还是响,他就想是不是这个死人活过来了,在里面一直敲。等打开之后,发现真的是老人在里面敲棺材。
鲁豫:他活过来了?然后呢?
杨阳:真的活过来了。然后没办法就只能把他扶出来。
鲁豫:为什么,那个人还没死,就把人放在里面呢?
杨阳:因为他只有一个人,没有家人了,然后又是农村的,别人以为他不动就是过世了,然后也没请什么医生鉴定之类的,可能气息很弱,用手摸不出来。然后丧事也给他办了,他还是没醒,最后接到殡仪馆的时候他醒了。
鲁豫:后来这个人呢?
杨阳:就是把他扶出来,通知当地的村干部,把他送回去了。他又活了十几天吧。
我自己难过就行了
电影《入殓师》中,身为入殓师的大悟和父亲一直有心结,以至于三十多年没有相见。直到父亲死了,他前去亲自为父亲擦身、换衣的时候,才回忆起了那些自己童年时期和父亲之间的美好记忆。他这才发现,自己对父亲的爱,一直没变。
让逝者有尊严地走完最后一程是杨阳的使命,他就是这样每天重复着这个平凡而艰苦的工作。然而当从小抚养他成人的奶奶去世后,杨阳忍住悲痛,为奶奶做了一个入殓师所有的工作,包括火化。面对自己的至亲,杨阳这才体会到其他死者家属所怀揣的不舍心情。
鲁豫:你奶奶走的那一年她……
杨阳:八十五岁吧。
鲁豫:奶奶走了以后她所有的身后事,都是你帮她料理的吗?
杨阳:对啊,包括沐浴、穿衣,所有的一切,最后到火化,火化完了下葬,是我自己把她放进墓地的。
鲁豫:虽然做的工作就跟你平常工作的环节是一样的,但这次的那种心情,那种状态,肯定是跟平常不一样的。
杨阳:对,我心里特别难过。但是我有什么事都往肚子里吞,不想让别人看见我掉眼泪,所以也就忍着,但是心情特别不好。尤其是在最后进入火化炉,点火那一刻,我眼角掉了一滴泪下来,因为真的很不忍心点这个火。我也终于体会到了别的死者进炉的时候,家属伤心得嚎哭的那种心情。
鲁豫:杨阳你是一个不太轻易表露情感的人?
杨阳:我认为情绪太激动以后,对自己不好,然后让自己身边的朋友、家人看见了为我难过,没必要。我自己难过就行了。
他们那边,有太多的山路要走
出车接尸,为逝者化妆,整理遗容。虽然工作繁忙劳累,但杨阳从不抱怨什么,因为温馨的家始终在等待他回去。因为殡仪馆离家很远,再加上他们的工作岗位,二十四小时要有人值班,所以杨阳一周里五天的时间,就住在殡仪馆边上的宿舍里。和很多80后的男孩一样,工作之余的杨阳喜欢上网玩游戏。由于工作的地方条件有些艰苦,妻子雷文新专门买了台电脑给他。结束了五天的上班时间,杨阳下班回家和妻子孩子相聚。杨阳刚刚做了爸爸,家里有一个刚刚三个月大的小宝宝。
雷文新(杨阳的妻子):孩子还是比较喜欢我和我妈妈抱他。毕竟他爸爸几天才回来一次嘛,可能刚熟悉了,然后他又去上班了,又是几天才回来。要有一个熟悉的过程。
杨阳一周五天都在殡仪馆吃大锅饭。所以每次回到家,雷文新都要给杨阳改善一下伙食。
记者:你老婆做的菜好不好吃?
杨阳:太平常了。
雷文新:平常都在吃的,他都习惯了。
杨阳:嗯,好,真好。
雷文新:这句话就是敷衍撒!
鲁豫:这是杨阳的老婆,叫雷文新。他平常怎么称呼你呀?
雷文新:他就叫我名字。因为我们高中就认识嘛,就一直这样叫。
鲁豫:你们从高中就谈恋爱了吗?
雷文新:嗯,对。
鲁豫:如果你儿子长大以后,也高中就谈恋爱你会怎么样?是支持还是制止啊?
杨阳:他有这个能耐就支持他吧(笑)。
鲁豫:文新你平常有没有看到过老公的工作状态是这样的?
雷文新:没有。
鲁豫:那刚才也是第一次看?看完以后什么感觉?
雷文新:觉得他真的很不容易,真的很辛苦(哽咽)。
鲁豫:他平常回来会不会跟你讲,我今天干吗了,然后遇到了一些什么事情,有什么难的地方?他会跟你讲特别细吗?
雷文新:最开始他工作的时候,回来要跟我讲一些,但是他知道我的胆子特别小嘛,到后来他就不跟我说了。其实女孩子的想象力还是比较丰富的,他有时候跟我讲了之后,我就非常担心他。经常是晚上给他打电话,他还在外面忙,因为我自己第二天也要上班,有时候等着等着我就睡着了。一般要是等到十一二点钟,他都还没给我打电话,我就要求他给我发一个短信,让我知道他是平安地回他们单位了。因为我知道他们那边,有太多的山路要走。
他的工作说出来你会害怕
《入殓师》中,大悟的妻子一开始不理解丈夫的这份工作,觉得这样的工作不正经,很丢人。由于恳求大悟更换工作,而大悟不愿意舍弃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妻子便搬回娘家去住。直到妻子亲眼目睹了和自己熟识的澡堂老婆婆去世,丈夫为老婆婆料理后事的一系列过程,才真正理解了丈夫,支持丈夫将入殓师的工作,继续做下去。
而杨阳最开始也是瞒着妻子和家人的。但在上班后二十多天,雷文新就知道了杨阳工作的秘密。那天,他刚一进门,妻子便恐惧地向后躲闪:“你不要碰我!”原来,雷文新从杨阳的朋友那里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感到非常生气。
杨阳赶忙道歉,各种解释说了一箩筐:“我上班时戴手套、口罩,一点味道没有的。而且我把工作对象当作熟睡中的亲人……”
“啊!别再说了,我怕!”文新还是觉得毛骨悚然,只要他的手一碰她,她就像触电般躲开。
同时,亲人也无法接受他的选择。特别是从小宠爱他的奶奶,把他反锁在家里,三天不准他出门。他跟老人反复沟通,说这也是为人民服务,但奶奶仍旧感到难以接受。即使默许他去上班,从此也和别人闭口不提孙子的工作问题了。
杨阳的工作也同样被朋友嫌弃。一名交往多年的“死党”,原来三天两头就约他出去喝酒、唱歌,现在从不主动给他电话。如果他打电话过去,对方开口总是“弄死人的”。不管有意无意,朋友这样的反应还是刺痛了杨阳的心。他逐渐变得不跟别人握手,也不向新朋友介绍自己的工作。
杨阳虽然无奈,但是又表示理解,他说,毕竟传统的观念根深蒂固。
鲁豫:平常跟朋友出去玩什么的,大家都会介绍说,这是我老公,他是干什么的。你怎么介绍你老公?
雷文新: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一点不好意思介绍他的,如果对方不刨根问底的话,我自己是不会主动去说他是做什么的。
鲁豫:那如果别人一再问呢?
雷文新:这样我就说他情况比较特殊,然后一些朋友可能会打住,有一些人会问到底是做什么的,因为我这样说反而引起了他的好奇心。我就说,他的工作说出来你会害怕。
鲁豫:先给对方打个预防针。
雷文新:对,然后我才说他在殡仪馆工作。别人接着问我,你不怕吗?我说习惯了。
鲁豫:但是你会不会要求他回家抱小孩之前,必须要把手洗得非常干净?
雷文新:会,我让他回来之前,必须在单位洗澡,全部洗干净了再回来,有这样要求他。
鲁豫:那你能闻到什么不一样的味道吗?
雷文新:他洗了澡之后就没有了,一点味道都没有。但有一次他们那边的洗澡房关门了,他下班回来的时候没有洗澡,然后我就闻到了。
鲁豫:你鼻子很灵啊。
雷文新:我对这些真的很敏感。
爱情能战胜死亡
2007年夏,杨阳成了一名正式的入殓师。随着他的不断开导,妻子慢慢接受了他的工作。一次,朋友问她为何不害怕了,她说:“爱情能战胜死亡!”
雷文新终于理解了丈夫工作的艰辛与意义,却又有了和丈夫聚少离多的烦恼。再加上一直担心丈夫的安全问题,不免使得二人刚刚缓和的矛盾又一次被激化了。
鲁豫:他工作礼拜一到礼拜五,都要在单位里面,平常靠你一个人照顾孩子,你会不会有偶尔埋怨他的时候?
雷文新:会,会觉得特别地委屈。在我怀孕期间,例行产检都是我自己去,或者是我的家人陪我去。
鲁豫:生孩子的那天呢?
雷文新:生孩子的时候他在上班。
鲁豫:那孩子生的时候他出现了吗?
雷文新:他在,他请了假的。晚上的时候我人在医院,他就又上班去了。
杨阳:我等到孩子出生,然后到了晚上,她在床上躺着,麻药还没过,我看到母子平安,然后我也比较安心,就去上夜班了。
鲁豫:你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的没办法。
杨阳:对,也没办法。我们单位只有六个人做这份工作,我不去他们就会很累。我做的这个工作几乎没有休息,我觉得人嘛,还是相互体谅一下。确实挺累的,这个工作。
鲁豫:那文新会不会提出这种要求:老公你换个工作吧!
雷文新:有啊,有一次闹得比较厉害,我就说你要么选工作,要么选我。我不想以后我们的小孩,跟我一样这样盼着你,几天才回来一次。因为我们从谈恋爱那会儿,到现在八年了,几乎都是一周见一次这样的频率。他说因为他做这个工作,做了一段时间了,然后也有了一点成绩嘛。如果给他选择的话,有一份更轻松的工作在那儿,他肯定也不是很愿意选择现在这份工作的,但是他说现在现实就是这样,他还得继续做下去。我们之间有这么多年的感情,我还是很爱他,所以说最后还是我妥协了。
鲁豫: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和家,对吧?
雷文新:对(观众鼓掌)。
杨阳:其实我对她很内疚的,因为很少时间陪她,所以我总想补偿她些什么。这个工作虽然休息少,但我只要有空就会陪她,比如下了班,就会去单位接她回家。尽量我的休息的时间都给她。
鲁豫:他会在逢年过节或是纪念日的时候,买一些礼物吗?
雷文新:很少。其实他这个人不善于表达,他给的东西就是实实在在的。他把他的工资全部给我。
鲁豫:每个月发工资全部都给你啊?
雷文新:嗯,然后我再发给他。
鲁豫:要是我的话,我可能会先留出我要用的钱,然后剩下的再交给她。你真的是全部都给她吗?
杨阳:基本上全部。
鲁豫:基本上全部(观众笑)。
杨阳:不是,怎么说……比如说发工资的时候,同事会说今天发工资,大家出去吃一下饭。
鲁豫:对,男的总要有一些钱。
杨阳:然后我会留一点吃饭的钱,不然很尴尬啊,身上都没钱的。
我做的事情就是积德
2009年9月,杨阳跟雷文新,结束了将近七年的爱情长跑,步入婚姻的殿堂。婚礼上,杨阳献歌又献花给心爱的妻子,二人的幸福溢于言表。
鲁豫:杨阳还真的挺帅的。你们工作的地方,叫仙居山是吧,你号称是仙居山第一帅?
杨阳:不是我号称,他们开玩笑的。
鲁豫:对,不是你号称,是别人都一致评价你是当地第一帅。
杨阳:我们单位也没什么人,像我这么年轻的人就更少,几乎都是三四十岁,鲁豫:我们找到你来做节目,就是因为觉得做这一行的确是跟一般的工作不一样,然后你又是这样的一个阳光的形象,又是个80后,我们就觉得的确很特别。但你自己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或是你这份工作有什么特别的?
杨阳:真没觉得特别,我总觉得是很平常的事啊。有的老人说我做的是丧德的事,说我这么年轻应该要积德,然后我说我做的事情就是积德啊(观众鼓掌)。
鲁豫:如果你现在设想未来,你会觉得这份工作你要一直做下去,还是做几年之后,也许会有别的发展?
杨阳:在之前没结婚、没小孩的时候,我也在想换掉这个工作,毕竟自己还年轻,不想一直待在这儿。现在结婚了,孩子出世了,我要养这个家,然后想在最近几年,会坚持这份工作。可能等以后生活条件好一点,也会选择其他的行业。我觉得人生在世,总要尝试一些没遇到过的事情。在这里待着,我领悟到人生的可贵价值,所以也想在其他地方感受一下,人生不同的乐趣或者经历是怎样的。
鲁豫:做这行反而让你觉得生活更美好了是吧?
杨阳:对。
鲁豫:比如说像我们在生活中碰到很多困难的时候,会觉得:“啊,活着好累呀。”人可能偶尔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杨阳:是啊。其实累了,可以睡一觉,就不累了;饿了,就吃一点东西,就不饿了。但是死掉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鲁豫:所以不管怎么样,活着就是一件幸福的事。
杨阳:对,因为人生只有这么一次。不管愿不愿意,总要活完这一生的。不如让自己高兴一点,过得充实一点,别让自己有太多烦恼。
鲁豫:文新你呢?你觉得跟你老公在一起,你对未来生活的希望和设计是什么?
雷文新:我现在的最大梦想,就是让儿子健健康康地成长。
让杨阳欣慰且在意料之外的是,随着《入殓师》电影的大热,原本被朋友嫌弃的杨阳现在反倒成了“红人”,不少年轻人向他打听殡葬业的就业情况。有的女孩子还对杨阳说:“真没想到为死人整容也是一份很有诗意的工作!”妻子和他的感情,也并没有因为这份工作而减淡,珍惜幸福和生命的两个人,感情反而愈来愈浓烈,并哺育出生命的结晶。
一切的付出,都值得。
鲁豫:文新,这个人一定是跟你一块变老的那个人对不对?
雷文新:对。
鲁豫:杨阳,这个人也一定是跟你变老的那个人?
杨阳:一定是的。
“生命像一条河流,我们都是河里的一条鱼。无论如何努力回溯,终究是无功而返。”《入殓师》整部电影的寓意也许正在于这一情节。入殓师的工作是为了安详送走死者,更是为了给生者最后一次将厚重难言的情感释放出来的机会。电影中的大悟因为失业阴错阳差成了入殓师,而现实中的中国男孩杨阳,更是在学习殡仪这个专业的时候,连这两个字的含义都不清楚。他们都为了妻子和孩子,承受着生活中的艰辛,经历无数人的死亡,从而更珍惜生命的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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