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煦

    1951年春，中央人民政府委员司徒美堂先生由北京到广州，在广东省交际处设宴请客，粤剧界薛觉先、唐雪卿夫妇席间清唱，并举杯为美堂祝寿。我跟随中国致公党陈其尤主席等参加了这次盛会，会见了这位美洲华侨领袖。我与美堂先生有“五服”内的亲属关系，我称他为五祖公。以后，美老又从北京多次南下视察。现在根据我多次接触所知道的情况，并参考有关记录美老讲话的材料，写成本文。美堂第一次回国，是在1911年。美堂看到乡镇依然厘卡遍地，城市萧条，农村破落，人民生活穷苦，触目伤怀。

    第二次回国，是在1920年。美堂初想，辛亥革命后随着时日推移，祖国情况应比前好些了。不料祖国各地疮痍满目，军阀割据，为争地盘而混战不休。军阀专横甚于清朝封建统治。美堂每联想到切身所受，行李一上码头，沐猴而冠的家伙都来翻箱倒箧，所谓检查，形同抢劫，除窃拿了一点物品外，还想在“金山伯”的身上榨一把，使人气结难伸。

    第三次回国，是在1932年夏天。美堂先到上海，凭吊“一·二八”事变后的抗日战场，眼见疮痍未愈。遂向亲密友好了解到，美洲华侨捐给十九路军抗日经费的钱，十之八九都被蒋介石吞没了！美堂无限伤怀，黯然离开上海而返美国。

    第四次回国，是在皖南事变后。美堂想：蒋介石屠杀新四军抗日军民后，自己在海外曾向蒋发出“反对分裂，坚持团结，反对投降，坚持抗战”的通电，蒋帮究竟怎样相待呢？蒋公开声言与共产党合作抗日，却暗中保存实力，准备内战，今后政局风云变幻如何？美堂抱着各种念头，就先到香港探听信息，再定行止。不料一到香港，迅即碰上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陷落。日敌威逼美堂当“维持会长”，美堂坚持爱祖国爱民族的立场，乘敌人监视稍疏，并得到各方面有力帮助，在一个早晨改换装扮，乘坐小艇逃离香港。经过间关千里，辗转艰难，直至1942年夏天，才抵达重庆。

    下面是美堂后来忆述他从粤东经韶关，桂林到重庆一路上所目击耳闻和身受的一些情况：

    在粤东到粤北的路上，看见一群衣衫破烂、面黄肌瘦的青年人，手被绳子反缚着，由国民党兵持枪押着走，一支枪尖上吊着十几只耳朵。美堂睹此情景，吓了一跳。打听之下，才知道这群青年人是被抓的“壮丁”。有的“壮丁”经不住在长途跋涉中遭受的饥寒和打骂，被折磨死了，耳朵就被割下来，以备向上级汇报时作证讨赏。

    在蒋管区美堂还碰到这样一件事：有一个妇人在早上失去一个孩子，到处寻找，到中午却发现孩子被一个陌生人背在背上。那母亲就扑上去要孩子。那人不肯交还，背着孩子逃跑，那妇人哭着拼命抢回孩子，一看，孩子已经死了，而陌生人也跑得无踪了。妇人这时才发现孩子腹部被剖开，内藏大包吗啡。美堂向当地群众调查，才知道当地有一批特务组成一个贩运鸦片、吗啡的小集团，为了企图瞒过关卡上检查，因而捉些小孩剖腹藏毒，用此蒙混过关。美堂深恨国民党士兵和特务这些兽行。

    美堂到达山城后，了解到蒋介石所谓抗战的弄虚作假的实情，不胜懊恼。抗战前夕，美洲华侨为蒋的所谓“献机祝寿”捐了不少钱。但实际上，飞机没有买，只由宋美龄指使她的心腹把一些旧飞机喷油翻新，漆上“纽约华侨号”、“三藩市华侨号”、“加拿大华侨号”等字样，拍成照片，寄给美洲侨团，就算了事。接着，又把那些字样涂去，喷油翻新，换上“马来亚华侨号”、“印尼华侨号”字样，又拍制照片，寄给马来亚、印尼的侨团交差了事。运用这种手法，侵吞了海外华侨的捐款。

    抗日期间，美洲华侨将血汗换来的美金，寄托中国银行转给国内侨眷做战时的生活费。但中国银行将美金折成国内货币，然后转到重庆。按汇率来说，华侨已经吃亏，而侨汇由重庆总行——桂林分行——韶关支行——台山办事处，又被盘剥了四次。这样辗转拖延，上下交征利，侨眷要收到侨汇，快则半年，迟则一二年，害得许多侨眷全家饿死。幸而残存的收到侨汇，本来可以买3000斤米的，由于米价暴涨不已，变成买不到100斤了。因此，广东四邑侨眷饿死病死的约20万人。

    美堂在重庆接触到不少人士，感受实多。由老友陶行知、徐宗汉（黄兴的夫人）引介，拜会了在重庆的周恩来将军及其夫人邓颖超，第一次在中央饭店，第二次在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周代表中国共产党在办事处开茶会款待美堂。并向美堂讲述延安各抗日民主根据地的坚持抗战、坚持团结、坚持进步的情况，最后，还邀请美堂到延安去看看。美堂在欢迎会上发表“坚持抗战，反对投降”的演讲，并对官僚资本侵吞侨汇、饿死侨眷的罪行提出严重抗议。

    当时冯玉祥将军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冯与美堂是老相识，因邀美堂吃饭，美堂欣然赴席。美堂当时是国民政府的国民参政会华侨参政员。在席上会见了同为参政员的董必武及阎宝航两先生，共谈时事，相当融洽。冯将军痛心疾首地向美堂揭露蒋介石的种种阴谋。并说，今后只好把抗战胜利的希望寄托在八路军、新四军的身上……这给美堂以很大启发。

    蒋介石叫广东开平的刘维炽对美堂进行盯梢，劝美堂不要看《新华日报》，不要和进步朋友应酬，讲话不要“太老实”。刘还说，他代表蒋的意见，劝美堂加入国民党，可以安排为国府委员等语。美堂婉辞谢绝说：“本人追随孙中山先生革命，是为了爱祖国爱民族，不是为了要做官，也不懂得做官呢！”

    这第四次回国，美堂耳闻目睹，调查了解到抗日民主根据地军民积极抗战，解放了广大国土以及政治的民主进步情况和蒋管区特务横行，腐化无能，消极抗战，积极反共的倒退情况。两相对比思考，在思想上起着很大变化。1943年，美堂由重庆乘飞机返美国，即旅行美洲各地，向华侨报道抗战真相，对华侨认识祖国胜利前途很有帮助和影响。1945年3月，美堂为集中华侨力量，支持祖国抗战事业，遂将美洲洪门致公堂改组为“中国美洲洪门致公党”，并被选为主席。是年4月间，联合国筹备会议在美国旧金山举行时，聘美堂为中国代表团的华侨顾问。

    美堂第五次回国，是在1946年4月，正是马歇尔来华进行所谓“调停工作”的时候。美堂在上海又会见了周恩来将军、冯玉祥将军和陶行知、郭沫若、马叙伦、沈钧儒等先生，晤谈之下，面向现实，思想更为开朗。

    美堂这次回国，是偕同美洲洪门致公党代表9人回国的，拟以“华侨政党”身份参与祖国的民主政治和建设事业。但是不久，这种幻想即为美国支持下的蒋介石所发动的内战所粉碎。

    1947年间，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在南京邀请住美60多年的司徒美堂吃饭。一美一华的两个司徒，两般心肠，这次会晤是一次唇枪舌剑、互较高低的会晤。此时的美堂，面对蒋介石掀起的内战已认识到，“不站在蒋介石那一边，必然要站在中国人民这一边。要打倒蒋介石，拯救祖国，就必须拥护真正爱国爱民的中国共产党。中间路线是没有的”。于是美堂于1948年春，离开上海，转到香港（取得连贯同志的大力帮助），发表书面声明，公开拥护中共中央的“五一号召”，亲签上书毛主席（这个声明在美堂返美之后见报）。然后，重返美国，会见了洪门兄弟，部署好安良堂和一些侨团的工作，发动华侨支持祖国人民的解放战争。

    美堂第六次回国，是响应人民祖国的召唤。接到通知，立即作好一切准备，决心结束旅美60多年的生活，返回祖国。临行前的一点空隙，孔祥熙来访，向美堂说了一些废话，劝美堂不要回国。美堂虚与周旋而已。同时，许多华侨朋友、洪门兄弟都来会晤，大家都说：“树高千丈，叶落归根，此其时矣！”促美堂回国，并希望他向祖国表达侨胞对祖国仰望的心情。还提醒他回国后，不要忘记海外赤子——华侨。

    美堂为免发生枝节，致滞行踪，只身悄悄地从旧金山乘飞机到达香港，时维1949年8月间。当时华南还未全部解放，只好秘密乘船北上到达北平。1949年9月，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开幕，美堂代表美洲华侨出席会议，被选为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委员。以后6年多时间，美堂积极参加各项政治活动。经常对美国华侨讲话（向美洲华侨社会广播），以扩大华侨的爱国大团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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