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瑾新传-回南省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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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然亭饯别后,秋瑾并未随即东渡,一方面是费用不足,更重要的方面是日俄战争爆发后,海路一途很不安全,所以未能成行。恰好吴芝瑛此时又要去上海。秋瑾便决定回南省亲,与吴芝瑛结伴同行。

    1904年(光绪三十年)春3月,秋瑾和吴芝瑛自京南下,抵沪后,吴芝瑛坚邀秋瑾在上海住几天。秋瑾也希望在出国前和芝瑛谈谈心,于是抵沪后便直奔吴芝瑛在上海的别墅——小万柳堂。

    和吴芝瑛住在一起,秋瑾自然十分高兴。可以把酒论文,可以促膝谈心。但此时的上海已完全是十里洋场、花花世界。一些阔男艳女,整天过着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生活。秋瑾对于什么“楼外楼”(上海第一家游戏场)、“新世界”“大世界”、“跑马场”一概不感兴趣。在这样一个畸形的大都市里,浮艳淫靡、装腔作势,满眼都是庸俗不堪、醉生梦死的游客。面对日趋颓败的国势,徒令人伤心。在这种刺激下,秋瑾决定马上回绍。离开上海前,她向吴芝瑛告别,主人当然要挽留她多住几日。因为此次分别,还不知何时再相见。芝瑛脑海中顿时想起在陶然亭饯行时秋瑾写的那首《临江仙》,其中有这样两句词:“相逢异日可能凭?河梁携手处,千里暮云横。”秋瑾对姊妹们能否异日相逢带有明显的怀疑。因此面对这次离别,吴芝瑛更增加了无限伤感。而秋瑾呢?在上海所看到的这种强烈反差:祖国危亡的严重局面和繁弦急管的花花世界,深深地刺激着她的心。离开上海前,她曾写有一首七律《申江题壁》,表达了这种心情:

    一轮航海又南归,小住吴淞愿竟违。马足车尘知己少,繁弦急管正声希;几曾涕泪伤时局?但逐豪华斗舞衣;满眼俗氛忧未已,江河日下世情非。

    秋瑾自上海乘船返绍兴,吴芝瑛亲自送她到码头。作为知心好友,面对秋瑾的这次赴日之行,芝瑛有无数话要说,但此时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轮船马上要开了,吴芝瑛握住秋瑾的手,缓缓地说:“途中小心,千万别忘了给我写信。”“忘不了,姐姐。”四目相对,两人都热泪盈眶。

    “一路顺风!回家代我向伯母大人请安!”吴芝瑛强忍着眼泪、面带微笑地说。

    秋瑾点了点头。“姐姐,一切放心。多谢了!”两位女中俊杰,一对人间知己,在上海沪铁大桥码头洒泪而别。

    船已离岸很远,秋瑾仿佛仍然看到一位小巧玲珑的中年妇女呆立江边。

    轮船下午五时自沪启锚,次日下午五时许,到达杭州拱宸桥,稍停,秋瑾即换乘驳船,过钱塘江,到西兴,再换小舟,直达绍兴西门内鲤鱼桥下古贡院,然后再由家里仆人用小舟接秋瑾回家。

    秋瑾回家后,先向母亲请安,全家老幼都聚在客厅,谈论别后的思念,亲热异常。只是长兄誉章未在家,使她感到有些不快。由于大嫂张淳芝善于调理家政,孝敬婆母,秋瑾看到母亲身体健康、全家和睦相处,心中十分欣慰,因而也更加敬重嫂子。张淳芝(1869—1955),是秋瑾的大嫂,山阴县(今绍兴市)常禧门外峡山村人(后迁至漓渚镇小步村),通诗文。张淳芝长秋瑾八岁,待秋瑾如胞妹,姑嫂关系很好。秋瑾诗集中有《为嫂氏画吾乡九节兰口占》[7]云:“九畹齐栽品独优,最宜簪助美人头。一从夫子临轩顾,羞伍凡葩斗艳俦。”可见姑嫂感情之深。秋瑾此次回到绍兴,受到嫂子的热情招待。全家上上下下一片欢乐融洽的气氛。

    秋瑾此次省亲,是有特别原因的。一是她即将出国,特来看望母亲并全家老少;二是为了筹措学费。此时,秋家已家道中衰,经济很不宽裕,家中唯一的支持者长兄誉章也没有一定的职业。但为了秋瑾能顺利地东渡学习,母亲和嫂子都尽力为她添足了路费。

    欢聚数日,秋瑾明天就要返程了。当晚,全家要为秋瑾饯行。席间虽然还热闹,但已露出伤感的情绪。饭后话别,这是一个十分感人的场面。瑾母坐在客厅上首,秋瑾坐在母亲的身边,两个侄女慈声(1898—1961,乳名玢妹,字慕芬)、潭声(1900—1959,字慕昭)偎依在姑母的膝下。弟宗祥(1896—1959,后改名宗章,字笑我)、侄锡辰(1892—1958,原名复,字壬林)、锡甲(1894—1927,原名农,字午桥)也都坐在姑母身边,大嫂淳芝坐在秋瑾对面。面对客厅抑郁伤感的气氛,淳芝勉强地带着微笑,以宽慰婆母不要过于悲伤。还是老人先开了口:“瑾儿,你去日本,不知要去几年,也不知我们母女还能见面否?”说着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妈,看您老人家说的。我去日本留学,两年就回来,中间我还要回国看您。”秋瑾连忙说。

    “妈,妹妹一定会回来看您老人家的。”张淳芝接着秋瑾的话说。

    “去了日本,就没有那么容易了。”瑾母自言自语地说。

    “妈,现在有了轮船,从日本到上海,也不过五天的路程。再说,我还可以往家写信啊!”

    “你到日本后常来信,我也就放心了。”老人精神比刚才有了明显好转。她扫了儿媳一眼,然后缓缓地说:“家中的事有你嫂子,你尽可放心。你哥哥虽不在家,但他常寄信。珵儿虽在湖南,但她们全家住在一起,我也不挂她。唯一不放心的,还是你。”老人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呜咽了。秋瑾姑嫂两人忙着安慰老人,说了许多宽心的话。客厅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第二天,秋瑾与母亲及亲人洒泪而别,由绍兴抵杭州,住在一位朋友家中。秋瑾就要离别故乡了,她对杭州显得格外留恋。因为有事情要在杭州耽搁两天,她想利用这个机会,饱尝西湖春色。

    杭州位于钱塘江的北岸、京杭大运河的南端,是一座历史悠久、风景美丽的城市。蜿蜒曲折的钱塘江穿过浙西的崇山峻岭,流到杭州时江面渐渐开阔,碧绿的钱塘江水映出两岸长满松柏翠竹的青山,波光粼粼。美丽的西湖就坐落在杭州城的西面,纵横南北的苏堤和横列东西的白堤,把全湖分成外湖、里湖、岳湖、西里湖和小南湖五个部分。这时正是樱花盛开的三月,湖堤上桃红柳绿、莺歌燕舞,真是迷人的季节啊!

    秋瑾这次游西湖是沿着白堤行进的。白堤原名白沙堤,横亘在西湖东西向的湖面上。秋瑾从断桥下轿,漫步白堤,堤上桃柳成行,芳草如茵,鸟鸣蝶飞,令人心醉,无怪白居易在杭州任刺史时曾有诗云:“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荫里白沙堤。”[8]沿堤的美景真是令人目不暇接。过望湖亭,到了孤山。孤山在西湖的里湖与外湖之间,所以称孤山。孤山以梅花著名,古人有诗云:“人间蓬莱是孤山,有梅花处好凭栏”。此时梅花已全都凋谢,但仍令人回想起宋代诗人林和靖孤山植梅的故事。林和靖(967—1028),名逋,字居实,钱塘(今杭州)人。他特别爱梅,隐居孤山后绕屋种了很多梅树。每到梅花开放之际,他经月不外出,以赏梅为乐趣。他的咏梅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9],历来为人赞赏。秋瑾也很爱梅,她的诗集中有咏梅之作多首,如《梅》、《白梅》、《咏白梅》、《梅》十章等,她以“侠骨凌凌”的梅喻自己崇高的人格和高雅的风神。

    冰姿不怕雪霜侵,羞傍琼楼傍古岑。标格原因独立好,肯教富贵负初心。

    厌恶富贵、蔑视世俗,倔然挺立于严霜冰雪之中,“孤山林下三千树,耐得寒霜是此枝。”(《梅》十章之九)这不正是秋瑾艺术形象的写照吗?“标格原因独立好,肯教富贵负初心”;“独立自怜标格异,肯因容易便承恩?”(《白梅》)更透露出抒情主体追求人格独立、蔑视权贵、维护个性尊严的新的时代精神。

    一位时代的先驱者,往往又是一位时代的孤独者,她不易为世俗所理解,容易产生知音不遇的感慨。秋瑾在她的咏梅诗中,也常以梅花不遇林和靖的赏识而惋惜、苦闷和痛心:

    如何不遇林和靖,飘泊天涯更水涯。

    可怜憔悴罗浮客,独立零霜利雨中。

    天涯沦落无人惜,憔悴欺霜傲雪姿。

    自怜风骨难谐俗,到处逢迎百不售。

    这些诗歌中梅的形象,大都寄寓着抒情主体怀才不遇、知音难求的苦闷,不愿同流合污、志难谐俗的叛逆精神,以及不畏强暴、坚贞不屈的反抗意识。

    在孤山游玩之后,秋瑾又到了水仙祠。水仙祠,本系水仙王庙,据《西湖志篡》记载,原为伍子胥祠。因伍子胥浮尸江上,吴人称为水仙,又称水仙祠(见《越绝书》)。宋代水仙祠在苏堤第四桥,名水仙王庙,后人误为水仙女神。今水仙祠,在孤山东北麓。秋瑾过此,见有南海乐天词丈以《春郊试马图》征诗和韵,一时和作如林,这当然是文坛上的韵事了。秋瑾是一位诗人,兴之所至,挥笔写下了《题南海乐天词丈春郊试马图》七律二首:

    白苏堤柳绿丝丝,正是诗坛纵马时。

    三月烟花千里梦,半林风月一囊诗。

    元龙湖海增豪气,庾信江关寄远思。

    可向此君堂畔过,瓣香亲拜水仙祠。

    长亭话别太匆忙,衫影鞭丝映夕阳。

    百战乾坤成感慨,十年脂粉剧苍茫。

    楼台烟雨新诗句,花月湖山旧酒场。

    楚尾吴头渺何处,自携书剑去扶桑。

    诗中仍充满着豪情壮志,但又有对自己婚后“十年脂粉”生活、一事无成的感叹,诗人决心排除一切障碍,“自携书剑去扶桑”了。两天后,秋瑾就由杭至沪,由水路北上了。

    秋瑾这次由沪北上,是坐的招商局的轮船。

    招商局是我国近代最早的官商合办的轮船公司,当时它以上海为中心开辟了北路、南路、东路等航线。秋瑾坐的是北路“江安”号轮船,是从上海开往塘沽的。

    轮船当天下午起航。进入黄海后,天苍苍,海茫茫,波涛翻滚,天水一色。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海上,庞然大物的轮船,竟像一条小鱼在动荡不定的水盆中颠簸、起伏。当天海上虽然没有遇到大风,但切不可忘记,海上是无风三尺浪啊,海水仍是汹涌澎湃,发出震耳的响声。又因这二三级的海风是顺着船行的方向,所以轮船的速度显得特别快。秋瑾有《轮船纪事》写道:“舟疑飞乌渡,山似毒龙盘。万派潮声迥,千峰云际攒。”可见船行之速。轮船进入渤海,离家乡越来越远,思乡之情,油然而生。“茫茫烟水里,乡思入眉端。”经过三天三夜的行程,船快到塘沽时,已是上午九时,秋瑾走上甲板,银涛壁立,仍然使人感到寒气逼人。远望这浩瀚无垠的大海,顿时令人胸襟舒畅,视野开阔。秋瑾心中一切的忧郁和感伤,旅途中一切的疲劳和困乏,仿佛都消融在大海这宽广的胸怀之中。此时她精神抖擞,心情愉快,不禁吟道:“咫只皇州近,休歌行路难。”(《轮船纪事》)近代化的交通工具已使人不必再叹息行路难了。乘风破浪,勇往直前,一切目标都能到达。

    1904年(光绪三十年)6月22日(五月九日),秋瑾离开北京去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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