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风情谭-李瓶儿私语翡翠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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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瓶儿私语翡翠杆有个细节很不合理:李瓶儿已怀“临月孕”,很快要生孩子,西门府那么多人竟无一人知晓——聪慧机灵的潘金莲没掌握这么重要的“敌情”?“小诸葛”孟玉楼没注意这重要变故?吴月娘察觉不了这重要“喜讯”?西门府那么多人都没发现“六娘”大腹便便?连经常与李瓶儿做床上功夫的西门庆也没发现?是兰陵笑笑生不懂医学,还是故意让李瓶儿怀了“鬼孕”?

    《金瓶梅》第二十七回回目“李瓶儿私语翡翠轩,潘金莲醉闹葡萄架”,凡说《金瓶梅》是黄书者必提此回。人民文学出版社洁本《金瓶梅词话》第二十七回删除万历年间全本(金瓶梅词话》七处性描写,共1221字,最多一处638字,最少一处16字。这些文字确实“儿童不宜”。如果不带偏见、平气静气阅读此回文字,则发现,兰陵笑笑生并非仅仅着意西门府白日宣淫,而是文笔细腻地写西门庆和“金、瓶、梅、玉(孟玉楼)”的“五角”关系。是巧笔写某人性情变化或裂变,如潘金莲心理变态和性变态因何而来;是妙笔写两人性情对比,如同样先奸后娶人西门府,潘金莲为何越来越放肆,李瓶儿为何越来越收敛;是藏笔写春梅周旋在西门庆、潘金莲之间的聪明和狡猾,是奥笔写孟玉楼冷眼旁观的高明,当然更是写西门庆恶劣放荡,连性生活都毫无情趣可言、毫无情爱可说,像杀人放火的强盗。恩格斯曾说:倒污水时,不要倒掉里边的婴儿。《金瓶梅》“黄色描写”中也藏玄机。如果不戴有色眼镜看那些删除的文字就会发现,它们对烘托人物个性、描绘人际关系起“指山说磨”的作用。张竹坡评“李瓶儿私语翡翠轩”一回说:“此回是金莲、玉楼、瓶儿、春梅四人相聚后,同时加一番描写也。玉楼为作者特地矜许之人,故写其冷,而不写其淫。春梅又为作者特地留为后半部之主脑,故写其宠,而亦不写其淫。至于瓶儿、金莲固为同类,又分深浅,故翡翠轩尚有温柔浓艳之雅,而葡萄架则极妖淫污辱之怨。”这话说得准确。其实西门庆和潘金莲同类也分深浅,在西门府人事纷争中,西门庆恶劣,潘金莲恶毒。

    翡翠轩是西门府新花园内三间卷棚,乃西门庆夏天纳凉的地方。前后帘拢掩映,四面花竹阴森,轩内是一明两暗的书房。明间摆着六把云南玛瑙漆减金针藤丝甸矮东坡椅,两边挂着四轴青衙花续裱白续边名人山水画,一边放一张膛螂蜻蜓脚一封书大理石心壁画的帮桌,桌上安放着古铜炉、流金仙鹤,正面悬着“翡翠轩”,左右粉笺吊屏上写着一副对联:“风静槐阴清院宇,日长香篆散帘拢”。翡翠轩“周围摆设珍禽异兽,瑶草琪花”,什么珍禽异兽?孔雀?仙鹤?梅花鹿?一字没提,大概主要是修饰性描写,但翡翠轩是幽静书房则无疑义。

    这么个幽静“书房”,竟然成了西门庆白日宣淫的地方!

    西门庆刚结束“宋惠莲危机”,又因来保进东京顺利为盐商说情获利一千两银子,心情愉快,天热不出门,在翡翠轩“撒发披襟避暑”。这时他的两个爱妾来了。潘金莲和李瓶儿都是家常白银条纱衫,密合色纱挑线穿花凤缕拖泥裙子。李瓶儿大红蕉布比甲,金莲红比甲,都是羊皮金滚边。金莲不戴冠儿,拖着一窝子杭州攒,翠云子网儿,露着四鬓,上粘着飞金,粉面额上贴三个翠花面儿。

    在西门庆眼里,潘金莲和李瓶儿携着手,好像很友好,这是因为她们间关键矛盾还没显现。待潘金莲听到李瓶儿怀孕,她的不共戴天之仇开始发酵了。

    西门庆说要在翡翠轩洗脸梳头,派春梅秋菊给吴月娘李娇儿送花,派潘金莲给孟玉楼送花并叫孟玉楼来弹月琴给他听。潜意识中,西门庆有没有留下李瓶儿做手脚打算?小说没明写,知夫莫如妾的潘金莲却预料到了,她根本不去叫孟玉楼,却走到花园门此时翡翠轩只有西门庆和李瓶儿。西门庆看到李瓶儿纱裙内罩着大红纱裤,日影中玲珑剔透,露着玉骨冰肌,不觉淫心辄起,把李瓶儿按在一张凉椅上“曲尽于飞之乐”。二人都没想到隔墙有耳,“轩外有人”,被潘金莲听了个不亦乐乎。这一听,瓶儿“好个白屁股儿”,把花交给春梅,就回来镊足到翡翠轩福子外偷听。

    二人没想到隔墙有耳,轩外有人。就听到潘金莲最不乐意听的话,一句是西门庆夸奖李一句是李瓶儿告诉西门庆“奴身中已怀临月孕”。前一句伤害了潘金莲掐尖要强的宠妾心理,后一句危害了潘金莲在西门府的立足根本。西门庆一听说李瓶儿怀孕,立即叫“我的心肝”,潘金莲岂不痛彻肝肠?

    潘金莲是绝对不讲“温良恭俭让”的狠角色、辣角色,心中不悦立即发泄,接着就对西门庆和李瓶儿连讽加刺。西门庆说他等着拿茉莉花肥皂来洗脸,潘金莲立即话中有话地说:“巴巴寻那肥皂洗脸,怪不的你的脸洗的比人家的屁股还白!”西门庆听了什么反应?“也不着在意里”。其实西门庆不傻,在女人堆里混久,什么话听不出来?他当然知道潘金莲偷听了他跟李瓶儿的对话,知道潘金莲因为他喜爱李瓶儿打翻醋缸。但这话也仅仅是吃醋,危害不到西门庆的根本利益。接着西门庆命人安排酒菜,壶斟美酿,盘列珍搓,与潘金莲、李瓶儿、孟玉楼一起吃。潘金莲在饭桌上句句道破李瓶儿的心事,张竹坡谓之“俏心毒舌”。潘金莲故意放着椅子不坐,坐豆青磁凉墩。孟玉楼提醒她小心着凉,潘金莲说:“我老人家不怕冰了胎,怕甚么?”接着故意呷冰水,吃生果子,还是孟玉楼问:“五姐,你今日怎的只吃生冷?”潘金莲说:“我老人家肚内没闲事,怕甚么冷糕么?”把李瓶儿羞得脸上红一块白一块。西门庆斥责潘金莲“单管只胡说白道的”,潘金莲应声回答:“哥儿,你多说了话。老妈妈睡着吃干腊肉——是惫一丝儿一丝儿的。”,潘金莲话里有话:“李瓶儿怀孕,你心疼她,我心里有数;话外还有话:李瓶儿的孩子是不是你西门庆的,你心里有数吗?”

    潘金莲对李瓶儿公开挑战,李瓶儿连招架之功都没有。进人西门府后,李瓶儿完全变了个人,当初她在花子虚、蒋竹山跟前“雌威”何等厉害!

    李瓶儿把追查三千两银子下落的花子虚骂得狗血喷头:

    呸!旭魅混沌!你成日放着正事不理,在外边眠花卧柳,只当被人弄成圈套,拿在牢里,使将人来教我寻人情。奴是个女妇人家,大门边儿也没走,晓得甚么?认得何人?那里寻人情?浑身是铁,打得多少打儿?替你添羞脸,到处求爹爹告奶奶。多亏了隔壁西门大官人,看日前相交之情,大冷天,刹得那黄风黑风,使了家下人拄东京去,替你把事儿干得停停当当的。你今日了毕官司,两脚站在平川地,得命思财,疮好忘痛,来家到问老婆找起后帐儿来了,还说有也没有,你写来的帖子现在,没你的手字儿,我植自拿出你的银子寻人情,抵盗与人便难了!骂得气势汹汹,雄辩滔滔,拿着不是当理说,此时的李瓶)比匕潘金莲还潘金莲。

    李瓶儿把不能满足她的蒋竹山骂得肉都不中吃:

    你本虾鳝,腰里无力,平白买将这行货子戏弄老娘!把你当块肉儿,原来是中看不中吃的蜡枪头、死王八!公开要性满足,得不到满足就将丈夫轰到外边住,真是泼到家!淫到家!

    在花子虚跟前,李瓶儿是红杏出墙的妻子和财通外人的内贼,强词夺理,动不动破口大骂,导致花子虚着气而亡。在蒋竹山跟前,李瓶儿居高临下,颐指气使,开口“死王八”,闭口“蜡枪头”,赤裸裸表现出性欲至上。进人西门府的李瓶儿完成变了个人,成了贤妾、好姊妹、和气主子。在西门庆跟前,温柔恬静,善解人意;在昊月娘跟前,谨守嫡庶有别,不越雷池一步;在其他小妾跟前,与人为善、凡事忍让;在下人面前,宽宏大量,大方和气。昔日淫贱泼妇李瓶儿变成了“完人”、好人。李瓶儿个性前后变化太大,似乎不可思议。其实柔弱无能低调是李瓶儿进西门府后给“培养”出来的。她嫁人西门府当天就给打掉威风。她挨了嫡妻晾半日不出来迎接的当头闷棍,受到西门庆恶意冷落和马鞭子伺候,被潘金莲戴上导致西门庆和昊月娘不和的帽子。她只能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面对心狠手辣、嘴尖舌快的潘金莲,她只能像锯了嘴的葫芦。李瓶儿是能应付男人不能对付女人的角色,是自己当家做“八步大王”、他人檐下只会低头的角色。

    李瓶儿个性发生大变的另一个“支柱”,是她得到了性满足。李瓶儿死乞白赖求西门庆娶自己时说:“谁似冤家这般可奴之意。就是医奴的药一般,白日黑夜,教奴只是想你。”李瓶儿老实不客气把西门庆看成是药,她用这“药”医什么病?性饥渴。李瓶儿一生只对两件事感兴趣:一曰钱,二日性。西门庆恰好符合这双重标准,既有钱财又能让她尝到性欢乐。李瓶儿将西门庆看成“医奴的药”,进人西门府,她安享这“药”,哪怕和其他女人分享也不在乎。她的卑微“理想”得到满足,将西门府虎狼窝视做温柔乡。

    其实李瓶儿私语翡翠轩有个细节很不合理:李瓶儿已怀“临月孕”马上要生孩子,西门府这么多人竟无一人知晓!最擅长听篱查壁的潘金莲没掌握如此重要“敌情”,精明的小诸葛孟玉楼没注意如此重要变故,雪夜烧香求子嗣的吴月娘没察觉如此重要“喜讯”,常跟李瓶儿上床的西门庆也没发现,李瓶儿进西门府后就不来月信,丫鬓仆妇也不议论、传播……这合理吗?《秋水堂论金瓶梅》曾戏解:古时女人穿衣肥大宽松,所以李瓶儿怀孕他人看不出,解衣之后,李瓶儿又最喜欢“倒插花”,西门庆从来不见其正面,也无从知其怀孕。这样说恐怕有点儿牵强。先不要说登徒子西门庆连“大肚子姻帼”跟苗条女人都分辨不了,俗话说怀孕“七月出怀”,在女人众多的西门府,李瓶儿怀孕九个月竟然没任何人看出来?须知李瓶儿并非人高马大的女人,那样的女人怀孕六七个月也不易发现,五短身材的李瓶儿怎么可能将怀孕瞒到“临月”?特别是,盛夏时分穿衣很露,李瓶儿穿的纱裙连其红纱内裤都能看清,西门府那么多女人居然没发现李瓶儿大腹便便?是兰陵笑笑生愣不懂妇科?还是故意让李瓶儿怀“鬼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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