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风情谭-婴儿血统纠结成人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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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瓶儿生的官哥儿到底是不是西门庆的骨血?

    吴月娘的孝哥儿为什么不能给西门府传宗接代?

    潘金莲的儿子为什么没有出生的权利?

    春梅的儿子身上隐藏着什么惊天秘密?

    小铁棍儿如何担任起西门庆艳事的“观察员”?

    兰陵笑笑生如何用婴儿身世纠结成人恩怨,对小说构思起什么作用?

    婴儿在小说布局中起作用,拟话本《滕大尹鬼断家私》早有先例。兰陵笑笑生并非开创者。但娴熟地拿婴儿甚至胎儿身世纠结成人恩怨,却成了《金瓶梅》奇兵突出、编织错综复杂人情网络的秘密武器和常规武器,婴儿甚至胎儿在小说中起到奇妙作用:

    有的孩子似乎专为自己的死亡而出生,如官哥儿;

    有的孩子似乎专为父亲的死亡而出生,如孝哥儿;

    有的孩子似乎专让母亲出洋相而欲出生,如潘金莲的私生子;

    有的孩子似乎专来“极椒认父”,如春梅之子藏着惊天秘密;

    有的孩子似乎专在成人尴尬时刻担任观察员,如小铁棍儿。

    拿婴儿身世做文章,《金瓶梅》做得花样百出,令人眼花缭乱,杀手铜是“血统”。“金、瓶、梅”无一例外,纠结其中。潘金莲制造李瓶儿之子血统不正的舆论,结果真正血统不正的是她自己不能出生的儿子,还有她一丘之貉春梅的儿子。更耐人寻味的是,血统绝对正支正梢的昊月娘之子,偏偏得出家当和尚。

    1.为自己的死亡而出生的官哥儿

    西门庆有钱有势却就是没儿子,李瓶儿给他带来传宗接代的儿子,一个白胖可爱的婴儿恰好在西门庆升五品官时出生,本该是个有福气、有前途的娃娃。他给西门庆的人生带来延续辉煌的希望,使西门庆身上难得的父爱温情进发这个白胖可爱的婆儿,本该是个有福气、有前途的娃娃,可他却只活了一岁零两个月。出来。但这可怜的孩子像是专为制造自己死亡来到这世界。他只活了一岁零两个月,而且始终在惊恐之中、死亡阴影下活着,最后终于被潘金莲用狮子猫害死。

    谋杀无辜婴儿官哥儿是潘金莲最不可饶恕的罪行。这桩令人发指的事件揭示了封建宗法家庭血淋淋的内幕,揭示了一夫一妻多妾制下女人的残酷争斗,写活了妒妇十毒妇潘金莲。

    潘金莲从官哥儿还是胎儿时,就开始迫害他,制造他血统不正的舆论。一听说李瓶儿临产,潘金莲就说:她不该这个月生,该晚两个月才对。言外之意,这孩子现在出生,就不是西门庆的骨血。其实李瓶儿嫁西门庆时已将蒋竹山轰出多日,她头年八月底嫁西门庆,第二年六月底生孩子,恰好十月怀胎,孩子该姓西门。李瓶儿临产,西门府众人围在李瓶儿房外听消息,潘金莲拉了孟玉楼说风凉话:“耶哄印乐!紧着热刺刺的挤了一屋子的人,也不是养孩子,都看着下象胆哩。”妒情醋意如画,“下象胆”的话非常精彩。潘金莲虽得宠,却“俺每是买了个母鸡不下蛋,莫不杀了我不成”!李瓶儿果然生下“满抱的”男孩,潘金莲越发气恼,“自闭门户,向床上哭去了”。

    李瓶儿儿子一出生,西门庆就接到山东提刑副千户任命,对月娘说:“李大姐养的这孩儿甚是脚硬,到三日洗了三,就起名叫做官哥儿罢。”“官哥”者,做官的哥儿也,西门庆对儿子寄予很大期望,从此常住在李瓶儿房里,说有孩子房里热闹,没孩子房里冷清。潘金莲从宠妾变“在野党”了。西门庆年过而立才有儿子,纸犊情深,吴月娘等妻妾都理解、合作,共同爱护官哥儿,唯独潘金莲不理解、不合作。西门庆、昊月娘、李瓶儿在一起议论将来官哥儿做官给嫡母带来封赠,西门庆希望儿子做比自己体面的文官,潘金莲听了,妒火烧心,狠毒地骂道“弄虚脾的臭娟根,偏你会养儿子!也不曾经过三个黄梅、四个夏至,又不曾长成十五六岁……还是个水泡,与阎罗王合养在这里的,怎的见的就做官,就封赠那老夫人?怪贼囚根子,没廉耻的货,怎的就见的要做文官,不像你?”

    潘金莲认为官哥儿帮李瓶儿夺了自己的宠,必将官哥儿置于死地而后快。一有机会,就造对官哥儿不利的舆论,说官哥儿“还不知是谁家的种哩”!骂李瓶儿:“脚踏千家门、万家户,那里一个才尿出来的孩子?”说李瓶儿甭想“长远倚逞那尿胞种,只休要晌午错了”。潘金莲的语言针针见血,她给官哥儿造个特殊称呼“尿泡种”,意即一捅就破,狗咬尿泡干喜欢。她常咒官哥儿早死。西门庆为保佑儿子长命,将官哥儿寄名道观。官哥儿穿上道士服,孟玉楼说:一径把那孩儿举得高高的。官哥儿还真像个小道士呢。潘金莲接过来说:“甚么小道士儿,就是个小太乙儿!”“太乙”是北斗星名,道家称天帝为“太乙司命”。潘金莲称“小太乙儿”,是说官哥儿已升天不在人世。吴月娘忍无可忍,当场训斥潘金莲。官哥儿还在极椒中,潘金莲就对他下手,假装抱官哥儿找李瓶儿,“走到仪门首,一径把那孩儿举得高高的”,官哥儿当晚就发寒潮热,不吃奶。潘金莲明知官哥儿胆小,故意在孩子吃药睡下时,把秋菊打得杀猪般叫。连潘姥姥都看不下去,百般劝解,潘金莲不听,继续打,终于把官哥吓得“一双眼只是往上吊吊的”,病情加重。

    潘金莲一再对吃奶的孩子下手,已令人惨不忍睹,但仍没达到她最终目的。终于拿出最毒辣一招:训练狮子猫,扑杀官哥儿!花朵般的幼小生命葬送了。潘金莲害死官哥儿,自以为得计,没想到也签下自己的死亡通知书。李瓶儿临死嘱咐怀孕的吴月娘好好留神,为西门庆留个继承人,不要像她粗心,给人算计了。西门庆一死,吴月娘就将潘金莲轰出西门府,潘金莲被武松所杀。死瓶儿报复了活金莲。

    官哥儿只存活一岁零两个月,在这段时间内,西门府成人都围绕这个婴儿表演。李瓶儿释放出母亲的丝丝柔情;西门庆露出慈爱一面同时,表现出官僚的功利思考(如希望官哥儿将来做更有权力的文官),和市侩的势利眼光(如认为和乔大户联姻是降低身价);吴月娘展示嫡母的胸怀和器量;孟玉楼既表现母亲似柔情,也因西门庆待人“三六九”等感到失落;……做最充分表演的是潘金莲。狼心狗肺的妒妇算计婴儿的笔墨,令人不忍卒读,将人性恶表现得淋漓尽致,也将聪明才智发挥到极致。古代小说从来没有哪位作者能借婴儿身世这个奇特角度,对人生做如此全面、如此巧妙的描绘。

    2.为父亲的死亡而出生的孝哥儿

    仕途“钱途”一片光明的西门庆,因纵欲过度撒手人寰时,嫡妻吴月娘的儿子出生了,是所谓“墓生儿”,命名“孝哥”。

    其实在孝哥儿之前,吴月娘已怀过一个儿子,且是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牌怀上的:因娶李瓶儿,西门庆和吴月娘闹翻,两人不说话。吴月娘不能像潘金莲那样靠色相取宠,不能像李瓶儿那样靠金钱说话,只能按贤妻路子走,玩雪夜烧香感动西门庆的把戏。长包的裱子李桂姐私自接客,被西门庆当场撞破,喝令小厮将妓院门窗床帐打烂,气哼哼踏雪回家,却发现吴月娘在烧香,本该默默祝祷,却像晚会主持人高声朗诵,西门庆听得一清二楚,知道吴月娘盼望西门庆有后。对刚刚受到裱子无情伤害的西门庆来说,昊月娘的祈祷多令人感动!西门庆立即向前抱住叫“姐姐”。是夜,昊月娘怀孕了。

    这就出现了潘金莲恶狠狠骂的、大小老婆对着养的局面。但聪明的小说家才不让这一局面出现哩,如果那样,官哥儿和李瓶儿之死的精彩文章怎么写?月娘雪夜烧香求来的儿子必须胎死腹中,小说精彩程度才会随情节变幻递加。于是,第三十三回,孟玉楼建议吴月娘带大家到对面乔大户房子看看。吴月娘滑倒,回来流产一个已成形的男婴。如何顺利怀上男胎?吴月娘再次运筹帷恨。此时三姑六婆起作用了,月娘得到用头胎男孩胞衣和药、壬子日怀孕的妙诀。李瓶儿母子死后,吴月娘给西门府后继有人带来新希望。

    西门庆的麟儿梦再次成为潘金莲的噩梦。李瓶儿的儿子出生后将潘金莲整成准弃妇,吴月娘的儿子还没出生,就把潘金莲整了个六佛出世。而昊月娘将“嫡妻十可能的儿子”两件法宝运用到极致。

    吴月娘和潘金莲积怨甚深,公开争吵,互不相让。如何挟制西门庆向自己倾斜?吴月娘大造舆论:她气病了,有可能流产。西门庆如何处理?他照对自己的重要性权衡。什么大老婆小老婆,什么宠爱不宠爱,他只看重他可能的儿子!从潘金莲跟吴月娘吵架,到潘金莲向吴月娘下跪求饶,西门庆始终不进潘金莲的房间,像陀螺一样围着吴月娘转,嘘寒问暖、请医问药,摆出对潘金莲不屑一顾的姿态,讨好吴月娘。吴月娘全线告捷,才允许西门庆进潘金莲的房间。潘金莲对西门庆酸溜溜地把实质捅出来:“他如今儿见替你怀着孩子,俺每一根草儿,拿甚么比他!”潘金莲强横霸道、聪明伶俐,却斗不过似乎不太聪明、不太强势的吴月娘。为什么?既因为潘金莲是小妾,吴月娘是嫡妻,更因为吴月娘可能给西门庆生宝贝儿子。西门庆还活着,潘金莲不得不当众下跪向吴月娘认错。西门庆一死,吴月娘为保护孝哥儿,抓住潘金莲的过错,将她轰到武松刀尖下。一报还一报,潘金莲决定官哥儿生死;孝哥儿决定潘金莲生死。

    孝哥儿在娘肚子里就帮了昊月娘大忙,他来到人间应有更大作为吧?不。孝哥儿出生,西门府已成“下坡车儿营生”,败落接踵而来。吴月娘临产昏迷,李娇儿趁机偷走四大锭银子,然后找机会跟吴月娘吵闹,带着钱物离开西门府。吴月娘醒来发现箱子开了,训斥丫矍,使孟玉楼心生退意,不久也离开西门府。曾给官哥儿接生的蔡产婆不满吴月娘只给三两银子:怎么给大娘接生还没给小妾接生挣钱多?吴月娘悲凉地说:现在没法跟官哥儿那时比了,那时“当家的老爹在”。

    顾名思义,“孝哥”者,接续宗嗣香烟、为父母尽孝也。孝哥儿不可能在父亲膝下尽孝,他能不能给母亲养老送终,做西门先人坟前祭扫之人呢?也不能。孝哥儿长到可以成亲时,改朝换代,吴月娘带着儿子逃难,遇到高僧点化:孝哥儿是西门庆再世为人,他必须出家才能消解父亲的罪孽。孝哥儿只好出家做和尚。吴月娘将小厮砒安认为义子,改名“西门安”,让他继承西门庆家业。于是,先后有过两个儿子的西门庆,最终没了儿子,家私全部落在外人手里。在封建社会,这是很严重的惩罚。

    3.潘金莲的私生子

    第六十四回有个情节“玉箫跪受三章约”。书童和玉箫在西门庆书房私通,被潘金莲抓个正着。玉箫跪求潘金莲给她保密。潘金莲借机要挟玉箫如实交待,吴月娘采用什么办法怀上身孕?然后潘金莲照猫画虎,想“图壬子日好生子”。西门庆在吴月娘房内吃酒说话,潘金莲竟走来掀着帘儿叫他说:“你不往前边去,我等不得你,我先去也。”,不要说吴月娘是嫡妻,即使同样是妾,潘金莲也不该到别人房间拉走汉子。这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女人的底线。“子令智昏”的潘金莲突破了这底线,才导致她跟昊月娘大吵大闹和彻底失败。

    潘金莲在西门庆身边生活六年,千方百计争宠,却就是做不成母亲。西门庆刚死,潘金莲和陈经济勾搭成奸却怀孕了,不得不求来堕胎药,她梦寐以求的儿子被淘粪者用净桶挑出西门府。

    官哥不能做官,孝哥不能尽孝,最想为西门庆生子固宠的潘金莲愣是怀不了孕,待她做了绝对不能怀孕的寡妇时,偏偏怀上个胖儿子。兰陵笑笑生就是如此巧妙地消遣他笔下的恶人。

    4.春梅之子应算西门庆的外孙

    春梅当年是西门庆通房丫誉,吴月娘曾因吴神仙说春梅有凤冠霞破之命很不服气。谁都想不到,春梅后来生的“贵子”实际上应算西门庆的外孙。

    这话是不是耸人听闻?实际还真是这么回事。

    西门庆死后,潘金莲和春梅一起跟陈经济私通被发现。月娘卖掉春梅和潘金莲,轰走陈经济。春梅先做周守备姨太太,因生儿子得宠,其实她的儿子是进守备府前跟陈经济春风一度暗结珠胎。后来正房去世她给扶正。而孙雪娥为来旺盗拐,当官发卖。已做了守备夫人的春梅故意派人将其买回守备府,本想折磨对头玩儿。但陈经济出现后,孙雪娥成了最大威胁。为了保住儿子的血统秘密,春梅设计将知情人孙雪娥卖进妓院,再将儿子的真正父亲陈经济招人守备府,给他娶上一房妻子做掩护,二人态意淫乐。陈经济向春梅汇报张胜包占孙雪娥。春梅设计杀张胜,张胜却杀了陈经济。张胜被周守备乱棍打死。张胜死了,孙雪娥只好上吊。陈经济、张胜、孙雪娥三个成年人丧命根源,都是春梅之子的身世秘密。

    按封建宗法制规定,不管什么女人生儿子,名义上都属嫡妻,也就是说,不管什么女人替陈经济生儿子,嫡母都是西门大姐。从理论上说,春梅之子、名义上的周守备小衙内,是陈经济和西门大姐之子,也是西门庆外孙。世界何等的小!

    《金瓶梅》用娃娃参与成人恩怨,有时细针密织,曲折回环,有时又像信手拈来。官哥儿、孝哥儿、周守备小衙内都跟西门庆有血缘关系,还有个跟西门庆没血缘关系的儿童扮演有趣角色,他就是小铁棍儿。

    奴仆来昭的儿子小铁棍儿是潘金莲跟西门庆在葡萄架下淫乐狂欢的旁观者;是西门庆跟王六儿玩“后庭花”的观察者。想想实在蹊跷:一个对男女之事丝毫不懂的儿童怎么会两次担任这样角色?为什么要让天真儿童在西门庆、潘金莲、陈经济、王六儿等淫乱分子间穿梭?为什么要用儿童稚嫩单纯的眼睛观察不堪性事?寓意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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