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军

    秋风起了，天气逐渐凉下去。桂英大娘戴着老花镜，眼巴巴地在家里缝制鞋垫。她右手中指上的顶针一下一下地用着力，不一会儿，手中蓝色的鞋垫上就出现了白线缝成的美丽图案。

    仔细端详一下，竟是一个个“正”字，靠得紧紧的，针脚很密实。这鞋垫，桂英大娘是给她儿子缝的。

    “你这个昏种啊，你怎么就这么昏呢。”桂英大娘小声地嘟囔着，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儿子是独生子，他爹死的早，桂英大娘省吃俭用的，拉扯着他长大、上学，后来在城里当上了局长。

    儿子进城安家后，一直让她搬到城里住。总是去住几天，她就感到住不惯了，又回到乡下。

    不过，每次进城，她总是给儿子一家人都带几双自己缝制的鞋垫。鞋垫干篇一律，都是蓝底子白线针脚，一个个芝麻大小的白线针脚又组成一个个洁白的“正”字，非常精致。

    “娘，这么大年纪了，别再做了。咱现在还缺什么？什么也不缺！”儿子神气地说着，走进里屋，拿出一大摞鞋垫，伸到娘的眼前，“有的是啊，这些我都用不了，你再弄这个做什么！上几次你拿来那些，都还没穿完！以后别做了。”

    桂英大娘就看到了儿子手里那花花绿绿的鞋垫，很耀眼。

    儿子两手翻弄了一阵，接着说：“你看，这是真丝的，这是亚麻的，这是纯棉的，布料很好，透气舒适，图案也全是刺绣的，特别讲究，虽说不是手工的，但也是很有档次的。”

    桂英大娘的心里一揪一揪的，身子就有点发虚。

    儿子并没看出娘的心情，扔下手中那些精美的鞋垫，走到储藏室门口，推开门：“你再看看，吃的，穿的，用的，咱缺什么？别自己在乡下了，让人不放心。来，难为不着你啊，娘。”

    过去，儿子不是这样，桂英大娘每给他缝成一双鞋垫，他总是高兴地接过去，宝贝似的。

    有时，儿子感到好奇：“娘，怎么都一样啊？人家的鞋垫……”

    娘就笑笑，打断他：“人家的花花绿绿，人家的有字有画，是吧？”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娘手很巧的，怎么就会这一种？”

    桂英大娘脸红了。听着儿子的恭维，心里甜丝丝的，但又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接着就平静了神情：“娘是乡下人，笨手笨脚的，只会做这种样式的。怎么，人大心大了，嫌娘做的不好了？”

    他就赶紧声明道：“哪里的事儿，娘做的是纯棉的，又是手工的，珍贵着呢。”

    桂英大娘的心里就乐得开成了一朵花：“咱不眼馋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娘只盼着你能正正派派、平平安安的，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自从儿子当上局长，桂英就发现儿子有了一些变化。现在，又看到儿子这种不自觉的张狂劲，她的脸色就变了，蜡黄蜡黄的。

    她稳了稳神，冷冷地说：“俺不来！你坐下，脱下鞋来。”

    儿子看到娘的样子，有点害怕了：“咋，娘？”

    她不看儿子：“坐下，脱鞋。”

    儿子的眼光一直跟着母亲，身子慢慢地坐下去。

    桂英拿起儿子的皮鞋，看看里面，然后伸进一只手去，掏出了里面的鞋垫。那鞋垫上有一对小鸟，周围还有一些花花绿绿的装饰。她把这鞋垫伸到儿子眼前，然后又用它指着儿子已放下的那摞鞋垫：“这都是哪来的？”

    儿子苦笑：“别人送的。”

    “不许要，不许穿！”桂英把它扔到了垃圾桶里，慢慢地把自己缝制的蓝底白字的鞋垫拿过来，给儿子垫到鞋里，“垫娘缝的鞋垫，正正派派地做人，别走歪路啊。”

    儿子想，娘年纪大了，脾气变得古怪一些，不能和她一般见识，就连连点头：“嗯嗯。”

    从此以后，桂英隔一段时间就来儿子家一趟，仍拿来一双双鞋垫，逼着儿子脱鞋，只要一看儿子的鞋里垫的不是自己缝制的，就给抽出来，扔掉。

    每当这种时候，儿子只有苦笑的份儿。

    昨天，桂英大娘知道了，儿子已不当局长了，进去了。乍一听，她眼前一阵发黑，差一点倒在地上。然后，就一边流着泪，一边小声地嘟囔着儿子：“你这个昏种啊，你怎么就这么昏呢。”

    又熬了一个大半夜，桂英大娘终于做好了两双蓝鞋垫。第二天一大早，她就顶着凉凉的秋风上路了。她要到城里去，给儿子送鞋垫。风中，她的身影一飘一飘的，好似很薄很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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