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平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事先没有一点征兆，说走就走。越野车颠簸了大半天，才到。

    所有联系都是在车上进行的，用不着他亲自，集团办主任就在身边。他的风采，当地官员只能通过电视领略。他能到石头乡来，当地那些官员，真恨不得把他当菩萨供奉起来。到这时，他的三个随从，才知道老板到这穷乡僻壤做善举来了。用得着这样吗，一个大集团的老板，睁开眼睛，多少事等着啊！集团办来个秘书就得啦！没有人敢说，整个集团都是他的，他想怎样就怎样。

    果然没有大队人马候在那里。官员们虽然招商引资急迫，他这位财神的话还得听。倒是有两个人点头哈腰地迎上来，说是来带路，自我介绍说是书记和乡长。他止住了书记乡长准备好的一大堆好话，说去学校看看。书记乡长一脸茫然，劝阻说，那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他要干的事，谁阻得了？他一迈开步，书记、乡长就在后面乐颠颠地跟着。

    学校不远，十来分钟就到。有书声，正上下午最后一节课。书记、乡长急匆匆叫来校长，要他马上组织老师学生，搞一个欢迎仪式。他火了，吼，干什么啊！你们！书记、乡长赶紧打住。他要走走。校长、书记、乡长赶紧跟着。有什么好看的，就簸箕那么大的一块地方，一眼望到头。

    他在一棵树前站住，树，高大挺拔，在校园里鹤立鸡群，老师孩子都叫它风水树。他问，这棵香樟树，还在？

    校长说，在！在！

    他说，该有上百年树龄啦！校长困惑，说，王先生，你怎知道？他笑笑，不答，说，树下还有一口井，那水，比蜜甜。校长更加困惑，说，王先生是石头乡人？他摇摇头。校长赶紧补充说，那井，现在还在用。校长就请他去看井。透过清澈的井水，他看到了自己难得的笑脸。

    他问，你们这里还没有教学楼？

    校长发着牢骚，说，从他走进这个地方起，就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有幢教学楼。校长师范毕业，到这个地方，三十年了。

    他问，你们这里还没有操场？

    校长更来气，说，他宁愿不要教学楼也该平一块操场。这巴掌大的地方，哪像学校嘛！书记、乡长赶紧诉起苦，说，哪来钱啊！校长也赶紧附和说，就是！就是！

    校长突然想起了什么，说，王先生，你到我们学校来过？我怎面生得很！

    他摇摇头，笑笑，说，可能是在梦里吧？

    走到一间教室前，一位女老师正在给孩子们布置作业。教室一下子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向他聚过来。他径直走向一位孩子，从孩子的屁股下面拿起一束香樟。香樟叶已经枯黄，显然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说，你们还用这香樟叶垫坐？教室里，所有的石头板凳上，全垫着一束束香樟叶。

    校长挺尴尬地笑着说，都这样，几十年了。香樟叶垫屁股，香！暖和！

    校长很困惑，问，王先生，你怎知道我们这里的孩子用香樟叶垫屁股？

    他没有回答，把香樟叶举在鼻子前，嗅了又嗅，说，真的香啊！他对那孩子说，把这束香樟送叔叔好吗？

    孩子脆生生地说，叔叔，如果你喜欢，我马上给你去摘，鲜的香樟叶还香！我们这里，到处都是香樟林。随着孩子的手势望过去，真的是一片片碧绿茂盛的香樟林！徜徉其间，该有多少醉人的清香啊！

    他很快离开了学校。没有座谈，没有捐赠，没有承诺。弄得书记、乡长、校长一头雾水，恍恍惚惚的，以为出了什么差错。

    临上车的时候，他提到了一个人，不经意间，淡淡的。

    校长马上回答说，晓得！晓得！二十年前，师范一毕业，就到我们学校啦！那可是比香樟还香的一位女孩啊！校长感叹说。

    集团办主任跟随老板十多年了，从没听说过。赶紧吩咐校长找人。

    校长说，十六年前，就辞职走啦！

    集团办主任问，去哪里了？

    校长说，怎知道？

    集团办主任还要问，他摇摇手，止住，上车走了。

    过几天，集团办主任再次来到学校。他向校长转达了老板准备捐资改造学校的意愿，方案，学校提；钱，集团出。突然降临的好事让校长激动得语无伦次。集团办主任说有条件，学校得冠一个人的名。校长马上应承，出那么多钱，冠老板一个名有啥？

    集团办主任说，要冠的名不是老板，是他临上车前提起的那个人。

    新学校很快破土新建。

    与此同时，龙兴实业集团公司董事长身患绝症的消息也在社会上风传。人生四十，正如日中天啊！

    躺在病床上的他，嗅着那束枯黄的香樟，看着集团办主任从石头乡小学带回的录像资料。画面上，一幢教学楼拔地而起，几台推土机轰鸣着，推出一大块开阔的平地。

    他泪流满面，喃喃自语：小云，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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