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发夹上的眼泪-黑风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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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男

    从昏睡中醒来,她的目光就停在衣架上,空茫的,却是专注的目光,混合在白昼的光线中,弥留在那件黑色的风衣上。

    黑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她的脸白净,也担得起黑。风衣的款式也是她喜欢的,大西服领,双排扣,腰里一根长带子,下摆过她的膝盖一长,花朵一样张开着。料子是纯棉的,挡风寒。

    那天晚上,她就穿着这件风衣过铁路。平时她穿风衣,喜欢系上扣子,再系上腰带,那使她高挑的身材更加挺拔。可是那天晚上,她接到火车站开会的电话,抓起风衣,从身后套在两条胳膊上,就那样敞着怀走了。出门后,才知道外面风很大,风一阵阵掀起她的衣摆,她没有理会。她一肚子忧伤,满腔的愁绪,眼泪还在往眼角渗,正需要这风。

    从家里到车站的会议室,要过机务段区域几条交叉的铁路线,因为这火车站是终点站,每天只有两列火车出入,过铁路的路口一直没有护栏,从来也没有出过安全问题。她经过的那个时间,一向没有列车表上的火车经过,因而她一点儿也不担心脚下的问题,只顾埋头在愤懑的情绪里往前冲。她过了一组铁路,在平地上走了几步,又跨上另一组铁路,突然,一个站内的火车头,亮着明晃晃的灯,一路驶来一路吼,她急忙赶了几步,越过了铁轨,火车头在她身后隆隆响着,就在这时,她搞不清是自然的风还是火车头带起的风,又掀起了她的风衣下摆,瞬间,她被火车头带到了轮下……

    从医院回到家里,她就看到自己的风衣挂在衣挂上,但衣摆是脏的,接缝还开了一条大口子。家里人只顾忙她的腿了,还没有心思处理这件风衣,不知谁把它带回来挂在这里。它已经破了,再也没有那种简洁的优雅。她一点也没有觉得可惜,对它也没有恨。

    这时,丈夫进屋里来给她换尿不湿了。她修长的腿,左腿没有保住,齐齐地从大腿根处被医生截掉了;右腿是留下了,却没有知觉。男人也在车站工作,站上派了几个大男人帮忙,他们用担架抬着她在医院楼上楼下地跑,去做各种检查,为了检查的方便,她被医生脱光了衣服,她就那样躺在几个大男人的眼皮底下来来去去。她躺在担架上自言自语:“丢死人了,丢死人了。”这是她当时唯一说出的话。此后,她就像麻木了一样,家里人来了不说话,朋友来看她,也不说话。

    丈夫站在床前说:“给你找的保姆明天就来,保姆来了,我就得去上班了。”

    她仍然望着黑风衣,像没有见到他这人,没有听到他的话。出事后,她一直没有跟他说话,他一直在护理她,她就当他是机器人,对他没有任何反应。而他小心谨慎地做着一切,生怕碰醒一头母兽似的。赔着小心,为她做一切,这是他现在能做的一切。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起那个晚上,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天晚上,他又喝了洒,又打了她,然后自己也痛哭,一直坐在厨房的餐桌前。而她哭过后,就坐在卧室的梳妆台前写着什么,还在写着时,接到单位开会的电话,她随手把那页纸揣在风衣口袋里,出了家门。他听到她接电话,知道她去开会了,没理她。十几分钟后,他接到了她被火车头撞倒的电话。

    他一边把她尿湿的纸巾撤出来,一边说:“过些日子给你买个好的轮椅,你慢慢学,会好起来的。”

    她仍是不搭话。

    他又给她垫进一张干爽的尿不湿,继续说:“我妈同意咱们抱养孩子了,要个女孩,长大了可以照顾你。”他们结婚五年了,仍然没有孩子,检查的结果是她不能生,什么土法都试了,什么药都吃了,肚子仍是没动静。所以他总是喝闷酒,喝完了就打她,打完了,两人再抱头痛哭。

    她其实听到他说什么了,就是不看他,眼睛一直盯在风衣上,那是他们结婚一周年的时候,他为她买的。那时他是真心爱她的,风衣可以作证。男人对女人的爱,最终要用物质来证明。可是第二年,她的肚子还没有动静,生日礼物就没有了,再后来就是拳脚了。出事的那天晚上,在他打了她之后,在她哭过之后,她想明白该怎么做了,并且下了决心,可是单位的一个电话,把她送到曲径交叉的地段上……

    她疲倦地闭上眼睛。他给她掖好被子,去了厨房。

    又一觉醒来,他说该吃饭了。她的目光去找黑风衣,可是衣架上空空的,风衣不见了。她盯着空衣架看。他给她端来了饭,她仍是不看他,眼睛死死盯在衣架上。这回,她说话了。

    她盯着空衣架问:“我的风衣呢?”

    风衣的口袋里有她没有写完的离婚申请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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