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平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深秋的小城洋溢着喜庆的节日气氛。小城百姓喜气洋洋在迎接一支得胜之师的归来。

    队伍最前面，一位威猛的军官骑着枣红大马，左臂缠着绷带，右手频频摆动，向拥挤的小城百姓挥手致意。

    军官一身戎装，面带微笑，威风凛凛。枣红大马马头高昂，鬃毛直立，嘚嘚嘚的蹄声却淹没在喧闹里。

    马背上的军官姓丁，人称丁长官，外号“丁大头”。丁长官身下的枣红大马，是他出征前校长空运，又辗转到小城专门赠与他的。此马威猛高大，头如兔，毛似狐，目比鸟，鬃赛鳍，前额上一溜白色月牙，活脱脱一匹三国赤兔：校长捎话说，良驹配猛将，望学生不但要有张飞的猛，诸葛的智，还要有关羽的忠。校长说，这匹马叫“赛赤兔”。

    丁长官就是骑着赛赤兔，一团火似的冲入敌阵的。丁长官挥臂上阵，浴血奋战，竟将土肥原一部打得落花流水。正当丁长官准备乘胜追击时，校长却来了电话，让撤，撤回小城休养生息。校长说国难当头，以后还有更惨烈的厮杀，不能用疲惫之军迎战敌精锐之师。

    丁大头想不通，但还是撤了，这是军人的天职。

    虽然没有彻底击溃日军，但丁部的胜利还是让小城振奋。迎接丁长官回城的是人山人海的小城百姓，丁长官骑在火红的赛赤兔上，感到前所未有的荣耀。

    炮声远了，部队养兵蓄锐，丁长官安心疗伤，赛赤头归槽安息，小城上空弥漫的祥和如同飘飘洒洒的落叶，舒缓又安静。

    丁长官一次次翻看地图，一次次请示，得到的答复是：原地待命。炮声渐渐近了，丁长官问能不能出击，得到的依旧是“原地待命”。丁长官再问，上面说，军人不问政治，校长高瞻远瞩，自有谋略。丁长官慢慢疲了，枪套上落满灰尘。

    赛赤兔却并不安分，不停地挠动前蹄，时而仰天长嘶。

    丁长官左臂活动自如时，迎来双喜临门。校长的委任状下来，丁长官荣升双星少将。也就在这天丁长官又做了新婿。新娘是第一师范的学生，一位楚楚动人的女孩。女孩一腔热血，对丁长官仰慕已久，决心陪伴丁长官，以秀美之身犒劳抗战英雄。

    送丁长官入洞房的不是鞭炮，而是对天鸣放的枪声。啪啪啪，清脆的枪声震落了枝头最后的几片黄叶。

    丁长官前脚刚跨进洞房，兵营一下乱了。赛赤兔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缰绳，嘶嘶嘶，冲出马棚。

    赛赤兔冲出兵营，沿大街朝东北角猛跑。小城一片混乱。有人举枪，被丁长官一巴掌打掉，丁长官大骂：浑蛋！伤了它一根毫毛，我崩了你的脑袋！

    丁长官丢下新娘，带卫兵一路追马。丁长官追上赛赤兔时，它正站在城墙上，对东北的方向一声声长嘶。丁长官拍了拍赛赤兔的头，又听听远处的炮声，长长叹了一口气。

    那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嗖嗖一阵北风过后，树枝已变得张牙舞爪。野外的动物不知躲到了哪里，远处的炮声一阵高过一阵。

    火炉里是跳跃的火苗，丁长官却无心坐下，围着火炉转了一圈又一圈。丁长官双眉紧锁，问副官上面怎么说，副官说，还是四个字：原地待命。

    丁长官扔了烟头，又重重踏上一脚，披大衣出门。

    有什么东西打在脸上，冰冰的，丁长官仰头看到了天空纷扬的雪花。很细小的雪花，夹杂在风中停停顿顿，欲升又落，显得犹犹豫豫。丁长官拐进马棚，朝马槽里添一把料。赛赤兔喷了个响鼻，又摇摇头，目光呆滞，神情恍惚。丁长官听说赛赤兔已几天不肯吃料了，油亮的背已失去光泽，显得瘦骨嶙峋。

    丁长官又添一把料豆，见赛赤兔仍没有吃的意思，只好拍拍马头，叹气出去了。

    半夜，轰的一声炮响，职业的敏感让丁长官“呼”地坐起来。没等丁长官问话，外边便有人报：东城墙被轰倒，日本人进来了！

    丁长官一边命令副官请示上级，一边提枪出门。赛赤兔在马棚里长嘶，两条前腿高高腾起，在空中拼命舞动。

    副官传达“留住青山，西撤出城”的命令时，丁长官将手枪重重地摔在地上。

    丁长官骑上马背，赛赤兔鬃毛直立，双目放光，嘶嘶长鸣，前蹄嗒嗒挠得积雪飞扬。

    赛赤兔朝西城门跑了几步，突然停下来，在原地打旋儿。卫兵听到炮声越来越响，便猛拍赛赤兔的屁股。卫兵没想到赛赤兔会突然前蹄腾空，一下把丁长官摔在地上。

    卫兵没抓牢缰绳，赛赤兔挣脱掉，朝火光映天的东城墙飞奔。炮声里，赛赤兔飞去的背影如团燃烧的火焰。

    卫兵要搀扶丁长官，被他一把推开。丁长官扭掉帽子，“啪”地摔在地上，转身夺过卫兵的步枪，对天鸣射。

    上！都XXX给我上！丁长官一句喊完，声带已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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