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芳

    张雪是个苗族女孩，只有十六岁。在张雪寨子里，所有的人都说张雪漂亮。张雪不大相信，张雪对着镜子照过，她一会儿觉得自己漂亮，一会儿觉得自己不漂亮。但后来，张雪觉得自己漂亮了。张雪所在的苗寨在一个山沟里，离贵阳有好几百里。但这么远，还是经常有城里人到张雪的苗寨来，他们说到这里来领略苗寨风情。这些城里人也认为张雪漂亮，于是张雪就相信自己是个漂亮的女孩了。张雪不但漂亮，歌也唱得好，舞也跳得好。城里人到苗寨来，总要听苗族歌，看苗族舞。张雪和一些女孩便唱歌给他们听，跳舞给他们看。张雪一唱歌，城里人便惊讶了，他们说张雪的声音有如天籁一般。张雪不知道天籁是什么意思，但知道这是说她歌唱得好。张雪的舞也让城里人惊讶，他们说看张雪跳舞是一种美的享受。这话张雪听得懂，张雪很高兴，把舞跳得更欢快。

    这天又来了一伙城里人，他们听了张雪唱歌看了张雪跳舞后，也不停地夸着张雪。当中有一个阿姨，大概有三十几岁，她拉着张雪的手问道：

    “小姑娘，叫什么呀？”

    张雪说：“张雪。”

    阿姨说：“多大了？”

    张雪说：“十六了。”

    阿姨又说：“读书了吗？”

    张雪说：“读了初中二年级就没读。”

    阿姨说：“为什么不读了呢？”

    张雪说：“家里没钱。”

    阿姨便不停地叹气，还跟同来的人说：“这么好的姑娘，又会唱歌又会跳舞，却生在这么偏僻的苗寨里，可惜了。”

    和阿姨同来的人，也觉得张雪可惜。当中有一个人，在叹了几声后跟大家说：“这么好的姑娘应该让她到城里去读书，这姑娘读了书，一定会有出息。”

    那个阿姨也是这么认为的，她说得更具体些，她说：“应该让这姑娘去读文艺学校，她才十几岁，读了书，她绝不可能会一辈子待在这么偏僻的苗寨里。”说着，这个阿姨问张雪家里装了电话没有。张雪说没有，但张雪又告诉阿姨，说他们寨子里有一部电话。阿姨就拿出纸和笔，记下了电话号码。然后，阿姨跟张雪说：“你这样的女孩不应该埋没在山沟里，我会向有关部门推荐你，你等着我的消息。”

    说着，他们就走了。

    张雪的心也被他们带走了，从小，张雪就想离开大山。寨子里有许许多多的女孩，她们走不出大山，只有早早地嫁人，早早地生孩子，三十岁的年纪，像个五十岁的人。张雪不希望这样，张雪的希望是离开山寨。城里那个阿姨的话，让张雪觉得她的希望快要变成现实了。张雪的山寨里到处栽着向日葵，张雪那些天一看见向日葵，就觉得她的希望像这向日葵一样变得金光灿烂了。

    但那个阿姨没把电话打到寨子里来，张雪天天去问村长，一点儿音信也没有。

    张雪的希望落空了，她的希望就像没成熟的向日葵，在一个刮风的日子被吹落了。

    但张雪后来还是离开了山寨，这年张雪十七岁。此后的十几年，张雪的经历可以写一本厚厚的书。但去繁就简，她的经历也可以用几句话概括出来。张雪离开山寨后，先在紫云县打工，后来到了安顺，再后来到了贵阳。张雪开始帮人站柜台，卖服装。后来张雪自己开店卖服装，先在紫云开店，后在安顺开店，再后在贵阳开店。后来的后来，张雪甚至把店开到了成都和长沙。张雪成了成功人士，女中豪杰。

    张雪再不要回到偏僻的苗寨了，她的父母早被她从苗寨接了出来，她觉得她跟苗寨没什么关系了。

    这年，也是张雪三十几岁的时候，她随企业家协会一伙人去苗寨旅游。这也是一个偏僻的苗寨，离贵阳好远好远。在这儿，张雪看见了一个十分漂亮的苗族姑娘。这姑娘不但漂亮，还会唱歌，会跳舞。她一亮歌喉，就把他们一伙人惊住了。张雪听了她唱歌，看了她跳舞，感动了。张雪拉着女孩的手，问着女孩说：“小姑娘，叫什么呀？”

    女孩说：“王雪。”

    张雪说：“多大了？”

    女孩说：“十六了。”

    张雪又说：“读书了吗？”

    女孩说：“读了初中二年级就没读。”

    张雪说：“为什么不读了呢？”

    女孩说：“家里没钱。”

    张雪就为女孩可惜起来，同时觉得女孩待在这么偏僻的苗寨里可惜，她觉得女孩应该走出大山，走出苗寨。

    为此，张雪让女孩留下电话，她跟女孩说：“你这样的女孩不应该埋没在山沟里，我会向有关部门推荐你，你等着我的消息。”

    然后，张雪走了，也把女孩的心带走了。女孩的希望也是走出苗寨，这时候，女孩觉得她的希望也像山坡上的向日葵一样，变得金光灿烂了。

    但女孩没接到张雪的电话，很久很久过去了，女孩也没有等到张雪的电话。

    女孩的希望也落空了，她的希望就像没成熟的向日葵，在一个刮风的日子被吹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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