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燕

    她知道他有外遇是在半年前。

    她发现中年的他开始特别注意自己的仪表，兴趣也变得十分广泛，同时谈起话来也有了足够的深度和透彻，整个人变得青春而有活力。对此，她一直保持沉默。

    终于，他向她表明，自己爱上了一个很优秀的比他年轻十岁的女人，他不想欺骗她。她听了，没有说话。结婚十年了，两个人经历了激情和激情过后的平淡，对于彼此的性格和生活习惯有了切入肌肤的了解，她们曾经很想有个孩子，但又觉得没有心理准备，日子就这样不成不淡地过去了。好像两个人在一起也行，不在一起也没什么。

    很快，他们平静地办理了离婚手续。房子归她，存款归他。

    婚离得太容易，反而让他有点不安和歉疚。在他心中，她是一个很有修养的女人，他知道自己向她提出离婚，她不会大吵大闹，但还不至于对他有了其他女人也反应漠然，在他看来，这表明她对他的感情丢失得比他更彻底。这让他稍稍有了一点失落。

    他收拾自己的东西走的那天，她没回家。临了，他打电话给她说：“门的钥匙放在桌子上了，我们还是朋友，有什么困难，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一声。”

    她答应着，她说：“如果你真把我当朋友，你就帮我一个忙吧，家里的卫生间有一根水管总是漏水，以前你在外面应酬不回家时，我一个人夜里听得清清楚楚，一听那声音我心里就难受。”

    他说可以，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第二天，他在她下班时和她一起回到家里。果然，洗手间里的下水管有一接头处在漏水，水滴不大，她一直用一块抹布放在那里吸水，以免水流到别处。

    他说，自己平时也上洗手间，怎么从来没有发现水管漏水呢？

    她说，漏了很长时间了。

    他到工具箱里找出了扳子，将水管用力拧了拧，水不滴了。

    他说，水管修好了，以后漏水再给我打电话。

    离婚之后，他很快和外面的女人结了婚。

    他的生活一度变得浪漫而生动，但很快，他发现新生活的列车又跑到往日的轨道上去了，对现任年轻有为的妻子花样翻新的生活点子他不再感兴趣，自己的精力和体力已经追不上妻子超前的生活理念。

    现任妻子很快就知道他给她修过水管的事，他说，不管怎么说我和她还是朋友。我得承认她的为人不错。我比较了解她。

    现任妻子说，她能听见滴水的声音？你在那个房子里生活了那么久怎么就没听见？她是故作矫情，想接近你，而你，怕是舍不得她吧。

    听了现任妻子的话他不再言语。

    这件事发生不久，他突然得了重病，住进了医院。不仅不能进食，还失眠。医生说，这样下去，病情很快就会恶化的。年轻的妻子跑遍全城的各个酒店，给他买回她认为的美食，但他还是没有食欲。

    他得了重病，说不出来话，生命很危险。这事儿她也听说了。她给他现任的妻子打电话，说，想看看他。

    现任妻子想了想，答应了。

    她做了小白菜汤给他送去。现任妻子说，我给他做过，他不吃。她笑了笑，把汤端给他，他居然感激地点了点头，很快把汤喝完了。她帮他翻了个身，很快，他就睡着了。

    年轻的妻子看着这一切，低下头，眼里慢慢地蓄满了泪水。

    转过身，她对他现任妻子说，他平时最爱吃小白菜汤，但是必须先把小白菜切碎了，再把排骨肉拆成丝儿炖，那样做的他才吃。还有，用茶叶水熬的白米粥他什么时候都爱吃……他必须右卧，左腿还要弯曲，那样他人睡最快……

    年轻的妻子点着头，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在她面前，无能为力的现任妻子感到很狼狈。

    出院以后，他一直在家休养，不知为什么，他常常觉得自己的内心很荒凉，年轻的妻子正是开拓自己事业的时候，经常在外面应酬。

    一天，他一个人在家，空荡荡的房子里似乎发出了什么声音，他听得越来越真切，那些声响如大漠击石般让他感到分外寂寞和心碎——是水管滴水的声音，尤其在夜里，这种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他检查了房子里的水管，但并没有发现哪里漏水。

    这滴水的声音让他想起了她。他忽然想到，当年他整天在外面忙于各种各样的应酬并在年轻的女人身上寻找激情，忘了她的存在时，她一个人守在夜里，听到的就是这种声音吧。

    他给她打了一个电话。他说，谢谢你在我生病时来看我。现在水管还漏水吗？我现在身体没事了，要是漏，我帮你修一下。

    她说，谢谢你，不漏了，有人把水管换新的了。

    此后，他感到自己耳朵里滴水的声音更大了。他也渐渐意识到，原来那水是一直朝他的心上滴，把他的心慢慢地穿透了，从前，因为周围干扰的声音太大，他竟然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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