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

    张翠芝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就是村剧团的台柱子，嫁到我们村里以后更是村剧团的顶尖人物。据说她和小丰谈恋爱的时候就提出了一个条件：“结婚可以，生活艰苦一些也可以，但是不能限制我的爱好，不能限制我到村剧团演戏。”小丰说：“你演吧，演戏也是工作，你演戏我给你做饭，保证伺候好你。”她说：“一言为定！”小丰说：“谁反悔谁是小狗！”

    他们结婚10年，小丰果然“妇唱夫随”地支持了她10年。小丰还感到很光荣很骄傲，因为翠芝嗓音清脆圆润，一唱就让人入迷。有人打问这是谁家的媳妇儿唱得这么好听时，小丰就在心里笑着说：她呀，我们家那位半疯子！

    今年正月张翠芝主演的这出戏叫做《一只破碗》。《一只破碗》是由村剧团自行创作的一个针对性很强的节目，写的是儿媳妇儿虐待年逾古稀的婆婆，给婆婆吃饭使用一只破碗的故事。张翠芝就演那位受气的婆婆。小丰把剧本一看，皱着眉头说：“翠芝，咱换个戏演行不行？你演这个戏我思想上有顾虑，心里不痛快！”

    翠芝说：“你有什么不痛快？说出来我听听！”

    小丰说：“这个戏是根据咱们村的真人真事编写成的，你上台一演，岂不是揭了人家的丑？你揭了人家的丑，人家就会对咱有意见，白得罪人！”

    翠芝说：“那你说怎么办？”

    小丰说：“你把这个角色辞了，推给别人演！”

    翠芝说：“小丰，你倒挺会为自己考虑！”

    小丰说：“不，我是为你考虑！”

    翠芝说：“好，那我就考虑考虑！”

    说是考虑考虑，翠芝却不予考虑，依然按着村剧团的安排，紧锣密鼓地排练《一只破碗》。那天晚上，小丰去村委会办事，正好看见翠芝端着一只大碗拄了一根木棍出场，唱了几句就满眼是泪。小丰知道翠芝哄了他，心里一气，愤怒地冲进场内，猛地夺过那只碗，并把它摔在地上，摔成了七八片儿。

    小丰说：“叫你再演，叫你再唱！”

    奇怪的是翠芝并没有生气。翠芝捡起那些碗片子，很平静地对小丰说：“走吧，咱们回家去吧，我知道你不愿意叫我演这个戏，但是你得用胶把这只碗粘起来，扔了怪可惜的。”

    第二天是正月初五。早晨煮好饺子之后，翠芝用一只有了豁口儿的碗盛了饺子，让小丰给婆婆送去。小丰说：“翠芝，这不是昨天夜里我粘好的那只碗嘛，你就这么对待咱妈？大过年的！”翠芝说：“小丰，你别后悔，这是你教我这么做的！”小丰说：“我多会儿教你虐待老人啦？”翠芝说：“昨天晚上，在村委会的排练室里！你敢不承认吗？那么多人在场观看！”

    小丰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好往肚子里咽了口唾沫。

    翠芝说：“你不敢揭露生活中的丑恶，实际上就是一种包庇，丑恶就要找你！”

    翠芝说：“你让我把这个角色推给别人演，你却跳到场内做了一回主角！你一下子就出名啦，一个不大光彩的名字！”

    翠芝说：“当年咱们谈恋爱的时候，你是怎么给我做的保证？你出尔反尔，好大的出息！”

    小丰说：“翠芝，别说啦，我明白啦！我马上把这碗饺子给咱妈送去；咱妈要是嫌弃这只破碗，我就说是我摔的，是我自作自受，和你没有关系！”

    翠芝夺过碗说：“你敢？你快去把妈请到咱们家里来，让老人坐在炕上吃饭，这只破碗正好给我们做道具！”

    《一只破碗》正式演出之后，在方圆几十里地的范围内引起了极大反响，邀请演出的电话纷纷打了过来，从正月到二月，村剧团忙得马不停蹄。那些看戏的老头儿老太太们噙着满眼的泪水走上舞台，和翠芝握手拥抱，跟她诉说肚里的苦衷，还把她请到家里，让她给解决一些具体问题。一时间翠芝成了乡里的一位很有影响的人物，好像她是乡长乡党委书记。

    那一天，小丰骑了摩托车出去卖菜籽，天黑了没有回来，第二天也没有回来。翠芝正在焦急地满世界打问他的下落时，第三天早晨小丰笑嘻嘻地回来了。小丰一进门就说：“翠芝，谢谢你，谢谢你，这一回我可是沾了你的大光啦——你真了不起！”

    翠芝说：“你怎么沾了我的光啦？我有什么了不起？”

    小丰说：“我去段村卖菜籽，人家一听说你是我媳妇儿，拦住我就不让走了，不但买光了菜籽，还非让我教他们排练《一只破碗》，每顿饭都是好吃好喝，好茶好烟，每天还给50元的工资……”

    翠芝说：“你那两下子，还会教戏？”

    小丰说：“我当然会！我和段村的人们说，我对《一只破碗》做出了杰出贡献，我是功不可没的人！”

    翠芝笑了：“你还有贡献？你没说你怎么扯后腿？”

    小丰说：“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当然有贡献啦，你们那只破碗的道具就是我做的，这叫不叫‘妇唱夫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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