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合

    新来的王处长说话慢条斯理，待人接物胸有成竹。他这副表现，让人难测根底。

    今年是干部作风转变年。在一次会议上，王处长深入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并让大家给他提建议指缺点。说错也没问题，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王处长在上边说得很好，很煽情。而我们心里直犯嘀咕：你是领导，你是上级，上级批评下级名正言顺。下级对上级吹毛求疵，岂不是飞蛾投火，自找没趣？

    办公室的老张看看我，挤挤眼，小声说：看见没，领导开始下套了。

    我笑笑，未置可否。老张在机关混了大半辈子，如果再吃不透其中人事玄机，等于白活了几十年。

    王处长又一遍催促：我到这里工作，半年多了。我们之间早就互相了解了，我工作、生活、学习有哪些不足或缺点，或者说你们对我的工作方式有什么建议，就说出来。说出来，有利于作风转变，大家千万不要拘束啊。

    我们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都不说话。不说的原因，我们都知道，谁也不敢说破。与领导处事，该说的必须喇叭上广播，报纸上宣传，不该说的坚决不能说，打死也不能说。谁说，谁倒霉。这是潜规则。

    难道我真没有不足或缺点？王处长不耐烦了，正想以此为切入点，就事论事，把话题引到正题上，手机却不识时务地唱起了歌。是那首很低俗的《老婆老婆我爱你》。严肃的会场，诙谐轻浮的曲调，一下子把大家逗乐了。

    处长拉着脸说：这有什么好笑的？

    顿时，我们噤若寒蝉，屏气凝神，生怕惹怒了领导，给自己招来灾祸。

    这时，新来的刘秘书却站了起来，平静自若地说：处长，我给你提一个建议。处长一边接电话，一边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向下说。刘秘书说：会议是一个严肃的场合，您的手机不关机不静音，本身做得不对。另外，作为一名处长，使用这样轻浮的手机铃声与您的身份不匹配，容易让人误解。

    刘秘书伶牙俐齿，说得头头是道。我们不禁为他捏了一把冷汁，刘秘书啊刘秘书，难道你真吃了熊心豹胆，不知天高地厚？处长是何许人，哪里能让你说三道四？

    刘秘书的建议很好，说到了点子上。王处长紧蹙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刘秘书这种不畏压力敢于谏言的精神可嘉。哪像你们，有问题当面不提，背后瞎议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即使我碰壁撞墙，掉进了囚笼，都不知道怎么掉进去的。幸亏有刘秘书敢于谏言。处长顿了一顿，又说，刘秘书，你今后就做我的一面镜子吧。

    说是一面镜子，刘秘书摇身一变，成了办公室主任。

    我窥伺已久的办公室主任位置，被刘秘书一句话窃取了过去。闻言，我捶胸顿足，懊悔不已。最后悔的是老张，论资排辈非他莫属。他说：真没想到王处长会是唐太宗李世民样的好领导，喜欢直来直去！

    王处长有个最大的毛病，逢酒必醉。那天开会，我见他又喝多了，坐在会议主席台上，大着舌头传达文件，以为逮着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进谏机会。于是，偷偷地溜了出去，向肚里猛灌了半斤“二锅头”，又醉醺醺地跑去开会。我想学习古人，不畏权势，以身进谏，以诚动人。我一副醉态一身酒气，一推开会议室的门，就成了瞩目焦点。王处长看了看我，铁青着脸色，当头一声棒喝：你干什么？出去！

    别，别……我梗着舌头说：王处长，你如果这么说，先出去的绝对不是我。不信，让大伙看看，会议上都有谁喝了酒。

    放肆！王处长把桌子拍得山响，说：我喝酒是为公务，你喝酒是为什么？我的所作所为，哪里能容你指手画脚？出去！

    处长一个电话，冲进来几个保安，把我拖死狗似的拖了出去。

    没大没小，没上没下。处长说，像这种不遵规守纪的，就该让他下岗，就该让他天天打扫厕所，劳动改造！

    刘秘书一句话升了官，我一句话，却成了打扫厕所。我感觉自己比窦娥都冤。

    有天，老张上厕所看见我，语重心长地说：兄弟，我真该谢谢你呀。

    我不了解他这话啥意思，问他：你谢我干什么？

    如果你再晚进会场几分钟，今天打扫厕所的就可能是我了。老张说着，提起裤子站了起来，说：你知道刘秘书他爹是谁吗？

    他爹是谁？我说，我怎么知道。

    今天，我让你死一个睨白。老张压低声音说，刘秘书他爹是刘百年。

    刘百年是我们邯城市常务副市长，我们王处长的顶头上司。原来是这么回事呀，难怪……闻言，我不禁长吁了一口气，压抑在心头的疑问顿时迎刃而解，看来，我这厕所打扫得一点儿都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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