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在陈文锦的陪同下,王朝闻夫妇游览了九溪十八涧和云溪竹径。在王朝闻的印象中,九溪十八涧的路径应该是曲曲折折的,但是如今,弯弯曲曲的小径已被简易的马路所替代。而以前用来为人们渡水的“跳蹬子”也沉寂了下来,静静地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王朝闻似乎还是想怀念一下,趁同伴们不注意,偷偷地在上面走了一遭。这些“跳蹬子”也十分给这位老朋友面子,任他在上面行走,王朝闻也十分庆幸没有跌倒。游览完九溪,王朝闻并不急着前往云溪竹径,而是特地提出能否绕道去一下五峰草堂,那是王朝闻在杭州求学时川籍同学聚集和居住的地方。王朝闻也在那里住过好久,还在那里被军警抓捕过,故而愈加不能忘怀。院子的格局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只是因为时代有些久远,破旧了。可惜,当年的邻居阿宝姑娘一家早已不知了去向,想当年阿宝一家给了他们一帮学生在生活上很大的帮助呢。王朝闻想到附近打听一下,可是在周边居住的最老的居民也对这段历史没了印象。王朝闻还想碰碰运气,试图找一下自己的集体宿舍。印象中是三间房,可房门早已改变得难以识别了。王朝闻只能将这段又美好又苦涩的记忆再次尘封在脑海里,但也觉得终究不枉此行。
之后,王朝闻一行来到桐庐,在当地的宾馆宿了一夜,次日兴致勃勃地游览了瑶琳仙境和桐君山。瑶琳仙境因其特殊的地貌和姿态各异的群石景观而享有“全国诸洞冠”的美誉,因此王朝闻很想去看个究竟。但是进去之后,洞内五彩缤纷的灯光并没有营造出一种若隐若现的神秘感。从他的审美角度来理解,石窟总让游人的心境离不开一个“探”字。管理者设计灯光、路线时当然应该考虑游人的安全,但是过分炫耀现代声光科技,反倒给人一种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感觉。自作聪明的加工结果,往往适得其反,不是对朴质的自然的美化而反倒是一种滑稽化。相对来说,桐君山的游览让王朝闻对富春江的美景有了更加亲切的认识。他在山上参观了县里为著名漫画家叶浅予先生建的浅予画室,画室很宽敞,室内还特地悬挂着叶老创作的《富春江图》的仿制品。在画室的走廊上,王朝闻凭栏眺望富春江。极目俯瞰,富春美景尽收眼底。富春山麓,高阁连亘、黛瓦粉墙、翅角飞檐,这就是严子陵钓台,桐君山上最美丽的风景。
在新安江,除了乘船游览千岛湖,王朝闻印象最深的还是给自己的二姐上坟——王朝闻的二姐大他整整十岁,1985年在金华去世。她的女儿和女婿把她的骨灰安放在她生前生活时间最长的新安江。在坟前,王朝闻毕恭毕敬地跪下来深深地磕了三个头,哽咽着喊了二姐好几声,神情十分难过。他们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但是相互之间感情非常深厚。王朝闻回忆着对简平说,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听二姐给他讲各种各样的故事。二姐对他十分疼爱,总是袒护弟弟的淘气行为。王朝闻深知道二姐不是妈妈亲生的,总归亲疏有别,加上父亲逝世后家道衰落,母亲很少给二姐零花钱用,所以他便常常去找母亲要零花钱买文具,“得手”之后,转身就把钱交给这位姐姐。因此二姐对王朝闻更是疼爱有加,从来没有责骂过这位调皮的弟弟。
第三天,王朝闻乘车来到金华,参观了侍王府等一系列古建筑。后来,还游览了金华名胜双龙洞,得知石壁上的石刻题字在“十年浩劫”中被当成毒草不幸毁坏,而眼下看着空无一字的石壁,虽能联想到当年“英雄”们的气派,但还是叹息石刻再也无法恢复。在双龙洞,王朝闻还对警告游客的问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对游客的警告,在方式上也可能发挥艺术性,陪我们参观的同志提到一位游双龙洞的艺术家,说他的肚子胖得像一只大鼓,出洞离船上岸时才觉察到中山装少了两个扣子。没有直说扣子失踪的这一趣闻使我相信,倘若导游适当改造这一趣闻,把它当作有幽默感的警告词来使用,不只可能避免导游词的教导味和包办性,还可能丰富旅游者的精神生活,也是导游在进一步创造着作为富于创造性的导游自己吧。”
离开金华,王朝闻就被东阳文化局吴铁成接到东阳。吴先生对建筑十分在行,一开始便带着王朝闻来到了当地一座名叫“卢宅”的大宅院参观。整个建筑群落古典优雅、雕饰华丽、气势恢宏,充分显示出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卢氏宗族的聚居结构,反映出东阳木雕独特的地方特色和浓郁的封建士大夫传统风水意识的厅堂宅第,极具代表性。当时这座大宅院正在修缮中,因融东阳木雕与彩绘艺术于一炉,集砖雕、石刻艺术于一体,所以院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木料和石材。王朝闻细心观察着房檐下、窗棂间保留原木天然纹理色泽、格调高雅的东阳木雕,赞叹不已。
卧车离开缙云市区,一路向东北前行,一路上都是青山绿水,十分养眼,让王朝闻对天都景色十分期待,迫不及待想要一探究竟。晋代谢灵运的《名山志》就有对鼎湖峰“顶有湖,生莲花”的相关记载。王朝闻虽然对这虚构性的介绍不怎么感兴趣,但他凭直觉觉得这座顶天立地的巨石在当下照样有它的神奇存在。这座山饱经风霜,历经悠久岁月,但依旧看不出它那明显的风化痕迹。从步虚山上俯视鼎峰湖,只能看到成片成片的松树,却看不到所谓的湖。因此,对于这“湖”里能否长有莲花,王朝闻也实在难于揣测。接着,王朝闻还游览了姑妇岩、倪翁洞、五老峰、仙女照镜等景点。
丽水这个地方,对王朝闻意义深远。1937年他随邵荃麟等人率领的浙江流动剧团在这一带活动,回忆起这段不同寻常的往事,王朝闻异常兴奋。到达丽水的第二天,王朝闻便游览了当地名胜南明山。站在丽水市郊远望瓯江南岸,岸边的观音岩比隐在山内的南明山景区更能引起游客的注意。王朝闻一行沿着古老而干净的石板路向山上进发,小潭、翠竹林、不知名的六角亭、潺潺的流水,让他们感到这里的山林真幽静。进入正在修缮的庙宇的主要建筑区,松山环抱的古寺就像一个安静的小孩正在母亲的怀抱里安睡。王朝闻坐在长廊里无拘无束地和大家闲谈。后来,王朝闻在一个他也没记住亭名的山亭里,观赏了葛洪和米芾的墨迹石刻。听当地主人介绍,米芾写的“南明山”三个字,是当时在这里做官的官员专程去求米芾写的。
重访龙泉,是王朝闻多年以来的愿望。将近50年前,王朝闻在龙泉的部队里基本上每餐都会吃到一道叫做竹笋炒蒜苗的菜,当年的单调在现在看来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是现在对着眼前的笋干、香菇、海鲜,王朝闻油然而生一种距离感,他破例向主人提出自己的特殊爱好,希望吃吃新芋头。主人也十分好客,答应了这个要求。因了对龙泉有着特殊的感情,王朝闻还特地破戒,品尝了当地特产的猕猴桃酒。在龙泉,王朝闻还特地去参观了旧县府大院。那里一些上了年纪的群众津津有味地回忆了当年流动剧团的活动。一位老者指着县衙大门左边的白墙壁说:“你在这面墙壁上画壁画时,有许多人围着看,其中有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姑娘,你随手就把她给画上去了。”对于这个小插曲,王朝闻已没了印象,但他十分确定大门两侧墙壁上的壁画确确实实是自己一笔一画画上去的。王朝闻还清楚地记得,1938年他跟着流动剧团到龙泉后,在街头画了许多抗日壁画和标语。
由丽水到青田,途经名胜石门洞对岸。王朝闻下车走过卵石河坝,乘一小木船渡河,很快进入以两座石岩为“门”的“洞”里。不过事实上这个石门洞并没有洞呀?王朝闻百思不得其解,之所以这样理解石门洞,王朝闻还是从一位既不是尼姑也不是道姑的老太太那里学来的。她对他这样说:“两座石岩搭起来就是‘门’,进了‘门’就是洞。”又说:“四面石山所围成的这块盆地,就是一个洞口朝天的洞。”虽然这样的解释在王朝闻看来未必确切,却也显得很聪明。这一天,最使王朝闻感到高兴的是,不仅晚餐和丰盛,精神食粮也不错。他观看了一部新编的戏曲《家庭公案》,故事的女主角未婚先孕,还不知道她在十年浩劫的患难中结识的情人在城里当了医生的干部子弟已另有新欢;她带了一双亲手做成的新布鞋去见未婚夫。女主角在途中回忆过去的甜蜜生活,用了一个王朝闻“从来没见过,却非常精彩,表现了内心喜悦的外在动作——向前略伸脖子又收了回来,那表情好像幼女正在咽下一口可口的事物”。这个优美的动作,将女主角所要展现的美表现得异常鲜明。王朝闻不仅对这个动作记忆犹新,还高度赞扬了女主角那种由衷的愉快之情,肯定了其表演的自然,绝不是矫揉造作。
温州的雁荡山举国闻名。雁荡山有南北之分,乐清县那里是北雁荡山,平阳县那里是南雁荡山。因为当地工作人员说南雁荡山的特点是原始味道重一点,景点比较集中,像个大盆景,所以最终王朝闻选择先去南雁荡山。后来,王朝闻又去了北雁。其实,早在1978年,王朝闻就与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的摄影师张祖麟等同志来过北雁荡山。当时是为山中的奇石拍摄照片。王朝闻这次来虽也观石,但主要是体验山石的美,从而促进感受雕塑美的能力。在参观完小龙湫之后,王朝闻还兴致勃勃游览了大龙湫。当时,王朝闻已经接近80岁高龄,整整走了十里山路,才来到了最令他向往的大龙湫飞瀑。后来,王朝闻还应嘱为雁荡山高处新建的游亭命名并写一题记:今年初冬匆匆重游雁荡,山中景色仍像八年前那样对我富于魅力。而且有了新的发现,它的美是无穷的。某些色彩缤纷,令人笑逐颜开的景色虽美,它不可能代替基调沉静而雄浑的雁荡的美。山中那些峭壁悬岩,珠帘或飞瀑,既显得神奇又显得庄重和天真。它避免了人工气的千姿百态,不只适应游人乐于依靠自己的心灵去发现美的特殊需要,而且它那不带市井气的自然景色,可能培养人们高尚的品格和情操。我以为逸性与豪情虽属两个不可混同的概念,在游人的审美兴趣里却都没有绝对对立的界限。因此,我不只同情乐清宋代诗人王十朋诗句中“撩我秋来逸兴浓”,也同意取其“逸兴”二字给新建的山亭命名。
整整50天的浙江之旅,十分尽兴。永康的方岩,东阳的木雕,义乌的吴晗故里,椒江市的城市新貌,都给王朝闻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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