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望地平线:邓友梅传-幼梅傲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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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正值1936年,没有人预知津门这一源自于元明时期祈佑国泰民安的盛会,将在其后戛然而止,直到58年后才得以恢复。一项地方著名传统盛会的兴衰,与整个国家与民族的命运,以某种方式交缠在一起。

    在一个胡同里,一位不年轻的母亲,领着个5岁大的男孩儿走着。他们没有去看皇会,从娘俩轻快的脚步中和有说有笑的言谈中,可以看出有更重要的事在吸引着他们。

    来到一处院落前,母亲抬手扣动门环。稍顷,一位老先生走出来,从花镜上方抬眼打量着眼前的母子,目光落在孩子身上,手一伸做了个请的动作。八仙桌前写大字的几个孩子停住手,扭头向屋外张望。

    “叫什么名字?”老先生落座后问男孩儿。

    “还没大号呢,就麻烦您老给他起一个吧!”母亲说。

    老先生眯起双眼,仔细端详了孩子好一会儿,抬笔在宣纸上写下三个名字。

    孩子的母亲虽没念过书,却也认得几个字。指着其一个名字说:“您看这个咋样?”

    “嗯——”老先生手捋须髯,口中念念有词:“梅者,古有报春花之美誉,吉祥之物是也。梅具四德,初生为元,开花如亨,结子为利,成熟为贞。梅托五福,寓快乐、幸福、长寿、顺利、和平。梅乃岁寒三友之一,清雅俊逸、冰肌玉骨、凌寒留香,君子也!‘一树独先天下春’,不错,不错!既然你也中意,此子大号可定为幼梅!”

    母亲高兴地蹲下身,慈爱地对孩子说:“儿子,从今往后你就叫邓幼梅了!”

    “邓幼梅?邓幼梅!”男孩儿念叨着,仰起一脸纯真的笑。虽然他听不懂老先生话中的意思,但看母亲喜欢,就觉得一定是个好名字。当他14岁第二次参军,进入新四军文工团时,觉得已经长大,老“幼”啊“幼”的反倒把自己叫稚嫩了,应该换一个更成熟的名字,便自作主张,更名为邓友梅。当然这是后话了。

    写大字的几个孩子小声地耳语起来。

    老先生咳嗽了一声,屋里即刻静得掉根针好像都能听到,他这才说:“明天邓幼梅来上课,希望同学们能互敬互爱,好学精进!”

    从老先生家出来,远处大皇会的锣鼓声已渐行渐远。有个小贩正拿着一个青花瓶与一位老者讨价还价,见他们母子走来,说道:“这孩子定有大出息,您就着享福吧!”

    “谢了!”幼梅的母亲望了小贩一眼,微微一笑,“借您吉言!”见儿子转眼间跑到一边去逗一只芦花大公鸡,招呼道,“幼梅怎么又淘气了?快回家!”

    做父母的谁不愿意儿女能光宗耀祖,大有出息呢!孩子就要跟私塾先生上学,她打心眼儿里高兴。不识字所受的苦,被人欺辱盘剥而又无从申辩的酸楚,是她和丈夫时时经历的。她多么渴望心爱的长子能读书识字,从而改变命运,有一个锦绣前程。

    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会想到,如果把一个国家比做海洋,那么生活在其中的每个人只是海洋中的一滴水。而她的儿子邓幼梅无论天资多高,才气多大,其命运也只能与整个国家的兴亡荣辱休戚与共,在波澜壮阔的社会大背景中载沉载浮。

    2. 友梅家事

    邓友梅的祖籍位于山东省平原县张士府乡邓庄。他的祖父是佃农,农忙时给地主家做事,农闲时做些木匠活,以此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一年忙到头,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在野菜和水煮的日子里,他的5个孩子中两个年幼的都饿死了。为了让其他几个孩子活下来,他忍痛把其中一个儿子送给一位远房亲戚,留下邓友梅的父亲邓明义和另一个儿子。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邓明义不满10岁,就给地主家放牛。一年中,最难挨的当属冬天,西北风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鲁北平原上可劲地发彪。邓明义穿着破旧的单衣,像一片树叶一样在风中瑟瑟发抖。没有鞋袜可穿,双脚冻得通红,踩在冰冷的冻原上,坚硬的结着冰霜的泥土硌得脚掌生疼。为不让自己冻僵,他只得不停地走动。牛儿拉屎的时候,也是他最快乐的时候,因为可以把手脚伸进冒着热气的牛粪中暖和暖和。

    地主家的牛尚能啃食野地里紧贴地面的枯草过活,而挣扎在贫困线上的庄户人却食不果腹,连地主家的牛马都不如。与其活活饿死,不如“逼上梁山下关东”,这是当时山东大地上流行的一种出路。在历史上,山东老百姓走投无路时,一般会选择两条道路:要么扯旗造反,要么闯关东。

    “关东”是指吉林、辽宁、黑龙江东北三省,因位于山海关以东,所以被称为关东。地域辽阔、土地肥沃的东北,有着生存的希望和发展的空间,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对大多数山东人而言,闯关东就像山西人走西口、广东人下南洋一样,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又会背井离乡,走上坎坷的有去路却不知有没有回程的迁徙之路!民以食为天,对贫困潦倒、濒临于生死一线的百姓而言,有食物的地方便是可以投奔的故乡。

    听人说,地广人稀的东北黑土地肥得流油,不仅顿顿能吃上饭,还可以吃上在山东实属稀罕物的油条和豆腐。这就像一个美丽的神话,诱惑着年仅10岁的邓明义。20世纪初,年幼的他跟随邓庄的几个乡亲,拎着既可挑担又可防身的象征着闯关东的木棒,毅然踏上了旅程。

    他想到过闯关东的路不好走,却没有想到走得如此艰难。

    一路上,邓明义经常看见横尸野地的人,也有的人走着走着就一头栽下去,再没有爬起来。凭借着山东人不服输的倔强,他咬牙坚持着,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与其留在当地重蹈早早夭折的兄弟们的命运,还不如冲出一条生路来。他靠替别人背行囊,捡拾烂菜叶子或要饭为生,终于在几个月后来到了吉林。这时,他才知道关东富得流油的美景,也只是一种被人们夸大了的传说。

    邓明义年纪小又不识字,只得找一些零活糊口。等年龄稍大一些,便当起了人力车夫,靠卖苦力艰难度日。

    拉黄包车的常被叫成“两只脚的马”,不仅是辛苦活儿,也是受气的活儿。坐车的一般都是达官显贵或有钱人。他奔跑一天,除了落一身臭汗也赚不了几个钱。无奈的是,坐完车不付钱还耍横、骂人或飞来一脚的时有发生。

    有一个青楼女子,见邓明义拉车时老实,卖力,常坐他的车。该女人从良嫁给一名奉军军官后,雇邓明义来给他拉“包月”。该军官升职当了团长,就叫邓明义当了护兵。奉军打入关内随着军官升级,邓明义还被提为“副官”。可惜好景不长,奉军被直系打败,邓明义没随军再出关,他这个“副官”便成了流浪汉!

    邓明义当兵时曾介绍本村的几个同乡入伍,有个族叔“邓三叔”也在其中。被命运扔在天津的邓三叔等几个人,身无长技,无法度日,便依仗着手里有枪,以抢劫为生。邓三叔等人打劫了皖系一个师长的公馆,皖系军阀震怒,下令严查这个案子。同案人落网后,交代出邓三叔是主谋。邓三叔是个非常精明的人,见风声不好,早已带着钱财逃之夭夭。军阀于是抓捕了当年为他们作保的邓明义。邓明义无辜入狱,却也无处说理,白白替人蹲了几年大牢。

    从狱里出来,邓明义投奔一位在津的山东老乡找活儿干。老乡见他孤身一人,撮合他与生于天津静海的已30岁的女人王宝玉成亲。邓明义见王宝玉心地善良娴慧能干,是个可以持家的好女人,便欣然答应了这桩婚事。没有像样的仪式,两个苦命的人搬到一起,也算是有了个家。

    邓明义过去当护兵时的那位军官,在天津北站昆纬路一条胡同里有几进用于出租的院落。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见邓明义夫妻二人连个住处都没有,慷慨地把其中三间平房无偿地借给他们居住。虽然院子不大,房间很小,也算有了安命的住处。1931年3月1日,邓友梅呱呱坠地,随后夫妻两个又生下了两儿一女。

    在津城谋生实在困难,邓友梅4岁的时候,邓明义离开天津到营口一带去做工。虽然工钱微薄,但是每月省吃俭用,也能给家里寄5块钱用于生活。母亲理解为这个家苦苦挣命的丈夫,却又因思念之苦无以相述,经常抱着邓友梅哭泣:“你爹咋还不回来?”

    懵懵懂懂的邓友梅望着母亲,懂事地伸出小手为母亲拭泪。

    母亲呜咽着说:“我的好儿子!妈就是不吃不喝也要供你上学。你识了字,就不受我和你爹受的苦了!记住了?”看到儿子小大人似的不住点头,母亲破啼为笑。丈夫是这个家的支撑,儿子是这个家的希望,再苦再难,这日子也是有奔头的。

    不承想,日本侵略者全面侵华的铁蹄,使中华民族陷入民不聊生、水深火热之中,也踏碎了这个普通百姓人家尚存的一线希望。

    3. 几度辍学

    虽然不是很明白,读书识字却像一粒美好的种子,悄悄飘落于邓友梅幼小的心田。只是,年幼的他还不知道,身处沦陷区,兵荒马乱的生活,动荡不安的社会环境,国家的存亡和人的遭遇一样飘忽不定,而生活在其中的人,也似被雨水抽打的浮萍,难以主宰自己的命运。

    母亲王宝玉按时在“三节”——端午、中秋、春节,给私塾先生送去学费。每月1元钱,对一个贫困的家庭不是小数目,但日子过得再苦,母亲也不愿苦孩子。邓友梅在私塾学习了《三字经》、《百家姓》、《弟子规》等启蒙读物。他深知父母的殷切期望,勤勤恳恳地用心学习,先生所教的知识尽力背下来,很少挨过手板儿。这位私塾先生的文化造诣很深,十分注重蒙童的教养教育,强调蒙童养成良好的道德品质。几年蒙童生涯,先生竭尽全力地把中国优秀的文化传统,点点滴滴灌溉于邓友梅幼小的心灵,并在以后的人生路上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私塾先生,可以称得上邓友梅的启蒙恩师。

    私塾只教国文,不设算术等学科。邓明义夫妻觉得如果让孩子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还要让他掌握其他学科的知识。1937年初,邓友梅转到了一所校长和老师都是一个人的私立小学读书。

    上学后学习唱的第一首歌,就像进行了一场爱国主义的教育,给邓友梅留下了深刻记忆,直到耄耋之年时他仍能清晰地哼唱出歌词:“中国国民志气宏,戴月披星去务农,耕尽世界不平地,播下五谷庆丰登,民族平等,革命成功,人情进化,世界大同……”

    半年后,七七事变爆发,战火烧到了天津城。为躲避战事,邓明义从营口赶回津城,把全家迁回山东老家。战事开始时,百姓们总能看到“中央军(蒋介石的嫡系部队)”从村中经过向南方撤退。村民尽管很穷,仍然贴饼子、煮鸡蛋,站在路边慰劳他们,要求他们别再往南走,留下来打日本鬼子。官兵挥着泪只接下了饼子,却不肯拿鸡蛋。有的说往南走是个计策,等鬼子兵拉长阵线,兵力分散,就回过头把鬼子赶尽杀绝。他们走后,日本兵蜂拥而至。盼红了眼睛的老百姓没看见“中央军”打回来,却看见了日本兵见人就杀,见物就抢。老百姓昼夜趴在高粱地里,眼看自己的亲人被杀,房子被烧,连哭出声音都不敢。

    山东老家的日子同样不好过:没田可种,零工活又不好找,靠亲戚接济也不是常事。邓明义觉得还不如凭自己的一把力气回到津城找个差使做,无奈之中他又把全家带回天津。为了在乱世中保护一家老小,他没再去东北做工,而是在天津火车北站当了一名工人。

    离家不远有一所名为究真中学附属小学的教会学校,听说无论是师资还是学风都很不错,邓明义把邓友梅送到那里继续上学。

    八十大寿回天津当年的小学究真中学附属小学有着悠久的历史。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以后,中国逐步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天津开埠后,作为通商口岸带动了近代工业的兴起。由于政治和军事地位的上升,天津日渐成为了近代北方的多功能中心城市。随着西方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的侵入,天津相继出现了一些新式学校。在此期间,美国基督教公理会传教士为传播宗教文化建立了小书房,后来改名为究真学校。但是,随着天津城已成了日本人的天下,这所学校为了生存,早已今非昔比。

    邓友梅去学校的路上,看到有许多荷枪实弹的日本军人站岗,中国人经过要向他们脱帽行礼。上课时,不但课本变了,唱的歌也变了。原来念的“黎明即起,洒扫庭院,要内外整洁”,这时却改念成:“太阳红,太阳亮,太阳明光光。”从前唱“中国国民志气宏,戴月披星去务农……”这时已改成了“旭日照东亚,中日协和是一家……”小学二年级就要学日文,汉奸组织新民会派来的教员一边教日语,一边进行奴化教育。

    邓友梅表面上哼哼叽叽地跟着念,其实一点都没入心,他恨透了日本帝国主义的恶行。父亲在铁路做工,白天要挨日本工头打骂,夜里随时有日本兵破门而入进行搜查。他们端着刺刀闯进屋里,翻箱倒柜,吓得他和弟弟妹妹揪着母亲的衣襟躲在墙角瑟瑟发抖。有一次,日本兵翻出一张父亲穿着东北军军装的照片,便对父亲拳打脚踢,直到打得他头破血流浑身是伤,把家里的物品砸碎后才扬长而去。日本帝国主义如此残害自己的家人,再让他顺应他们的要求,学他们的语言,他觉得是莫大耻辱。

    邓友梅11岁那年,刚升入四年级,家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在铁路上工作的邓明义常无端地遭到日本工头的谩骂。这天他又遭辱骂,于忍无可忍中回了句嘴,日本工头见他反抗,拿起铁棍殴打他。邓明义是个有血气的人,无法忍受这种羞辱,夺过工头手里的铁棍把他暴打了一顿。日本人怎能罢休,一次次来家搜捕,要抓他关起来治罪,无奈之下邓明义只得带领家眷再次回到山东老家。

    4. 八路军小交通员

    “叫老乡,你快去战场上啊快去把兵当。莫叫日本鬼子来到咱家乡,一家老少杀光啊我的好老乡……”邓友梅刚回老家,就被村民传唱的这首充满意气、血性和斗志的歌吸引了。他已经明白,自己的辍学和家庭的变故,无不是和日本鬼子侵我国土、占我家园惨无人道的奴役和统治有关。

    平原县属于德州地区,是冀鲁边区革命根据地,是天津、济南两大重镇北南相夹的战略要地,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自日本帝国主义悍然发动卢沟桥事变,蓄谋已久的侵华战争全面爆发,日军轻而易举地夺取了河北、山东两省,手无寸铁的百姓成了日军铁蹄下的羔羊。

    2006年邓友梅在家乡的农田里

    邓友梅祖上的这方土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仅德州地区,就有廉颇、董仲舒、东方朔等英杰。抗日战争中,这方英雄倍出的土地又成为八路军的抗日根据地。劳苦大众们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奋起反抗日本军国主义的残酷统治。邓友梅随父亲回到老家时,当地已经建立了县、区抗日政府,各村都有民兵队、农救会、妇救会、儿童团等组织。常有八路军干部来村里给老乡们讲抗日救国的道理,动员大家加入抗日的队伍,邓友梅在这里深刻地受到抗日救国的教育。

    自古英雄出少年。抗日战争时期,中华民族涌现出了众多少年英雄,在国难当头之时,他们把生死置之度外,勇敢地跟父辈们站在了一起。邓友梅就是这样一位少年,在祖国和人民最需要的时候,他毅然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了历史赋予自己的使命。

    事情还得从邓友梅再次入学说起。离邓庄3里路有一个很大的村子,邓友梅的姑妈就住在那里。那个村里有一所小学,父母便把他送去继续上学,一来邓友梅不会荒废学业,二来姑妈也能照应年幼的友梅。

    邓友梅虽然刚上到小学四年级,却也是大城市正规学校里走出来的,在乡村学堂里可是个尖子生了。老师所教的课程他几乎都会,很得老师的器重和同学的尊重。老师生病或家中有事也愿意让他代自己给班上的学生教课。邓友梅自小就是个热心肠的孩子,只要老师、同学有困难,自己做得来的事他从不拒绝。

    魏校长颇为喜欢这个有些调皮却又聪明伶俐的男孩子,经常找他聊天。有一天,魏校长把邓友梅叫到办公室说:“你文化基础比这里的学生高,又懂抗日救国的道理,为什么不参加八路军抗日呢?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做介绍人。”

    2010年邓友梅给家乡的题字

    邓友梅从心底痛恨日本侵略者和汉奸欺压残害老百姓的行径。父亲携全家回到老家,也是由于不能忍受日军的欺辱。能为抗日战争出一份力量,令他兴奋不已。但是,自己毕竟还是个孩子,像参军这样大的事必须要征得家长的同意。回到家,他第一时间把魏校长的意思转告给父母。

    父亲说:“佛争一炷香,人活一口气!作为有血气的中国人,咱们岂能让小日本在咱的土地上胡作非为!好儿子,这事爹绝不拦你!”

    “我儿这么小,竟可以做大人的事了!”母亲摸着邓友梅的头说,目光中透出疼爱,“这可不是你们小孩子们过家家,弄不好要掉脑袋的,逢事可要多长几个心眼儿啊!”

    有了父母的支持,邓友梅心里有了底。在魏校长的带领下,他来到一个偏僻的村落,见到了一位叫高凤林的同志。高凤林以前常来学校,邓友梅曾见过他,却不知他是位藏身在老百姓中的抗日战士。

    高凤林说:“听学校里的老师说,你学习好、有文化,而且还非常有正义感和爱国之心。你愿意参军吗?”看邓友梅点头,又问,“抗战很艰苦,要做好牺牲的准备,你真的就不怕?”

    “我宁死不当亡国奴!”由于激动,邓友梅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魏校长满意地说:“我就说他是棵好苗子,思想比同龄孩子成熟,是不是?”

    高凤林说:“咱们是八路军渤海军区交通站,你的任务是做小交通员(其实,就是小情报员)!工作时需要穿便衣,过两天我给你领布来,请房东大娘给你做身衣服。”怕邓友梅不理解,他详细对小情报员的职责、任务和注意事项进行了讲解。

    这一刻,邓友梅感觉自己一下子长大了,心中蓦然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责任感与使命感。

    高凤林不到二十岁,原来是附近乐陵中学的学生,八路军从山西开来后,班主任带领他们全班都参加了革命。他因为参加革命早,与敌人斗争的经验丰富,成为将邓友梅引向革命道路的导师,同时也与邓友梅结下了深厚的战友之情。

    他们联络的几个交通站分设在不同的村子,邓友梅经常与高凤林一起去执行任务,只要有时间高凤林便不失时机地对邓友梅进行革命教育,讲共产党的政治理论、革命人生观、抗战形势、革命纪律及工作方法。工作环境危险,高凤林总是第一个冲在前面,不仅言传身教,还像兄长一样保护着邓友梅。

    根据上级指示,要“孤立日军,应使日军不能扩大伪军与巩固伪军”,“争取同情者,控制两面派,打击坚决作恶分子”,根据这些原则,平原县党组织要求他们采取多种方法,开展争取伪军、瓦解伪组织的思想教育工作。

    这是一项艰巨而又危险的任务。他们常进入伪军的家中,宣传我党我军对敌伪军的政策。邓友梅也学着高凤林的样子,跟伪军及他们的家属讲,日本人侵占了我们的家乡,只要他们在,遭殃的是每一个中国老百姓。当伪军的原因多种多样,有的人是被日军强迫去的,有的是为生活所迫去的,也有的是跟着日本鬼子出去的。卖国求荣的鬼子汉奸做祸害老百姓的事,哪个乡亲又能不切齿痛恨!而伪军的家属却仍然生活在老百姓当中,被孤立、被戳着脊梁骨骂、被人看不起,抬不起头来。明知是火坑还要跳,会给子孙后代留下万世骂名。在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苦口婆心地耐心劝说中,有的伪军弃暗投明,开始了新的生活。

    为了把工作做得更加深入,高凤林和邓友梅常常冒着生命危险,趁夜晚来到敌人据点前积极开展工作。

    高凤林让邓友梅趴在交通壕里,他则站起来向伪军喊话:“伪军弟兄们,你们听着,中国抗战已经取得了很大胜利。鬼子在太平洋也吃了败仗,他们的日子不长了,赶紧立功赎罪还来得及。谁干过好事,谁是铁杆汉奸,我们都记上了黑红点,这笔账是要清算的……”敌人在炮楼上打出照明弹,开枪扫射时,他便把腰一躬,拉上邓友梅就跑。有时候,高凤林刚喊了一句“伪军弟兄们——”,邓友梅就接上喊“你们听着——”虽然为了保护邓友梅,高凤林经常按下他的头小声说:“你还小,这样的事让我来!”但是,邓友梅却不甘示弱,勇敢地对据点上的伪军大声喊话。

    在高凤林的言传身教下,邓友梅迅速地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八路军小战士。无论是送情报,做向导,还是做争取伪军的思想工作,只要是上级的部署,他都能积极地配合或单独完成任务。

    5. 深入敌穴

    当单枪匹马深入敌人据点的工作落到邓友梅的身上时,他面对这项充满了刺激和危险的任务,面对考验与挑战,显示出了过人的机智勇敢,令人刮目相看。

    邓友梅的姑妈所在的村子,是个南北窄东西长的村落。敌人的据点位于村子的最东边。土打的高墙内,有两进院子,一个住着保安队,另一个是“区政府”所在地,每天都有全副武装的敌兵站岗。敌人的保安队经常在村中出没,可到了晚上八路军便衣便悄悄来到村里向老百姓了解情况,搜集敌人情报。

    “伪区政府”的区长,就是致使邓明义入狱的邓三叔,邓友梅叫他三爷爷。“邓三爷”回乡后做起了小买卖,后来又混入伪军队伍,用钱买了个伪区长的位置。在那个年代,人们对土匪敬而远之,但对当了汉奸的人却极端蔑视。人饿急了,拿枪逼有钱人掏出几个用,这不算丢人;替外国人卖命当走狗来欺压中国人,可是连祖坟都要被指着骂的。

    邓三爷对牵连邓明义入狱的事一直心里有愧。他当了汉奸区长,见邓明义一家日子过得艰难,曾派人送了几块大洋来。邓明义二话没说把钱退了回去,与他老死不相往来。邓三爷并没有怀恨在心,对这个侄子却更加敬重,说他是个爷们儿。只要在路上碰到邓明义,便会笑脸相迎地说:“有难处只管说,你不来叫大孙子来一趟就成。”

    这次,邓友梅的任务就是:到据点去。

    在“反扫荡”中,一些八路军战士负了伤,急需救治的药品。高凤林知道邓友梅和邓三爷认识,便让他去据点里找邓三爷搞些药物。上学的头一天,母亲还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到据点去玩儿,那些伪军手里有枪,走了火可不是闹着玩的!如今自己重任在身,再想想父母得知自己参军时的态度,他便有了底气: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当邓友梅按照指示找到区长住的屋子时,邓三爷正歪在炕上抽大烟,吧唧吧唧地有板有眼地吸着,屋里弥漫着一股炒糊了芝麻般的焦糊香。勤务兵侍立在一边,用警惕的眼睛盯着邓友梅。

    邓三爷见邓友梅进来,长长地喷出一口烟,用烟枪指了指炕头,问道:“大孙子来了,坐吧!是不是家里没粮食吃了?”

    邓友梅心里敲着小鼓:邓三爷虽是本家,却是伪区长,要他做违背伪政府利益的事或许他会翻脸不认人;但是八路军战士为打击侵略者光荣负伤,生命危在旦夕,有再大的危险,我也要努力完成任务。他把心一横,故作镇静地说:“不是,来看我姑,我爹叫顺便看看你。”

    听邓友梅这么说,邓三爷欠了欠身子,脸上浮起一丝欣慰的笑意,“明义侄儿总算不计较我的过了!这么多年,一想起这事我就——唉!”他叹了口气,扭头对勤务兵说:“去泡壶好茶,快到饭时了,再准备点好吃的!”

    得令的勤务兵走了出去,趁屋里没人的机会,邓友梅迅速地掏出信来塞给他说:“对了,还有人托我给您带封信!”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邓三爷把信件掖到身子下面,眼珠子瞪得浑圆,冲门外喊道:“到门口放哨,有人来报告一声!”等勤务兵走远了,他才仔细看信。看着看着,他坐起身来,用手比了个八字,小声说:“爷们儿,你啥时干上这个了?”

    邓友梅说:“我啥也没干,人家叫我送信,我敢不送吗?”

    邓三爷点着烟,吸了几口,眯缝起眼睛说:“不瞒你说,三爷是怕鬼子没收我的买卖,不得已才花钱买个汉奸当,不是存心卖国。你干啥不干啥的我不问了,在那边你就多给三爷爷美言几句吧!这事我尽快去做,万一有没做到的别怪罪我就是了!”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时候不早了,今晚你就别走了!”

    他的话正合邓友梅的心意,自己正想观察一下据点内部的情况,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深夜了,迷迷糊糊中邓友梅被一阵打骂声惊醒,他趴到窗台前,用舌尖舔破窗户纸,借着院子里的灯光向外观望。只见几个伪军正把一个男人按在地上抽打,被打的男人抱着头,身体蜷曲着在地上打滚,衣服撕开了一道道口子,上面沾着血渍,不住地呻吟。

    伪军仍不罢休,边打边骂:“装什么装!不把钱交出来,以后别想有好日子过!”

    “我——真没欠——你们钱!”男人的气息已经托不住声音,仍极力申辩着。

    “死不认帐,嘴还挺硬!再打,看他认不认!”见男子被打得奄奄一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伪军才把他拖到据点外面去。

    邓友梅再也无法入睡,睁开眼睛是那位乡民被伪军往死里打的情景,闭上眼睛还是。他发誓,这个鬼地方自己以后绝不进来了。

    天一亮,邓友梅就跑去向高凤林汇报了和伪区长联络的情况。接着,他讲了夜里看到的一切,并说:“我恨汉奸,不想跟他们说话,以后别再派我到据点去了。”

    高凤林先是表扬邓友梅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叫你去据点,一是你跟伪区长有本家关系,二是你在大城市里呆过,上学时还学过日语,见到鬼子也能应付一下,别人没这个条件。你也看见了,不消灭鬼子汉奸,咱们中国人还有活路吗?你进据点也是革命工作,是为了打鬼子呀!”

    听高凤林这么说,邓友梅有些惭愧,觉得自己未免太孩子气了。

    因为邓明义曾有恩于自己,邓友梅又乖巧懂事,那位三爷爷对这个大孙子并不反感,伪军们对他也没有了戒备。邓友梅来据点里玩时,耳朵总是支棱起来听他们说话,把探听到的消息及时传达给高凤林。他还利用自己会几句日语,帮助那些到伪区部办事的日本兵当翻译,趁机观察情况。

    有一次,八路军的一位连指导员和一位团长在战斗中受了重伤,被敌人俘虏。邓友梅接到任务,去据点摸清受伤人员被关押的具体位置,并向他们传达营救情报。

    远远的看到据点门口有日本兵荷枪把守,邓友梅对同来的小伙伴耳语了几句,二人便你踢我一脚,我打你一拳,嘻嘻哈哈地一边打逗一边向据点方向跑。眼看据点就在眼前,邓友梅灵机一动,在地上拣了块西瓜皮向小伙伴掷去。小伙伴心领神会地指着邓友梅的鼻子大骂。邓友梅趁机给了他一拳,扭头就跑,“受了气”的小伙伴边骂边追。邓友梅开心地向据点内跑,小伙伴不依不饶地拾起一块土坷垃向他身上砸。

    日本兵对成年人戒备森严,发现苗头不对不是把人暴打一顿,就是关起来,却没把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放在眼中。见他们一个满脸西瓜汁,一个被追赶的狼狈相,指着他们哈哈大笑起来。

    邓友梅跑进据点,和三爷爷打过招呼,在据点里漫不经心地溜达起来。

    伪军看到后问他:“你来干什么?”

    “来看我三爷爷!觉得你们这里非常新鲜,感到好奇!”

    伪军一听是伪区长的亲戚,热情地说:“那我领你看。”

    走到一处放红薯的地窖,邓友梅发现那两位受伤的同志就在阴暗潮湿的地窖里。天渐黑时,邓友梅悄悄靠近地窖,趁伪军正在打盹,邓友梅接近了那两位同志,小声说了句暗号,说道:“八路军就会来营救你们,一定要坚持住,千万不要动摇!”然后,便装作若无其事地跑开了,出色地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务。

    十几年后,这段真实的经历成为邓友梅的写作素材,写进了小说《据点》。在小说里,邓友梅把八路军小战士深入敌人内部开展工作,机智勇敢、置个人生死于度外的场景描写得出神入化,真实再现了那段生活经历。

    6. 真金不怕火炼

    小交通员深入敌人内部开展工作,像在刀尖上跳舞;而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革命战士,就一定要经得住各种考验。

    从据点出来回学校,要经过一处坟地,坟地的边缘长着一些松柏,风一吹,树梢和坟地里的蒿草发出沙沙的响声。偶尔有黄鼠狼蹿过,惊起树枝上不知名的鸟鹊,发出惊惧的啼鸣,瘆得人头皮发麻。每次邓友梅从这里经过,都对自己说,不要自己吓唬自己,但是脚下的步子还是像生了风。

    这天,他刚从据点出来,看到天空阴沉沉的像要下雨,便一路小跑往学校的方向赶。刚走到坟地旁的小路上,突然,从一座坟茔后面跳出几个人来,不容分说把他按倒在地。这回他知道,这绝不是自己吓唬自己。

    “放开我!”邓友梅挣扎着,抬眼打量着这伙人,他们最大的不过十七八岁,最小的和自己差不多大,“我又不认得你们,无怨无仇的,你们这是干什么?”

    “别喊!喊就打死你!”一个稍大的男孩儿说着,脸扭对同伴说,“把他捆上,带走!”

    五花大绑的邓友梅被他们推推搡搡地带到村里,走进一处破旧的院子。稍大的男孩儿斥问道:“老实交代,你到据点干啥去了?”

    邓友梅一听,是为了这事,矢口否认道:“我没去据点!”

    “你还嘴硬,我们都看到你了!”另一个男孩儿说着,给了邓友梅一拳,“你这个小汉奸,说不说?”

    “我不是汉奸!”邓友梅辩解道。

    “我们看到你不止一次了,不是汉奸谁进那鬼地方!”

    邓友梅咬紧牙关,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一定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邓友梅除了说自己不是汉奸,再也不多吐露一个字,稍大的男孩儿恐吓道:“好,你不说是吧?回头看你说不说!你不说,我们就打死你!”看从他嘴里实在掏不出有价值的消息,他们便把他推进一间黑屋子,把门反锁上了。纵使邓友梅怎样拍门、叫喊,也没人搭理。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如果在平时,邓友梅喜欢趴在窗台上,看着雨水从天而降,落在水洼里被反弹起来,一滴连着一滴,像水珠的脚尖接连不断地在水面跳舞;喜欢看雨水打在植物上,在植物绿色的映衬下,水珠也泛着莹莹的绿意;还喜欢看浑身淋湿的老母鸡躲在墙角,翅膀像油纸伞一样撑开,把小鸡崽护在下面。此时,他却没有这种心情,想到探听到的消息还没有传送出去,自己却不明不白地被关起来,他百感交集。

    天渐渐黑下来,又累又饿的邓友梅蜷缩在屋子的一角睡着了。夜里醒来,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可破了洞的屋顶还在滴滴答答往屋里漏水,地上的湿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又阴又冷。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吠声和保安队的怒骂声,加深了夜幕笼罩下的动荡与不安。他没有感到害怕,却有些想妈妈了,如果她知道自己被关起来,一定很心疼。他尽力想一些抗日英雄的故事,给自己增添熬过漫漫长夜的勇气。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说话声,邓友梅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大亮。门砰地推开了,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他面前,问道:“你姓邓?”他的声音听上去到也和气,不像昨天那几个半大小子气势汹汹。

    邓友梅狐疑地点了点头。

    “你现在想怎么着?”男人又问。

    “饿,想吃饭。”邓友梅说。

    男人叫人端来一碗玉米粥,看他狼吞虎咽地吃完,说道:“你回去吧!”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关我?”邓友梅不解地问。

    “你就回去吧,什么也别问!”男人摸了摸他的头,“你这小子,人不大,还挺鬼机灵的!快走吧!”

    被囚禁了一天一夜的邓友梅从屋里走出来,遇到抓他的两男孩子儿在冲自己笑,昨天的嚣张劲儿不见了,邓友梅感到莫名其妙。

    回到学校,看到高凤林竟在学校里,还没等他说话便开口了:“你是不是被人抓了起来?”

    “是啊,你怎么知道?”邓友梅心里更感蹊跷。

    高凤林噗哧一声笑了:“他们昨天晚上来联系了,问起你的情况,我说是自己人!他们还以为你是小特务呢!”他拍了拍邓友梅的肩膀,“真金不怕火炼,他们那么审问你,你竟一个字都没说,是个经得起考验的好战士!”

    邓友梅长舒了一口大气,所有受到的委屈云消雾散了。他第一次深切地感到作为一名八路军战士,在战斗中所冒的巨大风险和承受的压力。想起自己还想妈妈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后来邓友梅才知道,抓他的那几个人也是交通员,和他属于同一个情报站。由于工作保密,彼此都不认识,即使认识,由于不知道内情,这样的误会也时有发生。地下情报人员就是这样,都是单线联系,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是常有的事。

    7. 以大局为重

    在敌后抗日战线上,邓友梅茁壮成长起来,多次出色地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务,同时他的思想境界也得到了升华。为了大局和集体的利益,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的观念已深入他的内心。

    这天,高凤林拿来一叠彩色的日文传单,让邓友梅趁赶集人多的机会将它散发到有据点的村庄去。接到命令,邓友梅把传单塞进贴身的衣服里,匆匆往集市上赶。

    经过离集市不远的一个村子,村口突然有两人闯出来,将邓友梅一把抓住,问道:“你做什么去?”

    “去走亲戚!”邓友梅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你亲戚叫什么名字?”年龄稍小的少年问他。

    未待邓友梅开口,另一个年纪大的人说:“常来村里的人我都见过,就他脸生,少跟他废话!”邓友梅比他们小,人单势孤,没多久身上的传单就被搜了出来。

    见是不认得的日本字,那两个人不容分说地拧住邓友梅的胳膊,把他押进村里,关进一间牲口棚。年纪大的拿枪看着他,年小的拿着传单去报告。

    邓友梅心想,这回可跟上次不一样,上次一看就知道是自己这边的人,虽然受了气,可没危险。今天这俩人面生,离集市近的地方常有汉奸的特务便衣,看这俩人的凶劲就不像好人。而自己人证俱在,这下完了。他转而又想,等他们带我出去时,我撒腿就跑,就引他们开枪吧!

    过了一会儿,那个小些的少年带着一个大人走了进来,问道:“你是邓友梅吧?”

    邓友梅把脖子一梗说:“是又怎么样,你想怎么着?”

    他把传单递给邓友梅说:“走吧。”

    “上哪儿去?”

    “原来你要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呗!”

    邓友梅迟疑地站起身来,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想象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还不快走,待会儿集市就散了!”那个大人催促着。

    “你们是谁?”邓友梅想弄个明白,这次不想自己不明白不白地被抓了,又被不明不白地被放了。

    “你别问了,叫你走你就走!”

    邓友梅不知他们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相信他们这么容易把自己放了,眼睛盯着拿枪的少年,打算出了门撒腿就跑。

    那个大人笑了,拍了拍邓友梅的肩膀说:“是怕他开枪啊,枪里没子弹。快走吧,别误了正事儿!”

    邓友梅仍不相信,跑了出去,想象中的枪声没有传来。

    完成任务回到村里,见到高凤林,他刚要解释回来迟了的原因,高凤林却笑着说:“辛苦你了,今天发生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表现得不错。”

    几天后,邓友梅和高凤林去参加一个会议,在场的几个人看到他指指划划说着什么。邓友梅问他们笑什么,他们却什么也不说。邓友梅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几天前发生的事是场误会,还是高凤林布置好了考题考验自己。

    这次有惊无险的经历,使邓友梅进一步理解了抗日工作的残酷性,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忠诚于党的领导,以大局为重,经受住来自各方的考验。由于邓友梅多次出色完成了任务,得到首长和战友的赞扬。

    这段在抗日战争中做小交通员的经历,使少年时代的邓友梅受到了党的教育和磨炼,建立起基本的人生观。个人生活境遇可能会变,爱国家爱人民之心不能变,个人命运是和国家民族发展是紧紧相连的。这段难得的历程,无疑成了他日后宝贵的写作资源。

    1943年底的一天,一位地方干部背着个口袋来到邓友梅家。

    “上边有命令,部队实行精兵简政,年龄小的同志必须复员,”来人对邓明义说,“等情况好转再叫他回去。小邓是奉命复员,不是犯了什么错儿。”他说着打开口袋,拿出来一卷土布抖了抖,“这是他的复员费,两丈布、四斗谷子,望你们收下。不过上边交代,复员后要他必须马上离开,找远处亲戚家先避一避。免得敌人扫荡抓着他,会有危险”。

    一旁的邓友梅听了这些话,眼泪都快掉了下来。他想不通。但这是上级命令,想不通也要绝对服从。

    听来人这么说,做父母的自然更为儿子的安危担心,他们亲眼见过八路军和抗日民众被敌人抓进据点活活打死。幸好邓友梅姨妈和舅舅在天津,邓明义便将写有他们地址的纸条揣进邓友梅口袋里,把他送上了去天津的火车。

    邓友梅这一去,本是想躲避可能出现的不测,不料一场更大的横祸,却把他拖进暗无天日的阴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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