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望地平线:邓友梅传-黑色童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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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抗日战争令我度过艰辛的少年时代,也使我受到了党的教育和时代的磨炼,建立起基本的人生观。这就是个人生活境遇可能变,爱国爱人民之心不能变,个人命运是和国家民族的发展紧紧相连的。

    ——邓友梅

    1. 投亲无门

    手中的掌纹,我们能攥住的只是手心里的一部分,露在外面的那部分却是自己掌控不了的。和平年代是这样,在侵略者横行之下的丧权辱国的年代更是如此。一个成年人都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何况像邓友梅这样一个尚在成长中的少年!

    天津老龙头车站(今天津站)到了,以前在这里上下车皆有父母陪在身边,这一次却是邓友梅孤伶伶的一个人。挤在行色匆匆的人流中,他显得是那么无助而又弱小。“我也是当过八路军的人!”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给自己以信心。走出车站的那一刻,望着偌大的天津城,望着滚滚东流的海河水,他却一脸茫然。

    邓友梅捏着舅舅的地址,一路打听,天渐黑时终于来到舅舅家所在的大杂院。以前在天津,妈妈带他来过,因而一进院门,他就直接去敲舅舅家的房门。

    门从里面拉开了,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人问他:“你找谁?”

    “我找我舅舅!”

    眺望地平线邓友梅传第二章黑色童谣“是姓王的那家吧,早搬走了!”

    邓友梅被激冷了,仍不甘心地问:“您知道他搬哪儿去了吗?”

    “不知道!”男人说完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邓友梅有些后悔,来得匆忙,竟没有提前给舅舅寄封信。不过时局动荡,舅舅家又搬走了,即使寄了信他也不会收到。邓友梅摸了摸衣袋,那里有临来时妈妈给他装的几个零钱,是怕不够再返回老家的路费了。

    他还有一个姨妈住在天津。她家的日子也不富裕,常常是吃了上顿,下顿就没有米下锅。不过,总得先找个落脚的地儿,邓友梅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连夜投奔姨妈家。

    姨妈打心底喜爱这个外甥,她虽没说什么,敏感的邓友梅从她及姨父苦涩的目光中,感觉到自己的到来给姨妈一家添了不少麻烦。

    两天后,姨父对邓友梅说:“孩子,别怪姨父心硬,这个家的状况你也看见了,你得自己到外面找点活干了。”

    姨妈望了望丈夫,转向邓友梅,嘴角动了动,沉甸甸的目光充满了酸楚与疼惜,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望着愁眉紧锁的姨妈和长吁短叹的姨父,邓友梅知道他们这也是无奈之举,说道:“你们放心,我一定能自己找到挣饭吃的地方!”话虽然这么说,在那个年代,一个青壮年找工作都不容易,何况他只是个12岁的孩子!

    邓友梅本想要当一名学徒工,一来有饭吃,二来可以学一门手艺,有了手艺就不怕找不着活干。可一打听,才知道当学徒要有铺保。

    铺保这一现象由来已久,至少在汉代我国已经出现了最早的商业铺保,称为“任者”,唐代称“保见”,宋元时期将商业铺保和牙人合称为“牙保”,明清时期则称为“中保”,用以制约学徒工。师父怕徒弟学到一半就放弃,使前期的投入和所负担的日常开销付之东流。而有铺保做担保,一旦出现问题铺保要赔偿学徒工造成的损失。另外,当学徒还要家长签字,如果学徒出现意外,责任由自己承担。

    姨妈一听发起愁来:“如果有这样的亲戚朋友,这个家还至于这么穷嘛!”

    无处找铺保,邓友梅只得放弃这个念头,找一些大人不愿做,自己又能做得来的零活。

    海河上有座金钢桥,桥头的坡度很徒,拉洋车的车夫上桥时都累得气喘吁吁,望坡兴叹,邓友梅便在这里帮人推车上桥,车夫给一个铜板做报酬。桥边不止他一个推车的孩子,为一桩生意你争我抢,闹得面红耳赤甚至大打出手是常有的事。

    自己整日里为吃一顿饭奔波,再看看桥头站岗的日本兵,邓友梅的肺叶上像扎了根钢针,呼吸都感到刺痛。以前家里虽然穷困,却还可以上小学,现在别说上学,就是为了一顿饭钱,也要和一群同样饥饿的孩子去抢活儿干。如果不是这些侵略者,父亲就不会逃回老家,自己小小年纪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

    被国仇家恨折磨着的邓友梅真恨不得一下子长大,再参加到抗日的队伍中,把这些来犯之敌赶出中国的土地。

    2. 落入“招工”陷阱

    好像人生活得越幸福越快乐,不为不期而至的大事小情困扰,时间就像抹了油般滑得飞快;而深陷在苦难中的人,所过的每时每刻都似被咕咕直叫的肚子抻长了。邓友梅每天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到哪里找事儿做,好把肚子填饱!

    1944年初春的一个早晨,邓友梅来到街上找活干,看到路边一则告示前围着许多人,便凑上前观看。那是一则招学徒工的告示,上面写着老龙头车站附近的一个旅店门口,招聘到山东淄博的学徒工,出师后将成为一名技术工人。

    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邓友梅兴奋地跳了起来。虽然不知道招工单位是否会招收自己,他还是一路小跑赶往招工地点。

    来到旅店门前,果然看到有两个人坐在大门口的一张桌子前,桌子上写有招工的字样,旁边围观的人议论纷纷。

    有的说:“年龄要18岁以上的,可惜我那儿子岁数不够!”

    有的说:“得去山东做学徒,远了点!”

    还有的说:“只要被录用,现在就可以管一顿饭吃!看来这差事值得去!”

    听人们这么说,邓友梅向旅店的院子里张望。果然看到院里支着一些矮脚的饭桌、板凳,桌上摆着成摞的大饼、果子、咸菜,有的人在吃饭,把豆腐脑喝得呼噜噜直响。邓友梅的胃顿时绞疼起来,自己一大早汤水未进,现在他多想吃顿饱饭。

    邓友梅走到招工人员面前问道:“需要铺保吗?”

    “不需要!”一个年轻一些的男人说,“得需要考试,考试通过了就成!”

    听说不要铺保,邓友梅有了信心:“我想参加考试!”

    “要年满18岁的,你太小,不行!”另一个年长的男人打量着他说。

    “您别看我长得个儿头小,年龄可不小了!”

    “别来,孩子,你不行,快走吧!”年长的说。

    邓友梅瞥了一眼院里吃饭的人,感觉肚子咕咕叫得更响了。他不愿这么难得的当学徒的机会,就这样与自己失之交臂。一旦掌握了一门手艺,将来不仅自己可以吃饱饭,还能把钱寄给父母,他做梦都想有这一天!他哀求道:“大爷,求您了!您就要我吧!”

    拗不过邓友梅再三哀求,年长者说:“孩子,一定想好喽,可别后悔啊!”他似乎想再给面前这个孩子一个思忖的机会。

    “有什么可后悔的!我感激您还来不及呢!”邓友梅恳切地说。

    那人拿出一张纸来说:“那你写个名字,按个手印吧!”待邓友梅登记完毕,他叹了口气说,“进去吧!”

    招工条件上还要求了学历,可招工时对方却根本没问,还不要铺保。邓友梅像中了大奖似的,兴奋地走进院子。他觉得天从来没有今天这么蓝,呼吸从没有今天这么顺畅过,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做学徒,学好本事。

    “嗨,小孩儿,先进来考试!”店内有人招呼他。

    进了门邓友梅才发现,里面气氛跟外面完全不一样,门的两侧各站着一个持枪的人,这在门外是绝对看不到的。他并没有多想,走进去考试,不一会儿,便被通知合格录用,让他赶快回家拿铺盖卷,晚上就要启程。

    回到姨妈家,邓友梅把招工的事和姨妈说了。姨妈边打理行李,边高兴地说:“我就是说嘛,上天不会让天底下有饿死的鸟儿,他总算开眼了!听师傅的话,听单位的话,学出个样子来!”

    邓友梅告别了姨妈一家,回到旅店。所招的学徒只能进来,想再走出这个门却不可能了,邓友梅不明白,招工单位为什么还要士兵严加把守。这天夜里,邓友梅等人被装进一辆闷罐火车,拉到山东省张店附近。下车后,步行了近二十里山路,来到一处正在施工的工厂。厂区周围拉着密密的铁丝网,门口有持枪的日本士兵站岗,枪上的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这里给人的感觉不像工厂,倒像是一座监狱。

    一进门,他们领到了两身像军装一样的衣服,原来身上的衣服一件都不留,统统扔掉。后来,邓友梅才明白,统一的服装像一个标记,一旦出门便可以认出,无论跑到哪儿都能把人揪回来。

    渴望做学徒的日子并没有如期到来,等到的却是每天练习稍息立正和学习日语。一个动作做得不合格就要挨打,一个单词没记住就要被木棒抽打。如果发现谁有牢骚和不满,马上加以惩罚。

    邓友梅听说过别人学徒的经历,可没听说学徒学这些玩意儿的。但他心里仍抱有一线希望,或许是这个单位对学徒工的特殊要求,挨过这段时间就可以学技术了。

    3. 踏入“鬼门关”

    人类造船,目的是摆脱陆地的桎梏,驶向梦想中的彼岸。而邓友梅从登上一艘日本小货船的那刻起,噩梦却已经开始了。

    邓友梅一行40多人,被押到青岛郊区的一家小客栈,那里有数名日本兵荷枪实弹的严加看守。他们在院里蹲到半夜,又被拉到一个卸货的小码头,那里早已聚集了300多名从中国各地拉来的年龄不一的男人。随后,日本兵把他们全部赶到一艘载重量仅有3000吨的“千岛丸号”货船里。

    刚进船舱,舱盖即被严严实实地封死。堆放矾土矿石的舱内,空间狭小阴暗,几百人挤在矿石堆上坐着,舱盖的压迫让他们无法把腰挺直,躺卧是更不可能的,因为稍一伸腿便能踹到别人身上。弓着腰,蜷着双膝,矿石硌得身子生疼,他们只得这样默默忍受着。上船时让带的一壶淡水,半天就被喝得精光,他们只得喝又苦又涩的海水。一天两个发霉的混合面窝头也是用海水做的,根本无法下咽。

    海上风大浪急,船体像不堪一击的小木箱,上下颠簸摇晃。折磨得极度虚弱的人们趴在矿石堆上大口大口地呕吐,大小便也在舱内解决。狭小的舱内漆黑一团,空气污浊不堪,憋闷得令人透不过气来。死亡的阴影,随时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而此时他们还不知道,更为惊险的经历还在后头。

    这时,邓友梅才从别人口中知道,他们这是被送到日本当劳工。他恍然明白,招工时那个大爷为什么再三劝阻自己不要应招,是看自己年龄太小,心生恻隐,但又迫于无奈无法把内情讲出来,只能不断地给自己暗示。而自己却为了一碗豆腐脑,一脚踏进了地狱。没办法跟家人联系,逃跑又不可能,不知有怎样的未来在等着自己。邓友梅暗下决心,不管多苦都要挺过来,等机会报这个仇。

    一天后,货船驶入公海,监管人员让所有人一律到舱外去上厕所。

    邓友梅一见厕所,吓得汗毛都立了起来,后背直冒冷汗。那个所谓的厕所,不过是在船舷外吊着的一个不大的旧木箱子,人要跨过一米多高的船舷,蹲到木箱上,大海是天然的便池。没有任何扶手,更没有任何安全措施可言。吃不饱睡不好,加上晕船,人们早已虚弱不堪,翻过船舷显得格外吃力。有的人在翻越船舷时不慎掉进大海,日本兵冷漠地站在一旁,根本不予以援救,劳工眨眼间被大海吞入腹中。还有的人因为腹泻,没等走到船舷边上就拉在了裤子里。日本兵一边拳打脚踢,一边骂:“你们这群中国猪!”并说拉肚子的人得的是“霍痢拉”,把人捆在石头上,活活地丢入海里。

    邓友梅每次去厕所都像到鬼门关走一遭。因为个子太小,船舷齐到胸口上面,船体像被马勺搅动的饺子,在海面上一起一伏左右摇摆,再翻过船舷踏到箱子上颇为费力,有几次差一点儿掉进大海,幸亏他死死地抓着船帮,否则眨眼间小命就没了。

    有个吐得脸色蜡黄的中年男人去木箱处如厕,船身在风浪中摇摇晃晃,他一个趔趄站立不稳,被绳索绊了一跤,摔在地上扭动了半天没有爬起来。日本兵见状,不但不扶,反而举枪朝他腿上开了一枪,鲜血瞬时流了出来,他痛得将头在地上直碰。几个日本兵狞笑着,把他拖走了,甲板上只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之后这个人就消失了,没有人再见过他。像这样不久前还在,后来却没有在船上出现的人,每天都在发生。人们都像走在死亡线上,就怕一不留神,命便没了。

    舱内没有人看守,为了缓解心中的郁闷,靠在近旁的人会拉些家常。从他们的交谈中,邓友梅得知这些人里,工人、农民、教师、学生、军人,做什么工作的都有,不是骗来的就是被强行绑架来的。

    一个泰安吐丝口附近的农民对邓友梅说,他和一家老小去探亲的路上碰到了日本兵,一家人吓得钻进了高梁地。三个端着枪的日本鬼子追过来,一边开枪一边喊:“快出来,不投降死了死了的有!”他想自己是老百姓,也许说几句好话就能放了,便抱着孩子拉着老婆走了出来。不承想,他刚一露头,几个日本兵便冲上来,抢过他怀里的孩子往地上一扔,把他五花大绑起来。他妻子跪在地上求饶:“太君,我们是老百姓——”,孩子则抱住他的腿,一边大哭,一边喊“我要爸爸——”日本兵抬腿就是一脚,踢在孩子的小脸上,顿时血肉模糊。他在心碎中被拉走了。

    一位50多岁的人悄声问邓友梅:“孩子,你怎么也来了?”

    “招工招来的!”

    “那你就来啊?”

    “他们只说招工,也没说干嘛!您是怎么来的?”

    “别提了。我是济南的,是个邮差,有天早上外出送信,路上戒严,所有男人都被拦下了。他们把我的车子和信件扔到一边,把我揪到车上,就这么被他们绑架来了。看来,我是回不去了。你在这些人里年纪最小,还有回国的机会。到时你给我家捎个信,告诉家里我叫日本鬼子打死了,让孩子们记住这笔血仇……”他有些哽咽,搓了把脸,声音里充满无限的悲绝,“真他娘的想不到,给人家送了一辈子信,临了却不能给自家里报个信儿!”

    船上的这些人,被抓来的方式多种多样,但有一点是共同的,所有劳工不是先被骗后绑架就是直接绑架来的。有的是晚上和家人吃饭时,被冲进来的日本宪兵绑架的;有的是在田里干活时,被突然扑来的日本士兵绑架的;有的是在上学路上被拦下,强行拖进一辆军用吉普车拉来的;还有的是睡梦中,被破门而入的宪兵拖到车上绑架的……说起这些,每个人都有一段辛酸的经历。日本人为了奴役中国老百姓,可谓方法用尽,手段用绝。

    有些年岁大、经事多的人,对日本人抓华工的事早有耳闻,便说给邓友梅听:

    有四个劳工抬着沉重的大木箱过一道架子桥。正值三九严寒,几个人的手脚都冻木了,刚放下箱子想搓搓手,一个日本监工杀气腾腾地赶过来,不容分说,一脚就把一个劳工踢进江里去,还凶狠地吼道:“中国猪,再来一个”。在他们看来踢死个中国人,就好像踢掉一块小石子。

    中国劳工得病日本人根本不给治。有一次一些劳工吃东西中毒,日本人却说是得了瘟疫,把工地上的数十人拉走活埋了。如果谁生了病不去上班,晚上就拉出去给活埋了,原因是他不能干活,再留下这张吃饭的“嘴”毫无价值。

    人的本能是要逃生,遇到险境没有不想跑开的。只是,有的劳工被抓回来后,日本人就让劳工每个人挨个打他。如果有谁不打,或是打得轻,则由下一个人打这个不愿下手的人。如果没打死,就拖去喂狼狗,咬得血肉模糊,劳工围成一圈被迫旁观,就像人间地狱一样。

    ……

    多年以后,有个叫大木仲治的日本士兵回忆说:“我们接到命令,见到中国男人,一个不留全部抓走。所以,‘强制连行’押往日本的华工既有80岁的老人,也有十一二岁的孩子。”中国的劳动力资源,曾是侵略者疯狂掠夺的对象。仅1944年,就有5000多名劳工在大兴安岭修完工事后,被日本军全部枪杀,无一幸存。

    听着这些毛骨悚然、令人发指的故事,邓友梅的手握成了拳头。怎奈,自己也成了一名劳工,别说为那些死去的冤魂雪恨,就是自己也前途未卜。

    “一定要活着回来,报仇雪恨”像一个火种,成为照亮邓友梅漫漫苦旅的灯。

    4. 劳工血泪

    经过七天七夜的艰难航行,“千岛丸号”货船到达日本的长崎、马关与下关中间地带的一个小岛。九死一生的中国劳工在日本兵森严的守卫中下了船,被命令脱掉身上所有的衣服,赶到洒有消毒药品的浴室洗澡、消毒。万幸的是,邓友梅终于活着从船上走了下来,而跟他一同上船的人中,有好几个人已经葬身于茫茫大海。

    劳工从浴室出来,不让穿衣服,被押解到足球场般大的空地上。初春的日本很冷,冬日的雪还没有化,冷风割着肌肤,赤身裸体的人们都冻得瑟瑟发抖。日本监工逐一给劳工检查身体,从头到脚打量着他们,捏捏这个人的胳膊,拍拍那个人背。像集市上选牲口似的,把大家分类,挑一批拉走一批。

    深夜,邓友梅这一批人被带到山口县德山曹达化工厂。这里是一个制造军工产品的化工厂,制造火药用的硝酸钾等产品。华工宿舍戒备森严,带有尖刺的通着电的铁丝网围着,四周有日本兵把守,连鸟儿都不易飞过。

    刚到华工宿舍大门,凶狠的毒打声、叫骂声和难以忍受的呻吟声传进人们耳朵,令人不寒而栗。走进院里,只见十几个光着上身的中国工人跪在地上,两手举着凳子,几个穿着马裤面目狰狞的日本人举着皮鞭朝他们身上抽打,丝丝血迹从红肿的绽开皮肉的血口里流出来,被打的中国劳工浑身颤抖,若身体难支撑倾倒或举着的凳子失手,便会惹来一阵更加疯狂的暴打。

    教官像给新来的华工上课似地说:“你们知道他们为什么挨打吗?是他们来到内地,不守内地的规矩。你们在这儿好好看吧!”

    日本帝国主义那时已把中国当成自己的殖民地,不允许中国人说“日本”二字,而要叫“内地”。如果谁说“日本”而不说“内地”,就要挨打。

    邓友梅的劳工史,就在如此血腥残忍的场景中展开了。

    每天十几个小时一刻不停地工作,累得邓友梅双腿发酸发软。开始的时候,每天还能吃上两个与菜叶混合在一起的小馒头,后来小馒头没有了,换成发霉的米饭,里面掺了土豆、地瓜、土豆叶子或者野菜。睡的是上下两层大通铺,身上盖的只有一个薄被褥,冻得实在受不了,邓友梅就学着其他劳工的样子把稻草围在身上,即使这样,夜里还是常常被冻醒。

    重体力劳动、饥饿难忍,再加上夜不能眠,邓友梅常常头晕眼花,双腿发软。手脚一慢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被打骂和侮辱随时都会发生。当累得晕倒在地时,监工就往身上泼冷水,稍有反抗,又是一顿打骂。邓友梅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自己的同胞被蹂躏致死。

    工厂里设有两个管理华工的机构。一个是工厂本身,他们负责监管华工完成工作的情况,只要把工作做好,其他的一般不会过问;另一个是勤劳科,为日本警察局专管华工思想政治工作的机构。每天早上进厂,勤劳科的人要进行严格的搜身检查和严厉的批评训话。

    没有防护面罩,没有手套,甚至连最简单的口罩都没有,长期接触刺激性很强的化学品,邓友梅的双眼被呛得肿胀通红,双手被烧得皮肤脱落,露出里面的红肉,时间一长双手溃烂流脓,又肿又胀,疼得钻心。

    这天,邓友梅到厂房旁边的小河沟洗手,刚站起身就看见两张难看的大脸举在自己身后。是勤劳科的人!他们像无处不在的魔鬼,重兵把守之下,还要对中国劳工如此监视、盯梢,没有防备的邓友梅打了一个寒颤。

    一人指着邓友梅的鼻子问:“你是什么时候来内地的?”听了邓友梅的回答后,又问,“我问你两个人,蒋介石和汪精卫哪个好,哪个不好?”

    邓友梅心里一惊,这个问题真没办法回答。不管怎么说,蒋介石是代表中国政府的,是抗日的,汪精卫却是大汉奸。而眼前勤劳科的人之所以这样问自己,是有目的的。他把心一横,想,自己也是当过兵的人,再挨打也不能说汪伪政权好,不能说汉奸好,否则,那些惨死的中国老百姓如果在天有灵,都不会答应。

    见邓友梅不说话,另一个人厉声问道:“你知道这两个人的名字吗?”

    “知道!”

    “那你说他们谁好?”

    邓友梅摸了摸脑袋,装傻充愣地说:“他们不是两个电影明星吗?可我想不起他们演的是什么了!”

    那两个人一听,这才把手一挥:“滚回去,不许再偷懒!”

    邓友梅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没想到晚上下班后,他又被叫到勤劳科。

    教官铁着脸问道:“今天有人问你事了?你回答了吗?”

    邓友梅这才明白,先前的事并没有完,答道:“是有人问。可我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

    “你真没听明白?”教官啪地一拍桌子。

    “真没听明白!”邓友梅拿出当小交通员被误抓时的劲头,强做镇定地说。

    教官见他人小,骨头还挺硬,抬手就是几个耳光。又问:“听明白了吗?”

    “没有!”邓友梅倔强地说。

    “以后你要好好学日语。要不打死你!”

    “我学不会!”

    教官听邓友梅这么说,使劲踢了他几脚,还觉得不解气,又接连抽了他十几个嘴巴。

    血,从邓友梅的嘴角如蜈蚣爬行般流了出来,牙好像已经松掉了。脸疼得像在蹿火,眼冒金星。他劝自己,还是说个“好”字吧,留下性命还能报仇。于是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个“好”字,穷凶极恶的教官听到了需要的答案,也打累了,这才住手。

    事后,其他劳工为邓友梅分析说:“日本鬼子之所以这么对待咱们,是把咱们中国人看成了任意奴役和鞭打的牲口。一旦不打咱们,他们就觉得那是把咱们也看做了人,这是他们绝不能接受的。所以,无论多么残暴的事,只要他们想的出来,就会做得出来。对我们劳工而言,直接对抗没有作用,要咬牙活下去,不做无谓牺牲,总有报仇的那一天!”

    这番话,很像中国的那句老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邓友梅虽然难以接受日本鬼子的污辱,却也觉得这些话说得在理儿。

    勤劳科规定,中国人之间对话要说日语,不允许华工说中国话。说话还一定要大声,让他们可以听到,以防华工串通起来造反。可是掌握日语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很多人为此吃尽了苦头。

    有一次,日本工头来让邓友梅去拿榔头,他没听懂。工头自己拿来了榔头,在邓友梅眼前晃了晃,啪啪两记耳光狠狠地抽到邓友梅脸上,吼道:“记住,这就是榔头!”

    不喜欢日语,学会日语是让自己能活着回国的手段,而手段是为目的服务的。就这样,邓友梅渐渐地掌握了日语。

    有一天,邓友梅正在干活儿,几个日本人走过来,二话没说就给了他几拳,骂道:“你把偷的东西交出来!”

    邓友梅懵了,不知道他们话从何来,辩白说:“我一直干活,什么时候偷过东西?”

    “办公室前种的葱少了两棵,就你一个‘支那人’到过办公室。我们日本人是不偷东西的,就是你偷的!”

    邓友梅因工作上的事情是去过办公室,当时他们的人也在,现在却不分青红皂白地栽赃,容不得他有半点解释。邓友梅不再说话,以一双愤怒的眼睛瞪着他,那个日本人对他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有一回,工作了一天的邓友梅累得双腿直打颤,便蹲在地上写了一个“忍”字。勤劳科的人看到后,马上把他叫去,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邓友梅说:“我刚认识这个字,不懂是什么意思!”

    勤劳科的人仍不依不饶:“你是不是嫌干活太多,忍不住了?是不是心上还有一把刀?你想杀谁?”

    邓友梅在心里骂道:“狗日的,老子就想杀你!”嘴上却说:“我没看出那里有刀!”

    那人扬手就给了邓友梅一个嘴巴,歇斯底里地吼道:“你还嘴硬,支那猪!”

    邓友梅恨不得撕了他,但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忍,忍住这一切,只要能活着回到祖国,要再参加八路军,报仇雪恨。有这个念头的不仅是邓友梅,几乎所有在那里工作的华工都是这么想的。

    5. 尚有的一丝温情

    在日本人中,最心狠手辣的要属日本军人,当属那些当过兵、侵略过中国、负伤后又回到日本的人。他们被军国主义思想清洗了大脑,充满了残酷性和反动性。他们崇尚侵略战争,认为侵略中国是他们的天职。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军入侵包括我国在内的亚洲许多国家时,扛着国旗,唱着《君之代》,杀害了无数的无辜民众。“我皇御统传千代,一直传到八千代,直到细石变岩石,直到岩石长青苔……”这样的国歌让日本军人无比狂热地崇拜着自己的天皇,蔑视他国平民的生命。他们反而把自己的这种反人类的无耻行径,视为引以为豪的爱国主义。

    邓友梅刚来日本时,对所有的日本人都怀着深深的仇恨。与工厂里普通日本民众经过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邓友梅的内心却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与那些毫无人性可言的现役或退役的日本军人相比,日本老百姓有些还是善良的。虽然他们的儿孙、亲戚或者邻居是入侵中国的侵略者,在中国无恶不作,丧尽天良,双手沾满血腥,可是这些普通百姓还是善良质朴的,就像邻家的大姐、大婶、大娘或小兄弟,对中国人民并没有另眼相看。

    邓友梅在碳酸镁车间的皮带运输机旁工作。硝酸钾矿石粉碎后从机器里送出来,会有两个小孩子守在传送带的两头,收拾溢到外面的硝酸钾粉末。他对面站着的是个日本孩子,年龄和他差不多。开始时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说话。有几次,那个日本男孩儿试图跟邓友梅说什么,邓友梅把脸一扭,装没听见,他从心里不愿搭理他。

    可每天在一起工作十几个小时,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实在觉得无聊。男孩儿又试探地问邓友梅:“你会唱歌吗?唱个中国歌给我听?”

    邓友梅见他很单纯,而且也是穷苦人家的子弟,便跟他搭起话来:“那你也唱个日本歌给我听听?”一来二去,两个人有说有笑起来,为繁重枯燥的工作增添了些许乐趣。

    邓友梅被指责偷葱遭到痛打后,化验室里一个叫百合子的女生悄悄来到他身边,默默地看着他,眼里闪出泪光,头一低走开了。第二天,再遇到邓友梅时,她深深地弯下腰说:“对不起,昨天的事情!”

    望着百合子充满歉疚的面容,邓友梅内心划过一丝感动,以前她也曾帮过自己。有一天中午,邓友梅正想吃饭,一个日本监管又无缘无故过来找茬,邓友梅辩解了几句,监管夺过他手里端着的饭盒,扔到地上,对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心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邓友梅,毫不示弱地冲他怒骂。监管哪能容忍一个中国孩子反抗自己的权威,把邓友梅按在地上,发疯似的用鞭子抽打。

    百合子闻声赶来,拉住临管说:“厂长正找您呢,命令您去一趟!”监管这才罢手,往邓友梅身上猛踢了一脚骂骂咧咧地走开了。百合子眼里闪着泪光,对邓友梅说了句“对不起”,便走开了。

    浑身疼痛的邓友梅从地上爬起来,见一位中年妇女向自己走来。她把饭盒递给他说:“这是百合子给你拣回来的!”邓友梅接过饭盒,打开一看,里面多了一个紫菜包着的小饭团。

    生病是邓友梅最担心的事,中国劳工生病厂方根本不给医治,任其病情发展,如果哪个劳工因病不能劳动,卧床不起,连饭都不给吃。这天,病魔还是缠到邓友梅身上,持续的高烧像把他的四肢拆散了,一点力气都没有。他盼望自己快快好起来,躲过这一劫。怎奈病情越来越严重,但他不敢休息,强撑病体在工位上劳作。

    几个日本大婶看他可怜,就把他藏在车间角落里,让他休息,并承担起他的劳动份额。勤劳科的人在工位上没看到邓友梅,就到处搜寻,见他倒在一边,上来就是一顿踢打,不住地吼着:“叫你偷懒!你是对大东亚圣战不满吗?”

    大婶们一听忙放下手里的活赶过来,纷纷替他求情:“他不舒服,是我们让他歇的!”

    “你们?你们有什么权力?你们能对影响工作的后果负责吗?”

    “我们替他把工作承担下来,怎么不能负责?”

    看勤劳科的人仍对邓友梅揪住不放,有位大婶偷偷跑到炉旁按下电铃开关,产品出炉的铃声一声比一声急地响了起来。大婶大喊道:“出炉了!”

    勤劳科的人这才走开了。他刚一离开,人们便围拢上来,把邓友梅扶到锅炉后面。那位拉电闸的大婶把他搂在怀里,难过地说:“我的孩子都被征兵征走了,我非常惦记他们,你妈妈的心情一定是和我一样!”

    日本的侵略战争,不仅给中国人民造成了灾难,给日本国的老百姓也造成了不幸。

    工厂里的日本妇女有很多,几乎都住在附近,她们的丈夫都当了兵,家里只剩下年迈的老人和幼小的孩子。她们在山坡上种了一些萝卜、白菜、土豆等蔬菜,看邓友梅吃不饱,常偷偷带一点来给他充饥。其实,那些日本女工自己的生活也异常艰难。吃粗茶淡饭不说,仅有的一身衣服也是褴褛不堪。有些上了年岁的女人,因为把家里仅有的裤子让给了年轻的女儿或儿媳蔽体,为了遮羞,她们只在内裤捆扎上装水泥的纸袋子。

    两周休息一天,每到休息日,华工列成一队,由教官带领上街购物。看到“代用食”前排着长长的队伍,邓友梅还以为是卖什么好吃的呢。自己买不起,就是看一眼也能解解馋啊!他走过去一瞧,原来人们争相购买的是豆腐渣,每人定量,只卖一小勺。因为没有物品可卖,商铺的大门紧闭,走在街上的日本人手里拎的提袋也是空瘪瘪的,转一圈几乎什么也买不到。

    没去日本以前,邓友梅在中国看到的日本鬼子都是坏蛋,到了日本以后才发现,日本的老百姓,和跟他一起干活的那些最底层的日本人一样,生活颇为艰苦。在那场战争中,他们也被日本当局压榨到极限,日子同样难以维系。

    有的劳工因为实在难以忍受日本人非人的暴虐,再加上积劳成疾,想一死了之,大家得知后都加以劝慰:多行不义必自毙,小日本是秋后的蚂蚱,还能蹦跶多久!咱们先忍着,总会等到中国胜利的那一天!虽然大家亲眼看着身边中国劳工不断地倒下,但却从未放弃对祖国胜利的期盼!

    出乎邓友梅意料的是,尽管日本人对华工一次次进行严密的搜查,中国同胞手里竟然还有《大众哲学》和《革命人生观》等进步书籍。大家下班时暗中传看,上班时又小心地把它们藏起来,以免被日本人发现。

    这些书籍就像捻不灭的火种,踏破坎坷于艰难环境中给人以理想麦田的希望。邓友梅凝视着这些透着中华千古文明信息的方块字,激动的眼泪几乎掉了下来,亲切得就像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妈妈,强烈的爱国之情在胸怀中久久地涌动。

    虽然有些字他还不认识,许多深奥的道理还弄不懂,但是,他已预感到,就凭我们中国人不屈的信念与日本民不聊生的现状,日本侵略者绝不会胜利,中华民族绝不会灭亡!

    这时的邓友梅,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新的一页翻开,当人生轨迹改变,童年所经历的所有苦难,都沉积为生命里的一座富矿。直到有一天,他用文学的铁镐挖到它的矿脉,呈现出来的是令人炫目与陶醉的辉煌!

    35年后的1980年,邓友梅随巴金、冰心等作家代表团访问日本。日本友人提出让他到当年当劳工的地方走一走,巴金立刻表示赞成。听到这个消息,电视台和报社的一干记者,紧随着邓友梅上了火车,一路跟随。到工厂时,厂方负责人排成一排鞠躬迎接,一再道歉:“邓先生,您当年在这里当征用工受苦了,实在对不起。”日本投降后,这家工厂被美国封闭停工十几年,老厂的工作人员早走散了,现在这些人都是新人。

    邓友梅绕厂参观,发现当时工作的车间已是杂草丛生的荒地,如果不是亲历那段刻骨铭心的被污辱与被损害的岁月,没有人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什么。岁月,掩埋的是战争的痕迹,掩埋不掉的却是留在人心底的刺痛和整个民族的屈辱!

    一群记者挤上来问他:“邓先生,经过这几十年,你觉得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邓友梅仰起脸,不无骄傲地说:“当年在这里当劳工的是邓友梅,现在站在这里的还是邓友梅,我个人并没多少变化,变化的是我的祖国!今天的中国不是当年的中国了!”是啊,祖国的富强,是我们所有中华儿女的骄傲,过去备受欺凌的岁月一去不复返了!

    6. 回到祖国怀抱

    第二次世界大战胜利前夕,邓友梅工作的地区每天笼罩在美军盘旋呼啸的飞机之下,炸弹声不时响在日本军事基地上。工厂里的人们如惊弓之鸟,时刻准备往防空洞里钻。时隔不久,这里的许多工厂在轰炸中被夷为平地,平民房屋也遭到毁坏。日本当局限令老百姓撤离小镇,不听从命令者,所住的房屋将被强行推倒。

    工厂炸平了,华工的新任务是拆不搬迁的日本平民的房屋。房子是用木头搭建的,用粗绳子把房体整个拴住,几个人使劲一拉就能倒塌。

    常常是老百姓被当局的工作人员强行赶出家门,房子即刻变成一片废墟,家当被砸得七零八落,尘埃尚未落定,老人们则悲伤地走上去,翻找可以上身的衣服。住在这里的都是生活在底层的老人和孩子,日本政府并没有给他们安排去处。日本的冬天冷得滴水成冰,漫天大雪常来光顾,房子一拆,这些孤苦无依的人连个住处都没有。

    开始接受这项任务时,邓友梅非常开心,心里恨恨地想,你们毁了我们的家园,这回可好,我们也来毁你们的。可真看到那些因无家可归而流落街头或荒野的老人孩子,邓友梅的心情复杂起来,再拉倒那些房子时,手上也多了些许不忍。

    1945年初,小镇上的房子已拆得所剩无几。日本当局看到中国劳工除了给他们增加负担,没有了利用价值,便把他们送到长崎,由那里乘船取道韩国,再坐火车遣返回中国。

    可以回国,对邓友梅是幸运的,而绝大多数在日劳工却没有这份幸运。

    2005年11月7日,《郑州晚报》的记者经过多方实地采访与调查取证,刊登了一篇题为《中国劳工幸存者痛诉二战日军暴行》的长篇通讯。记者从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了解到,他们曾找到了一些不在名单上的幸存者。据调查,仅二战期间关押在石家庄集中营的中国劳工就在5万人以上,大部分都去了日本,所以日方统计的38935人的数字是不可信的,是欲盖弥彰的谎言。

    邓友梅是从天津被骗,在青岛被押往日本的,不属于在石家庄集中营关押的去日本的中国劳工。由此可见,中国人民抗日纪念馆的调查真实可信,而日本的许多人(包括政客)为了掩盖曾经犯下的滔天罪行,不仅否定侵华历史,否定南京大屠杀,而且还在中国劳工的人数上做文章,在公理和良心面前,采用掩耳盗铃的手法,欺人也自欺,这是对历史极端不负责任的态度。

    据不完全统计,在日中国劳工死亡率高达17%,这些人永远冤死异乡,再也回不了国了。而那些回到祖国的劳工,受到日军暴虐欺凌的经历不仅成了他们心中永远难以抹去的伤痛,也给他们的家庭带来巨大伤害。有的妻离子散,有的家人因想不开而病死或自杀,有的整个村子被日本侵略者烧光,家人不知去向……

    一到中国境内,邓友梅惊奇地发现,车站上竟有卖烧饼、馒头、煎饼果子的,到了山海关居然还有卖烧鸡的。再想到日本买一勺豆腐渣都要排队,他感慨万分,为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希望而激动,也为相邻的那个把殖民、侵略与扩张作为强国之本的民族感到悲哀。他们被反人类反社会的军国主义蒙蔽了良知,最终被自己滚起的欲望的巨石倾轧,反而自食所酿制的罪恶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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