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红颜-莫道不关痴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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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节 胭脂泣血

    芷蘅被霍乘风以腰间玉带捆绑在二楼,眼看大火迂回楼梯,蔓延攀爬而来,芷蘅拼命挣扎,来势汹汹的火焰轻易吞噬了整个宫宇,声势愈发雄壮。

    芷蘅手腕被缚,剧烈挣扎之下,终于脱出,许是霍乘风并不真的想要她的命,并未将玉带勒紧。

    大火已燃烧了她丈许长的鲜红嫁衣,芷蘅将外披脱下,一身淡淡胭脂红罗裙,反而轻便许多,她连忙向窗边冲去,焦烟呛口,仿佛五内俱焚。

    她声声咳嗽,大火之中,她辨不清方向,辣眼的火焰烘烤着她的肌肤。

    “昭南……”她拼命呼喊,无助的跑。

    汹涌的火舌由楼梯、地缝流窜而来,疯狂的火焰几乎将她吞没。

    忽地手指触及一处,被猛然推开。

    扑面而来的清凉,令芷蘅清醒。

    她定睛而望,正是窗子被豁然打开,但见夜色中,熊熊烈火燃烧着这座宫宇的每一处。

    风助火势,草木尽凋。

    她向下望去,只见李昭南正提刀而来。

    满天流火中,她看到了生机!

    “昭南……”芷蘅一声呼喊,正欲冲进火海的李昭南猛然举首,烟雾缭绕中,只见芷蘅惊惧无助的凄美容颜,探出窗外。

    他心下一松,还好!

    还来得及!

    大火忽地冲出殿门,爆发剧烈的响动,整个兴安宫在火海中摇摇欲坠。

    突地一根火木落下,淹没在烈焰中的兴安宫,开始塌陷。

    李昭南连忙大喊:“芷蘅!跳下来!”

    芷蘅一惊,向下望去,兴安宫二楼,高高在上,只是这样望下去,便令她头晕目眩。

    犹豫之间,身后的火势汹涌扑来。

    如云似雾般的绉纱裙裳被火焰沾染,她连忙脱下淡淡胭脂色绉纱,那身纱衣,便如纷纷凋谢的花瓣,顷刻化为灰烬!

    李昭南见状,心知芷蘅心内的恐惧。

    于是索性拔腿向火海里冲去。

    “奕王,不可……”突地,有人拉住他手臂,回头一看,是李民。

    “放开!”李昭南甩开他。

    芷蘅见了,她知道,此时火海之中,楼梯皆已然化为焦炭,若是李昭南冲进来,只恐怕于事无补,他们二人皆会殒命在此!

    她心一横——

    这样的场景,亦依稀曾有,犹记得兴江大火,火海之中,她亦曾纵身跃下滔滔江河。

    那时候,只有她一个人,而现在,站在楼下的是李昭南!

    是爱她的男人!

    她怕什么?

    “昭南,不要过来……”她高声呼喊。

    言毕,只余一身纯白色罗裙的女子,便如一朵悄然绽放的木芙蓉,翩然夜色里!

    芷蘅纵身跃下高楼,李昭南连忙冲上几步,张开双手。

    刹那,身后宫宇便如天塌地陷般倾倒,冲天火焰,只在眨眼间便摧毁了整座宫宇。

    李昭南双手触及那柔软身躯的瞬间,大地似乎轰然下陷。

    他紧紧抱住怀中女子,就地翻滚,将女子牢牢覆在身下。

    轰鸣声中,他缓缓抬起眼,只见怀中的女子一双惊凝美目望着他,泪眼如娑,却盈盈带笑。

    还好,她毫发无损。

    心中顿时豁然,他似乎……从未如此深切地感激上苍。

    他们相对的眸光里,似已隔了千百年!

    “奕王,您没事吧?”是李民焦急的呼喊。

    李昭南站起身,将芷蘅拥在胸前,仿佛不是这样,她便会离他而去。

    “我没事,霍乘风呢?”李昭南冷声说。

    “在此!”只听唐世言悠慢的声音响起,已被五花大绑的霍乘风、赵金丰、赵康已被唐世言拿下,推倒在李昭南面前。

    李昭南冷冷看着他们,霍乘风不甘地扬眸:“李昭南,你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残杀无辜生灵,迟早……”

    “你的手段又高明到哪里?”李昭南沉冷的声音,与身后蔓延的火势形成强烈对比。

    赵金丰连连磕头下去:“奕王,奕王,我……我知错了,知错了,但求您饶我一命,我定当……”

    李昭南抽刀直刺,只听一声尖锐,血光顿时刺眼:“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你!”

    言毕,钢刀已穿透赵金丰胸前。

    赵金丰双目圆睁,鲜血沿着唇角滑下,拔刀刹那,身子抽搐几下,扑通倒在焦裂的地上。

    芷蘅连忙闭眼,脸颊深埋在李昭南胸前。

    李昭南轻抚她长发,安抚她的心慌。

    眼神却望向霍乘风,霍乘风亦目色如火。

    “霍乘风,你……已不配做我李昭南的对手!”李昭南睥睨着他,冷傲而憎恨!

    这个人,差点让他失去了芷蘅。

    霍乘风毫不畏惧,只淡淡说道:“李昭南,我只想死得瞑目!”

    大火依旧漫天。

    李昭南冷笑道:“还不明白吗?你错就错在没有马上杀了我!而在我的面前耀武扬威!我才得以与唐兄里应外合,你有十万大军又如何?到头来不过自讨苦吃,唐兄的本事,我想不必我多说,你亦该知道,令他得知了我所在,那区区牢房,可还能锁得住我?齐豫兵弱,唐兄只需带了我的三千精兵便可打进城来,而你可以与赵金丰串通,我如何不能与守城串通,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原也不难!”

    霍乘风心中大骇,此时想想,芷蘅如此之快的转变的确可疑,只是自己急于操办婚礼,对她听之任之,其他的交给无能的赵康安排,的确太过疏忽。

    他以为,只要李昭南在牢里便万无一失,他以为,只要芷蘅在他的手里,便是王牌!

    他愤恨地看向芷蘅,芷蘅依在李昭南胸前,如一枝弱柳,不能禁风,可在他的面前,她却永远冰冷坚强,如同一块不可动摇的磐石。

    “我终究是被你算计了!”他看着芷蘅,芷蘅轻轻侧过眼,不语。

    此时,大火借着风势,焦烟的味道已然浓郁。

    忽地,传来浩大的喊杀声。

    李昭南凝目望去,但见几百北秦死卫向这边冲来。

    唐世言拔剑刹那,大沅军卫亦齐刷刷亮出刀兵。

    “放了太子,否则,你们也逃不出这皇宫,咱们玉石俱焚!”说话的竟是素月。

    月夜下,风起乍然。

    撩起李昭南黑色裘袍。

    霍乘风回头望去,只见素月一身纤瘦,领在众北秦兵卫之前,急匆匆而来。

    他的心里,却依然恨她。

    “你来干什么?若没有你,我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霍乘风冷冷看她,几乎咆哮,望着一身狼狈的霍乘风,素月只是惘然落泪:“太子,素月对不起您,定用命来偿您!”

    “不必!”霍乘风生硬别开头。

    素月心中顿时陷落。

    她扬眸看向李昭南:“李昭南,我素月不求你念我恩情,只求你可留太子一命,我素月愿代太子一死!”

    素月说着跪倒在地。

    李昭南冷笑道:“你以为我会与霍乘风犯同样愚蠢的错误吗?”

    长风卷起衣袍。

    躲在李昭南怀中的芷蘅,瑟瑟发抖。

    “昭南……”

    “芷蘅,不要求情!”李昭南垂眸看她,目色如夜,“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说着,长刀挥舞。

    芷蘅被轻轻推到李民身边,李昭南拔刀刹那,北秦死卫一拥而上,又是一阵惨烈的绞杀。

    大火呼啸、冷风森然。

    李昭南刀锋凌厉,凌傲入霄,刀刃过处,鲜血横流,血肉飞散。

    芷蘅身子不禁一软,微微闭目。

    李昭南边是挥刀,边是大声叫道:“北秦将士,本王念汝等一片忠诚、其心可嘉,弃暗投明,本王既往不咎,若负隅顽抗,杀无赦!”

    话音落时,杀气腾腾。

    李昭南亦知,如此漫天大火中,不可过多缠斗,不如招降!

    北秦已然疲惫不堪的将士们无端刀锋一涩。

    素月见了,连忙说:“休要受他蛊惑,奕王残忍,早已名声在外,保护太子,人人恩赏加倍!”

    李昭南一刀劈向一人,却刀锋急停,刀下留人:“我李昭南向来惜才,你等可为北秦奋战至此,足见皆是精兵强将,本王以李昭南三个字保证,缴械不杀!”

    风烈,寒重!

    霍乘风因一女子而令十万大军沦陷,北秦人心中不无怨愤,如何能使众将再为其卖命?

    此时此刻,李昭南如此气势,北秦军将声势完全被压制。

    李昭南三个字,确是军中之信,奕王出言素来无悔!

    果然,其中一人忽地扔下武器,另一人便随着扔下,霎时间,一直顽抗的北秦兵将,一个一个,皆失去了战斗的欲望。

    兵之上者,不战而屈人之兵!

    李昭南刀还入鞘,只见北秦众人纷纷拜倒:“我等愿归顺大沅!归顺奕王!”

    霍乘风一见,心冷下半截。

    这就是自己一直暗中驯养的精兵暗人,五年前便潜伏于南越。这一次,他将大军放在山中,只带这上千暗人于齐豫皇宫,齐豫兵力羸弱,却不想,自己多年的心血亦如此轻易地付之东流。

    李昭南斜睨着惊怒非常的霍乘风:“霍乘风,看在你亦曾是一条好汉的份上,我留你全尸!”

    说着,刀光重现,手起刀落。

    霍乘风仰天而笑,闭目受死,面目凛然。

    这一战,自己输得彻底!却输得不服!

    他只是,输在了好大喜功、输在了两个女人的身上!

    一个跟她声东击西,一个对他虚情假意!

    人说红颜祸水,可笑自己乃北秦唯一子嗣,一直不娶,唯一一次娶亲,却注定了今日之祸,第一次动情,却身之将死!

    天意!天意!

    芷蘅闭紧双眼,不忍猝睹眼前一幕。

    残忍的声音刺破喧嚣火海。

    皮肉撕裂,与钢刀拔出四溅的鲜血沾染夜色!

    芷蘅微微睁眼,只见霍乘风狂笑的脸乍然拧紧,李昭南一刀毙命,他身子缓缓倒在地上,素月立时扑过去,痛哭失声:“太子……”

    堂堂北秦太子,竟死得如此落魄!

    壮志未酬、埋骨他乡。

    芷蘅心里不禁一阵悲怆,她缓步走到李昭南身边,突然感到周身无力,只想要依靠他,躲在他怀里避风躲雨。

    “我们走……”李昭南手中钢刀淌血,芷蘅步子虚软,依着他的身边,唐世言跟在身后,突见一分寒光凛冽,唐世言一声惊呼,“小心!”

    李昭南警觉之间,回眸看去,却只见一刃暗器直向芷蘅而来!

    他连忙抱紧她双肩,欲要越开,不奈,那暗器来势迅疾,猝不及防,正正扎在芷蘅肩头!

    芷蘅一声痛呼。

    李昭南连忙将她身子揽住,鹰似的眼,陡然生寒。

    滔天大火,熊熊燃烧在身后,宫宇顷刻成灰。

    而素月阴森的冷笑,在火光下,犹显得凄厉。

    素月仰天而笑,那几乎扭曲的脸孔,张狂在大火滔天的黑暗里。

    “杨芷蘅!你别想活得逍遥,活的自在!”说着,突地拔下发上长簪,扬手扎入自己喉咙!

    星夜,火浓、风寒、血冷……

    素月低眼看着地上的霍乘风,满足地笑了,柔软的身子缓缓倒在霍乘风胸膛……

    生不能同寝死同穴!

    烈烈风冷、滔天火海!

    齐豫整座都城皆陷落在一片烧焦的晦暗中!

    “芷蘅,你要坚持,要坚持住!”

    李昭南策马,奔出火海中的皇宫,可他怀中的女子,却越发虚弱,气若游丝。

    她的肩上,大片血红染透了雪白裙裳,那血发乌,李昭南只怕那柄暗器上,淬了剧毒!

    他不曾想素月竟是带武之女,只是一个疏忽,便令芷蘅遭受如此重伤!

    “奕王,我已令大军撤回,我们要到良江边,上了船方才安全。”风中,唐世言的声音高亢。

    李昭南拥着面色如纸的芷蘅,他只怕芷蘅坚持不到那个时候!

    她身本羸弱,这柄暗器上,又不知淬了什么毒,血色愈发乌黑。

    “不能再等了。”李昭南忽地勒紧马缰,大军随之停住。

    “唐兄你领人速速上船,我要先为芷蘅将毒汁吸出。”李昭南翻身下马,怀中的女子虚弱地一声轻吟。

    夜色下,唐世言看见李昭南焦灼的目光,他怀中的女子虚弱得如同一片孤零的落叶。

    “好,我会等你!”唐世言说着,叮嘱一句,“小心仍有北秦死卫追击。”

    李昭南点点头,唐世言说得没错,虽然自己收服了那几百于齐豫皇宫的暗人,但北秦人众,其中必定不乏誓死护主之人。

    自己杀霍乘风,以他尸体收降北秦大军,这势必大大打击北秦国。

    那么那些忠心耿耿之人,更加不会放过自己。

    可是芷蘅的伤刻不容缓。

    他必须先将部分毒液吸出来,否则,毒液瘀积,迅速侵蚀心脉,他只怕柔弱的芷蘅,无法坚持到船上。

    他将马拴在树丛中,解开芷蘅衣裙,白腻细肩上,乌黑一片血色,月光寒冷,触目惊心。

    “芷蘅……”李昭南轻声唤她,芷蘅神志不清,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李昭南俯身,抱紧芷蘅身子,生怕稍后的疼痛,会令她挣扎。

    他温暖的唇触上芷蘅冰凉的肩,污血淙淙,悉数进入李昭南口中,李昭南用力吮吸,再将污血吐出口中。

    芷蘅轻声吟哦,纤手抓紧李昭南肩上衣襟。

    月华冷得骇人,惨白月色,将夜笼罩。

    远远的,传来纷纷踏踏的脚步声。

    李昭南一惊,只见怀中的女子亦缓缓睁开双眼。

    “昭南……”

    “嘘……”李昭南将手指放在唇上,静静听着来人动静。

    凌风傲停在树丛中,一动不动,多年随主人征战,似亦可察觉这不寻常的动向。

    芷蘅美眸惊凝,虚弱地靠在李昭南胸前。

    听得树丛外一声大呼:“给我搜,他们走的没那么快。”

    与北秦亦有多年征战,李昭南识得那是北秦重臣明将军罗飞的声音,唐世言将北秦军队用药,想必此时虽不可尽数醒转,但终究有中毒深浅之分,便如霍乘风将毒投入大沅饮水中,亦不过令疫病害了一半军力。

    若是北秦亦如此,想必尚有千军万马追捕而来。

    “将军,太子已死,你我回去,想必也活不下!皇上不会放过咱们。”一人突而对罗飞说。

    罗飞怒斥道:“你我食朝廷俸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未能护太子周全,便是你我失职!死亦应当!”

    那人不再言语,李昭南心下一转,看来北秦军心已乱,人人皆怕连累获罪,这便好!

    正想着,有人又说:“将军,那边好像有动静。”

    李昭南借着月色,看清来人正一步步侵近,手指凌风傲的方向。

    “芷蘅,抓紧我!”李昭南低低看她一眼,芷蘅点头,苍白的绝美容颜,被如水月光沁得剔透。

    李昭南忽地起身,腾身跃上凌风傲。

    树丛草茵,惊起寒鸦无数。

    罗飞一见,连忙道:“给我追!”

    众兵将齐声应了,李昭南裘袍飞扬,怀中的女子紧紧抓住他胸前衣襟,但觉耳边飕飕生风。

    芷蘅闭紧双眼,无须看,亦可知追兵之众,追赶之急。

    芷蘅心中疼痛,她知,李昭南若是自己逃走,应完全不是问题,只是他的怀中抱着自己,而若非为她,他亦不会停下马来,恐早已上了船,扬帆而去!

    想着,悲伤的泪便夺眶而出。

    “昭南,别管我了,你快走……”

    只听罗飞一声令下:“放箭!”

    夜,深沉。

    数箭齐发的壮观,耀亮了整片夜空。

    星辰五色,月影淡薄。

    李昭南低着身子,芷蘅感到窒息的紧迫,嗖嗖箭声划过耳鼓,令心神俱颤。

    “昭南,别管我!别管我了!”她哭喊道,李昭南却低眼看她,“别说话,你趴好,手攥紧缰绳!”

    芷蘅依言做了,未及回神,便感到背上一冷。

    芷蘅霎时大惊,只见李昭南纵身跃下凌风傲,扬卷的衣袍挥开如雨冷箭。

    “罗飞,有种与本王单挑!”李昭南心知罗飞乃英雄好汉,果然,此话一出,罗飞立时命令停止放箭。

    箭声齐刷刷收敛。

    夜如永墨,天际无光。

    李昭南坚然的面容,似雪山顶常年积雪,傲瞰众人,睥睨天下,即使是如此单兵作战、杀机重重里,他仍旧高傲无比。

    “罗飞,本王知你乃英雄好汉,你要的是本王的命,不牵累家眷妇孺。”李昭南一句话,罗飞望向马上的柔弱美人,芷蘅长发翩翩,被夜风舞乱,清澈的眸子,如水盈盈。

    这便是令霍乘风意乱情迷,以致十万大军未能困住奕王的绝色女子吗?

    罗飞点点头:“好,我便与你决一胜负,不牵累旁人。”

    “痛快!”李昭南随即转眼,望着马上目光惊惧的女子,微微一笑,“芷蘅,等我回去!”

    “昭南!”芷蘅似已想到了什么,心内霎时撕开一道巨大裂缝,肩上的疼痛已丝毫不及心中半分。

    李昭南的眼神决绝,深邃眸中是夜色无垠的寂远。

    “芷蘅,抓紧!”

    他望着她,忽地,手掌一挥,拍在凌风傲身上。

    凌风傲四蹄腾空,李昭南长长一声哨音,凌风傲便掉转马头,向另一边而去。

    芷蘅大惊:“不……”

    李昭南,他要自己走,而他一个人将面对的是北秦严阵以待的誓死忠卫!

    他,只有一个人,这许多年的战场拼杀,他都只有一个人!

    “不,昭南,昭南……”她一声声哭喊,逐渐消隐在夜色中,曾有一刹那想要跃下凌风傲,与他并肩赴死的冲动。

    可她却知道,她在,只会是李昭南的负累而已!

    忍泪闭目,泪水一滴滴掉落在风沙中。

    夜风如锯,芷蘅长发横飞,一身飞扬的白色裙裾,在夜色中如一朵凄艳悲伤的晚荷花,孤独、无奈、痛彻心扉!

    泪雾纷纷中,她看着李昭南身影越来越远。

    夜无尽头,心,却有尽处。

    巨大的心痛袭击着她,李昭南,那个踏血征杀的狂傲男子,那个冷酷无情的桀骜皇子。

    李昭南,你一定要回来,一定要!

    不然,我会恨你,我会永远追着你,无论上天入地,都要告诉你——

    我恨你!

    望着芷蘅走远,李昭南抽刀转身,目色阴沉,神情淡定:“来吧罗飞,本王便与你决一死战!”

    罗飞亦拔刀相见,夜风中,凛然杀气。

    刀锋过处,草木尽凋。

    李昭南横刀与罗飞刀锋擦出四溅火星,旁边突地一人大喊:“罗将军,生擒奕王,不必讲什么道义,我们一起上。”

    罗飞与李昭南刀兵相接,眼神却肃厉:“我罗飞从不做这等下作之事!”

    李昭南微笑道:“罗将军,佩服!”

    说着,刀锋又是一掠,狂傲的刀锋,带着居高临下的紧迫气势,此处已是南越境内,草木之中,南越的风光旖旎尽被吞没。

    李昭南极少用出这样致命的刀法,罗飞逐渐处在下风,步步后退中,刀尖儿突地一偏,被李昭南抓住破绽,李昭南刀刃横斜,顷刻便可要他性命,突地,身后杀气来袭,李昭南回头望去,但见冲上数名北秦将士。

    “杀了李昭南,不要讲什么道义不道义!”那人叫嚣着,李昭南回头望去,冷生生的目光火焰粼粼,“哼,一起上吧,我李昭南死有何惧。”

    说着,用力震开罗飞,向冲上来的兵将提刀冲去,四五个人,围攻李昭南,周边是上百执戟横刀、随时待命的北秦兵。

    罗飞却大喊道:“都退下,我定要与李昭南决一死战。”

    但此时此刻,战局已然不由控制。

    罗飞的话,根本不起作用。

    月夜,李昭南以一敌五,气势孤绝、剑气狂傲。

    便如他浴血换来的赫赫威名,震慑四方,所向披靡。

    虽他身上有伤,但如此绝境之下,竟有无穷尽的力量。

    左右观之,心内无不震撼,一人跃出战局向着士兵大声高喊:“上,就不信咱们这么多人,还围不住他!”

    罗飞大喊:“孟玉,你用如此卑鄙的手段,令人不齿!”

    奕王之名威慑,若可擒之,定是大功一件,亦是扬名天下的机会!

    说着,便又有几人提刀而上,李昭南亦跃出战局,筋疲力尽时,目光更如冷冻。

    他扫视众人,血光满眼。

    他胸口的伤还在,久鏖战局,定然牵动旧伤,他捂住心口,暗自调整气息。

    “奕王,束手就擒,与我们回北秦为太子偿命,留你全尸!”

    “笑话!”李昭南高声道,“就凭你们这些个乌合之众,也想擒住本王?”

    李昭南举刀重新冲进战局之中,直向良江方向而去,此时不可争强好胜,走为上策。

    “李昭南,我来帮你。”说着,罗飞竟举刀冲来。

    北秦人皆是一惊:“罗将军,你可要通敌叛国吗?”

    罗飞冷声道:“我罗飞素来敬仰英雄好汉,你等小人行径,令人不齿,我罗飞自会自绝于北秦君主!”

    说着,刀锋凛凛对向众人,罗飞原来属下面面相觑,不知何去何从。

    罗飞为人,大家向来了解,他一身肝胆,义在胸中,生性倔强。

    “罗将军!便不要怪我们手下无情。”

    一人带头,冲上。

    罗飞一声令下,对向他的人:“各位,我罗飞手下不可出不义小人,若日后有何罪责,我罗飞一力承担!”

    罗飞手下之人,互相望着,李昭南心思一念,高声道:“罗将军之义,我李昭南记下了,不如与本王同归大沅,本王……”

    “奕王不必多说,我罗飞不可不义,亦不能不忠,今日我帮了你,便会一死以报北秦!”罗飞语声坚决。

    李昭南叹道:“将军这又何必!我李昭南不愿欠人人情,将军还是置身事外吧!”

    李昭南一声之后,绕开罗飞,北秦兵一拥而上,战群之中,李昭南手臂被一刀砍伤,鲜血直流。

    罗飞见状,冲上去:“我罗飞帮你与你无关。”

    李昭南冷笑道:“我李昭南绝不亏欠他人!”

    “你……”罗飞看看他,李昭南坚决的目光,不容置疑。

    他知道,他在逼他,逼他与他同返大沅!

    奕王,他素来敬重他的手段与气魄,本想着真刀真枪的与他决一死战,死亦无憾,可时局总难料。

    如今,倒是进退维谷。

    “好!若可杀出重围,我带着我的人归顺奕王!”罗飞一句,北秦军中一阵大骇。

    李昭南挑唇一笑:“好,我们……便并肩作战!”

    听罗飞如此说,罗飞下属便不再迟疑,与罗飞战在一处,与北秦军绞杀一起。

    眨眼之间,风云变幻。

    李昭南与罗飞合力,基本与北秦人势均力敌。

    李昭南笑道:“何必负隅顽抗?与我一同归了大沅,既往不咎。”

    杀声震天,寒光毕现。

    罗飞与李昭南步步向兴江边而去,绞杀的战局,混乱之中,只听身后有阵阵马蹄声。

    “奕王上马!”

    是唐世言的声音!

    李昭南疾步迎上,定是凌风傲带着芷蘅到了良江边,唐世言知他有难,带人前来。

    李昭南跃上马,高声说:“唐兄,不宜鏖战,撤。”

    说着,对向罗飞:“罗将军,上马。”

    罗飞看着李昭南,目光郑重:“奕王请善待罗飞的手下人!”

    李昭南一惊,豁然明了。

    正欲开口,只见罗飞手起刀落,一刀之下,鲜血淋漓。

    “将军!”罗飞手下大喊。

    罗飞却已然重重跪倒在地,挥刀自刎刹那,轻轻闭上了双眼。

    李昭南惋惜一叹,他知道,这一刀,罗飞成全了义,保全了忠,所谓忠义,他都做到了!

    见大沅援军驰到,北秦早已筋疲力尽的将士们有微微迟疑。

    夜风下,一时,气氛凝重。

    李昭南肃声道:“各位北秦将士,霍乘风已死,霍敏生性残虐,曾因十三公主之死,迁怒送亲使队,送亲队伍千人被杀,想这一次,死的是北秦太子,你等如此,又岂能独善其身?况且,霍乘风又是因何而痛失好局?你等如此为他卖命,却只怕惘然送了性命!若是归顺我李昭南麾下,我李昭南一视同仁,决不食言!”

    李昭南声音沉沉,却凛然霸气。

    震慑三军!

    陆续还有北秦残军赶来,皆被这一句震住!

    不错,霍敏性子喜迁怒他人。

    这……是人人最忌惮的关键!

    唐世言望着一身浴血的李昭南,他身上伤痕累累,却丝毫不失一分气魄,目光依然傲瞰众生,不可直视。

    难怪,他是人人闻之丧胆的天将军,是令各国胆颤心寒的催命符。

    是……芷蘅心中恨之深,却爱之切的男人!

    军心早有动荡,加上罗飞已死,群龙无首,北秦兵心知,若是回去,恐怕亦只有一死。

    一人带头,单膝跪地,众人便纷纷拜倒:“北秦军愿追随奕王,将功折罪!”

    李昭南心中一定,夜风凛凛,吹开衣袍,他眉目更有朗然,“好,唐兄,救治伤员,略微整顿,令人再备一艘大船,与我军同归大沅,明晨前来复命!”

    言毕,傲然回马,夜色下,峰峦叠嶂、旷远深邃。

    李昭南衣袍飞展,策马疾奔——

    夜色、血腥、杀戮已在身后。

    天际微有一丝红透的云,撕开月色。

    天,就快亮了。

    秋风瑟瑟如刀,良江汹涌澎湃。

    晨光微露,天色未明。

    可惜一江风月,被铁蹄踏破,这连年征战的疆土,被滔滔江水冲刷去了血腥。

    江风如同寒刀,身中毒素的芷蘅,不令罗永和紫樱为她医治,她一身白衣,立在船头,白色绉纱,若翩然蝶舞,秋风中,缠绵墨发扰乱良江,染血白衣与秋风瑟瑟,荡出江水长天浑然一色。

    只见不远处,一个身影策马而来,轩昂气质、目光似火。

    芷蘅心内一悸,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她撑着虚软的身子,步步如风,仿佛这一刻,身上充满无限力量。

    她迎着他奔过去,直到扑入他的怀里。

    感觉他起伏热烈的心跳,方才觉得一切俱是真实的。

    “昭南……”

    她的手触及湿腻的血水,芷蘅一惊,举首望他:“你受伤了?”

    李昭南目光深沉,望着她苍白如雪的倾国容颜,这一眼,似有一生那样长。

    他手指纠缠她的发,唇角玩味地笑:“不怕人笑话?”

    芷蘅这才惊觉。

    身边无数将领、大沅兵士肃然林立,而她,却不顾一切扑在李昭南怀中。

    她脸上立时绯红,欲脱离李昭南的怀中,李昭南却反而臂上用力,将她紧紧压在胸口:“现在后悔,晚了!”

    芷蘅一怔,泪眼蒙眬中,李昭南的神情耐人寻味。

    这一句,似饱含深意。

    他似笑非笑,他是指这个拥抱,还是指什么?

    来不及细思,芷蘅便感觉眼前一片晕眩,胸口有剧烈疼痛袭来,她突地转身,一口鲜血涌出口中。

    白色裙摆,立时血污一片。

    “芷蘅!”

    李昭南大惊,忙将她紧紧抱住,她却虚软地倒在他的怀中,面无一丝血色……

    第十七节 繁华似梦

    李昭南将芷蘅抱进船舱,命罗永为芷蘅医治,罗永,他是第一次见,但见他一脸忠厚,为芷蘅诊脉之时,亦目不斜视芷蘅的绝色美貌。

    看来芷蘅之言果然不错,世外确有奇人。

    “芷蘅所中何毒?”李昭南急声问。

    罗永却面色平静,淡淡说:“洋金花。”

    “洋金花?”李昭南凝眉,望着床榻上昏迷不醒,汗水涔涔的芷蘅。

    罗永点头:“解毒不难,以人参为主,佐以半夏、陈皮、茯苓、甘草煎汤服即可,只是……”

    罗永似欲言又止,紫樱接口道:“只是,杨妃她产后风湿、身子虚亏,心力交瘁、又遭毒害,只恐怕……”

    紫樱亦顿了顿,望着李昭南焦灼的目光,方道:“只恐怕日后再难生育!”

    李昭南心中一震,冷峻脸容豁然消沉,他望向芷蘅,她额上细汗淙淙,忽地一声疾呼:“昭南……”

    李昭南奔到床前坐下,握紧她冰冷双手,这双手冷如冰霜,他的心却热火烈烈,他望着她,拭去她额上汗水,她额头滚烫,身子却似乎微微颤抖。

    “奕王,只要服了药、退了烧,杨妃便可无恙……您……”罗永未及说完,一边的唐世言却示意他不必再说。

    他挥挥手,罗永与紫樱会意,退出舱去。

    李昭南望着芷蘅凄艳憔悴的容颜,幽眸凝滞,骤然……心痛如绞!

    这样的心痛,他自十四岁起,便再没有过!

    他半晌未有一言,面色冷沉,情绪莫名。

    一连三日,大船在江上漂泊,他守在芷蘅床边,始终一言不发。

    罗永用药调理,芷蘅面色终究见了些许红润。

    当九死一生,芷蘅缓缓睁眼时,第一眼,便映入李昭南通红的双眸,他棱角分明的俊容,仿佛有着疲惫不堪的倦色。

    他几夜没睡吗?

    芷蘅莹白素指抚上李昭南干涸的唇,挺拔如山的鼻骨,虚弱浅笑:“我昏睡了多久?”

    声音绵软无力。

    李昭南哑声道:“三天。”

    “你三天没睡吗?”芷蘅眼里划过几丝痛色,心疼地望着他的疲惫。

    李昭南不语,只是握住她抚着自己脸颊的手,轻轻吻落。

    思及紫樱的话,他的心便忍不住疼痛。

    芷蘅为他,已受了太多苦!决不能令她再得知不可生育之事!

    他永远不会忘记,深牢之中,这愿与他共赴苦难的女子,生死之间,这愿与他携手共赴的女子!

    李昭南心中起伏,然面色却只是淡淡,他握紧她的手:“我们回家!”

    回家!

    陡然两行清泪陨落,芷蘅心内涌起莫名悲痛。

    那个家,对于她来说,是怎样的人间炼狱、不堪回首?

    但,李昭南深潭似的眼里,浓情滚滚,她终究悲苦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此番出战,不算大捷,却诛杀北秦太子,收服北秦兵将上万,重创北秦,令齐豫自愿臣服于大沅。

    奕王功勋未有减损,反而更盛。

    奕王绝地逢生的段子,只需半日,便令大沅街巷口口相传。

    班师回朝,进城之日,虽未有上次的十里红绫,列队迎候,但栾阳城百姓,还是尽数涌出家门,一睹奕王飒爽英姿。

    回朝复命,李昭南脸色沉沉无光,严霜笼罩的眼,令朝堂之上,噤若寒蝉,没有人敢多说一句,人人皆知,奕王这一战差点丢掉性命,而大沅迟迟不肯派出援军,见死不救,但纵是如此,李昭南却仍旧手刃霍乘风,收服齐豫,重创北秦,虽是艰难,却仍令人闻风丧胆。

    李稔亦勉强含笑,客套一番,李昭南便再也没有多留,下堂回府,凌风傲踏着栾阳城散碎的金光,日色下,一身威凛的奕王,招摇街市。

    “那便是奕王?”一女子远远望着,声色俱傲。

    “是,郡主。”另一名女子恭敬作答。

    “哼,我看不过如此,只怕是传言不实。”说着,转身而去,金红色绣文禾伫伫的短衣裙,微微拂动,身边的女子连忙跟上几步,追了上去。

    李昭南必须立时回府,芷蘅已先行回去,只怕孙如妍又会有所为难,她身子尚且虚弱,虽自己已一再嘱咐,自己回去之前,即使再想见孩子,也不要与孙如妍正面冲突。

    奕王携杨妃回府,府内早已传扬开来。

    其实,早在霍乘风修书大沅,言杨妃之亲,奕王天府中,便早已流传各种传言,杨妃,应该早已死在了那茫茫雨夜,可她不但安然归来,竟……还与奕王一起!

    孙如妍焦虑万分,直到听见李昭南回府,才匆忙出门迎接。

    四名女子,依然各有妖娆,却唯独孙如妍面色苍白如纸。

    李昭南低低看她一眼,目光越过她,直落在不远处,一树山茶下,那蝶衣女子,一身翩然,目光若水潺潺,山茶怒放,皆不及她眉间一点妩媚。

    芷蘅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后是李民寸步不敢离的保护。

    李昭南走过去,伸出手:“跟我来。”

    他幽眸冷冷的,可掌心却温热无比,握紧芷蘅纤柔玉指,芷蘅无须侧眸,亦能感到一道道尖利如刀的目光正向自己而来。

    莫名的,心中有种异样情绪。

    本欲挣开李昭南的手,却倏然紧握他,她淡淡回眸,目光清冽,正对上孙如妍一双妒火中烧的眼,她却笑颜莞尔,霎时间,便是天雷地火的激烈。

    这样清淡的目光,反而令孙如妍更加恼恨。

    但,李昭南在前,偏偏拥着那蝶衣女子而去,她们……便只能趋步跟在身后,偌大的奕王天府,繁华似梦,金煌如鎏,第一次,芷蘅感觉这景色,如此鲜丽。

    正堂厅中。

    李昭南稳稳端坐,身后的女子,花容尽是苍白。

    李昭南向她们一一扫过去,冷冷道:“如妍,我不在时,府中可有大事发生吗?”

    李昭南沉静的口吻,反而更令人心惊胆寒。

    每每他这等平静的样貌,便预示着不可预期的风暴。

    孙如妍望芷蘅一眼,颤声说:“杨……杨妃妹妹诞下一名男婴,只是不知这孩子……”

    事到如今,索性咬牙。

    孙如妍抬首,竟对向李昭南道:“只是不知这孩子,可是我王府血脉!”

    忽地一声脆响,孙如妍只觉面颊上生生烧痛,一声娇呼,整个人直跌出去。

    立时,厅堂之中,人心俱颤。

    便连芷蘅也是一惊非小。

    孙如妍震惊地抬头望着他,李昭南一掌力道之强,竟令她半晌竟不能起身。

    “王爷……您……”

    李昭南目光肃然一厉,望向她,“孙如妍,你自作主张,派人诛杀杨妃不成,又令人追杀至客栈,便连本王派去保护之人,亦被你灭口!对不对!”

    孙如妍身子僵住,立时垂首,不敢直视李昭南的眼睛。

    李昭南倏然将手中杯盏打落,杯盏碎裂的声音,似震得天府动荡。

    “王爷,我……我冤枉,我……”

    “孙如妍,事到如今,还不认错,冤枉?”李昭南侧眸望向芷蘅,芷蘅泪水已落,衣袖紧紧攥住,她面色苍白而痛恨。

    想必那一夜,她一定痛苦至极、身心俱损!

    “杨妃便在此,你还敢狡辩不成?”李昭南一字一句,令孙如妍大惑不解,她厉生生望向芷蘅,短短几月,她是用了什么手段,竟令李昭南如此信她?

    “王爷,你怎可偏信一面之词?”

    “跪好!”李昭南一声呵斥,孙如妍大惊,捂住红肿的脸颊,怔愣不语。

    身后三名妃子亦是面面相觑,从来,无人见过李昭南如此与孙如妍讲话,即使,他对孙如妍亦是冷冷的,没有特别,却从不曾若这样的呵斥!

    孙如妍毕竟是重臣之女,关乎重大。

    一时之间,气氛僵凝。

    芷蘅隐隐一声抽泣,便更显得凄楚万分。

    孙如妍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昭南,目光渐渐凝聚:“王爷,你……要我跪着?”

    说着,才想起起身,指向杨芷蘅:“为了这个女人?”

    李昭南眉目如刀:“对,就是为了这个女人!”

    “王爷,你我夫妻多年,你竟信她而不信我?”孙如妍几乎不可思议,她眼里亦有泪水,冷冰冰的。

    李昭南冷哼一声,目光玩味:“我的女人,我最了解!”

    孙如妍眉一涩,怔然半晌。

    李昭南目光用意深深,逐渐,那抹玩味便化为一柄寒刀直插孙如妍心房!

    “来人……”李昭南大喝一声,屋外连忙跑进两名侍卫,跪倒在地。

    李昭南直指孙如妍,吩咐道:“将王妃带到静安堂,礼佛诵经,面壁思过,七日不得踏出半步!”

    侍卫一听,略微怔愣,李昭南目光射过来,侍卫连忙垂下眼,诺诺应了。

    “王爷……”孙如妍面色潮红,几乎气结,却说不出半句话。

    李昭南深深地看着她,冷如冰霜:“七日之后……若还无悔改之意,恐怕这奕王妃的位子,你便要让贤了!”

    一句,几乎惊起屋内每一粒尘埃。

    孙如妍惊怒杏目颤抖不已:“王爷,您……您竟如此……”

    身边彩珠拉一拉孙如妍衣袖,孙如妍本欲争辩,却强行压下去。

    她亦知道,与奕王争辩,下场会十分凄惨!

    她愤然转身,甩开身边侍卫。

    众人面面相觑,其余三名妃子更加心跳加剧。

    燕妃惶然不安望向芷蘅,身子瑟瑟而抖。

    芷蘅却顾不得她,只颤声道:“昭南,孩子……”

    一句,更令屋内之人无不讶异!

    昭南,如此称谓,这世上有几人能获此殊荣?

    孙如妍亦豁然回头,怔愣地望着芷蘅,侍卫几声催促,她皆似不觉!

    昭南!

    自己嫁给李昭南多年,亦不曾呼唤他的名字!

    心跳不能平息,紧紧攥住衣袖,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了?一切怎么会是这样?

    她咬唇——

    那个女人,是蛊惑人心的妖女吗?

    怎么只是这几月的工夫,仿佛天地俱变了颜色!

    李昭南随即望向燕妃:“孩子呢?”

    燕妃早已怔怔然,颤抖难言。

    李昭南追问一句:“说话!”

    他知道,燕妃素来是孙如妍心腹,孩子的事,她定然知晓。

    燕妃语声吞吐,连忙道:“孩……孩子在……在奶娘那里,在……在王妃……王妃屋里!”

    李昭南瞥她一眼,回身拉住芷蘅,他一言不发,只用坚定的眼神望她,芷蘅心绪早已失控。

    她身子明明虚弱不堪,却步步紧跟上李昭南昂扬的步伐。

    孩子,这几个月来,该是长大了许多。

    可是,她却一眼都不曾见过他!

    想着,泪水便簌簌而落。

    孩子,娘回来了。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

    孙如妍的房间,她再熟悉不过,她曾在这里度过了噩梦一般的时刻,可此时此刻,她却无比幸福。

    她看见了她的孩子,她和李昭南的孩子!

    这是第一眼,他安静地躺在奶娘的臂弯中,发出嘤嘤的声音。

    芷蘅几乎是冲过去,奶娘却警惕地向后撤步,凝眉看着芷蘅。

    芷蘅一怔,虚弱的脸色有微微苍白。

    李昭南缓步走过来,奶娘望见,赶忙施礼:“奕王……”

    这个奶娘,李昭南见过两次,在李昭玉的府中!

    “把孩子给杨妃,杨妃才是这孩子的娘。”李昭南说得平静,眼光却亦望向了孩子,对于小孩,他亦是陌生的。

    自己虽妻妾成群,可常年令她们用药,而未曾有孩子出生。

    他的眼光有些微复杂,奶娘向芷蘅望过去。

    芷蘅一身清雅,却更显得她容颜绝美。

    难怪这孩子生来便如此俊俏可人。

    奶娘依然站着不动,李昭南眉眼一肃:“你没听到本王的话吗?”

    奶娘心上一颤,这才缓步走过去,芷蘅早已等不及,可纤细手指才触及绵软的包裹,孩子却突地放声大哭。

    芷蘅连忙缩回手,初为人母的她,失措地望着奶娘。

    奶娘嘴唇微微一挑:“这孩子生来便跟着王妃,很奇怪呢,只有王妃抱着才能睡着。”

    奶娘一边哄着怀中的孩子,一边说。

    芷蘅心中仿佛被尖锐的刀一刀割破。

    血水一点点渗出心,自眼眶涌出。

    奶娘的神情和孩子渐渐安稳的样子,令她心如刀割!

    是的,自这个孩子出生,自己从没有抱过他,甚至没有看过他一眼。

    纤瘦的身子,止不住微微颤抖,李昭南骤然蹙眉,望向一边状似悠然的奶娘:“把孩子给我!”

    奶娘身子一抖,随即笑融融地说:“奕王,许是……许是孩子还小,认生呢……”

    李昭南冷眉肃然:“本王不信这个邪!”

    奶娘干涩的笑,将孩子递向李昭南,李昭南小心接过,这双持刀握剑的手,触及如此娇软的小身躯,竟亦有些微颤动。

    粉嫩的小脸儿,眼睛一眨一眨,眼角还有泪痕,那雪白晶莹几乎透明的肌肤便与芷蘅一摸一样。

    李昭南心中顿时涌起莫名震动。

    他,从未想过会要一个孩子。

    他不愿他的孩子像他一样长大。

    曾经,孤独走过的二十几年,他都是一个人,如今身边有了可以为他而死的女人,竟还有一个如此可爱俊俏的儿子!

    从来面如铁色,此时却有一脉温情漾在深黑的眸底。

    孩子乌溜溜的眼睛,清澈见底,如一颗璀璨的黑色琉璃,多么的像芷蘅?

    很奇怪,这个孩子,躺在李昭南怀里,竟异常安静,只是慵懒地打个哈欠,似是好奇地望着自己的父亲,乌溜溜的眼睛来回转动。

    李昭南竟有一丝笑意轻轻挑起,他抱着他,便不如他战场上舞刀弄枪的从容不迫,还是有些微局促。

    芷蘅看着,心底软绵绵一片。

    泪水不停陨落,可心中滋味却百感交集。

    苦涩,因着她竟再也不敢走近孩子一步,生怕惊吓了他。

    喜悦,因着李昭南如此小心翼翼的神情,亦生怕吓到了他。

    见芷蘅泪光盈盈,面色如雪。

    李昭南缓缓敛笑,一步步走近芷蘅。

    芷蘅却惊觉,猛地后退。

    “芷蘅,你看,他不怕了……他也没见过我,不是吗?”李昭南走近一步,芷蘅便后退一步。

    天知道,她的心,有多么疼痛。

    她有多么渴望抱住自己的孩子,可是……

    适才的一幕深深刺痛她的心,她怕只要她靠近,孩子便会惊吓得大哭。

    奶娘在一边嘲讽一笑,又故意上前说:“奕王,还是给我来抱吧,孩子这样,定是不舒服的……”

    “不必!”李昭南忽地声色俱厉,冷酷的眼神,令奶娘身子剧烈一抖,怀中的孩子亦被这一声吓到,大哭起来。

    孩子的哭声,令芷蘅精神一动,连忙上前,只见孩子白嫩的小脸涨得通红,泪珠儿落下,可怜兮兮。

    与生俱来的母性,令她再顾不得,她伸手去抱孩子,触及他身子的刹那,仍有微微迟疑。

    李昭南望着她,她亦举首望他,他的眼神里,是坚定不移的光芒。

    芷蘅轻轻抱住孩子,柔软的小身躯,如棉絮一般。

    孩子哭闹不止,芷蘅以泪湿的脸颊轻轻触碰他的脸。

    “杨妃,还是……”

    奶娘欲要上前,却被李昭南一个目光迫住不敢再动。

    芷蘅触及他凉丝丝的小脸,娇嫩脆弱的生命,在母亲温柔的抚慰下渐渐安静,

    孩子,你是与娘一起经历过那段苦痛的,不是吗?

    娘会更爱你,不会再令你吃苦。

    也不会让你如娘一样,辛苦地长大。

    泪水不期然落下,湿了孩子安静的小脸儿。

    “便叫他佑宁如何?”

    素腰忽而被温暖的臂弯拢住,芷蘅只是止不住泪水掉落,她不语,紧紧将孩子抱着,这饱经劫难方难得的重聚,令她心内百味杂陈。

    李昭南,手指轻轻触摸孩子胖嘟嘟的脸,微笑说:“佑宁,我只愿上天佑他一生安宁,别无他求!”

    芷蘅的身子一抖,目光终究凝住,良久,她回眸望他,但见他眼里仍是不可见底的深邃,只是那眸中的冷漠,早已融为脉脉爱怜。

    她亦不曾想到,李昭南这样的男人,对于孩子的寄望,竟如此简单而平淡!

    豁然忆起李民的话,一字一句都如此恸人。

    李昭南那亦如自己一般不堪的过去,注定令他们心脉相连!

    她不自觉轻轻靠在他的胸前,想要依靠他——

    一生……一世!

    死而复生的杨妃与奕王同归,已令天府之中沸沸扬扬,孙如妍又被勒令面壁,更令人议论纷纷,最为离谱的传言,杨妃乃是妖女在世,以媚术令冷酷的奕王意乱情迷。

    如此风光的回归,自不可再住在萍院。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李昭南并未为芷蘅另行安排院子,而是令她与自己同住在福腾阁,孩子也一并带过来,另行找了奶娘,与云儿一起带着。

    可如此殊荣,芷蘅却终日心事重重。

    夜色旖旎如水。

    奕王天府华彩璀璨,福腾阁半明半灭的灯辉流泻在窗纸上,月白如雪,微明处,隐约可见窗外摇曳的树姿。

    “你似乎很多心事?”李昭南声音凉凉的。

    如今,他给了她万般荣宠,可是为什么,她却依然如此闷闷不乐。

    芷蘅望着窗外,摇首道:“我只是怕……”

    “怕?”李昭南豁然扭过芷蘅身子,令她含水雪眸与自己相对,“有我在,你还怕什么?”

    芷蘅忽地郑重道:“昭南,我想,我还是搬出去,你另找个住处给我的好。”

    李昭南一怔,冷了脸色:“为何?你不想与我同住?”

    芷蘅惘然一笑,目光有淡淡忧伤。

    她如何不想?她怎么不想?可是李昭南,注定不是情有唯一的男子!

    如此招摇,却只怕引来不必要的祸患。

    “昭南,你自小亦在宫中长大,女人间的手段,你亦是见过的,我只怕……”

    一语未完,便有湿凉的触感袭上柔唇。

    李昭南忽然将她身子搂紧,轻轻吻她,随即热烈的噬吻她娇柔嫣唇。

    芷蘅几乎窒息,身子亦被紧紧箍住,她从起初的顺应,到后来不可忍耐的挣扎。

    “李昭南……”

    她喘不过气,纤手抵在他的胸口,李昭南忽地握紧她,许久,才放过她已微微红肿的唇瓣。

    他看着她,目光深沉:“我就偏偏要你住在我身边!天天看着你,不让你想别人!”

    “李昭南!”芷蘅骇然,情至此,爱如今,他竟还要说这样的话!

    她不禁有些微气郁,欲要起身,李昭南却狠狠将她按住,芷蘅挣扎说:“你……弄疼我了。”

    李昭南看着她,重又吻落在她的唇际。

    这一次,轻柔的触碰,似在安抚适才激烈而留下的痕迹。

    芷蘅起初不应,扭头避开,但终究,融化在他的一片缠绵中,微微启唇,与他痴痴交缠。

    她不再挣扎,他亦温柔更深。

    他的吻落在她的耳际,轻声说:“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亲自保护你!”

    心内最后一丝柔软被轻易触动。

    一句亲自保护她,泄露了他心底深埋的愧欠。

    原来,他一直都在介意,没能好好保护她!

    “昭南……”芷蘅几乎落泪。

    却再被他温柔的吻住。

    她微微闭目,心中涌起万千波澜,她紧紧抱住李昭南的背,泪水终究簌簌。

    从来,没有人如此为她,从来,不曾体会这般用心良苦的爱怜。

    尽管他的爱,总隐藏在心底的最深处。

    可他爱她,她却已深信不疑!

    但,心内却总有莫名忐忑。

    她说不出为什么,从没有幸福过的她,却只怕一切繁华,终究似梦……

    七日,不过弹指。

    芷蘅在幸福中,几乎忘记了时候。

    除了必要,她极少踏出福腾阁,李昭南此举虽说是为保护自己,可无形,亦将她重新推到风口浪尖。

    可芷蘅知道他亦没有办法,事已至此,即使自己搬出福腾阁,也是少不了麻烦,没有李昭南在身边,想孙如妍会更加肆无忌惮。

    “妹妹好清闲。”

    正自想着,便听身后孙如妍的声音淡淡响起,芷蘅一惊,抱着熟睡的孩子,回头望去。

    深秋,浓艳山茶几乎谢了,偶尔坠落的花瓣与秋叶簌簌如雨,交缠出一副凄美的风景。

    只是芷蘅莫名心寒,孙如妍脸上神情似血色的山茶花,冷意森森。

    “王妃。”芷蘅低声叫道。

    一边的云儿亦施礼,便忙接过熟睡的佑宁。

    芷蘅示意云儿带着佑宁先走,云儿会意,转身而去,孙如妍却一声喝住:“站住。”

    芷蘅心一惊,她已尽量避开其他妃子,只待在福腾阁中,却不想孙如妍还会找上门来。

    在北冥国自小的隐忍退避,令她不习惯争斗。

    想来日后,与孙如妍等人亦是要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不见面怕是不可能。

    随即静静说:“王妃,孩子睡熟了,外面寒,只怕会着凉。”

    孙如妍瞪她一眼,冷声说:“怎么说我也是奕王妃,你也要叫我一声姐姐,怎么?我想看一眼孩子,你却是这样无礼的吗?”

    芷蘅平声说:“王妃多心了,芷蘅确不知王妃前来是为看佑宁,且佑宁才睡了,秋深寒重,只怕孩子受凉。”

    孙如妍挑眉看她,冷笑道:“呦,你带孩子才几天?呵,佑宁之前一直跟着我,难道,我会不比你了解?”

    心内被猛地一刺,芷蘅面色微微一滞,孙如妍缓步走近云儿,看着云儿怀中安睡的孩子,她伸出手,云儿下意识向后退去,孙如妍立时横眉道:“怎么?是不是以为进了这福腾阁,你们……便是飞上枝头了?”

    说着,将孩子强行抱过,挑眉看向略有焦急的芷蘅:“杨芷蘅,是不是觉得王爷很宠你?甚至觉得王爷……爱上了你?”

    芷蘅不语,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佑宁,她生怕孙如妍存心报复,会伤害到孩子。

    孙如妍被李昭南当众斥责,心中自然有气,可她如何羞辱自己,如何报复自己都无所谓,她只是希望不要牵累到佑宁。

    孙如妍看出芷蘅的忧虑,唇角微动,抱着孩子向花圃边踱去,芷蘅连忙跟过去:“王妃,小心……”

    眼见孙如妍冷菊绣鞋踢在一块凸起的石上,芷蘅踱步上前,孙如妍却稳住身子,不令芷蘅触碰到孩子。

    芷蘅终究凝了眉,肃声道:“王妃,您心中有何怨愤尽管向我,请不要牵累佑宁。”

    “杨芷蘅,这话可说得重了呢!我岂敢牵累到佑宁?佑宁……可是王爷唯一的孩子呢……”孙如妍娇柔的声音,尖细刺耳,她高挑着眉,忽地环望福腾阁风景秋意。

    “这里……我确也是很久没来了。”孙如妍声色悠悠,芷蘅却焦急地看着她怀中的佑宁,不时提点她小心,“王妃……”

    “杨芷蘅,你知道,在你之前,这个福腾阁中,住着谁吗?”孙如妍唇角含笑。

    芷蘅一怔,但见她面色嘲讽,轻声说:“江沄,天府之中第一位奕王妃……”

    她目光深深,高挑细眉:“杨芷蘅,你可听说过,当年江沄亦是这般,隆宠正盛,如鱼得水,自以为得到了奕王的爱,忘乎所以、目中无人,呵……”

    孙如妍将孩子稳稳的交还在芷蘅手中,微笑的唇贴近芷蘅耳边:“可是王爷……还是亲手杀了她!”

    芷蘅身子一抖!

    骇然举首,她只看见孙如妍渐渐绽开的笑颜,阴森似鬼,那双原本艳美的眸,无端端沁了冷冷光色。

    “近几天,王爷是不是很晚回来?呵,可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吗?”孙如妍看着惊惧万分的芷蘅,忍不住得意的掩唇轻笑,“咱们奕王可是风流倜傥呢,阿那国公主容嫣非指定要奕王共商结盟大计,呵,妹妹以为这男男女女的……会只是就盟约而整日在一起吗?”

    她说着,干笑几声,霍然转身离去,笑声回荡在秋意里,刺进芷蘅心中,芷蘅久久立在当地,不能回神。

    她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身子忍不住瑟缩。

    一语惊起前尘旧事——

    不错,她说的没有错。

    缱绻的幸福,几乎令她忘记了关于李昭南的种种传言。

    冷酷无情、嗜血残忍的奕王曾亲手诛杀自己的发妻,这在各国间都不是秘密,甚至一时风传。

    可,自见到李昭南,便被种种的意外与复杂的情愫纠缠。

    当她恨他时,他却缱绻情深。

    当她爱他时,他却又若即若离。

    不错的,这几天,李昭南会很晚回来,每当回来,亦是一身疲惫,满眼倦色,很少说话。

    心中倏然有一丝不安涌动,纠缠住内心深埋的自卑。

    是啊,上天怎会如此轻易地让她得到这样多的幸福?

    李昭南,那个如神一样的男子,又怎么会一直守在自己的身边?

    山茶尽谢,满目凄凉。

    芷蘅站在当地,许久未曾挪动脚步,山茶花落了满地,堆积作脚边零落的悲伤。

    她默然望着,这一切,难道竟果然只能是繁华一梦,眨眼间,便灰飞烟灭?

    这一晚,异常漫长,芷蘅令奶娘抱了佑宁先睡。

    自己靠在床边,静静等着李昭南回来。

    脑海中却不断盘旋可怕的念想,只要稍稍闭眼,便会浮现出一张女人哭泣的双眼。

    她会被惊醒。

    孙如妍的话以及从前种种传言交织成心底最深的疑问。

    亲手杀死发妻!

    如此可怕的男人,却与躺在自己身边,纵然霸道却深情切切的男人,落差如此?

    门外传来缓缓脚步声,心绪不宁的芷蘅起身披衣下床。

    才走近门边,便听得门外李民的声音急切:“奕王,容嫣非公主为何定要如此?”

    容嫣非?

    熟悉而刺耳的名字!

    白天里,孙如妍得意的脸孔乍然脑海。

    果真,有一个容嫣非存在是吗?阿那国公主?

    李昭南声音沉沉的:“这女人倒是有意思,她既愿与本王兜圈子,本王也乐得与她周旋。”

    “这阿那国也是奇怪,怎派个女人来与奕王谈判?”李民大惑不解。

    李昭南却笑笑:“李民,这个女人可不简单,阿那国公主容嫣非,文武双全,才貌俱佳,性子孤傲,年近双十却仍未出嫁,更热衷于政事、战争,去年阿那国一统番奴部落,成为草原唯一的一支强劲力量,这位公主便参与其中大小战事数十,可谓巾帼女杰!”

    李民暗自惊讶:“哦?可为何我从未听说?”

    李昭南笑道:“她每上战场皆以男装示人,称乃阿那国十三王子,可其实,阿那国哪里有十三王子?便是她这位七公主!这些,瞒得住别人,却休想瞒住本王!”

    “奕王高明。”李民由衷赞誉。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李昭南说完,脚步声便一步步接近房门。

    “那么奕王,属下先行告退了。”李民一声,李昭南不过应了一句。

    屋内的芷蘅连忙走回床边坐下,心跳犹自不能平息。

    她不知自己此时的脸色是否苍白,只是李昭南说起容嫣非时赞许的口吻,令她心内莫名涌起阵阵酸楚。

    李昭南轻轻开门,见屋内依然燃着淡淡烛火。

    她向里望去,只见芷蘅靠着床栏,见他进来,竟没有迎过来,只是茫然地看着他,眼里,似乎有泪,摇摇欲坠,却竭力抑制。

    李昭南微一蹙眉:“你怎么了?”

    芷蘅望着他,望着这曾在战火中,给予她无限生机,曾在牢狱中给予她生存勇气的脸,突地感觉,好陌生。

    自己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

    她怎可以忘记了,他……是大沅朝至高的皇子。

    是冷血无情的奕王!

    她知道,她应该信他。

    可是,看见他一副冰冷样子,与适才的神采飞扬似全然不同。

    她的心便不由得酸楚。

    李昭南走近床边,望她一双雪眸盈盈,缓缓低身,薄唇贴近她嫣红双唇,芷蘅却避开了。

    李昭南一怔,捏着她下颌的手突地收紧。

    “到底怎么了?”李昭南目光阴寒,芷蘅却不看他,“没有,你累了,睡吧。”

    说着,便欲起身,却被李昭南生生按下:“我不累。”

    巨大的力量欺压而来,芷蘅被迫躺倒在床上,泪水终究沿着眼角滑下,李昭南却似没有看见,一路强吻她的每一寸肌肤。

    芷蘅只微微挣扎须臾,便任他予取予求。

    但,心内不明所以的悲伤,依然不能隐去。

    她忽然说:“你最近很忙吗?都很晚回来,回来了,也说不上几句话……”

    她声音哀哀的,李昭南的吻停留在她纤小的耳垂,轻轻吻着:“政事,女人不懂。”

    “政事?”芷蘅幽幽望向他,与他狂乱眸光相对,“我听说,阿那国的公主来了是吗?她……定要亲自与你谈判,是不是?”

    她眼神迷蒙,幽幽似水,李昭南看着她,却忽地勾唇一笑:“我道为何这副样子,原来……在吃醋?”

    芷蘅看着他,直言不讳:“对,很吃醋,你整天陪着她,难道便一直在谈盟约吗?”

    李昭南目光一聚,忽而有冷冷光色:“是谁与你来说这些是非?”

    李昭南知道,芷蘅极少踏出福腾阁,即使出去,亦不会与人过多闲谈。

    定是有人与她说了什么。

    他的目光有些骇人。

    芷蘅侧首,避开他的眼神:“王妃来过了,说了……”

    身子莫名一抖,忆起孙如妍阴笑的嘴脸,和那句亲手杀了江沄,便不觉心上生寒。

    “说了什么?”李昭南追问。

    芷蘅竭力压下心中寒意,转首望他,涩然说:“说……你很晚回来,是在陪阿那国公主。”

    关于江沄,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李昭南,这一生,唯一对她如此用心的男人,或许内心深处,她亦惧怕这幸福太短。

    李昭南笑笑:“不过应酬罢了,阿那国一统番奴,而我大沅欲要雄霸中原,自不可外患再起,结盟是最好的选择!”

    他轻轻放开她,安然躺在她的身侧,臂弯揽着她,目光深邃。

    芷蘅心中一震,他这样的神情,似欲言又止。

    结盟!

    早已在记忆中远去的两个字,重新提及,却不经意触动结痂的伤口。

    记忆深处,北冥国使队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的离开,满面畏惧,却不知,那不过只能换来片刻的安宁。

    芷蘅望着他,平静说:“雄霸中原?你要灭掉北秦、齐豫、赣良、南楚,还有……北冥?”

    李昭南看着她,并不回避地点头:“不错!北秦与齐豫此番遭逢重创,便要乘胜追击!剩下南楚实力最强,若得阿那国相助,定然万无一失!”

    他只字不提北冥,芷蘅却不能忽略,她惘然笑了:“这一次,准备何时走?”

    李昭南微微凝眉,望着她假装若无其事的眼,良久无语。

    芷蘅亦望着他,交汇的目光,在烛影中凌乱,虽是如此深情的相对,却不耐各怀所思。

    芷蘅理解他接近拉拢阿那国的用意。

    上一次,他遭遇北秦霍乘风暗算,而大沅朝内,势力较量,竟不出援兵相助,幸有唐世言带人援助,加上霍乘风好大喜功,方逃过一劫。

    见李昭南不答,芷蘅叹息一声,转过头:“结盟……与阿那国公主谈判,那么……要和亲吗?”

    她止不住声音哽咽,她不由得想到自己。

    和亲前夜,是怎样的泪湿裙裳。

    如今却躺在这个男人的怀中,流连不已。

    李昭南呼吸凑近她的耳际,轻笑道:“过两日,容嫣非要在宫中与我赛马射箭,你也一起来吧。”

    他没有回答她。

    是逃避吗?

    芷蘅疼痛地轻轻闭目,他的吻落在唇边。

    夜色,密不透风!

    山茶花谢,烛色半明。

    芷蘅心内的疑问与隐隐疼痛,细细交缠作窗外寒冷月影……

    她感觉幸福,正慢慢远去……

    第十八节 歌尽桃花

    秋风遒劲,枝丫生寒。

    纵是皇家围场内,草色亦尽苍黄。

    风寒,芷蘅穿了白羽纯色风袍,裹紧纤瘦的身子,纯白羽毛随风瑟瑟,拂动女子缠绵青丝。

    芷蘅略施粉黛,嫣唇淡淡,便已然令李稔后宫尽失色。

    她静静坐在李昭南身边,只感到总有一双眼睛尖利地看着她,无须回眼,她亦能猜想到,那是太子李昭玉的眼睛。

    自上一次,他竟记恨至今。

    想起,心上又不觉一寒,当晚,李昭南的手段也着实令自己讶然,不觉望向李昭南,他一脸沉毅,冷峻的脸浮着天色淡薄的秋凉。

    太快的幸福,的确令她意乱情迷,以致几乎忘记了关于这个男人的一切。

    他有着太深的城府,有着太冷的心。

    想着,只见阿那国公主容嫣非姗姗来迟,她一身利落的短衫骑马装,胭脂色衬着她冷傲孤高的神情,芷蘅原以为这样的巾帼女子该是一脸英气,可容嫣非的脸却光洁如玉,并没有草原女子的强健体魄,看上去身姿楚楚,确也是个嫣然美人。

    不经意便凝了眸,李昭南的声音突地响在耳际:“容嫣非确也是个美人,是不是?”

    芷蘅心一惊,回眸看他,他戏谑地笑,忽地站起身来,李昭南今日一身淡紫,衬着他冷峻桀骜的脸廓,凛凛皇家气质加上他浴血疆场的气魄,放眼天下,几人能及?

    芷蘅竟一时心神恍惚。

    “三皇子,请吧?”容嫣非的汉话几乎与汉人一般。

    她向锦丝华盖下端坐的李稔与宠妃莫氏、皇后上官氏略微施礼,便转首对向李昭南,李昭南淡声道:“公主先请。”

    围场之内,秋风瑟瑟。

    草木皆凝着浓重秋寒。

    这样的日子,本不适宜骑马打猎。

    但容嫣非一力坚持,李昭南乐得奉陪。

    芷蘅望着二人,正自出神,已走出数步的李昭南却突地回身,低在芷蘅耳际,轻语几句,起身刹那,芷蘅顿时满面羞红,如雪容颜似被霞色浸透,她赧然侧过头,唇角却依稀露出一丝笑纹。

    李昭南回身跨上凌风傲,侧眸与芷蘅眸光相对,勒马而去,一边容嫣非微笑嘲讽:“奕王果然风流多情,临阵亦不忘与美人你侬我侬?”

    说着,眼角一瞥,回首间望见芷蘅绝美容颜:“她是你妻子?”

    李昭南看也不看她,冷声说:“怎么?公主这口吻,只怕本王会会错意。”

    容嫣非一怔,随即亦觉得脸上一热,道:“奕王总这样自负吗?却不知战场上又当如何?”

    李昭南挑唇一笑:“公主可要专心了,前面道路难行,可不要摔下马来,还要本王救你。”

    说着,马缰一紧,凌风傲四蹄奋扬。

    秋风中,如一道疾厉闪电,疾驰而去。

    容嫣非不甘示弱,扬鞭跟上:“奕王,我容嫣非绝不会输给你!”

    二人向林间而去。

    芷蘅远远望着,但见两人消失在秋色里。

    她并不知道,这一场赛马如何决出胜负,面上的嫣红微微褪去,她只是怔怔地望着李昭南策马而去的方向。

    “弟妹,不必如此担心,三弟的身手,莫说是一个女子,就是千军万马又何时放在了眼里。”

    那声音微凉,是李昭玉的声音,芷蘅回首看去,明明冰冷的声音,却偏偏唇边带笑,看得人心里发慌。

    芷蘅微微垂首,只微笑不语。

    李昭玉对向坐上李稔,笑道:“父皇,三弟与公主需过围场重重关卡,恐一时难归,儿臣听闻,北冥国歌妃歌喉婉转、若天籁之音,九公主乃歌妃之女,想必亦是歌声动人,不如便叫九公主为这山光秋色,一曲助兴如何?”

    芷蘅一惊,她实在不料李昭玉竟会当众将矛头指向自己。

    她怔忪看向李昭玉,纯白色羽毛披袍若雪凄然风中。

    楚楚风致,婀娜蹁跹。

    众人只是这样望去,便是这秋色里一抹动人春意。

    “太子,芷蘅天资浅薄,未曾得母妃歌喉,只怕坏了皇上观赛兴致。”芷蘅婉转推拒,礼仪不失。

    李昭玉却笑道:“弟妹何必谦虚?谁人不知歌妃歌喉动听北冥?纵是身份低贱,亦可入宫为妃,隆宠不衰?弟妹又何必吝惜这天赐的嗓音呢?”

    芷蘅微微凝眉,李昭玉此言暗含讥讽。

    想在无尘宫时,荫荫树下、寂寞窗旁,确也曾引歌一曲,只是那时寂寥的歌声,无人赏析,却不知,是否果然是如母亲一般,莺歌婉转?

    思及此不禁阵阵心酸,母亲的歌声,她亦只是听说而已,从未亲耳听过。

    那深寂的宫苑,倏然闯入脑海,仍然痛人心扉。

    “杨妃,这秋气正好,昭玉说的也是,你便不必推托,歌一曲如何?”李稔目光含笑,温然地看着她。

    风寒,似透进了纯白羽袍。

    芷蘅纤指紧握,李稔开口,却只怕此事不能拒绝。

    只得轻声应道:“既是皇上不弃,芷蘅便献丑了。”

    “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容颜十五余。

    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

    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

    罗帏送上七香车,宝扇迎归九华帐。

    狂夫富贵在青春,意气骄奢剧季伦。

    自怜碧玉亲教舞,不惜珊瑚持与人。

    春窗曙灭九微火,九微片片飞花锁。

    戏罢曾无理曲时,妆成只是熏香坐。

    城中相识尽繁华,日夜经过赵李家。

    谁怜越女颜如玉,贫贱江头自浣沙。”

    一曲《洛阳女儿行》,唱尽心中多少悲苦?

    身在无尘宫,这首曲子,便是芷蘅最常吟唱的一曲,那时,便常常泪落花畔,徒叹落花轻贱。

    便如自己不堪的命运。

    一曲莺歌唱罢,歌声悲戚,浮云如泣,似秋日徐徐倾泻的伤凄,似午后渐渐褪色的晨曦。

    哀的歌、悲的调,绕梁久久难去,围场偌大,倏然寂静无声。

    芷蘅微微垂首,此曲悲哀,亦勾起心头许多伤心往事。

    李稔听得入神,竟不自觉缓缓站起身来。

    他凝眉望着芷蘅,秋色下,柔弱似柳的纤纤女子,一双雪眸晶莹灵动,她一身素净,除那白色风袍舞动如仙,便有一席墨发翩翩,发上竟只簪一支白玉镂刻芙蓉簪,挽起如丝长发,耳上纯白珍珠璀璨,周身便再无他饰。

    奕王杨妃绝色,大沅人早有所见,可李稔亦不曾如此仔细地打量过她。

    她如此清素之美,不颦不笑,便悄然夺尽了身边美妃的妖艳风华。

    惊艳的目光里,赞叹的声声议论中,芷蘅静静站着,宠辱不惊。

    “果然好嗓音。”李稔由衷赞道。

    芷蘅淡声道:“皇上过奖。”

    皇后上官氏却突地冷冷开口:“杨妃这歌声果然便同她母妃一般呢,听说歌妃当年,乃水榭台上的一名歌姬,呵,花街柳巷出身的女子,总是多些手段,看来杨妃,果然得了母妃真传,难怪,连奕王都收服了呢。”

    芷蘅心中一颤,皇后语中带刺。

    心内的伤口被生生撕开,她话中有话,既讥讽了歌妃,又将自己新婚之夜失身李昭南一事一并嘲弄了。

    芷蘅垂首,搜肠刮肚想要出言反击,可偏偏脑中空白。

    “本王是那么容易被收服的吗?”

    秋意,忽而深邃。

    众人回头望去,悠悠歌声中,竟不觉奕王与容嫣非已然立马身后,不远处,李昭南翻身下马,容嫣非容色却有些微惨白,身上衣襟亦凌乱了。

    李昭南伸手扶她,容嫣非却瞥他一眼,不理,自行下马,方一落地,脚上便是一痛,李昭南伸手扶住,她便倒在李昭南臂弯中。

    容嫣非立时挣脱开,扬眸看他:“谁要你假好心?”

    李昭南冷哼:“我看箭术便不必比了吧?我李昭南可不会趁人之危,何况,还是个女人!”

    “奕王,我伤的是脚,手可没伤!”容嫣非一跛一跛追上李昭南,李昭南却转身而去,目光望向芷蘅,秋风下,她雪袍飞扬,淡淡微浮的轻红染了凝白容颜,浮云如雪,雪似云飞。

    适才,因容嫣非跌下马,摔伤脚踝,二人不过徐徐策马而来。

    忽觉广场静谧,正巧听见李昭玉一番挑衅。

    他本欲立时而来,却仍是止住了。

    芷蘅的歌喉他亦不曾见识,况且,他亦要所有人知道,芷蘅除了容颜美貌,还有许多惑人风致。

    直到……皇后出言嘲讽。

    李昭南一步步走向芷蘅,芷蘅绝美双眸被秋阳染上一丝奇异色彩。

    李昭南的目光却深得迷魅,深得……摄人心魄。

    他亲耳听见了她一曲高歌。

    那千回百转的音色,似仍旧丝丝缕缕婉转云端。

    所谓余音绕梁,许便是如此吧?

    李昭南目光惊艳,幽幽看着芷蘅,他伸手揽住芷蘅纤腰,转首望向李昭玉,李昭玉并不回避,冷冷看着他。

    他是故意要羞辱芷蘅。

    李昭南不怒反笑:“大哥,芷蘅的歌喉可还说得过吗?”

    李昭玉望向芷蘅,芷蘅眸若星辰,却只照在李昭南身上,他冷笑道:“歌妃的女儿,自是名不虚传!”

    “大哥此言差矣,芷蘅这点微末伎俩,如何比得上太子府云妃的舞姿曼妙?”李昭南唇角勾动,李昭玉霎时面如死灰。

    他凌眸瞪他,李昭南却悠然笑道:“云妃当年乃皓月楼第一舞姬,娇艳动人,舞若惊鸿,呵,本王曾有幸亲眼目睹,只是当时不识情趣,佳人邀约,本王未能亲赴,但想必那一弯玉臂万人枕,一点樱唇万人尝的烟花女子,自也是名不虚传的,是不是啊?大哥?”

    一席话,丝毫不留半分情面!

    李昭玉乍然怔忪,秋寒,顿时令气氛犹如凝霜。

    便连芷蘅亦是一惊非小,她望着李昭南,她虽心知,李昭南讲话向来不留一点余地,可这样当着容嫣非及阿那国使臣还有李稔的面如此,还是不由得令人捏一把汗。

    芷蘅连忙去看李稔,但见李稔只凝眉不语,面色凝重。

    皇后亦是一脸霜色,沉沉垂目。

    一边的莫贵妃倒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

    李昭南望向皇后,冷眸如潭:“皇后娘娘出身名将之家,身份尊贵,高人一等,只是不知当年上官将军征战沙场之时,上官夫人与人偷情被捉奸在床后反咬奸夫强暴,是否皇后娘娘亦是得了母亲真传,如此口尖舌毒?”

    皇后花容立时失色,望向李昭南,他目光深幽,冷如霜剑。

    皇后心口起伏不定,只是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却始终不敢出言反驳一句。

    只得愤愤侧首,几乎气结。

    李昭南冷冷挑唇,望向芷蘅时,目光方有一丝柔和:“我们走吧。”

    芷蘅看看他,心中万千感慨。

    李昭南目光只是淡淡的,可他对李昭玉与皇后的讥讽,分明是为了自己。

    心中涌动,却只是嫣然一笑,将手放在他的手心,随在他的身侧。

    “站住!”

    正是此僵持之际,容嫣非娇脆的声音响起。

    李昭南回眸望去,容嫣非手握马鞭,直指李昭南心口:“奕王如此,可算是临阵脱逃?”

    李昭南握着芷蘅的手不曾放松,另一支手却轻轻拂开容嫣非的马鞭:“公主,还是等您的脚伤好转,再说吧。”

    “不准走!”容嫣非不依不饶,闪身至李昭南与芷蘅身前,李昭南冷眸看她,笑道:“公主,若要比试,本王天府中随时恭候,适才堕马若非本王相救恐怕您早不能安然站在此处,又何必大庭广众之下,自取其辱?”

    “笑话!”容嫣非面色潮红,显然对输了一阵颇为不服,直欲找回颜面,“我们草原女子,个个能骑马、会射箭,哪里像你们中原女人,只会唱几句莺莺燕燕、靡靡之音?”

    说着,细眉挑向芷蘅,暗含讥讽。

    李昭南修眉一聚,随即笑道:“所以草原女子才皆如公主一般已然双十却仍旧待字闺中吗?”

    “你……”容嫣非面上顿时惨白,忽地扬起手中长鞭,直向李昭南而去,李昭南推开芷蘅,闪身避开,容嫣非厉声道:“你比与不比?”

    李昭南不屑一顾:“不比又如何?”

    容嫣非双唇勾动,冷笑道:“不比?你我两国怕只能势如水火!”

    此言一出,惊起围场秋风中深埋的寒意。

    李稔苍眉一竖,看向李昭南。

    李昭南却依然淡笑道:“到底还是女人,将私人恩怨与国政牵连,原来所谓草原巾帼不让须眉的容嫣非公主,竟也是如此见识,本王实在失望。”

    说着,缓步走到芷蘅身边,轻轻揽住她,目光含笑:“这下你放心了?我连对她的欣赏之情都再没了。”

    芷蘅脸上微热,但见容嫣非隽秀的脸颊漾着缕缕红云,秀目中盈盈水光,透彻明丽,她看着李昭南,竟气结无语。

    李昭南说的不错,到底是女人,总是少不了女人的娇蛮与心性,终究不比男子。

    李昭南拥着芷蘅跨上凌风傲,容嫣非欲要再言,却看着李昭南桀骜的双眼,生生咽了回去。

    马上男子傲然笑笑,策马而去。

    当今大沅,敢如此放肆,礼数不顾的人,亦只有李昭南。

    容嫣非愤然将马鞭扔在地上,从来,没有敢如此漠视她,从来没有人敢如此拂逆她。

    她可以忍受所有,却不能忍受这种无视。

    在草原上,她是最受尊崇的公主。

    在阿那国,她是傲视一切的女子!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在李昭南的眼里,她却似乎什么也不是,竟及不上他身边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

    她不甘心!

    “公主,我三弟的性子便是如此,请您切勿放在心上了。”李昭玉殷勤说道。

    容嫣非却瞥他一眼,对于李昭玉这般儒雅的男子,草原女子最是不喜。

    容嫣非走回座位,一场本该激烈的决斗不欢而散。

    李稔面如土色,望着容嫣非及阿那国使臣,强笑道:“公主,结盟一事,奕王身为武将,本便非分内,不如令太子与公主详谈如何?”

    容嫣非看李稔一眼,咬牙道:“不,我容嫣非便不信,不能逼他与我动手!”

    容嫣非心念一转,忽地看向李稔:“皇上,你我两国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若强强联合,我据草原,您霸中原,岂不是好事一桩?”

    李稔笑道:“那是自然。”

    “那么若容嫣非有事要请皇上相助,皇上可否助容嫣非一臂之力?”容嫣非笑容嫣嫣,适才的愤懑似一扫而去。

    李稔道:“这自是当的。”

    “好!好,大沅皇帝果然痛快。”容嫣非起身,笑道,“那么容嫣非先行告退,还望皇上您金口玉言,信守承诺。”

    言毕,转身而去,阿那使臣纷纷起身,亦步亦趋跟在容嫣非身后,李稔恍惚望着,心中竟有一瞬迷茫。

    望着容嫣非,便好似望着阿那国的李昭南!

    她地位之尊崇,可见一斑。

    “皇上,奕王……奕王实在越来越放肆了,您若再是这般忍让着他,只怕有一天他连您都不放在眼里了。”

    皇后面色发青,对于适才的羞辱,仍气郁在心。

    李昭玉先被奚落又被容嫣非无视,心中更有怨气,见皇后开口,亦添油加醋说:“父皇,三弟的性子,儿臣亦是知道的,只是……只是在容嫣非公主及阿那国使臣面前,却未免太无礼数,我大沅气度全无,父皇颜面无光,容嫣非公主负气而去,却只怕于我两国交好有碍,长此以往,我大沅莫不是成了众矢之的吗?”

    李稔面色沉沉,始终不语。

    身边莫贵妃察言观色,此时倒是开口道:“是啊皇上,奕王这般脾性,对公主如此无礼,只怕传扬出去,于国体有碍。”

    “皇上,况且……奕王手中……可是握着重兵!若是……”

    “住口!”

    皇后一语未完,李稔便冷冷打断她,目色似深不见底的冷潭,目光扫向李昭玉与李昭慧:“哼,若是你们两个有一个争气的,朕,又何至于此?”

    一语完毕,龙颜大怒!

    李稔拂袖而去!

    李昭玉与李昭慧互望一眼,不禁垂首。

    不错的,若论文才李昭玉可傲视大沅,若论武艺,李昭慧亦未必输了李昭南,但却有勇无谋、不谙用兵。

    李昭南城府深沉,谋略深远,用兵如神,大沅无人可出其右。

    但他恃才傲物,亦树敌不少。

    秋风劲吹,吹开天边厚重的浓云,却,仍不见天色……

    秋霜、风寒,山水脉脉!

    李昭南拥着芷蘅,策马旷野。

    暮色金红,烧透云天,晚秋风曲间歇不断,天涯望远,沧桑山色,云光潋滟。

    李昭南勒马望天,遥遥指向天际:“芷蘅,你可看到了云色?”

    芷蘅点头:“看见了,很美。”

    “从前,我最喜欢看黄昏的云天,但,我却已许久没有看过了。”李昭南目光怅惘,声音有一丝沉痛。

    芷蘅望望他,暮色照进他深黑眼眸。

    芷蘅忽地忆起江沄,他喜欢看云天,却又好久不曾看过,是否……便与那死去的女人有关?

    犹豫再三,芷蘅还是决定不问。

    李昭南是亦如自己般有着累累不堪回忆之人。

    所以她懂,那些回忆只要稍稍触碰,便会痛入心骨。

    揭开的伤口,流血不止,那样的滋味,自己已有过太多次。

    她回首望向脉脉流云,淡声道:“你会娶容嫣非吗?”

    李昭南低头看她,目光幽深:“娶又如何?不娶又如何?”

    芷蘅惘然笑了:“娶她,我会吃醋,不娶她,我会很开心。”

    李昭南轻轻扳过芷蘅尖削下颌,迫她与他眸光相对:“我喜欢坦白的女人!”

    芷蘅眼中的忧伤如绵绵细云,流淌过他的目光,李昭南俯身吻她:“芷蘅,永远都不要骗我!知道吗?”

    芷蘅心中有丝莫名哀伤流过,李昭南抬眸望她,他的轻吻似乎仍在唇角,热度不消。

    李昭南看着她,言之凿凿:“我李昭南对这一片云天发誓,无论是谁的命令,也绝不会娶容嫣非,便如我刚才所说,在我心里,她甚至比不上你的一缕发。”

    芷蘅面若红云,幽幽看他。

    李昭南挑起她鬓边一缕柔丝,与她眸光凝对。

    家国的隆盛兴亡,宫廷的尔虞我诈,似乎都在她一泊眸光中化作一缕轻细的烟水……

    回到天府,有难得的几日宁静,时近十二月,冬寒将近,府中上下忙于筹备过冬所需,孙如妍不亦乐乎地张罗,仿佛前些日的颜面全无早已不放在心上。

    芷蘅依然在福腾阁中极少出去,佑宁一天天长大,她的心境便随着安定下来,只是今日,枯涩的枝头被冷风吹折,无端令心上一惊,便有微微忐忑不安。

    正自思量,李昭南踏进院来,远远看着他修身挺拔,若峰峦俊秀巍峨,冬日里,他的冷,便更深入心骨。

    “佑宁又长大了?”想着,李昭南已走近身边,他逗弄着佑宁,眼神却望向恍惚的芷蘅,“这样看着我?我会忍受不了。”

    他唇角玩味地笑,芷蘅一怔,不及反应,便觉着腰间一紧,他整个人已贴了上来,他们之间隔着孩子,芷蘅大惊:“别碰到佑宁了。”

    李昭南的吻却好似旁若无人,身边云儿、绿字与铃儿皆低头轻笑,随从们亦垂下头去。

    自从重归天府,芷蘅便向李昭南要了铃儿与绿字两个,不必令她们再在萍院中受苦。

    芷蘅终究羞赧地挣开他。

    面上潮红未退,将佑宁交在云儿手中,回眼责怪道:“青天白日的,你……做什么?”

    李昭南勾唇一笑:“这是警告你,不要随便引诱我。”

    说着,重又揽紧她纤细腰肢,芷蘅明明心头荡漾,却仍旧挣扎道:“行了,不叫人笑话?我哪有引诱你?”

    “不然为何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李昭南更紧地固住她,令她动弹不得,他目光深情万分,“你难道不知,自己的眼神很迷人吗?以后,不要用这样的眼神随随便便看别的男人,会令人想入非非!”

    李昭南俊魅的眼神,亦令芷蘅有片刻意乱情迷。

    冬气习习,灌入芷蘅单薄丝袍,她迅速清醒,推拒他:“别……叫人看着……”

    正说着,院外匆匆跑进一名侍从,身后还跟着一名内监打扮的人。

    “奕王,宫中有旨。”侍从低声说。

    李昭南无趣地冷下脸,看向传旨内监,内监一副卑笑,只低身道:“奕王,皇上有旨,传奕王杨妃入宫觐见。”

    李昭南一惊,芷蘅更是一惊非小。

    李昭南眉心紧蹙,冷冷审视着内监脸上每一分神情:“父皇传杨妃?所为何事?”

    内监难为道:“这……呵,奕王奴婢只是传旨,皇上……确不曾吩咐为何召见杨妃。”

    李昭南看向芷蘅,只见芷蘅秀眉轻凝,亦迷茫地望着自己。

    李昭南轻轻拍了芷蘅的肩:“没事,我与你同去。”

    “奕王……”

    才一出口,内监便出声打断他:“奕王,恕奴婢多事,皇上吩咐,只传杨妃一人而已!”

    李昭南犀利鹰眸射向他,内监不禁一个寒战,随即低下头去。

    李昭南并不理他,拉住芷蘅微凉手指,向院外走去。

    “奕王……”内监出声,李昭南回身目光如剑,“怎么?你要拦我?”

    一句话,平静深沉,内监却吓得身子发抖:“不,不……只是……”

    李昭南并不听他说完,转身而去。

    芷蘅亦望着他,只觉他握着自己的手暖意融融。

    近了冬,寒已透襟。

    唯有被他握住的手,暖热无比。

    心里,忽而安定许多。

    似是只要有他在,莫说是皇宫内院,便是刀山火海,又如何?

    冬意意浓,茗花发,水仙负水。

    巍巍皇城,在冬气中肃重庄严,冷风袭入芷蘅绣梅花枝衣领,芷蘅身子一瑟,李昭南看她一眼,李稔太安宫前,浓艳山茶冷香如玉,白玉阶台,冰冷犹若这寒冬时节。

    “我便在门外等你。”李昭南目光亦似深冬,浓郁的寒,和无尽的担忧。

    芷蘅宽慰他,柔柔笑道:“没事,皇宫内院的,能怎样?”

    李昭南眼光瞬间黯淡,望向肃然的太安宫,低声说:“就是皇宫内院,才危险。”

    他话里有话,芷蘅不解凝眉,李昭南为芷蘅紧一紧月白色隐花风袍:“去吧,我等你!”

    芷蘅看着他,心内突而悲伤。

    忆起曾经的自己,亦如李昭南一般,认为皇宫之中,是这世上最危险、最冰冷的一处!

    她转身而去,目光流连。

    李昭南望着她,她纤瘦的背影,一身素净月色,明明是如此清淡的女子,却偏何这般风华绝代?

    李昭南握紧手中剑,环望宫宇,莫名有种紧迫感,扰乱了心!

    却不知,这是否便是关心则乱!

    踏进太安宫,水仙花浓香馥郁。

    太安宫是李稔寝宫,红帐低垂、流苏荡着幽幽茗烟香。

    芷蘅略微不适,暖融融的一室温香,令她头有微微晕眩。

    “杨妃来了?”李稔姗姗来迟,自帘后而出。

    身边没有侍人,只他一人而已。

    芷蘅微微低身:“参见皇上。”

    李稔点头,步步走上龙腾红木躺椅,苍眉肃然,如这皓皓宫宇。

    “杨妃,为何不问今儿个因何召你前来?”李稔目光在昏暗殿中意味不明,芷蘅莫名心中一紧,“芷蘅愚钝。”

    李稔笑笑:“杨妃歌喉婉转,若天籁之音,果真是朕生平所未闻。”

    芷蘅谦然道:“皇上过奖。”

    她每一答都如此简洁清淡,不温不火,李稔凝眉走下躺椅,站在芷蘅身前,目光一分一分滑过她如雪容颜,芷蘅略微局促,垂眸不语。

    “这样的美色,偏出奕王府,哎……”李稔话头一转,不知所云。

    芷蘅举眸望他,一双秋瞳剪水,潋滟流光。

    李稔目中有惊艳之色,杨妃他不是第一次见,可每每见到,却似风华更胜当初。

    “你与昭南一起,也是这么冷清清的吗?”李稔更走近一步,衣袍便与芷蘅裙角相碰,芷蘅连忙后退,“不知皇上召见芷蘅所为何事?”

    她声音中带着颤动,李稔的一举一动,一言一句,令她心跳如剧,他言行未免过于暧昧,目光未免过于放肆。

    她背上隐隐生寒。

    李稔却忽而叹道:“说起来,朕还真有些舍不得。”

    芷蘅不解凝眉,李稔转回身,背对芷蘅:“那日赛马,杨妃一曲莺歌,令阿那国王子容行山念念不忘,你知道,昭南开罪阿那国公主,令结盟受阻,该当何罪吗?”

    芷蘅一惊,大沅朝,奕王威严不容忤逆!

    这是她来到大沅最深的感受,她望着李稔背影,他微微回眸,目光深暗,那一瞬而过的杀意却没能被昏暗烛辉遮掩!

    李稔淡声说:“杨妃,若是得罪了阿那国,想必战火重燃,我军才经一番苦战,又听闻北秦联合了南楚、赣良,欲组成联军共抗大沅,若此时外患再起,只怕我大沅内外交困,不可抵御,且冬日苦寒,乃兵家大忌,不宜此时兴兵,你说……是吗?”

    芷蘅身子一震,心惊李稔竟有如此一番言语,脑中顿时空白。

    他此言何意?有威胁、有警告、有逼迫!

    “皇上……”

    “杨妃,若要你略做牺牲,与容行山一夜春宵,解我大沅此番之困,结万世之好,你可愿意吗?”

    李稔打断芷蘅,一句话说出来,夹带着冬日凛冽的寒。

    芷蘅顿时僵住,目光惊凝地看着他。

    她不可置信的望着李稔,李稔却冷笑着,打量她一身清素绝美:“于你来说,没什么的?不是吗?就如……你当初新婚之夜,亦可为北冥国诱惑昭南一般……”

    芷蘅心一颤,那一夜的往事,恐将终生追随于她,在人们心中,她永远都是在新婚之夜,失身他人的荡妇。

    芷蘅面无表情,只冷声说:“皇上,此事可问过了奕王?我大沅朝巍巍天朝,却需一女子以美色相诱,传扬出去,岂不令邻邦笑话?大沅国威何存?皇上颜面何在?面对中原列强,大沅可挥兵攻之,面对外敌番邦却畏惧如狼,又可是所谓天朝该有的姿态?芷蘅区区女子是小,大沅国体是大,芷蘅鲁莽,还请皇上三思。”

    芷蘅微垂星眸,随即恭声道:“皇上若无其他吩咐,芷蘅先行告退,奕王尚在殿口等候。”

    说完,转身而去。

    方一举步,却被人自身后突地抱紧,芷蘅一惊,回首看去,只见李稔目中倏而流淌热烈光火。

    他目光灼灼,似乎要将自己吞没:“若不愿,也并非不可,这是容嫣非公主的计策,若是你不愿……朕亦有办法推托掉!如何?”

    芷蘅大惊,急欲挣脱开李稔的怀抱:“皇上,请自重!”

    “自重?”李稔轻嗅她身上淡淡幽兰香,双手不自觉收紧,令芷蘅不得挣脱,“何必这般假装?你是什么样的女人,天下皆知,你我效仿了唐明皇与杨贵妃,岂不也是一段千古佳话?”

    李稔用力扯下芷蘅月白披袍,绣傲梅寒枝的衣裙,勾勒女子绝好身量,李稔一见,更加焚心似火,转过芷蘅身子,向着娇美雪颜吻去,芷蘅侧首避开:“皇上,奕王便在殿口等我……”

    “休要拿奕王压朕!”李稔目光如刀,狠生生盯住她,几乎捏碎她的细肩,芷蘅轻声呻吟,李稔却更紧了手劲,“奕王又怎样?呵,你以为昭南真的爱你吗?告诉你朕的儿子,朕最了解,奕王李昭南爱的人,只有他自己!难道你不曾听说,他曾亲手诛杀自己的发妻吗?呵呵,当时他与江沄的恩爱,可不比对你少几分!”

    芷蘅身子大振,水眸凝结,她看着李稔,李稔面目扭曲,铮铮述说着当年往事。

    江沄,这个名字被再次提及,重燃心内万千疑问!

    为什么,每一个人都会与自己提到她!

    “你不信是吗?”李稔挑唇笑着,唇边有岁月雕刻的清晰痕迹。

    芷蘅看着他不语,李稔捏紧芷蘅手腕,将她硬生生拖到大殿门口,紧闭的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

    昏昏天际,云霭低沉。

    暮天下,白玉宫阶落满残香败蕊。

    芷蘅望去,心脉却被突地牵扯!

    泪眼中,只见阶台白玉柱边,容嫣非倒在李昭南怀中,李昭南并不回避,任由她靠在他的胸前。那个曾威风凛凛的阿那国公主,那个曾英姿飒爽的巾帼女杰,此时此刻,竟小鸟依人,一副温柔。

    芷蘅心间剧痛。

    昭南,你为什么不推开她?

    为什么要让她靠在你的胸前?

    你有苦衷是不是?一定有,对不对?

    虽是如此,可忍不住泪水落下,李稔冷笑道:“看到了吗?昭南可是远近闻名的风流多情,纵使你天姿国色,又怎样呢?”

    深深一刀扎入芷蘅心中。

    芷蘅深深吸气,摇头道:“不,不会……”

    可眼前的一切,却不容她狡辩。

    容嫣非娇柔的唇吻住李昭南,李昭南站着,一动不动。

    精雕细刻的侧脸,雪山一般不可企及的桀骜,正在容嫣非的吻中一点点融化,是吗?

    最后一丝希冀终于被骤然撕碎!

    昭南,为什么你任由她这样抱着你?

    难道,我们曾共同经历的,都不过虚妄吗?

    是谁?在深牢大狱中,抱紧我?

    是谁?守在我病榻边,三天不眠?

    又是谁?口口声声对着一片云天发誓,无论是谁的命令,都绝不会娶容嫣非!

    可是为什么?

    昭南,在我极力相信,我也可能得到幸福的时候,你却无法推开你身前的女子?

    一树山茶被风吹落,生命尽处,早已谢尽了曾经的风华。

    忽地,有一阵异香拂过脸颊。

    芷蘅身子立时虚软,沿着殿门缓缓滑下……

    第十九节 天府冬寒

    “容嫣非,够了吧?”李昭南的声音冷如寒冰。

    他低眸看着她,身前的女子勾唇笑道:“风流多情的奕王,便没一点动心吗?”

    容嫣非嫣红容颜,自负地微笑。

    不错,容嫣非的确是极出色的女子。

    可李昭南依然目色无光,冷冷看她:“只可惜,动心容易痴心难,留情容易守情难。”

    “哦?”容嫣非眸有流霞,璀璨如星,“那么奕王于杨妃,是动心还是痴心?是留情还是守情?”

    “与你无关!”李昭南推开她,容嫣非却依然紧抓住李昭南风袍,“不想知道你心爱的杨妃身在何处吗?”

    李昭南骤然回首望她,容嫣非淡淡微笑,轻捋秀发。

    她容颜泛着嫣红,眸光却流露冬寒。

    适才,她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只问他是否果真不会与女人动手?他不理,她便紧紧抱住他,扬眸看他说——不要推开她,否则便是动了手,那么便要与她决一胜负。

    他不屑地任由她抱着,直到她吻上他的唇。

    他知道,容嫣非在挑战他的忍耐限度!

    “你说什么?”李昭南凝眉问。

    容嫣非笑道:“我说,你不想知道你心爱的杨妃此时身在何处吗?”

    李昭南鹰眸锐利,审视着容嫣非变换的眸光。

    忽地,目光烁然,冷声道:“是你要芷蘅进宫,不是父皇?”

    容嫣非笑笑:“不错。”

    “芷蘅在哪儿?”李昭南声色淡淡,目光却犀利。

    容嫣非冷冷笑了:“和我一决胜负,我自会告诉你!”

    说着,面色一沉:“奕王,若是晚了,可莫要怪我没有提醒你,你美丽的杨妃大概……”

    她没有说下去,笑容玩味,转开话锋:“若是杨妃怎样了?你会如何?”

    “我会杀了你!”李昭南言之凿凿,铿然有声。

    “好,要的就是奕王这句话!奕王动手吧,不然休想知道你的杨妃身在何处!”

    容嫣非墨发翩翩,自腰间拔出两刃弯刀。

    李昭南淡淡拂她一眼,转身欲去。

    容嫣非一怔,喝道:“李昭南,你不是要杀我吗?动手!”

    李昭南唇角微挑,蔑然道:“你不会有机会和我动手,若是芷蘅伤了一丝头发,我……会将你一刀毙命!”

    容嫣非心中一震,这个男人冷如雪山,狂傲不羁。

    她咬唇:“好大的口气,那么我告诉你,你若不与我动手,只怕你堂堂奕王的女人,便要成了我的嫂子!”

    李昭南骤然停住脚步,转身望她,容嫣非冷笑的眉眼,不似说谎。

    天将晚,云收尽。

    李昭南愤然转身,直向太安宫而去。

    容嫣非连忙追上他:“她早不在太安宫了。”

    李昭南丝毫不理会她,行至殿前,内监欲拦住他,却被李昭南锋利目光迫住:“杨妃呢?”

    内监颤声道:“奕王,您不能进去!”

    李昭南抓住内监衣领,铮铮重复:“杨妃呢!”

    内监支吾不语,侧眼看向容嫣非,容嫣非冷冷嗤笑:“奕王何必如此想不开?”

    李昭南看也不看她,错身而过。

    容嫣非容颜顿时冷住,她气郁万分,从来,没有人会如李昭南这般一再的无视她!

    不远处,只见李昭玉缓步走来,李昭南看他一眼,他眉间带笑,掩饰不了目光中的得意。

    李昭南心思忽地一转,乍然一惊。

    心里可怕的念头顷刻蔓延。

    今日的皇宫,肃重中有几分压抑的空气,无端令人喘不过气。

    先是李稔,再是容嫣非,现在,连李昭玉都出现在面前,难道……这些人都是事先串通的吗?

    那么又有什么阴谋酝酿在这寒冬腊月的酷寒中?

    “三弟,父皇有旨。”李昭玉淡淡说道。

    李昭南冷冷看他,不语。

    李昭玉早已习惯了他的桀骜与无礼,若是平时定然出言相讥,然今日却只是神情淡淡:“父皇口谕,杨妃暂且留在皇宫陪伴皇后,三弟自可先行回了,待五日后……盟约签订,自会将杨妃安然无恙送回奕王天府。”

    五日!盟约!

    容嫣非适才的一句突兀进脑海中——

    若再迟一步,杨妃便会成为她的嫂子!

    李昭玉得意地笑:“三弟,便先回吧,若是盟约一签,弟妹定然功不可没,到时候天府的威望便更进一层,大哥便先恭喜三弟了。”

    李昭南心中浪卷滔滔,恨不能将李昭玉碎尸万段。

    可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甚至没有领旨谢恩。

    冬暮下,气息沉沉,流荡的湿冷潜伏在阴森森的天色中,笼罩整座皇宫。

    李昭南回身阔步,向皇后的凤承殿而去,途经容嫣非身边,冷冷一哼:“公主如此卑鄙行径,本王见识了!原来所谓草原巾帼女杰,不过如此!”

    最后四个字如刀一般刺进容嫣非心里。

    她追上去:“你不要含血喷人。”

    容嫣非亦迷茫地望着李昭玉,他怎么会在这里?留杨妃五日?签订盟约?为什么……自己一点也不知道。

    自己只是叫李稔传杨妃入宫,佯装威胁,言容行山欲与杨妃一夜春宵,逼迫李昭南与自己动手。

    可是……这些都是假的不是吗?

    都是一个计策不是吗?

    她转身看向李昭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昭玉玩味地笑:“公主,令兄见杨妃如此美艳绝色,只恐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了,父皇体恤令兄一片心意,便留杨妃于宫中五日,以结我两国万世之好,岂不两全其美?”

    容嫣非大骇,握着弯刀的手骤然一收。

    怎么会是这样?

    她看着李昭玉志得意满的样子,忽地一阵急促的晕眩。

    自己设计了一个局,可却陷入了另一个局中。

    自己自以为聪明地设了一个计,却不想是被他人算计其中了?是不是?

    她不过是因为任性、不过是逞一时意气、不过是心血来潮!

    可是……

    李昭南悲愤的背影消失前,她迅疾地跟上去!

    不行!绝不能是这样!

    她容嫣非决不能被利用!决不能……背负着这样一个卑鄙下作的罪名,而成全了他人的阴毒计谋!

    决不能!

    夜将至,云低矮。

    厚重的浓云包裹着清冷的凤承殿。

    李昭南目光一聚,只见凤承殿前早有宫卫严阵以待!

    看来果然有阴谋!

    李昭南拔出腰间佩剑,一步步走上宫阶,月色凄冷,宫阶如霜,李昭南目光如同地府修罗,森森可怖。

    宫卫们面面相觑,奕王威武,大沅无人不知。

    虽宫卫不属军队,不归李昭南统领,可奕王威名在大沅已是神话,他杀人从不需要理由!

    如今他一身严寒,步步逼近,宫卫统领邓东祥首先迎上:“奕王,此为后宫,奕王未经宣召……”

    “走开!”李昭南寒剑横在邓东祥脖颈上,邓东祥面上顿时一抽,李昭南震开他,阔步向凤承殿而去。

    宫卫齐刷刷拥在殿门前。

    李昭南目光扫过去,如此训练有素的行动,显然是早有预谋,手中剑柄紧握,正欲上前,却被突地扯住。

    李昭南回身看去,只见容嫣非目光坚然地望着他:“奕王不要去。”

    “公主还有何指教?”李昭南甩开容嫣非,容嫣非却闪身至他的身前,“奕王,杨妃……不会有事,而你这样闯进去,擅闯后宫是什么罪,奕王该比容嫣非更清楚。”

    李昭南冷冷一哼,拂开容嫣非,容嫣非高声叫道:“奕王,我哥哥容行山根本不在宫中,一晚都在馨馆歇息,我哥哥根本不好女色,你还看不出这是个阴谋吗?”

    容嫣非一席话,终令李昭南顿住脚步回头看她。

    夜风下,容嫣非衣袂翩翩,从来眼高于顶的她,此时目光里竟有几分不易见的无力。

    李昭南看着她,容嫣非道:“原本,我只是想要激怒你,才故意那样说的,也是我和皇帝串通了,要他陪我来演这出戏,但其实我哥哥根本整夜都在馨馆,我出来时,他还在和兄弟喝酒,即使我哥哥进了宫,我哥哥好酒不好色!对妻子乌兰此情不渝,才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怎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可是……这是个阴谋啊,奕王!”

    容嫣非的神情急切,李昭南渐渐平稳了心态,他转眼望向凤承殿,凤承殿前,刀兵赫赫,自己也早看出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

    可这阴谋既是与容嫣非无关,那么……

    这一切的谋划者便只可能是一个人——李稔!

    李稔看似顺水推舟,实则用意极深!

    李昭南望着夜色下庄严冷肃的凤承殿,这座宫殿,在他从小的记忆里便是一座金煌的阴森牢笼。

    小时候,他无意闯入凤承殿,被罚跪于殿前七日,水米不进!亦曾记得母亲在殿前被打得遍体鳞伤,染红了殿前浮雕华丽的砖石。

    他的母亲,便曾是凤承殿的宫女!

    十岁,更因自己无意打碎了皇后的玉如意,被父皇鞭打,几乎要了他的性命!

    这座殿宇,仿佛便与他一生的宿命纠缠在一起!

    父皇,你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是不是?你对我,终于没有半分父子情念,有的……只是纠缠不休的利益!

    如今中原天下,大沅最强,北秦遭遇重创,短时间内无法恢复元气,无法再与大沅抗衡,于是,我便成了你的眼中钉,肉中刺,是不是?

    面对凤承殿,李昭南冷冷而笑。

    他举步上前,容嫣非一惊再次拉住他墨色风袍:“奕王,你还不明白吗?你还要去?不要去!杨妃不会有事!”

    “公主难道还不懂?”李昭南转目看向凤承殿,“今天这里,我进去与否,都会有一场浩劫。”

    他不相信李稔不会备下后路。

    他若不进去,芷蘅的名节、自己的声望,无疑都会大损。

    到不如进去,顶多落得个擅闯后宫的罪名,也到坦荡。

    “况且,芷蘅还在里面!本王岂能独自离开?”还清晰地记得他说要等她,还记得她回眸的目光,可只是短短时候,他们便仅仅隔着一道门,而不能相见。

    长剑寒了月色。

    容嫣非不解地看着他:“你果真如此在意杨妃吗?我只听说奕王无情,风流成性。”

    李昭南不语,容嫣非轻轻放开李昭南衣袖,李昭南提步而上,剑光烁烁,月色寒凉。

    宫卫们互望一眼,邓东祥一声令下:“护驾、护驾!”

    李昭南冷哼,护驾,多么严重的字眼?自己不过想找回自己的女人,便只在一声之间变成了刺王杀驾!

    刀光交错剑影,李昭南以一敌十!

    刀光里,他目光如剧,剑影中,他豪气万丈。

    容嫣非忽地感觉眼前的血光里,李昭南的背影如此高大!

    第一次见他,是在街上,他策马长街,风姿飒然。

    那时候,她觉得他不过如此。

    可如今,刀光剑影里,他的背影却陡然巍峨,似远远屹立的山峦,夜色里,更有一层奇异光彩。

    容嫣非心思一定,豁然抽刀上前:“奕王,我帮你!”

    弯刀在明月下晃亮耀眼,李昭南一惊,随即道:“你无须卷进来。”

    “少废话,你快进殿去,这里有我!”容嫣非一声高喝,冲到李昭南身边,挥刀掩护。

    李昭南跳开望去,但见宫卫们刀刀犹豫,颇有忌惮。

    想来容嫣非乃阿那国公主,自无人敢伤她。

    “多谢。”李昭南言毕转身而去。

    剑光与血光,倏然令凤承殿前一片狼藉。

    李昭南推开殿门,扑面而来的是阵阵熟悉的香。

    那是皇后最爱的香,却是他自小的噩梦。

    殿内,一片死寂。

    冲进殿门的刹那,他只见到空空如也的宫阁。

    精雕细刻的海棠花碧玉屏风后,缭绕熏香浓郁。

    有隐约蒸腾浮流之气弥漫,李昭南步步走进,握紧手中长剑,忽而,幽幽水声滴破寂静。

    李昭南一怔,方觉那浮霭之气与缭绕的香,该是沐浴之用。

    他不敢贸然,轻声道:“芷蘅?”

    殿内依然寂静无声。

    正自踌躇,突地,屏风倒地,李昭南一惊跳开,紧接着传来的便是一声娇细的喊叫:“你……来人啊,来人啊……”

    适才门外的宫卫纷纷冲进殿来。

    李昭南定睛一看,只见那木盆中的女子挑下绯纱帘幔,厉声说:“三哥,你擅闯母后寝宫,意欲何为?”

    是皇后的女儿安云公主李明雪!

    李昭南不及回神,便听李稔的声音远远传来:“何事如此喧闹?”

    “皇上,奕王擅闯凤承殿,臣实在拦不住!”邓东祥连忙上前报道。

    李稔状似惊怒,瞪向李昭南:“昭南,这宫中的规矩你不懂吗?”

    李昭南已然安定下心神,他还剑入鞘,神情淡淡的,竟自不理会李稔的话,只道:“芷蘅呢?”

    李稔面色一沉,李昭南果然是李昭南,即使是如此情形下,依然桀骜如鹰。

    李稔冷道:“这便是你与朕说话的态度吗?”

    “芷蘅呢?”李昭南只是重复。

    李稔心中一股气涌上,眉目森然:“昭南,朕一向由着你,不要得寸进尺!”

    “芷蘅呢!”李昭南一字字咬住,每一次的口气都要更沉重。

    李稔双拳攥紧,一双沉暗的目深深望进儿子的眼中,他只看到一片波澜不惊的黑暗。

    他明明犯下了宫中大忌,却好似若无其事!

    李稔慢慢平复下心绪,冷笑一声:“难道,昭玉没有传旨给你?杨妃只怕此时已在馨馆之中……”

    “不可能!”此时,容嫣非跑进来,两刃弯刀,有血色鲜明。

    李稔眉一竖,他完没想到容嫣非此时会调转了矛头。

    容嫣非跑到李昭南身边,诚挚地望着他:“奕王,不可能的,理由我已经说过。”

    说着,回眼望向李稔:“我没想到,大沅皇帝竟是如此卑鄙,更没有想到,我容嫣非也会被人利用了!可是大沅皇帝,你大概没想到我的哥哥容行山根本不好色,与色相比,他更好酒!杨妃不可能在馨馆,因为你明明知道,这只是我激怒奕王的计策,若杨妃果真在馨馆,我容嫣非以命担保,定然将杨妃安妥送回天府!决不食言!”

    言之凿凿,字字有力,她回首望李昭南:“奕王信吗?”

    李昭南点头:“信!可我更加相信,芷蘅绝不在馨馆!”

    李稔看着容嫣非,不可揣测容嫣非的女子心思!

    李稔笑道:“皇后喜爱杨妃,此时杨妃正与皇后一起,怎么?昭南,便是这样,你就持兵刃擅闯凤承殿,还惊了沐浴的安云?你该当何罪?”

    终于说出口了!

    这层纸终究要挑破,这也便是他毅然闯入凤承殿的原因之一!

    其实,他已料到,芷蘅大概不会在凤承殿中。

    李昭南竟是挑唇幽幽一笑:“该当死罪!”

    李稔一惊,在场之人皆是惊讶地看着李昭南,容嫣非更讶然道:“奕王……”

    “这是父皇想要的回答吗?”李昭南说话丝毫不留余地,李稔本是习惯的,可真当他如此出言相讥时,胸中的闷气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原本只为煞煞他的锐气,关他几天,要他知道,谁才是这大沅之主!

    李稔暗自吞下一口气,望着李昭南丝毫不惧的目光,他心中竟有些不安。

    李昭南如此有恃无恐,是因为……他的手上握着大沅重兵,且奕王军队,军纪严明,向来以奕王之命是从!

    “来人,传朕旨意,令奕王在天府之中闭门思过,没有朕的命令,不得踏出天府半步,如有违抗,杀无赦!”

    李稔几乎是咬牙说出了一道口谕,他知道,一道天府的门断然关不住李昭南,可是,他亦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芷蘅还在自己的手中!

    李昭南手腕一动。

    宫卫一齐围上,李稔立即冷声道:“杨妃还在宫中与皇后为伴……”

    说着,目光微微一沉:“我儿好自为之!”

    李昭南目光一滞,看着李稔眼光如霜,他知道,多年来强忍着对自己虚情假意的父亲,终于再也不能忍耐。

    因为……他终于找到了他的弱点!

    李昭南心中惘然,芷蘅,这便是我一直挣扎、不去爱你的原因!

    因为我怕终有一日,你会因为我,而陷入到最大的危难中!

    手上一松,李昭南将长剑掷落在地,青砖石地发出刺耳的声音。

    李稔满意的笑笑:“好好护送奕王回天府,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否则以抗旨之罪论处!”

    龙颜大怒,邓东祥立时上前:“奕王,冒犯了。”

    李昭南看也不看他,径自迈步出殿。

    渺茫夜色,将宫宇笼罩。

    月色不甚清明,也许这一年的冬,将有最寒冷的大雪,降临宫阙!

    奕王被罚闭门思过,其实便是软禁天府,消息传开,满朝皆惊!

    奕王威严一向不容挑衅,而今只听闻因杨妃而血溅凤承殿,具体因由却无从得知,恐将成为永久的皇家秘闻。

    许多人不禁感叹,英武如奕王,亦逃不过红颜之祸。

    追随奕王的武将亦不禁唏嘘,却知道,一切的缘由并非因杨妃如此简单。

    自来,功高震主的结局,皆是如此,又何况他们的奕王向来孤傲,冷僻非常,傲视不群,自树敌不少。

    此次软禁,那些个从前对奕王畏如猛虎的腹酸文臣们,更是变得个个巧舌如簧、添油加醋。

    奕王被软禁三日后,李稔将其手下骁勇将军焦云调离京都,往边漠驻守,并带兵三万,驰援边漠守军。

    传言、议论甚嚣尘上。

    奕王被软禁五日后,手下荣功将军陆善从被命带兵前往南越城,言怕北秦余孽作乱,令助孙守波守城。

    七日后,羽林将军冯裕晨被命往千里之外的边城。

    十日后,英勇将军付南被命往洛城……

    李昭南忠心耿耿的部下一一被调离。

    军力一步步分散,冯裕晨、付南等人的军队分别由原宫卫统领邓东祥和副统领孟行统率,编入宫卫队,言护卫京畿重责。

    一时之间,奕王天府成了一座华丽的空城。

    十二日后,李民亦接到了调离令,李稔令李民即刻动身,前往护送回赠给异域明珠吐纳凡的夜明珠到吐纳凡都城元都!

    奕王天府,迎来冬日里第一场雪。

    融融细雪,轻柔的落满枝头,寒梅怒放,红似流火,与清雪交融,便是别样的景致。

    李昭南伸手折断一支梅枝,清脆的声音入耳,似便能惊动寂静如死的天府。

    “奕王,属下才接了圣旨,明日便要动身了。”李民因一直住在天府,才得以临行与李昭南辞行。

    李昭南笑笑:“连你都不放过!”

    说着转身,一丛细雪便抖落肩头:“去吧。”

    李民凝眉,有些话,欲言又止。

    李昭南道:“李民,你可还有话不能与本王说的?”

    李民看看四周,虽说,天府之中早不复了从前的热闹,萧条多了,可终究隔墙有耳,李民凑过身,小声说:“奕王,难道……您还不准备……”

    话没说完,李昭南便打断他:“李民,你只管走,没有本王命令,万不可私自上山,明白吗?”

    李昭南目色郑重,李民不解道:“奕王,皇上摆明架空您,日后说不定还有什么罪名要安在您的头上,难道……”

    “李民……”李昭南目光玩味,“出了这座天府,便会有人跟踪你,你想让我这多年的心血白费吗?”

    李民一惊,李昭南目色深沉,看着他:“李民,想法找到容嫣非公主,要她务必帮本王找到芷蘅,然后叫她设法到天府一趟。”

    说着,怅然举目,望着如今寂寥的天府:“容嫣非毕竟是阿那国公主,如今我这天府没有旨意不得任何人进出,便只有这一个法子了,但切记,万万不要亲自去找容嫣非。”

    李民望着李昭南,追随奕王多年,他太了解李昭南,李昭南不是那样轻易认输的人,此时表面上的平静,正是意味着他心里的波涛汹涌。

    也许若非因为杨妃,李昭南,早在十几日前,便果真血溅凤承殿也说不定。

    只是如今,不畏生死的他,心里有了顾忌。

    杨妃十几日来音信全无,他眼看着李昭南每一夜亲自哄着小王子入睡,却知道他的心里,一直牵念着的是孩子的母亲。

    正说着,只见福腾阁院口有轻微脚步声,李昭南忙道:“你去吧。”

    李民亦低身道:“好,那么奕王保重,属下去了。”

    回身,只见孙如妍身姿摇摆,面带忧色地走进园子。

    李民见了礼,便出园而去。

    李昭南见着孙如妍只冷冷一瞥,她一身胭脂色棉绣裙,裙摆扫过清白雪色,颇为刺目。

    李昭南转身欲去。

    孙如妍却叫住他:“王爷……”

    李昭南顿住脚步,却不转身。

    孙如妍低头道:“王爷,如妍有话在心里,今日不得不说了。”

    李昭南依然不语,只静静地站在细雪飘落的梅枝边。

    雪光映照着他冷沉的眸,更有几分寒入心骨的凉意。

    孙如妍道:“王爷,这一次的劫难全是因着杨妃而起,我知道,这样说,您一定会生气,可是爹来信,对我说,若王爷愿意,他却愿助王爷逃过此劫。”

    李昭南眉一挑,冷声道:“哦?却不知孙大人有何高见?”

    孙如妍小心翼翼望向四周,空阔的院落,连一个下人亦是没有,她方轻声说:“爹他驻守南越城,南越城与齐豫等国交界,又是北秦一直觊觎之地,霍乘风之死,王爷道霍敏没有怨气吗?若此时,爹匿名修书霍敏,只道南越空虚,那么复仇心切的霍敏定然心动,这样王爷与爹合谋一出南越城危机,焦云又是你的人,相信不会出卖爹,能征善战的除了你的人还是你的人,就凭朝中邓东祥之流,如何能行,还怕皇上不放了你?重现我天府威风吗?到时候……”

    “够了!”李昭南豁然打断她,孙如妍一惊,只见李昭南眉目间隐着冰雪的寒意,“如此窃国苟且的卑鄙行径也亏得岳父大人想得出,还是……岳父早与北秦有所勾结?引狼入室,无异于玩火自焚!叫岳父死了这条心吧!他知道焦云是我的人便好,那么就叫他放得聪明一些,不要……自以为是!”

    “王爷你……”

    “你下去吧,今儿个的话本王权当没听见。”李昭南心中一思,随即又叫住孙如妍,忽然笑道,“呵,不过如妍,天府之内不准有任何人进出,是父皇金口玉言的圣旨,圣旨之下,你却还能收到岳父大人的信函,本王倒着实佩服!”

    一句话,如这冬日冷冷霜雪压向孙如妍心头。

    她一怔,李昭南却缓缓勾动唇角,拉出一条幽幽笑纹,他不再言语,而是转身向屋内走去。

    屋中,传出孩子的啼哭声。

    孙如妍久久立在当地,身子仿佛僵涩住。

    李昭南非但不接受她的一番好意,竟如此出言讽刺,她紧紧攥住棉厚的衣袖,几乎将棉袖扯断。

    王爷,你好无情!

    她霍然转身而去。

    雪冷,天地俱是白茫一片。

    傲雪寒梅,悄然放满枝头,雪压梅花,打落片片脆弱的梅花瓣儿,一片一片,落在如泥雪地上,凄凉如泣……

    夜晚,雪越发大了。

    敲打在窗纸上,湿了一帘风月。

    芷蘅已被关在这里整整半月,她几乎不分昼夜,终日在惊恐中惶惶不可终日。

    漆黑阴冷的宫殿,只有她一个人。

    暗淡的烛光,照映着桌上残冷的饭菜,每天,只有人送些必备品来,她一个人蜷缩在床上,瑟缩不住,她身子本便畏寒,如此寒冬,是她最难熬的季节。

    雪夜,虽有人送来炭火盆子,芷蘅却仍忍不住周身寒冷的颤抖。

    李稔将她关在这里,便不曾来过。

    她清晰记得自己昏倒前,他对自己的轻薄行为,想起来便更不由得心中寒战。

    而此时此刻,她多么想靠在李昭南温暖的胸膛上取暖,可……

    忆起容嫣非娇柔的倒在他胸前的一幕,她的心,便抽搐不已。

    总是忍不住泪水落下来。

    她如此思念李昭南,可每每想起他,却又是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

    昭南,你不爱我了是吗?还是……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早就知道,自己不会那般轻易的得到幸福……

    早就知道,自己不会那般轻易的拥有一切……

    从来,她都只有眼看着幸福却触手难及,又何况她如今爱的人,是那般高高在上的李昭南!

    他的心,从来不属于谁,对不对?

    所以,他可以亲手杀死发妻!

    黑暗与寒冷,令她每日胡思乱想,她感觉身心的疲惫不堪,已令她濒临崩溃。

    越是想到李昭南便越是心中疼痛,越是心中疼痛,便越是想他……

    想到他,心里的暖与寒相遇,便是一阵激烈的碰撞。

    必将是焚心噬骨的剧痛。

    这样的折磨,已令她几乎不堪忍受。

    她瑟缩在床角,雪影乱了窗外摇曳的梅枝,她望着,目光渐渐迷离……

    突地,门声响起。

    芷蘅身子一颤,惊恐地抬眼望去。

    但见昏暗烛光被门外风雪打落,一瞬之间,脆弱的火光熄灭在冷冷寒气中。

    高大的身影打进来,投影在地。

    芷蘅双手环住身子,将自己抱得紧紧的,可无论怎样,也抵挡不了心中的恐惧。

    “你是谁?这是哪里?”

    这句话,她曾不止一次问过来送饭和必需品的人,可是没有人回答她,当她只是窗外一片无辜的雪花,落得无声无息。

    房门被关闭,冷气被关掩在门外。

    芷蘅向床的最里面躲去。

    那人一步步踏近,硝石的声音响动,顷刻便有火光点燃一根残烛。

    借着微弱烛光,芷蘅只见一人身披紫色裘袍,转眼望他,那目光在暗淡的烛火中,诡秘而森然……

    她怵然一惊,那望着她的人……竟是李稔!

    这样的雪夜,他身为大沅皇帝,竟只身来此,芷蘅不由得心中大骇,她吓得不敢动弹。

    眼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那天,在太安宫的一幕不断冲击着脑海。

    他暧昧的笑、轻薄的举止,无不令她恐惧非常。

    她身子忍不住颤抖,惊恐地望着李稔……

    第二十节 惊世墨玉

    李稔一步步走近床边,丝幔垂帘,洁白纱帐,如同雪幕织就的一帘朦胧。

    芷蘅惊骇瑟缩的样子,令李稔微微勾唇:“怎样?这豫章宫还好吧?这里……曾是昭南母亲兰婕妤的宫。”

    芷蘅心中一颤,莫名身子抖动,她举眸而望,只觉这森冷的宫阁越发寒气逼人。

    她看着李稔,一言不发,多日来的精神紧张,已经令她不堪忍受。

    她几乎忘记了怎样开口说话,只是惊慌地看着李稔。

    李稔捏起她尖削下颌,冰凉的触感,柔腻的肤质,李稔笑道:“朕,等了多少年,终于等到了你!”

    芷蘅大骇,泪水沿着眼角滑下来。

    她不懂李稔话中的意思,但却知道,他话里有话。

    李稔将身子凑近,鼻息近在咫尺,芷蘅侧头躲开,李稔却强令她与自己眸光相对。

    芷蘅摇曳的泪光里只看到李稔阴冷的笑:“朕真要好好谢谢你,朕以为昭南永远不会有弱点,可朕隐忍着等了这么多年,终究功夫不负有心人,叫朕等到了你!呵,也难怪,你这样一副天生的祸国容颜,昭南也是男人,怎么抵挡得住?”

    “放了我……”芷蘅泪水不觉,无力地说。

    柔弱的泪光,如雪面容,李稔身子压低,芷蘅便靠在墙壁上,冷意自背脊透来,芷蘅奋力想要挣开他,李稔却更加靠近:“放了你?呵,昭南身边已经有了容嫣非,昭南风流成性,天下皆知,你已经是过去,容嫣非才是现在,就如你取代了他的其他女人……”

    芷蘅摇头:“不,不,放我走……放我走!”

    李稔阴森地笑着,苍眉挑动:“他爱容嫣非,爱的是容嫣非……容嫣非今天向朕请旨,危难之际,亦要往天府一探奕王,这般情意,真叫人感慨不是吗?朕也只好成全了她。”

    “不,不会的……不会……”芷蘅泪眼婆娑,脑海中不断盘旋容嫣非温柔靠在李昭南身前的情景。

    眼前是一团雾气蒙蒙,缥缈柔美的洁白纱帐荡起幽幽昏弱的烛光。

    金色,迷离在一团雾气中……

    渐渐地……融化,无踪!

    芷蘅轻轻闭上眼睛,感觉吸气无比艰难,头昏昏沉沉的,李昭南的脸忽然出现在眼前……

    她想要伸手抓住,可是,大雾倏然浓郁,李昭南的脸在浓雾中,消失不见……

    芷蘅再没有知觉,只觉得身心俱疲。

    睡梦中,一个声音,在她的耳边不断重复:“李昭南的身边已经有了容嫣非,他不要你了,不会再要你了!”

    不,不!

    李昭南的眼神,在脑海里如同鬼魅纠缠。

    她想伸手抓住他,她很痛苦,头很疼,可是,当她的手指触及李昭南衣袖的刹那,容嫣非出现在眼前,她将李昭南紧紧抱住,他们一双相拥的背影,渐行渐远,她拼命地追,拼命地追……

    无论怎么叫喊,李昭南只是头也不回地离去。

    不……

    不!

    芷蘅心痛得几乎撕裂,她猛然睁开双眼。

    只见周遭一片黑暗、死寂!

    洁白纱帐轻轻荡漾。

    头很沉,她起身下床,只觉得脚下无力,浑身酸软,她冷得发抖,然后额头却滚烫。

    是发烧了吗?

    才会有那样的噩梦,可是那在耳边声声叨念的一字一句,分明清晰,那种痛,分明真实。

    李昭南不会再要你了!

    她举头望向窗外孤月如雪,心底一片凄冷,她被关在这里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昭南,难道……你果真忘记了我吗?

    颓然跌坐在圆椅上,头很疼,诡异的宫阁,似乎传来阵阵凄凉的哭泣声。

    芷蘅一惊起身,退避到床边。

    忽地想起李稔的话,这里……曾是兰婕妤的宫阁,怕是早已废弃了吧?

    素白纱帐忽而若飘扬的白绫!

    芷蘅眼神一片恍惚,突地,似乎有一道光闪过,一个女人凄惨的样子乍然眼前。

    她一声大喊,身子瑟瑟发抖。

    她靠在床边不敢动弹,泪水涟涟,昭南,我好怕,好怕……

    你知道吗?知道吗?

    还是……你此时正抱着别的女人?真的不再要我!

    她的一生,仿佛不断地在被人嫌弃、遗弃、抛弃!

    心底绝望的呐喊,阴冷的细风钻入衣领,犹记得多年前的无尘宫中,亦是这样阴冷的夜。

    她一个人,那时候,她年仅七岁。

    她在打扫院子时,无意撞倒了正在玩耍的叶贵妃的女儿凌云公主,凌云公主不依不饶,叶贵妃找到春暖阁,与母妃理论,母妃只是一直道歉,那时候她只是觉得自己犯了很大的一个错,却不知道,这个错,便注定了她一生悲剧的开始。

    她蜷缩地坐在角落里,母妃只是叹息地看着她。

    之后的几日,便不断有人上门嘲讽母妃,并且每一个人看到她,都会欺负她。

    苏妃会扯她的头发,叫她贱种。

    叶贵妃将她推倒在地,打她的耳光,为凌云公主出气。

    而母亲只是漠然地看着,眼神凉凉的,让她跪在地上,不断向人道歉。

    叶贵妃将她推倒在地时,她扭伤了脚,她伸出手,想要母妃扶她起来,可是母妃却转身离开,留她一个人倒在地上。

    她知道,母妃在生气。

    她又闯祸了。

    夜晚,她想要找母妃道歉,却听见母妃与父皇说:“皇上,不如便将芷蘅送去无尘宫吧,她在我身边,我已经快受不了。”

    仿佛有一双巨大的手抓住了她的心。

    越抓越紧。

    她的母亲,亲口对父皇说,要送她去一个不知是哪里的地方。

    她连忙跑进去,哭着说:“母妃,芷蘅知错了,以后一定不会招惹您生气了,不要送芷蘅走。”

    母妃一惊,父皇却突然怒目瞪住她:“好没规矩!”

    说着,便起身,拎着她小小的手臂,向外拖去。

    她倒在地上,受伤的脚支撑不住。

    她回头无助地看着母妃:“母妃,芷蘅知错了,芷蘅知错了,芷蘅再也不闯祸了,别送芷蘅走,别不要我,母妃……”

    母妃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对着父皇哭喊,抱住父皇的腿,企图父皇的一点点垂怜:“父皇,芷蘅知错了,再也不敢了,芷蘅以后一定好好打扫院子,把妹妹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不会再闯祸了,不要送芷蘅走,父皇……”

    五岁起,她便被要求擦桌、扫地。

    七岁,与丫鬟们一起打扫院落,丫鬟们也会常常欺负她,要她一个人打扫整个春暖阁的花园。

    她还要为妹妹芷菡收拾房间,妹妹所居听说是皇宫中最舒适的地方,她常常会看见父皇怜爱地看着妹妹,亲自教习妹妹琴棋书画,妹妹总是有漂亮的衣服,有一次,她羡慕地偷偷穿了,妹妹却突然回来,生气地将自己穿过的衣服剪破,那一次,父皇狠狠打了她。

    可即使是这样,所有的人还是不喜欢她。

    她终于,还是被送进了那个叫作无尘宫的地方。

    那是一座阴森的冷宫。

    没有熏炉、没有棉被。

    只有冷风和残烛。

    偌大的宫里,只有她一个人,七岁的她,很怕很怕,他不敢睡,每一日都只是坐在宫门边,望着陈旧的大门,希望有一天,母妃气消了,可以来接她回去!

    可是三天过去了,她一个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风里,没有喝水、没有饭吃,她很饿。

    母妃,你不要我了吗?

    七岁,她第一次觉得母妃也许真的很讨厌她。

    那天,宫门终于被轻轻推开,跑进一个小女孩,与她相仿的年纪,那也是母亲宫中的小宫女,她认得,是云儿。

    云儿从怀中掏出一个已经冷了的馒头递给她。

    她只记得那是自己吃过最香的一顿饭。

    “公主,你怎么来这儿了,我都很久没看见你,问了碧云才知道公主来无尘宫住了。”云儿天真地问她。

    她只是说:“我惹了父皇和母妃生气,母妃要我住在这儿,云儿,你可不可以回去帮我问问母妃,还生不生我的气?”

    云儿爽快地点头,只是没过多久,云儿也被送进了无尘宫中!

    “云儿,母妃还生气是不是?”她见到云儿,只是流眼泪,“我知道母妃讨厌我的,母妃还会接我回去吗?”

    云儿看着她不语,芷蘅坐回到殿门前,依然望着紧闭的陈旧宫门。

    母亲,您还在生气是不是?

    等您气消了,就会接我回去了!对不对?

    没关系,芷蘅会等着您的!等芷蘅回去,一定乖乖的,再也不会闯祸。

    可是她没想到,这一等竟是整整十年!

    十年过去,她终于知道,她再也不会回到母妃身边了,她是被遗忘的公主,是被整个皇宫厌弃的人。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

    可是,她已经很清楚地知道,母亲厌弃她、嫌恶她。

    她不会再希冀可以回到春暖阁。

    就如如今,她不知道,她是不是还能回到奕王天府!

    即使回去,李昭南还会不会要她?

    她是不是又要住到萍院去?

    她很怕。

    在无尘宫时,她还有云儿,还有六哥……可是如今,她却什么也没有……

    思及六哥,心间又是一阵锥心的痛。

    六哥,在那冰冷的岁月里,唯一叫她九妹的人,只有六哥会为她求情,只有六哥会用温润的眼光看她。

    可是如今,她也再见不到六哥了。

    这座阴森的宫里,只有她一个人,捱过冰冷、病痛与惊怕,还有纠缠不休的梦靥。

    昭南,你在哪里?此时此刻,我竟仍然这样疯狂地想你。

    是不是,我也要在这里等上十年,才能相信,你真的不会再要我!

    我再一次被抛弃在一座废弃的宫里!

    极度紧绷的精神,几乎崩溃,许久,芷蘅才不知不觉地昏睡过去,身子却仍不断颤抖,却不知是冷,还是悲伤过度!

    冬夜,奕王天府。

    萧冷的寒直逼苍劲的四个大字。

    原本金煌堪比皇宫的天府,此时已是了无生气。

    容嫣非接到李民密报,便开始四处打听芷蘅的下落,毕竟杨妃失踪,与自己有着不可分开的关系,若非自己的一时任性,也许,这一幕都不会有机会发生,

    白天,便向李稔讨了圣旨,却到夜晚才来,容嫣非一路小心,进入天府福腾阁,院落之中残雪冷透梅香,那怒放的寒梅,在凛冽寒风里,宁折不弯!

    心里忽而感慨,这梅,便似这院落的主人,傲骨一身,不群于世。

    容嫣非小心敲门。

    开门的是云儿,云儿一惊,无料此时,会有人来到天府,但见容嫣非一身风雪,胭红色棉披风衬得她容颜娇艳,墨发长及腰际,却只用一条丝带束了,秀美的脸容,带着逼人贵气。

    “我找奕王。”容嫣非道。

    只见李昭南掀帘而出,一身不同往常的紫色宽袍长衣,冷峻面容因着这一身清逸而显得忧郁。

    “公主果然来了。”李昭南笑道,对向云儿,“云儿,你先去吧。”

    云儿看看二人,低身去了。

    房门关掩,李昭南道:“公主请坐。”

    他神情如常,并不见忧虑与焦躁,容嫣非坐下身,道:“奕王倒是宠辱不惊。”

    李昭南笑道:“公主此来,可是已然有了芷蘅的消息?”

    容嫣非敛笑,微微凝眉。

    李昭南看着她,惘然笑了:“没有也没关系,本王依然感谢公主走这一趟。”

    “不!”容嫣非打断他,神色却犹豫不决。

    李昭南心里骤地一抽,目光由淡然变作沉冷。

    这样难以启齿,不是容嫣非的性格,除非此事,果然如此难以开口!

    “公主但说无妨。”李昭南暗自握紧拳,只听容嫣非凝眉而道,“奕王,我已打探到,杨妃近些天一直被关在一个叫豫章宫的地方……”

    豫章宫!

    李昭南神情一涩,心底深埋的怨恨,被倏然刨开。

    神思不自觉回到多年以前。

    母亲身亡的那个夜晚,豫章宫里,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他亲眼看着母亲离世,却……没有流一滴眼泪!

    如今,李稔竟将芷蘅关在豫章宫,究竟意欲何为?

    容嫣非继续道:“本来,我倒是不觉得什么,只是我这几天看来,豫章宫,除了皇上和送饭之人,再也不会有人进去,而且,每次皇上去豫章宫,都是深夜,还是……一个人……”

    容嫣非的眼神略带犹豫,李昭南心中猛地一跳。

    容嫣非分明暗有所指,烛光摇曳在她盈盈秀目,她看着他,欲言又止。

    可是,敏锐如他,又怎会不懂?

    芷蘅绝色,父亲好色,一切显而易见!

    难道……

    李昭南突地站起身。

    窗外,又落起雪来,纷纷坠落的冷雪,如同自己已冷绝的心。

    父皇,你在逼我是不是?

    一拳重重挥在桌上,桌案摇摆,发出剧烈的响动。

    屋内,传出婴儿的哭声。

    李昭南惊觉,连忙跑进去,佑宁小脸儿通红,正殷殷地望着自己。

    他忙抱起他,容嫣非跟在身后进来,看见佑宁,不禁道:“是你的孩子?”

    李昭南点头,容嫣非轻轻挑着佑宁的小脸儿:“真可爱……”

    说着,目光侧向李昭南:“是……杨妃的?”

    李昭南神情略微一滞,随即点了点头。

    “公主,可为本王做一件事?”李昭南抱着逐渐安静的佑宁,目光郑重地望向容嫣非。

    容嫣非敛笑,看着他:“只要奕王信得过!这一切,本便因容嫣非而起,本该将功折罪。”

    “好!”李昭南望望窗外,唯有雪影与梅枝摇乱夜色。

    他突地放低声音,眼神却深得如夜色一般……

    “公主,请为本王上一趟山,去找一个人!”李昭南从怀中掏出一块上好墨玉,递在容嫣非手上,“他叫唐世言,你将这块墨玉交给他,他自然明白!”

    容嫣非接过墨玉,玉色如新,凉丝丝的触感,为这诡秘深夜徒增一抹肃重。

    “公主,此事事关重大,请公主务必将此物亲手交给唐世言,不得转交他人,且……切莫引起旁人注意。”李昭南信任的眸光,令容嫣非瞬时感到重责在身。

    她忽地紧紧握住这份重重嘱托,坚定看向李昭南:“好,奕王放心,容嫣非一定将东西带到!”

    说着,揣起墨玉,转身而去。

    夜色下,有冷冷寒意。

    佑宁安静地靠在李昭南肩上,似睡非睡,李昭南却望着容嫣非离去的方向,渐渐凝紧目光——

    父皇,这是你逼我的!

    我们父子,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窗外冷雪落得越发急促。

    李昭南将佑宁放回到床上,佑宁安睡的小脸却令他心里波涛汹涌。

    父皇,你在逼我!你在逼我!

    双拳不自觉握紧,从小到大,越是我在意的人,你越是要夺去,越是我在意的东西,你越是要毁灭。

    我九死一生,以性命换取了这半生功名。

    我驭马天下,以鲜血洗刷了大沅大好河山。

    我出生入死,你安享江山!

    可终究,你还是没有改变,我的鲜血在你的眼里,却如同烧热的火,你随时都想要扑灭!

    小时候,我的存在会令你想到母妃,想到你的耻辱!

    如今,我的存在会令你芒刺在背,无时无刻不想要除之而后快是吗?

    李昭南轻抚佑宁细嫩的小脸,多年来,自己无牵无挂,风流不羁,在与父皇与兄弟的博弈中,自得其乐,他似乎从不曾有弱点。

    直到那个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夜晚,他遇见了芷蘅!

    他改变了她的一切,而她也改变了他生存的轨迹。

    她唤醒了他心里潜藏的深爱,却也让他的弱点暴露无遗!

    他曾挣扎、曾抗拒、曾抉择……

    可最终,他还是卸下了冷漠无情的面具,倾心付出了所有情感!

    如今,一切都已然不同,他再不能无所顾忌地肆意而为,再不能不顾生死地放手一搏——

    他有了心爱的女人,有了可爱的孩子。

    他们……需要他的保护!

    骤然起身,将帘幔放下,他推开窗,望着夜空被雪幕覆盖,天地白茫一片,莹莹雪光,照彻天府,目光凝处,是一树迎风不折的寒梅,冒雪怒放、风雪无惧。

    他抓紧窗沿,指节泛白。

    漫天大雪遮盖了他的心——

    父皇,你可知今日种种,皆非我最初所愿?

    只是我太了解你,也太了解这用鲜血堆砌的宫阙!

    在这金碧辉煌的城中,我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尊严、失去了所有希冀,只剩下冰冷的躯壳,如今我找回了我的灵魂、找回了我的心,所以……我绝不能再失去芷蘅!

    忽地,将窗子重重关上,满天狂雪被隔绝在窗阁外,寒风凛冽、扑窗惊动。

    李昭南攥紧双手——

    父皇,我们……终于还是走到了今天!

    天阴冷冷的,栾阳城中,银雪铺盖了天地。

    寒风割面、穿肌刺骨,狂风卷起丛丛积雪,难熬的腊月天,栾阳城郊一片灰沉。

    容嫣非一路策马,踏着风雪寒霜,疾驰到山脚下。

    漫山遍野一片白茫,云天无色,日光稀薄,只有冷风激烈呼啸,震得干涩树梢儿发出枯冷的声音。

    容嫣非正欲上山,却听得身后传来纷沓的马蹄声,她回头望去,只见灰蒙中,一行人策马而来。

    为首的,一身洒逸风袍,神情淡然,豪毅的脸廓、清朗的目光,马蹄踏碎积雪,朝着这边而来。

    容嫣非勒马闪在一边,那为首之人淡淡看她一眼,突地举手示意,一行人便随着他的手势停下来。

    风袍依然扬起,那人上下打量容嫣非,容嫣非胭脂色披风已被雪湿透,秀致的脸冻得通红,如一抹朝霞为这冷冬苦寒增添一抹秀色。

    那人笑笑:“你是谁?风雪天,却为何只身来此?”

    容嫣非只道:“找人。”

    “哦?”那人先是一怔,随即挑唇笑笑,“我倒是没听说,有人敢来此找人,还是个女人!”

    “女人又如何?”容嫣非纤眉微蹙,亦审视的看着眼前之人,“你是这山中人吗?”

    那人点头笑道:“不错,不知姑娘要找何人,说不定在下可以为姑娘带路。”

    容嫣非道:“找一个叫唐世言的人。”

    那人忽地神情一滞,蓦然收住笑意,随即却又笑道:“找他何事?”

    “救人。”容嫣非答话简单明了,惜字如金。

    那人看着她,玩味地笑了:“姑娘说话倒是痛快,却不知可知这山中规矩,可带了十万谢金?”

    “谢金?”容嫣非微一蹙眉,那人朗声笑道,“若是没带,姑娘便请回吧,难道姑娘不曾听说,若要我唐世言出手救人,要先付上十万谢金的吗?”

    “什么?”容嫣非一惊,重新审视起眼前的男子。

    他修眉朗朗,目光如剧,却不似李昭南的深黑无底,他的眼睛似乎有流动的光,令人心意舒畅。

    “你是唐世言?”容嫣非兀自不信。

    唐世言笑道:“怎么?不像?”

    容嫣非半信半疑,打量着他,忽地,心生一念,李昭南如何会要她来找一个如此见钱眼开的主儿前去相救?除非,这个人果真有超群的本事,若真是如此,自己便是付上十万谢金又如何?

    容嫣非秀眉微扬:“像与不像,要试过才知道!”

    突地,胭脂色披袍若寒梅倏然怒放。

    容嫣非飞身下马,两柄弯刀映着雪光烁亮,寒风如剧,刀光如霜,刀锋直向唐世言而去。

    唐世言勾唇一笑,从容翻身避过,反手擒住容嫣非手腕。

    容嫣非另一只手挥刀而至,唐世言低身,忽地钳住容嫣非纤腰,容嫣非一惊,唐世言已然将她整个人圈住,他望着她,轻笑道:“这么凶悍的姑娘,以后可怎么嫁得出?”

    容嫣非被他紧扣住腰,他的呼吸近在耳际,她大窘,挥手击打他的面部,唐世言避开,容嫣非一个踉跄,跌倒在雪地里。

    积雪的冷,寒入心骨。

    她狼狈万分,举眸看他,这个人一招之内,便足可以要她性命,果然是有本事的!

    唐世言低低望着她,笑道:“姑娘,去筹足了谢金再来吧。”

    说着,翻身上马。

    容嫣非立时起身,冷风灌入衣领,她身上瑟瑟而抖,嫣红的脸容,急切的目光,孤身一个女子,在茫茫雪地之中,坚强如笑傲风寒的腊梅。

    “你等等……”容嫣非急切地叫住他。

    “姑娘还有何吩咐?”唐世言道。

    “我虽没有十万谢金,可是……我有这个!不知可抵得上十万谢金!”容嫣非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块晶莹墨玉,玉色凉如寒雪,上好的墨玉,只需要一眼,唐世言便顿时怔住了眼眸。

    他举眸看着容嫣非,他确信,他不曾见过她。

    “你到底是何人?如何会有这块玉?”唐世言石适才还是一脸调笑,转瞬之间,神情凝重万分。

    容嫣非直言道:“我是阿那国公主容嫣非,这块玉,乃奕王亲手交给我,要我带着它上山,务必亲手交给唐世言,唐世言自会明白其中含义。”

    容嫣非,这个名字是陌生的。

    可才从南楚赶回大沅的唐世言,确实听说阿那国使队正在大沅,商友好新盟。

    而他亦听说了奕王的处境,正是有所听闻,才匆匆自南楚赶回,却不想这一切竟是真的!

    事情,难道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竟让他……动用了这块墨玉!

    唐世言寒了眼神:“这块玉是真,我却如何得知,你确是奕王派来传话之人?若是你盗了这玉,也不无可能。”

    容嫣非一怔,随即怒从心起:“唐世言,枉你男子汉大丈夫,竟只是这等微末胆量吗?你那一身的武功怕是白白练就了,我一个小小女子,怎么?你竟怕了我吗?再者说,我还没有确信你就是唐世言,你反倒来怀疑我?!”

    说着,挑唇冷冷嘲讽:“我看,奕王也当真瞎了眼,怎么便要我来找你救他?哼,浪得虚名罢了。”

    “手下败将。”唐世言蹙眉道,“好一张伶牙俐口,好,唐某便信你一回。”

    说着,唐世言向身后大声吩咐:“兄弟们,先上山去!苏占,召集所有分主,上山后立即在聚义堂共议大事!”

    一声令下,一行人齐声回应。

    容嫣非转身,欲要上马,唐世言却叫住她:“公主,可要跟好,若是跟不上,这荒山野岭的,可有的是孤魂野鬼哦……”

    他目光可恶,容嫣非瞥他一眼,心中暗自含了口气。

    哼,适才输给你,不过心急而已,我们草原的女儿,骑术不逊于男儿,到时候是谁跟不上还说不定!

    她没有言语,策马扬鞭,向前而去。

    唐世言一声令下,马蹄阵阵,风雪欲碎。

    雾蒙蒙的山脚下,风雪骤然狂烈……

    聚义堂,燃烧的炭火盆子,映红唐世言的脸。

    容嫣非站在堂下,一身风雪未去,只是凝白冻僵的脸,微微见了血色,显得娇媚万分。

    唐世言道:“公主既受奕王所托,必是奕王极信任的,那么可将事情原委道来?”

    容嫣非看着唐世言,适才的事情,她可一点没忘。

    她侧眸,挑唇道:“我怎知你便是唐世言?奕王可说要我亲手交给唐世言,不得托与旁人。”

    唐世言修眉一蹙,随即朗笑道:“你既已跟我回山,必是信了,你若不说,延误了时候,那……”

    唐世言没有说下去,山里火把燃烧如炬,映得唐世言朗眸熠熠,容嫣非面容绯红,这个人说起话来与李昭南一样可恶!

    “皇上设计抓了杨妃,陷害奕王,奕王被软禁府中,杨妃却在宫里,奕王不能轻举妄动,奕王天府不能随意出入,因我乃阿那公主,特请了旨意进府,奕王便要我将这块玉带给你,说你看了,自然明白。”容嫣非语声淡淡,简要说完。

    唐世言却凝眉道:“以奕王之能,怎会轻易被人陷害了?”

    闻言,容嫣非面上煞然一红,汹涌的愧疚,令她高扬的眉,渐渐低下。

    唐世言见了,试探道:“莫非,是公主的杰作吗?”

    虽然,此事并非自己初衷,亦是自己没能料到的,可终究是因自己而起。

    容嫣非没有否认,只偏头说:“话我带到了,你看着办吧。”

    容嫣非转身欲去,唐世言却叫住她:“公主且留步。”

    容嫣非转身看他,目光里却没一分好感,唐世言笑笑,缓步走下堂来:“公主,也很想救奕王吧?”

    容嫣非一怔,随即冷声道:“与你有关吗?”

    唐世言笑道:“当然有关,若公主也想救奕王,便留下来,只恐日后还有要事要公主帮忙。”

    容嫣非审视地看着他,这个人,豪毅脸孔偏偏一副油嘴滑舌,她微微低眼,轻声道:“有什么要我帮忙,尽管说来便是。”

    “好!”唐世言忽地眸光一亮,唐世言的眼神,令容嫣非一怔,一种即将被设计的感觉。

    “你……”

    不容她说完,唐世言便转身走回堂上,端然坐好,目光忽而郑重万分,他对向苏占,吩咐道:“苏占,我山中共有多少人马?”

    连绵山脉,险峰嶙嶙,唐世言盘踞于此多年,拥有帮众无数。

    苏占心中简略算了,答道:“山中三万人。”

    “水上呢?”唐世言明明心中有数,却仍旧要苏占说出来,苏占想了下说,“两万。”

    “好!”说着,目光扫视堂下,一众分主互相而望,满腹狐疑。

    唐世言忽然道:“各位,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天恐怕就是用到你我的时候了!”

    堂下众人皆是一惊,除了苏占。

    唐世言伸手向容嫣非:“公主,墨玉。”

    容嫣非恍惚望着唐世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与适才调笑脸孔,便似是两个人。

    容嫣非递上墨玉,唐世言将墨玉展现,赫赫眸光,忽而便似这玉色深沉:“这块玉想必大家认得!”

    众人面色一变,凑近看去,但见火光下,墨玉润泽,色重质腻,纹理细致,漆黑如夜,上等的好玉,雕刻繁复精细,上镂刻一个“主”字!

    众人脸色大骇,望向唐世言,唐世言坚声道:“本帮密令,皆以此玉落款,想各位身为本帮分主,皆是见过的,多年来,以令行事,不得有违,日益壮大,日子富足!本人有幸,代行帮务,而实际上,本帮真正的主人,便是这墨玉的主人!”

    说着,目光一聚:“而这墨玉的主人,就是奕王!”

    一句话,挑起聚义堂一阵大呼。

    连容嫣非亦是一惊非小!

    这样的山寨,如此的贼头子,可幕后的主人,竟是堂堂天府奕王?皇家之人!

    的确令人匪夷所思!

    “少主……这……”红分主王峰不可思议,“这不可能,本帮成立已近十三年,十三年前,奕王尚是十五六的孩子……”

    “奕王十四岁驰骋疆场,战功赫赫,大沅能有今日强盛,奕王功不可没!”唐世言将墨玉揣入怀中,望向年纪最长的青分主戴仁,“戴分主,您年纪最长,对于这墨玉传说想必极是清楚。”

    戴分主点点头:“不错,自我入帮,便受训诫,以墨玉之令是从,然却从未见过此玉,只知道每一次密令,都要加盖这玉印方可行事,有次,我无意看到少主写了密令,却不下发,我问少主,少主笑而不答,如今明白了,想必少主是要呈报奕王,加盖了玉印方能行事!”

    “不错!”唐世言道,“十三年前,我跟在老帮主身边,亦是直到老帮主谢世方得知了这些秘密,见玉行事是本帮规矩,违者……杀无赦!”

    一声震慑!

    众人大惊,不错的,每一个人入帮之前俱都签了生死协议,见玉行事,不得有违,违者……杀无赦!

    原来,俱为了今天吗?

    唐世言继续道:“而老帮主谢世前亦对我将,若有一日,真玉现世,便是奕王起事之时!”

    一句之后,又是一阵不小的震动!

    容嫣非亦惊在当地,久久不能言语。

    起事!

    谋反吗?

    这句帮训,若是入帮之日便是每个人发誓要遵循的,那么岂不是李昭南自十五岁起,便有了不臣之心?

    不禁暗暗心惊,不可置信!

    无法想象,是怎样的心境,可叫一个少年,有了这样可怕深沉的想法?

    十五岁起,便开始谋划如此浩大可怕的一个局!

    十五岁的少年,一手组建一个帮派,统领大沅水陆,助其日益壮大,如日中天,人马齐备,享誉四方!

    看似完全没有关联的两方,却有着如此密不可分的关系?

    实在是太周密的一个谋,这个谋一筹便是十三年!

    难道十三年前,他便想到了,他终有一日会不容于父皇?

    难道十三年前,他便想到了,他终有一日会失去兵权?

    难怪,他如此淡定,难怪,他如此自若。

    他的心机实在太深!深得……让人毛骨悚然!

    唐世言缓步走到惊骇的容嫣非面前,挑唇笑道:“怎么?觉得可怕吗?”

    容嫣非惊凝不语,她看着唐世言,他朗然目光有一丝不易见的窥探。

    “奕王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唐世言眼神玩味,容嫣非侧过头,“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是吗?那就好。”唐世言口吻淡淡,勾着笑,“不然……我这计策一出,倒还怕你爱上了奕王!”

    什么?

    容嫣非惊骇举眸,凝白面容顿时烧热!

    计策?这个人的目光明明清朗如风,可为何却令人无端端觉得由心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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