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红颜-美人如玉剑如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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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节 浮云易散

    江沄在那一场雪夜,香消玉殒,李昭南心里的滋味无法言喻,江沄的死,给他极大的冲击,他知道,他必须暂时隐瞒住她的死,这样才能让对方露出更多的马脚来,唐世言趁夜将金丝楠木棺运到栖霞殿。

    栖霞殿的偏堂从此封闭,李昭南以各种药材放置在江沄身边,希望可以延缓她尸身的腐败。

    为了严守秘密,那夜目睹了一切宫女侍卫全部被暗中囚禁,而芷蘅亦居于栖霞殿东堂,每日有人将药水饭菜送入栖霞殿内殿,好像江沄依然还在养病。

    李昭南每日下朝便往内殿去,他看似若无其事,可芷蘅知道,他却是伤透了心的。

    芷蘅缓步走进内殿,一向敏锐的李昭南却好像神思恍惚,他望着窗外,并无察觉。

    “昭南。”芷蘅轻唤一声。

    李昭南这才惊觉,回头看她,芷蘅亦是一惊,不过短短两日,李昭南原便冷峻的脸更似结了薄霜一般,深黑的眸盈满疲惫的倦色,曾飞扬俊逸的眉亦似消沉了。

    “昭南,你怎么……会这样憔悴?”芷蘅走过去,轻抚他的脸,李昭南轻轻握住她的手,苦笑说:“何时,也会有人用憔悴来形容我?”

    一股甜腻的香味儿扑鼻而来,李昭南望望桌案上的漆木盘,白梅燕窝蜜汁粥,甜香四溢,以碧玉碗盛了,更显得晶莹透亮,忽然觉得饿了,坐下身,大口吃起来:“呵,我还真是饿了。”

    “都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不饿才怪。”芷蘅亦缓缓落座在他身边,目若清露,水色无暇,李昭南抬首望她,她的样貌忧愁,眸光里有几许不安。

    李昭南放下蜜汁粥,轻轻握紧她的手:“不要担心,这事情,就快过去了。”

    芷蘅叹息一声,幽幽说:“昭南,这事情如何,我不在意,我只在意,你有话……却不和我说。”

    李昭南一怔,芷蘅如雪凝脂的白皙容颜焕着微微轻红,那一抹红,满是忧色。

    “昭南,江姑娘说,你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放在心里,她说……”芷蘅没有说下去。

    李昭南却目光一烁:“她说什么?”

    芷蘅道:“她说,你太骄傲,所以很多时候,你不会表达你的情感,所以,你们是注定的错过,还说……也因为你的骄傲,你会把什么都放在心里,所以往往受伤害最深……”

    李昭南握着她的手一紧,芷蘅继续说:“昭南,我知道,江姑娘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你说出来好吗?别一个人放在心里……”

    江沄确是了解自己的,李昭南垂眸说:“我只是觉得对她愧欠太多,她一生没有过上几天好日子,而我却连一句对不起,都那么吝啬……”

    说着,眸光一暗,忽而牙关紧咬:“孙如妍,我不会放过她!”

    芷蘅一惊:“孙如妍,不是已经疯癫了?”

    李昭南看着她,冷哼道:“起初我也是这样认为,可是江沄说,她虽然没有证据,可这一切与孙如妍绝脱不开关系,我也在想,如果光是景林宫那女人兴风作浪,她进宫才多少时候?能掀起多大的波涛来?她的背后一定有人!即使那人不是孙如妍,可是当年……”

    提及当年,心中难免一阵刺痛,往事的尖锐往往令人不堪回首,他沉默一忽,方道:“当年,便是她陷害了江沄,要我以为江沄与他人有染,当年我年少轻狂,受不得这样的屈辱,一气之下,杀了那个男人,还赶走了江沄,若不是这件事……也许……”

    他没有说下去,暗自握紧双手,芷蘅一声痛呼,李昭南方记起他的手中握着芷蘅的手。

    他连忙松了力道:“对不起……”

    芷蘅摇摇头,看着他,正要言语,云儿却匆匆跑进来说:“陛下,皇后……”

    芷蘅回头看她,云儿脸色惊讶地说:“陛下,路总管呈报,说是……说是……北关爵夫人已到了馨馆,求见皇后。”

    北关爵夫人?

    李昭南一惊,北关爵赵昱卓!

    他的夫人,不就是杨芷蒽?

    她来干什么?

    李昭南道:“可知所为何来?”

    云儿摇头:“不知,只是说今儿个刚到了,路总管前来通禀,若是皇后宣召,明儿个便令她入宫来。”

    如今,乃多事之秋,此时又来了杨芷蒽,李昭南微微凝眉,看向芷蘅,芷蘅略一思量,道:“陛下,芷蒽与旁人不同,心性向来纯善,想必此来有要事也说不定。”

    李昭南点点头,想若是无事,她一个女子,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到栾阳城。

    芷蘅于是对云儿道:“去回了路总管,明儿个便令她进宫来吧。”

    云儿低身去了。

    才出门,却被一黑衣人影截住,云儿一惊,险些叫出声音。

    那人揽着她向栖霞殿后院而去,静谧的夜,后院偏僻处,云儿挣扎开他:“干什么?”

    那人沉声说:“我问你,江沄真的还活着?”

    云儿心一颤,月色下,冷雪格外晶莹,那未曾融化的雪,令空气有一股轻寒味道。

    “快说。”那人显然十分急切,云儿看他一眼,微微笑道:“不错,江姑娘还好好地活着,只是陛下对她保护甚密,无人可以轻易地接近她,而且我听说,她好像知道不少秘密,就说那傻瓜赵元峰吧,明明是蒙着脸,可是江姑娘还是一语道破,哼,我看你啊,迟早有一天也会被江姑娘查出来!”

    云儿一番话,那黑衣人怒声道:“哼,你这小丫头,别是在耍什么花样儿!”

    “爱信不信,江姑娘的智慧,我想恪妃也是了解的,不然又何必如此忌惮她。”云儿说完便欲去。

    黑衣人拉住她,目光森寒:“杀了她!下毒杀了她!”

    云儿美目一凝,随即甩开他的手:“你以为我是谁?我能有那么大的本事?”

    “你有!”那人忽地抽出长剑,横在云儿脖颈上。

    云儿冷笑道:“又想威胁我?呵,好啊,你杀,有本事你就杀了我,看看恪妃的夫逑香计划,还有谁去帮她!”

    “你……”那人怒目圆睁,“好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

    云儿伸手挡开他的剑,转身而去:“去告诉恪妃,若要杀江沄,便想个更稳妥的法子吧,而且要杀就尽快,否则,说不定江姑娘便将你们都查了个清清楚楚了。”

    说完,云儿便踏雪而去,冷雪湿了绣鞋,一阵阵的犯冷,云儿身子不禁一抖,深深呼一口气……

    次日,穹窿暗沉,冷云漂浮,灰蒙蒙的天阴森森的,这个冬,多雪,九霄之外,似乎都被冻住了。

    杨芷蒽来时,已近午了,可灰暗的云天依然遮了日色,唯有未融化的雪珠子一滴滴自白梅花瓣儿上跌落,碎在雪地里。

    芷蘅见芷蒽进来,她似乎比之前更消瘦了些,一身菱花浮水烟罗裙,雪白的羽毛围绕着雪颈,娇美秀致的容颜带着淡淡忧伤。

    她依然恭敬地拜倒:“参见皇后。”

    她的神情,令芷蘅不安,她眉心一蹙,柔声问:“不必多礼,你千里迢迢赶来,定有要事吧?”

    芷蒽点点头。

    芷蘅见她神色甚是难为,不禁道:“芷蒽,有话便尽管说,是不是遇着了难事?”

    一声之后,芷蒽的眼中精闪烁晶莹泪光,芷蘅心中更是一悸,急声说:“芷蒽,究竟是什么事?我已遣下了所有人,你我……便没什么不好说了。”

    芷蘅向来知道芷蒽性子,芷蒽性子柔软,脸皮薄,她便是怕她有话不好出口,便连云儿都没有留在殿里。

    芷蒽幽幽哭出声音,却只是不言。

    芷蘅心里着急,转念一想,缓缓站起身来:“好吧,若是你不说,我便先去里面歇着了,待你想说了再来找我……”

    芷蘅说着,转身而去,锦丝广袖却被突然拉住。

    “皇后姐姐……”芷蒽说着,竟跪了下去,泪水汹涌的落下来,凝白面容被泪水冲刷得凌乱。

    芷蘅紧紧凝眉:“芷蒽……你这又是为何?”

    芷蒽泪水冰凉,目光悲伤欲绝:“皇后姐姐,我想……我想请您回一次北冥城……去看……去看……去看看昱卓!”

    赵昱卓!

    芷蘅大惊,她看着芷蒽悲伤的样貌,莫非赵昱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芷蒽快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快细细说来。”芷蘅扶起芷蒽,芷蒽哽咽难言。

    她看着芷蘅,淡淡流烟映得芷蘅眸光皎然,芷蘅的容貌的确美艳惑人,分外妖娆娇媚,却偏偏只有一双清水眸子冰清玉洁,便令她艳媚中更有清艳之姿,风华绝代。

    若她是男子,亦会对她一见倾心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芷蘅催促道。

    芷蒽这才道:“自从北冥陷落,昱卓便一病不起,如今已病入膏肓,眼看着……眼看着……便是熬不过今年了,皇后姐姐,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放不下姐姐,想要再见姐姐一面,故而形成了心疾,若姐姐能去照料,兴许……兴许昱卓心中开阔,便会好转了也说不定……”

    芷蒽说着又要跪下身去,芷蘅连忙扶稳她,芷蒽流泪道:“芷蒽求姐姐成全。”

    芷蘅确是一惊非小。

    赵昱卓病入膏肓?却想要见自己一面?此事,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她缓缓站起身,慢慢踱步到圆桌前,倒一杯冷香碧,回忆的尖锐总是能刺入心的最深处。

    赵昱卓那翩然身影闯入脑海里,是谁?曾按笛相送?是谁?曾为她放弃了所有尊严?

    可是……

    芷蘅心旌微怅,自知害赵昱卓不浅,此番若是去了,想必又将会惹来诸多猜测与麻烦。

    况且如今,江沄才死,李昭南心情尚在沉重中,她又怎能离开?

    芷蘅略一思量,转而回身对芷蒽道:“芷蒽,我与赵公子虽是好友,但,我却已为人妇,毕竟男女有别,怎么好说去便去?”

    芷蒽一听,面色倏然冷了去,那原本娇弱的样子,怒意忽然高烧:“男女有别?皇后……洞房花烛、新婚之夜时,您又可曾想过男女有别、已为人妇?”

    芷蘅身子一颤,回眸看向芷蒽,柔弱的芷蒽,何时说话如此刻薄?那心中不堪提及的痛楚刺痛着她,芷蘅目光凛凛,肃声道:“芷蒽,我念你年纪小,你我又有姐妹情分,不与你计较,只是你已是赵公子的妻子,他生病在床,该要照料他的人是你,而不是我,若你来只是为了这件事,恕不远送!”

    芷蘅说着,转身望向袅袅淡淡的熏烟,那烟气迷蒙,仿佛刻意暗淡了眸光。

    芷蒽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决绝的背影,流泪说:“姐姐,你便果真……如此绝情?”

    芷蘅叹息说:“芷蒽,非我绝情,只是若他病倒果真因我而起,那么我去反而适得其反,令他苦楚更甚!试问妹妹,若他好了,我是回来?还是不回来?我回来了,他又会不会再次病倒?那么周而复始,又怎样才是个尽头?”

    “可是姐姐……”芷蒽似不甘心,咬唇说,“姐姐,我只希望他可以好起来,其他的我没有想。”

    “那么便现在想。”芷蘅长叹一声,扭身道,“妹妹请吧,便准备早日回去,陪伴赵公子。”

    “姐姐……”

    芷蒽一声轻唤,芷蘅却没有回头,径直走入内殿。

    “姐姐……”芷蒽的声音依然凄然悲哀,可芷蘅却没有再回一句话。

    她站在内殿,她明白,她这样做的确不近人情,只是……此时此刻,她怎么能离开?李昭南的情绪亦在低谷之中,而赵昱卓的病,若果真因为她,她若出现,确实会令他再有希望,可希望又一次破灭后,将是更大的打击。

    既然,自己什么也不能给他,又何必前去?

    若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那……便只能是命!

    她努力说服自己,努力平复着因这个绝情的决定而起伏的心绪。

    原谅我吧,赵公子,你和我,今生今世,注定便要有这无数次的错过……

    夜晚,芷蘅一整夜若有所思,辗转难眠。

    李昭南颇为奇怪,他听说今天杨芷蒽来了,到底说了什么事情,令芷蘅如此不安?

    “芷蘅,今天北关爵夫人前来,说了什么?”李昭南微微起身,看着锦床内侧的女人。

    芷蘅微微心惊,回头看他:“你……还没有睡?”

    “你不是也没睡?”李昭南说。

    芷蘅望着他,浮纱珠帘外淡淡的烛色令李昭南冷峻的脸有些许柔和,芷蘅望着他的眼睛,本来想要搪塞过去,却莫名说不出口。

    她亦起身坐起来,披一件衣:“芷蒽说,赵公子病的很重,希望我可以去一趟北冥,看看他。”

    李昭南一怔,芷蘅回眸望着他,他脸色如常,只低眉略微思量,随即说:“去吧。”

    “去?”此话大大出乎芷蘅意料,李昭南神色如常,甚至没有太多纠缠。

    若是从前,他一定火冒三丈也说不定。

    李昭南见她讶异,苦笑说:“若这是他的愿望,你还了他的愿,也不叫他再留遗憾,你也不必如此不安,若是他有个什么,你将心怀愧欠地度过,那种日子……不好过,我不愿你如此,待三天后唐世言大婚后,你便随她同去。”

    “昭南……”芷蘅目光幽幽,心里忽然有一阵痛楚,李昭南的眼神有深浓的悲哀,她知道,他对江沄的愧欠从来没有停止过。

    心怀愧欠地度日,许便是他此刻最深的感受。

    芷蘅轻轻靠在他的肩上,轻声说:“昭南,你相信江姑娘所说的吗?”

    “你指什么?”李昭南说。

    芷蘅道:“孙如妍害她,而这次事情也与她脱不开干系?”

    李昭南拥着芷蘅细肩的手一紧,沉声说:“信,可我现在不能轻举妄动,那样便会辜负了江沄的用心,我要留着她,我要看看她究竟是控制了什么人?能如此翻云覆雨!”

    “那么……”芷蘅犹豫一下,还是说,“江姑娘的尸身……”

    话未说完,李昭南便忽然将她身子推倒,芷蘅一惊,李昭南修长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

    芷蘅惊凝地躺在他的怀抱里,仔细听着门外动静。

    忽然,传来云儿惊声尖叫。

    李昭南翻身而起,拔出床边寒光宝剑,芷蘅起身跟着出去,只见又是一黑衣人,长剑横在云儿脖颈上,寒凉的剑光令云儿容颜苍白,李昭南冷声说:“可算是来了,朕等你多时了。”

    “江沄在哪儿?”黑衣人声音略微沉哑。

    李昭南冷笑道:“你以为朕会告诉你吗?”

    黑衣人手上长剑一紧,云儿便发出轻轻一声,李昭南笑笑:“你是在用一个宫女威胁朕吗?”

    黑衣人眸光一暗,看向云儿,一个分神间,李昭南手指用力,一枚金光暗器直向黑衣人飞去,那人挥剑挡开,李昭南趁机踱步上前,将云儿揽住,推向芷蘅。

    芷蘅扶稳云儿,望向李昭南:“小心。”

    李昭南与那人双剑相击,火星四溅,剑气滂沱震撼,击落桌案上摆放着的枯萎的断肠草,殿外宫卫闻声而至,那人一见,自己已被包围,明显会落于下风,不宜恋战,他欲飞身跃出去,却有宫卫闪身至门窗前,黑衣人转头看向李昭南,李昭南忽然举剑向那人掷去,黑衣人挥剑挡开。

    再一定睛,大吃一惊,一柄金光闪烁的暗器飞驰而来。

    黑衣人闪躲不及,一镖戳在黑衣人肩膀上。

    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再要站起来,却发现怎么也不能。

    “有毒?”黑衣人惊恐道。

    李昭南冷笑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人忽然觉得全身无力,手中的剑落在地上,忽而全身烧热无比,心脏处更好像有千万只虫在噬咬着。

    “放心,这毒不会要了你的命,只会让你全身犹如烈火在烧,千百只虫在咬,你周身无力,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李昭南淡声说。

    “千虫散。”那人吃力地吐出一字一句。

    李昭南冷笑道:“倒是有见识。”

    说着,向宫卫一声吩咐:“带下去!”

    “是。”宫卫得令,将地上瘫倒的男子架起来,途经李昭南身边,李昭南手一扬,黑衣人面巾便被扯下来,黑衣人侧头向另一边。

    李昭南道:“还瞒得住吗?付新!付将军!”

    那人缓缓回过头,身子因剧痛而颤抖:“你……你早知道?”

    “朕真不明白,你图的是什么?”

    付新,曾与李民一样是他为奕王时候,便跟着他的,这一次怀疑到他,只是因为赵元峰被抓,能够如此在栖霞殿来去自如的便只有身为赵元峰上级的付新!

    “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你们还有多少人?”李昭南相信,赵元峰与付新不过冰山一角,就如江沄所说,自己并不谙为帝之道,高傲的性子会无形中得罪不少人,如此以来,没有过错,也会为自己树敌。

    付新冷笑:“哈——我不会说。”

    “真是固执,那么就好好享受这千虫散吧!”李昭南一挥手,宫卫便架着付新向外而去。

    芷蘅上前说:“昭南,没事吧?”

    李昭南双手忽然重重拍在桌案上,愤恨说:“孙如妍,她究竟有什么魅力,能令这些人对她这样忠心?死也不说?”

    芷蘅一惊,道:“许并不是忠心也说不定,也许……会有什么把柄握在她手里。”

    李昭南一怔,回头看着他,似乎恍然一般,目光一烁。

    “昭南,你莫要太多心了,我觉得令这些人如此守口如瓶,绝非一个女人可以做到的,该有别的事情。”芷蘅看着他,李昭南点点头,“朕要去一次天牢。”

    “昭南,江姑娘……”芷蘅一句话,李昭南站住身子,望向偏堂,目光忽然哀哀,“今日此人去内殿未见江沄,对方一定便会知道江沄已死,明日,便令江沄……以皇后之礼下葬卿明山!”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工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烛光瑟瑟,与风摇灭。

    那一抹红颜终究难挽……

    天牢中,昏黑潮湿。

    赵元峰与刚刚被关押进来的付新见牢门大开,分别一惊,付新身上无力,更有刺痛入骨入心,他几乎连眼睛都抬不起。

    而赵元峰还是强撑着昂着头,见李昭南来也不行礼,李昭南目光阴沉望着赵元峰:“赵元峰,朕知道,你有把柄握在孙如妍的手里,是不是?”

    赵元峰一惊,黝黑的脸色忽然煞白:“你……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李昭南冷哼道:“你不明白?”

    他挑挑眉,看向一边痛苦不堪,呻吟声声的付新:“看到了吗?他的样子。”

    自付新进来,赵元峰便震惊了,付新瘫倒的样子,浑身奇痛无比地一声声大喊,令他毛骨悚然,虽然李昭南在,付新努力抑制着,可他嘴唇被咬出的血渍,分明昭示着他的痛苦。

    “孙如妍不会保你。”李昭南说,“她也没有能力保你,而若是谁敢站出来为你们说半句话,那么……就证明和你们有牵连,呵,你想,你是不是死路一条?”

    赵元峰心中大颤,李昭南的样子冷酷而阴森,他的眸光仿佛是寒透的深渊,令人坠入便粉身碎骨。

    “我不能说。”赵元峰的口吻松动。

    李昭南冷冷一笑,不能说和不会说,有着明显的差异。

    他已经动摇了。

    李昭南便倏然上前一步,冷眸直刺赵元峰:“说了,朕给你活路,不说……”

    李昭南自腰间拿出一枚金光烁亮的暗器,目光刺向付新:“他就是你的下场!朕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赵元峰吓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陛下,陛下开恩啊陛下……罪臣……罪臣不是不说,是不敢说啊,若是罪臣说了,罪臣的妻妾和孩儿……便……便全都没命了啊!”

    李昭南身子大震,他殊不料孙如妍竟会有如此本事?她身在冷宫、疯疯癫癫,怎么可能在外翻云覆雨?

    “你不说,朕现在就要了他们的命去,你信不信?”李昭南大声一喝。

    赵元峰磕头说:“陛下啊,罪臣……罪臣的妻儿都中了一种迷香,若是不每天服用恪妃娘娘的解药,三个时辰内便会毙命,罪臣的女儿才三岁大,罪臣的儿子也只有七岁啊。”

    杨芷菡!

    江沄的话再次穿过脑海——不要小看了景林宫中无宠的恪妃!

    李昭南暗自握紧双拳,冷声道:“就是如此,你便被她控制了?”

    赵元峰神色一滞,不语。

    李昭南指节作响,几乎咬断了牙根!

    脑中轰然一响,不错,杨芷菡进宫不多时,可若是她与孙如妍联手,一切便都合理了!

    可是……证据呢?

    如今很显然,赵元峰只是知道杨芷菡而已,说白了,杨芷菡也是当了孙如妍的一柄剑而已,真正的幕后……还是孙如妍!

    李昭南沉一声气,道:“她们还有什么计划?你可知道?”

    赵元峰跪着不敢抬头:“罪臣实在不知。”

    李昭南看向付新,付新目光一烁,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有话要说,李昭南心中一思,冷笑道:“付新,你可有话要说?”

    付新点头,李昭南缓步走过去,看着他:“可是……朕……现在不想听了!”

    付新一惊,李昭南冷笑连连,忽而转身而去!

    付新突地大声喊一句:“陛下……”

    再也发不出声音,那嘶哑的声音穿透牢狱,李昭南心中有数,一切胜负,只看三日后的那一场大婚了!

    江沄被追赐为嘉敏皇后,李昭南于太安宫为其举丧,輟朝七日,素食一月,发丧之日,率文武百官,护送江沄灵位出宫,进奉先寺。

    一切都以皇后礼仪安葬,盛况空前。

    而三日后,便将又是一场盛大的婚礼。

    唐世言始终不解,为何李昭南要将婚礼与葬礼排得如此紧密。

    并且才被素白覆盖了的宫宇,便顷刻换作一片喜红。

    大婚当日,绚烂焰火,大朵大朵的,粲然绽放在浓如墨玉的天幕上!

    光焰如云、流火如雨,彩烟如梦。

    沉寂许久的宫廷,筝簧管乐丝竹声嚣,一派风流缠绵,早没有了之前的消沉与凝重。

    可所有人的眼神都是异样的,李昭南才大葬了江沄,便为唐世言大婚,若说他对江沄深情,却缘何如此草率?若说他对江沄无情,又如何会以如此高的规格大葬江沄?

    唐世言与容嫣非立于大殿之上,李昭南与芷蘅亲自敬酒,容嫣非着一身大沅衣饰,而唐世言一身阿那勇士之服。

    繁复的礼节下,李昭南一直紧蹙着眉,脸色凝重。

    芷蘅望着他,总感觉心里不安,今夜好像会有很大的事情发生!

    李昭南看向她,突地低声在她耳边低语一句:“等下发生什么事,你只管站在这里,不要动。”

    芷蘅一怔:“昭南……”

    “别问!今晚大婚过后,你便与北关爵夫人前去北冥!”李昭南的声音低沉却郑重。

    芷蘅心里大震,眉心紧紧蹙在一起:“昭南,我不要……”

    “别让我不安心。”李昭南一句之后,径直向龙椅走去。

    芷蘅心里如同被厚重的云压抑着,她望着他的身影,那沉重的脚步下,似乎……踏着一层层的危机!

    随时,可能掀起巨浪来!

    有阿那使节奉上阿那圣水,要李昭南亲自洒在唐世言与容嫣非身上,李昭南对身边人吩咐:“接过来。”

    身边走上一人,恭敬说:“是。”

    那人一抬头,芷蘅大惊,这人……不是付新吗?

    她看向李昭南,李昭南眉宇沉着,只见付新一转身,殿堂之下,便好像顿时噤声。

    李昭南龙眸扫向殿下所有的人,挑唇冷笑,却不言不语。

    付新一步步踏向阿那使者,忽然,大殿之内所有宫灯在一瞬间熄灭,殿下爆发出慌乱的喊叫声。

    “怎么回事……”

    “护驾、护驾……”

    ……

    芷蘅心中大惊,黑暗之中,她才要动弹,却忽地想起李昭南的话来,他说,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要动。

    她止住脚步,僵直地站在当地。

    黑暗自四面八方袭来,芷蘅紧紧攥住衣袖,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昭南究竟……有什么打算?

    突然,有人在她耳边低语:“皇后,跟我来。”

    是容嫣非的声音!

    芷蘅看过去,可殿宇的黑暗令她分辨不出,容嫣非拉住她的手说:“我是容嫣非,陛下要我带你速与北关爵夫人会合,北关爵夫人已在宫门外等候。”

    果然是容嫣非没错,可是芷蘅颤声说:“不,昭南他……”

    “皇后,别忘了陛下和您所说的话,快跟我走,不要打乱陛下的计划。”容嫣非手上用力,芷蘅跟着她向大殿下跑去,黑暗之中辨不清方向,只能凭着记忆找到殿门,芷蘅这才发现,殿门也是被关掩了的。

    容嫣非推开殿门,迅速跑出去。

    月色苍白,容嫣非一身喜服,芷蘅再次确认是容嫣非没有错,可是……她回首望去,身后金煌殿宇肃穆地立着,夜色下,云深雾浓,为那庄严大殿笼罩一层诡异之气。

    昭南,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要我与你一同面对?为什么……要让我离开你?

    容嫣非带着芷蘅一路狂奔,冷风卷起芷蘅连长裙袂,翩翩风中,心仿佛随着那风渐渐冷却,好像有什么正在远去。

    直到宫门前,一驾鸾凤绯棉车辇安稳地停着,容嫣非停下脚步,对芷蘅说:“皇后,你和北关爵夫人暂且回北冥,皇上说赵公子是不会伤害你的,要你和北关爵夫人一道,待事情过去,他会去接你回来。”

    芷蘅看着容嫣非,目光冷如月色:“到底发生什么事?他为什么不要我和他一起面对?难道这一次,比宫变那一次还可怕不成?”

    容嫣非说:“皇后,陛下为人孤傲,爱恨太过分明,所以很多官员在他手下郁郁不得志,很容易被人利用,或者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所以,无形中已经树敌太多,这一次事情可大可小,陛下不希望再出现宫变时的一幕,不希望有人用你来威胁他,皇后,云儿也在车上,并且带了夫逑香,陛下说,你到北冥将夫逑香交给赵昱卓或者杨芷蒽,他们也许更懂得,陛下不相信杨芷菡,那夫逑香不能轻易服用。”

    容嫣非面色凝重,芷蘅望着她,为什么,这么多事,李昭南都没有亲自告诉她?

    “皇后快上车吧。”

    此时,云儿挑帘轻声说,芷蘅望着黑暗中的宫宇,心里一阵阵寒冷。

    昭南,我不知这一切是为什么,可是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

    “公主,替我带话给昭南。”芷蘅幽幽望着黑暗中肃穆的宫墙,那一道墙,仿佛隔绝了深沉的目光,她再也望不到他的脸。

    “帮我告诉昭南,若他没有毫发无损地来接我,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他。”芷蘅说完,决然转身,捻裙踏上车辇。

    容嫣非怔忪,随即了然,这句话,带给李昭南,其实,是要他定要保重。

    走上车,芷蘅靠在车帘边,素指挑开帘幕,回望这一座宫城,她的一生,都脱离不开宫墙的围绕,兜兜转转,始终被这道宫墙所牵连。

    昭南,又是一次分别,你和我的情,似乎便由一次次的分别成全的,这一次……又是多久?

    她闭目,泪水盈睫,冬夜寒冷,辇车颠簸,雪后的道路湿滑,车辇行得缓慢。

    芷蘅的心,一阵阵地揪痛,云儿安慰说:“皇后,去北冥看看也好,正好可以打探下夫逑香,不是吗?奴婢想,北冥一定有更多人懂得的。”

    夫逑香?芷蘅已经无心去想。

    她麻木地听着,每一个字都进不到耳中,她看上去甚是疲累,杨芷蒽坐在一边,隐约觉着有事发生,却不知从何问起。

    “皇后姐姐,不管你为何改变主意,我还是要谢谢你。”杨芷蒽道。

    芷蘅缓缓睁开眼,强忍的泪水,晶莹如玉,她看着杨芷蒽,她真纯的容颜,令她感慨,杨芷蒽单纯到要让另一个女人去照顾自己的丈夫,只为了,她的丈夫可以好起来,可以心情开阔。

    而自己,却要背负着许多沉重的心事,离开自己的丈夫,留他一个人面对刀光剑影、危机四伏。

    芷蘅不语,杨芷蒽便也不说话,云儿却忽然对芷蒽说:“十三公主,您可听说过夫逑香吗?”

    杨芷蒽略微思量:“自是听过,乃我北冥传世之宝,怎么?”

    云儿道:“那么公主可会配制?”

    杨芷蒽一怔,随即低下头去,宫变那天,她也亲耳听到了父皇只将夫逑香的秘密告诉了杨芷菡,她摇摇头:“我并不知道。”

    “云儿,不要问了,那个东西,已经不重要了。”芷蘅看着云儿,倒是对赵昱卓的病颇有些奇怪,既然自己现在要去,便该问个清楚。

    “芷蒽,赵公子到底是什么病?”芷蘅的目光刺探,芷蒽略微一怔,随即苦笑道,“自从国难后,他便病倒了,虽然有北关爵虚职在,可毕竟是原北冥臣子,而全家上下唯有他与我活了下来,他便郁结在心,而……而一病不起。”

    芷蘅一叹,心里却有疑惑:“可是,赵公子该不是这样看不开的人,记得,他还曾要你帮助六哥逃走,如何会这样脆弱?”

    芷蒽始终垂首,捏着衣裙上精致绣着的蝴蝶兰:“也许……也许……他很想见姐姐吧。”

    芷蘅心一颤,默默别过头去,不知为何,她心里忐忑不安,虽然她和李昭南一样清楚,赵昱卓是绝不会伤害她的人,可是,她却莫名地觉着,赵昱卓的病未免来得太过蹊跷!

    太安宫,宫灯重燃。

    紧闭的殿门看不出丝毫异样,所有人在惊恐中未能回神,容嫣非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大殿,李昭南站在殿堂上,龙眸俯视着殿下一片狼藉。

    众臣嫔妃在惊恐中犹未回神,却只见付新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柄寒刀长剑,鲜血自胸口汩汩流出,而他的身边握着剑柄的人……竟然是一个女子!

    那女子一身朱红色流云锦绫挑丝长衣,云霞一般的绯红,映着她剑下男子的一身鲜血,她目光惊凝,鬓边的水纹青玉簪上流苏坠子慌张地摇晃,那女子面色惨白,怔在当地,竟然是恪妃!

    所有人都是一阵惊呼,李昭南冷冷挑动唇角,却不露声色。

    直到杨芷菡回过神,大叫一声:“啊——”

    她放开剑柄,付新倾倒在地,血水流了满地,染红青砖地面,身边的宫女身上一软,吓的面色苍白,其他嫔妃亦是吓得尖叫。

    众臣面面相觑,一场大婚,血色满地,所有人都惊诧了。

    杨芷菡连忙回身看向李昭南,李昭南阴冷冷地看着她:“恪妃,可是杀人灭口?”

    杨芷菡身子僵直,猛烈摇头:“不……不……我不知道!不知道!”

    李昭南冷哼道:“事实摆在眼前,所有人都看到了,还要狡辩吗?”

    “不是我!”杨芷菡失声叫道,“我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

    “所以你令人将所有宫灯熄灭,是不是?”李昭南眉峰高挑,目光阴森。

    杨芷菡大声道:“不是,不……”

    “来人,将恪妃押入天牢!”李昭南一声令下,身边宫卫齐刷刷上前,扣住杨芷菡肩臂。

    杨芷菡华贵衣襟顿时凌乱,繁复的珠花簪子摇摆不断。

    “陛下……我是冤枉的,冤枉的……”杨芷菡尖细的声音穿透夜色,李昭南却冷冷说,“带下去。”

    毫无情面,绝无手软。

    “不是我,我没有杀人……没有……”杨芷菡的叫喊声仍旧不绝于耳。

    李昭南望向容嫣非,容嫣非向他点点头,李昭南松下口气。

    这一场婚礼,以隆重开始,混乱结束。

    明日,太安宫将恢复如常,庄严威武如初,青砖将被清洗得毫无痕迹,好像从不曾有人血染殿堂。

    李昭南将杨芷菡关入天牢,且景林宫一干人等皆分别关入牢狱。

    一时间,九重宫阙,波云诡异,危机四伏。

    冬日,冷冽的气息浓重,栖霞殿里,白梅落了满地,一地残梅败雪,凋败的景色,看得人心烦。

    碧莲伺候在李昭南身边,小心翼翼,帝王的无情,她也看了许多,如今,又是多事之秋,定当小心谨慎。

    不知道芷蘅走到了哪里?他派了李民紧随她们车马保护,希望,她可以安全到达北冥,避过这一次劫难。

    “陛下,唐义公和夫人求见。”碧莲小声说。

    李昭南示意令他们进殿来,唐世言与容嫣非进来,面色有些微凝重。

    “怎么脸色这么不好?事情办得不顺利?”李昭南问。

    唐世言说:“不是,我令人一直紧盯着翠衣宫,可是一直没有动静,没有动静比不顺利还让人不痛快。”

    容嫣非也说:“还有赵元峰的家人那边,也暂时没有动静,并没有见有杀人灭口的迹象。”

    李昭南冷笑道:“哼,越是安静,一旦爆发便越是震惊,看来对方耐心很强,那么……咱们就熬熬看。”

    “可是陛下,为何不直接将孙如妍处死?”唐世言一向疾恶如仇。

    李昭南说:“处死她太容易,可你觉得一个女人,能掀起多大浪来?孙如妍不过是个牵头儿的,而愿意跟着她走的,无非是在这朝中与朕不和的,或是在朕手下,郁郁不得志的,他们不是为了效忠谁,而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我只是不知,朕与孙如妍无子嗣,又无兄弟,带头的是个女人,那么一旦他们得逞,将有谁……来统领江山?一定是有这样一个人在的。”

    唐世言一惊:“如果真是这样,岂不是很可怕?放眼朝堂,真正拥有势力的不多,可是如果说,几种势力合并在一起……”

    “不错。”李昭南打断他,目光赫赫,“这一次战役,一点不比碧霄殿之变要来得轻松,甚至……会更危险,因为敌暗我明,我们完全处在被动。”

    容嫣非暗暗心惊,这大沅内部之斗比草原可厉害得多,男人女人,宫斗权斗,太复杂了。

    容嫣非说:“那么能够令这些势力合并在一起的,便就是陛下所说的那位,若成功,便会统领江山之人。”

    李昭南点头:“没错,而这个人绝不会是孙如妍,可是……与孙如妍定然有不少勾结,达到各自的目的!”

    窗外,忽而袭来一阵彻骨寒风,冬气愈发浓了,只是白梅早早凋败,这一个冬,注定令江山寒透……

    难怪,会是这样多雪的一个冬呵……

    第四十二节 迷心巫术

    芷蘅的马车已行至郊外,马上便要出了原大沅境地,如今,李昭南一统中原,中原之内,便无国境之分。

    马车一路颠簸,三人默默无语。

    谁的兴致都好像不高,郊外枯山凋敝的景色,更加令心情低落。

    芷蘅只是担忧李昭南的处境,他既令自己离去,便一定会发生很大的事情。

    突然,鸾车一阵剧烈颠簸,三个人几乎摔倒,车外一声高声惨叫,车子又是一颠。

    三个人皆是一惊,云儿道:“我看看去。”

    芷蘅点头,云儿稍稍挑开帘幔,顿时脸色大变。

    只见赶车之人已跌下车去,胸口插着一支利箭,满地鲜血淋淋,而鸾车四周,已被一群黑衣人,密密包围!

    云儿大惊,关闭车帘:“皇后,有劫匪!”

    劫匪!芷蘅面色一变,杨芷蒽更加凝住了目光,脸色煞白如雪……

    忽然有人将车帘掀开,三个人下意识凑在一起,三个女子,花容失色,那黑衣人一刀挥过来,冷冷说:“下车!”

    芷蒽吓得没了主意,身子颤抖动弹不得,毕竟曾经经历过许多,芷蘅与云儿镇静下心神,芷蘅扶了芷蒽,三个人徐徐下车,芷蘅心里忐忑,只是不知,他们是普通的劫匪,还是谁派来的杀手?

    在如此危急的时候,芷蘅不由得心中更多戒备。

    云儿说:“各位大哥,你们要钱吗?我们所有的钱都在车上,你们尽管拿去,请不要伤害我们。”

    芷蘅凝眉看着,观察着那为首之人的眼神。

    那人果然神色无动,对钱财没有表示出任何兴趣。

    云儿似乎也意识到了,芷蒽柔弱倚在芷蘅身边,一个络腮胡大汉踱步而来,浓眉粗眼,眼神冰凉,流露贪婪的光:“大哥,主人要的不是这妞吧?这妞就赏给我吧!”

    说着,粗糙大手伸向芷蒽,芷蒽大叫一声:“别碰我,姐姐……”

    芷蒽如同一只受惊吓的小兔,靠紧在芷蘅身边,那领头的倒是长了一张英俊的脸,目光却猥琐不堪,他挑唇看着芷蘅:“行,那个就赏给你了,而这个……是我的。”

    络腮胡大汉一怔:“大哥,这女人不是主人要的吗?”

    “哈哈哈……主人只说把她带回去,可没说怎么带回去,你我兄弟可是好久没遇见这样的极品女子了吧?”为首之人放声大笑。

    看着他猥亵的嘴脸,怒火涨满胸口,芷蘅有想要一掌挥过去的冲动,可她知道,她不可轻举妄动。

    为首之人走上前,挑起芷蘅凝腻下颌,芷蘅狠狠甩头避开,他欺近身来,扣住芷蘅双肩,猛力将她拥在怀里,强行分开芷蒽与她,芷蒽害怕地大叫:“姐姐……”

    声音未落,芷蒽便觉腰上一紧,已被络腮胡大汉拥在怀里:“不……放开我!放开……”

    芷蘅此时,方感到真实的恐惧,那人涨红的双眼迸射出野兽似的暗光:“这么美的女人,就这么白白交回去,可不是我的个性……”

    无边无际的恐惧敲击着芷蘅心口,芷蘅怒目瞪着他:“下流!无耻!”

    耳边传来云儿的声音,芷蘅望过去,只见另一人已将云儿拉入几人之中,芷蘅分不清有多少人围住了云儿,云儿被按倒在地。

    “混蛋,放开我,混蛋……”云儿尖利地叫着,恐惧的脸上,泪水落下。

    芷蒽亦被按倒在大树上,无神的双眼闪烁慌乱、恐惧、无能为力……

    “兄弟们,咱哥儿几个今儿可有福气了……”为首之人说着,亦将芷蘅打横抱起,芷蘅一惊,那人向马车走去,芷蘅挣扎道,“放开我,放开……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三个年轻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注定是任人宰割的命运,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却已被那人放入车中,车内狭小的空间,更令恐惧弥漫,芷蘅狠狠地瞪着他,恨不得眼里发射出是锋利的暗器,刺瞎他猥琐的眼睛。

    车外,芷蒽细弱的嗓音,楚楚可怜:“各位大哥行行好,我们只是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们要什么?我们统统都可以给你。”

    “我们什么都不要,就要你!”络腮胡大汉的声音嘶哑令人想吐,“美人儿,要是再敢废话,我就堵上你的嘴巴,省的听了心烦。”

    “小姐……小姐……”云儿尖声叫着,凄厉的哭声让人心痛。

    云儿足够小心,在这些来意不明的人面前只叫她小姐,而没有叫皇后,芷蘅愣神间,身上一层锦衣已被撕裂,芷蘅心下大急,高声喝道:“慢着!”

    芷蘅看着那人,略略定神,尽量不卑不亢道:“这位大哥能否听我一言?”

    那人一怔,饶有兴味地盯着芷蘅,一忽,方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冷冷窃笑。

    芷蘅平声道:“这位大哥,我不知你为何而来,受谁的指使,可是,我向您保证,如果您今天放我们平安离去,我定然不会亏待了你,对方给予你们的,我双倍奉上。”

    芷蘅平稳着心中的恐惧与慌乱。

    “啊……放开……”

    车外依然传来芷蒽与云儿尖锐刺耳的叫声,一声声的刺痛着芷蘅……云儿、芷蒽,你们再坚持一下,千万不要有事。

    那人哈哈大笑,芷蘅怔忪,那人道:“交易吗?笑话!我从不与女人谈交易,给予我更多的钱财?哈哈,你以为老子是三岁孩童不成,到时候你回了北冥,宫卫兵将,不杀了我就不错了,我才不会上当……”

    芷蘅心中一惊,却明白了,他能说得出自己的去处,便说明果真来意并不单纯,恶魔一样的脸逐渐放大,贪婪的目光,凶猛如野兽般饥饿的目光,早已压抑得丧心病狂得欲望。

    芷蘅忽然明白,多说无益,芷蘅连忙抬脚向他踹去,爬起身,想要向车外跑……然而,尚不出两步,整个身子重又被那人硬生生地扯住,瞬间压倒在车上。

    他紧紧地扣住芷蘅的手腕,强劲的力道疼得芷蘅心里发颤,他左手猛地一扯,扯开束芷蘅腰间的缎带,顿时,芷蘅只觉得全身上下有一阵阵的冷意袭来,几乎令她窒息!

    不!不!

    衣裙悉数落地,只剩一件素色纹白梅抹衣,一阵阵的绝望、一阵阵的悲狂决堤眼底,

    甚至,有一个瞬间,她想到了——死!

    “不……不要……滚开。”芷蘅听见自己的声音是如此悲凉、如此绝望!

    她无力地挣扎,如今只剩下被宰割、被凌辱的命运吗?

    正在无可奈何之际,正将芷蘅牢牢压在身下的男子,忽然僵直了身子,淫亵的目光忽而直愣愣地看着前方,芷蘅一惊,只感倒有滚热的水滴在裸露的肩上,不,不是水,是血!

    芷蘅这才惊见,那人胸口处已被一支冷箭穿透,他慢慢回眼,想要看清射箭之人,却瞬时跌倒在芷蘅身上。

    芷蘅惊叫一声,只听车外一人大声说:“皇后,您没事吧?”

    芷蘅认得这个声音,是李民!

    仿佛有万顷的情绪扑在心口,芷蘅推开那已死去的人,连忙将衣襟穿好,车外,顿时爆发出激烈的打斗声,芷蘅挑帘而望,只见车前,李民正敏捷地抽弓搭箭,箭如流星,追风穿月,迅速飞射而去,一弓三箭,同时有三个劫匪中箭倒地……

    李民不断搭箭,百发百中,不愧是李昭南信任的属下。

    一时之间,一帮劫匪愣愣地看着来人,李民的人已将马车团团护卫住,云儿与芷蒽衣衫残破不整,跑上马车来。

    一时,两方对峙,劫匪反应过来,立时露出穷凶极恶模样,向马车扑过来,齐刷刷挥舞着大刀,飕飕生风,瞬间,树林里刀光凛凛,激撞的火花,撞出血腥的颜色。

    随着一声声骨肉撕裂的声音,战局已渐渐明朗,李民的军队还是占了上风的,芷蘅将那死人踹下车,李民亦跃上了马车,挥动马鞭,扬鞭而去,大喝一声:“解决掉他们,留活口!随后跟上。”

    “是……”齐齐地一声应喝,芷蘅忽然觉得这一切快得不真实!

    不禁挑帘看回去,不远处,络腮胡大汉已横躺在地上,还有不少劫匪也已成为了尸体,触目惊心的惨烈,她已不是第一次经历,可每一次,却都如此惊心动魄!

    是注定的吗?她的一生,血雨腥风,无边无尽……

    芷蘅稍稍挑开帘幔,问道:“李民,陛下怎样了?”

    “皇后放心,陛下定然无事,陛下这是引蛇出洞,怕皇后落在蛇的手里。”李民一边挥鞭,一边回答,“皇后,我们怕要连夜赶路了,早日到达北冥,皇后才能安全。”

    “好。”芷蘅将车帘放下,才见到芷蒽蜷缩在一个角落,战战发抖,甚至不能自己整理衣衫,云儿帮她整好,安慰说:“十三公主,没事了。”

    芷蘅看着她,芷蒽虽说遭逢亡国,可她毕竟从小未曾经历过磨难,芷蘅亦柔声安抚:“芷蒽,没事了,别怕,有李将军保护我们。”

    “姐姐,为什么陛下不从一开始就派人护送呢?为什么要让人跟在后面?”芷蒽眼里含着泪,哭得梨花带雨。

    芷蘅一怔,这一点,她也不解,只得说:“陛下怕有陛下的安排。”

    车内又是许久的一阵沉默,只听得李民迅速赶车的声音,随后,有阵阵马蹄声纷沓而来,该是李民的队伍跟了上来。

    这一路,该不会再有什么劫难了吧?

    栾阳皇城,天牢之内。

    阴湿黑暗的牢狱,腐朽发霉的味道,令这阴牢更显得森然恐怖。

    李昭南将杨芷菡与赵元峰关押在相对的牢室,赵元峰见杨芷菡亦被关押起来,心中大惊。

    整个牢房内,再无他人,赵元峰急切地问:“怎么是你?付新呢?”

    赵元峰亲眼看见,李昭南以给付新解药为交换,让付新为他做一件事,可是,他却没有见到付新回来,而是看见了杨芷菡!

    付新是死了?还是被赦免了?

    杨芷菡失神地看着他,冷声说:“他死了。”

    “什么?”赵元峰忽地冲到牢柱前,紧紧攥住牢柱,“怎么死的?”

    杨芷菡忽然怒道:“我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死在了唐世言和容嫣非的婚礼上。”

    “怎么会……”赵元峰刚开口,杨芷菡便别过脸去,“别问了,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怎便婆婆妈妈的?”

    赵元峰道:“恪妃,您如今被关押在此处,那么……那么谁给我的家人服用解药?他们……他们岂不是……”

    杨芷菡冷哼一声:“放心好了,自会有人给他们送去,只要……你老老实实的,不要说半个字,否则……也自会有人代我出手,杀了他们!”

    赵元峰身子一颤,连忙说:“不敢……不敢……”

    杨芷菡瞥他一眼,心里却气郁非常,自己究竟是被算计了,李昭南,好狠!

    日夜兼程,终于在一个黄昏,李民与芷蘅一行到达了北冥城。

    北关爵府门前,李民挑开车帘,恭敬说:“皇后,到了。”

    终日的疲累,令三个女子皆是满面倦容,三人走下车,北关爵府,便是从前的赵府,赵府看上去冷肃了许多,也许因为自己唯一一次来到赵府便是张灯结彩,喜幔绯绸,所以如今看来,这座府苑凄凉了不少吗?

    芷蒽归心似箭,叩开府门,侍人打开门,见是芷蒽,忙道:“夫人……您回来了?”

    芷蒽点点头,回身对芷蘅说:“姐姐,快进来吧。”

    芷蘅捻裙而行,李民跟在身后,李民的人在府门前两列排开,府内侍人抽了口冷气,芷蘅放眼望去,竟惊见这座府苑之后栽满了杜蘅,杜蘅清苦的味道迎着鼻息,在这严寒冬日,竟依然开出了紫色的小花。

    芷蘅原本以为只有寒梅可在寒冬中,依然清艳绝尘,却不知杜蘅亦可以如此娇美,杜蘅味清苦,本是药草,却因开紫色小花,而亦具有观赏价值。

    她不想以为这些杜蘅草,是为她而栽,可……却不由得感到心酸。

    “姐姐,昱卓就住在这间。”芷蒽轻轻推开房门,芷蒽又忽然说,“云儿姐姐,李将军,内有病人,多有不便,烦请在外稍候。”

    云儿与李民互看一眼,停住了脚步。

    芷蘅才迈进屋里,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儿,看来,赵昱卓果然病得不轻。

    “赵公子在何处?”芷蘅问。

    芷蒽说:“便在内堂。”

    芷蘅稍稍犹豫,却仍是迈步进去了,内堂,竹节桌案,玉笛瑶琴,一派清雅,便如这儿的主人一般。

    芷蘅只见窗口立着的人,背影清瘦。

    她轻唤一声:“赵公子……”

    那背影稍稍一动,片刻,缓缓回过身来,清俊的人,一脸憔悴,深陷的眼窝,眸光却依然清透,正是赵昱卓,看他的样子,果真是被病痛折磨。

    他的眼里闪烁几分惊讶,随即却渐渐暗淡下去:“你竟来了。”

    赵昱卓的声音有几许悲伤,芷蘅说:“你不希望我来?”

    赵昱卓看着她,清透的目光里照见芷蘅犹胜当年的绝色容颜,他无语沉默、她感慨注目,竟是许久,不曾言语。

    芷蒽转身出门,芷蘅缓步走近他:“赵公子,何苦沉迷于过去?”

    赵昱卓幽幽一笑,有些许苦涩:“你亦不该来。”

    芷蘅一怔,赵昱卓缓缓回过身,望向窗外,他轻轻推开窗,扑进阵阵杜蘅草的清苦味道。

    芷蘅微微蹙眉,赵昱卓的背影,总是令人莫名眼眶酸涩。

    “皇后,你可看见了杜蘅草?”赵昱卓说。

    芷蘅点点头,赵昱卓说:“它们在这个冬天开了花,便好了,你……不该来。”

    “赵公子……”芷蘅声音略略哽咽,“还望你能保重身体,芷蒽……还需要你照顾。”

    赵昱卓涩然笑了:“芷蒽,我只能对不起她。”

    芷蘅心中一颤,轻声说:“为什么?芷蒽为了赵公子,一个女子千里迢迢去栾阳城找我来,可见芷蒽对赵公子是有情在的,赵公子又何必执迷?”

    赵昱卓沉默稍许,方道:“不是每一份真情,都能换来同样的情意。”

    芷蘅心一痛,赵昱卓的话,说得苦涩痛楚,便如那开遍的杜蘅草,那清苦的味道,涩在了喉间,芷蘅稍稍垂首,两个人如此各自站着,许久,无言……

    “皇后先去歇息吧。”赵昱卓说,“但愿这一次,我没有害了你。”

    “害我?”芷蘅一惊,不解赵昱卓的话。

    便连李昭南都认为赵昱卓是不可能害她的人,他却是从何说起?

    芷蘅见他情绪低落,便也没有多问,许是,他顾忌着李昭南于她的感情吧?

    芷蘅也确实疲累了:“好,赵公子,你好好歇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芷蘅转身出门,芷蒽并不在外堂,芷蘅才要出门,却听身后,传来一个柔韧温暖的声音:“你来了……”

    这个声音……

    芷蘅心里一震,这个深埋在记忆里的声音,温如玉、韧如丝,曾经,最是令她感动的声音……

    芷蘅回头看去,只见外堂侧立着的人,正幽幽凝望着她!

    芷蘅大惊失色:“六哥!”

    只见杨元恪一身青衣素然,眉目依然俊朗,阳光般温暖的眼睛,流露几丝几缕的绵绵流光。

    流光清亮,照见芷蘅惊讶的脸。

    “九妹,还好吗?”杨元恪说起话来,依然不温不火,可他的眼光却灼热。

    他一步步走近她,熏暖的外堂,有淡淡杜蘅的清苦,芷蘅微微向后退去,碰着了门板,杨元恪道:“怎么?九妹如今怕我?”

    芷蘅尚未从惊讶中回神,她怔怔说:“六哥,为什么……你要回来?”

    杨元恪眉眼温润,声若凉玉:“我说过,等我。”

    芷蘅摇摇头,一阵心悸:“我也说过,不要再回来。”

    “九妹,看着我的眼睛。”杨元恪一双清亮的眸,如一泓甘洌的泉水,明透无波。

    芷蘅望着他,他的眼睛好像有某种魔力,她看着他,杨元恪的眼神似乎温柔得可以融化她的心。

    “我回来了,九妹。”杨元恪的声音醉人的轻柔,芷蘅神思恍惚,看着他的眼睛,渐渐地,好像陷入了一个不能自拔的深潭。

    “六哥……”芷蘅幽幽地唤她。

    杨元恪将她抱紧在怀里:“九妹。”

    芷蘅的手轻轻抚上杨元恪的背,这个胸膛为何会如此温暖?

    “九妹,我很想你。”杨元恪轻声道。

    芷蘅莫名失了心智,忽然感觉眼前心里,只有这个人和他的眼神而已:“六哥,芷蘅也很想你。”

    “还希望我不要回来吗?”杨元恪的声音依旧是入骨的缠绵,芷蘅道,“不,我要你在我身边。”

    说着,忽然感觉周身虚软,眼神渐渐迷蒙。

    忽地向下倒去,杨元恪抱住她,将她抱在怀里,内堂内,一双忧郁的眼睛看着这一幕。

    “太子,你还是做了。”是赵昱卓。

    杨元恪转眼看着他,眼里亦有万分不愿,可是,他没有办法:“这是没办法的事,若我大仇得报,日后,我亦能给九妹天下来补偿她!”

    赵昱卓冷笑:“天下?可是九公主一生却只想要一个爱她的人。”

    “我会爱她。”杨元恪说。

    赵昱卓面无表情:“你若爱她,便不会用这‘迷心术’来控制她,九公主最恨被人摆布,而你……不但摆布她,还要她……做违背心愿的事情,你这……可是爱她?”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说过我会用天下补偿她,会用我的余生爱她。”杨元恪的话,一字一句,说得肯定。

    偏堂幽幽踱出两名女子,同是美艳的脸庞,却有悲伤奔涌。

    芷蒽忧伤地垂首,而另一名女子,与杨元恪相望,他的面色一凝,她的眸光暗淡。

    她一身雪丝蝉翼薄纱罩在薄棉锦绣莲纹裙上,异域的美,与中原的秀结合得恰到好处。

    她的泪水便似天山一抹融化的清雪,幽幽坠落。

    是雪娜!

    她感觉,心已被切割成一片一片,飞散在这冬的季节!

    杨元恪,与她学去了莲疆族家传的迷心巫术,却只是为了魅惑他怀里的女子吗?

    雪娜泪流满面,转身而去,芷蒽追过去,偏堂里,只有简单的摆设,更显得凄凉万分。

    “雪娜,别伤心了。”芷蒽安慰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因为这样的伤心,她已不知道忍耐了多少年。

    “芷蒽,你与我已是好友,我问你,赵公子每当用那样怜惜、了解的眼神和口吻说起杨芷蘅时,你都不嫉妒?不吃醋吗?还是……你根本不爱赵公子?”雪娜伤心欲绝。

    芷蒽却苦笑道:“我从小就一直欣赏昱卓,但我却一直知道,他爱的是姐姐,因为我常常见他偷偷地看着姐姐,一看就是半天,当我可以代替姐姐嫁给他,我一点也不介意,也许因为我一直都知道,他爱的是姐姐,所以即使嫉妒……也不会……太放在心上。”

    不会太放在心上吗?

    她自问!那么,这绵绵不绝的心痛又从何而来?

    “你们都在对我说,杨芷蘅经历了多少的苦难,多少的折磨,多少的不公平,可是……我却觉得她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不错,她的确经历了很多的劫难,可是,却有这样多的男子爱着她,为了她,无所不用其极,李昭南、杨元恪、还有你的赵公子,听说北秦的霍乘风亦是因她而死,你说她不幸吗?我却觉得我们更可怜些。”雪娜止住眼泪,可目光空洞。

    雪娜的话,说得芷蒽亦是心酸不已,默默拭泪。

    窗外杜蘅的苦涩,似乎沁在了心头上……

    昱卓,这满园的杜蘅草,苦了你多少年,就苦了我多少年,你可知道?!

    栾阳皇城,一片阴云笼罩。

    波涛暗涌下,人人自危。

    暗牢之中,赵云峰与杨芷菡都深知,定有人时时监视他们,言谈不多,而杨芷菡许是未曾受过这样的苦,这几天总是很虚弱。

    “来人,我要传御医。”杨芷菡面容苍白靠在牢门上。

    赵元峰看着她:“你怎么了?是不是……”

    说着,双眼微眯:“是不是可以逃走?你要救我啊,恪妃。”

    杨芷菡无暇理他,大声叫:“我要传御医。”

    牢门外,有人听见跑进来:“叫什么叫?”

    “我要传御医!我告诉你,再怎样,我还是恪妃,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杨芷菡虚弱,却气焰不减。

    牢头也是一惊,此女子虽下狱,可皇上却迟迟没有废去她的封号。

    于是转身出去,前往栖霞殿。

    栖霞殿,白梅败了满地,薄薄的一层细雪,令空气清新。

    如今的栖霞殿冷落多了,李昭南令唐世言与容嫣非暂居宫中,正与唐世言谈事,侍人战战兢兢进殿。

    李昭南颇为不满:“谁让你进来的?”

    侍人赶忙低身说:“回陛下,是……是天牢牢头言,恪妃身体不适,要传御医。”

    李昭南神情一变,目光凝住,看向唐世言,唐世言也是满脸疑惑:“她又搞什么花样?”

    李昭南略微思量,摇摇头:“这些天,听说牢里面很安静,两个人甚至说话都不多,是沉不住气了吧?”

    “有可能。”唐世言道。

    李昭南对向侍人:“传御医去天牢。”

    说着,又对向唐世言:“走,去看看。”

    星夜下,唯有冷雪细碎,流光晶莹,令这压沉的夜有一丝明亮,煌煌宫宇不再诡秘。

    李昭南与唐世言来到天牢,天牢内愈发阴湿了,李昭南踱步到杨芷菡牢门前,多日不见,杨芷菡已是容颜憔悴,面色苍白。

    她亦抬眼看着他,眼里有恨,却也有几分怜弱。

    看来牢狱生活的确将她折磨得不轻。

    “杨芷菡,若是耍花样,朕不会放过你。”李昭南冷声道。

    杨芷菡苦笑一声:“难道,你之前有准备放过我吗?”

    李昭南侧目看向御医:“胡御医,为恪妃诊脉。”

    胡御医走上前,道:“娘娘,请让臣为您诊脉。”

    杨芷菡伸过手去,白腕仍若藕断,胡御医凝眉,细细琢磨,脸色却有些复杂。

    他看看李昭南,又看看杨芷菡,似乎不敢枉自下定结论。

    “说!”李昭南看出他已有结论,眼神斜睨着他,心里却忐忑,御医的样子,好像有些为难。

    御医于是恭敬的一礼,说:“回禀陛下,恪妃娘娘她……她……是喜脉!”

    喜脉!

    一句话几乎令整间牢房瞬间安静,似乎连呼吸声都不见了。

    杨芷菡亦是惊讶不已。

    李昭南看着她,她惊疑的眼,显然亦是意外的,暗淡的火光令李昭南龙眸凝重。

    杨芷菡怀孕了?怎么可能?

    杨芷菡面色稍稍沉缓,苍白的脸露出微微笑意,她挑动着唇,李昭南看着她,双眸几乎射出火光。

    一切都来得这么突然,似乎每一次,当他感觉一切尽在掌握之时,又会有突发事件让他措手不及。

    而这一次最为震动。

    唐世言亦惊住了,拉拉李昭南衣袖。

    李昭南微微回神,脸色如铁:“来人,将恪妃带到栖霞殿。”

    一句话如凝了夜里浓浓的霜,寒冷入心。

    好个杨芷菡,看上去清高孤傲,却竟做出如此淫乱宫闱之事!

    他握紧双手,夜色狂乱,树影如梭。

    杨芷菡跟在他身后,栖霞殿里,点火依然亮如白昼,李昭南遣下所有人,见帝王脸色阴暗,都纷纷退下了。

    杨芷菡一身华服早已凌乱不堪,却依然傲慢地仰着脸,李昭南回身狠狠捏住杨芷菡的脸,杨芷菡看着他,李昭南目光如火,阴森的脸色几乎暗了烛光。

    “说,谁的孩子?”李昭南一字字恨不得是一把刀插进杨芷菡胸口。

    杨芷菡冷笑道:“谁的孩子,你也不能奈我何。”

    “什么?”李昭南手上力道一紧,杨芷菡微微凝眉,“你杀了我,就证明这孩子不是你的,这样的耻辱公布天下,你受得了吗?呵,这孩子是谁的重要吗?”

    “你威胁朕?”李昭南生平最恨人威胁,他一用力,将杨芷菡按在门板上,杨芷菡连声咳嗽,“你杀了我,从来,宫廷秘闻都是传的最快的,你今天杀了我,明天你就成了万民耻笑的帝王,反正我一个死人是无所谓的。再有,姐姐根本不能生育,有这个孩子有什么……”

    “贱人!”李昭南一掌掴在杨芷菡脸上。

    杨芷菡身子随之倒地,她娇声一呼,唇角渗出血迹:“杀了我,看看你李昭南能不能丢得起这个人!”

    李昭南双眸燃烧,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将眼前的女子烧成灰烬。

    他紧紧握住双手,他可以杀了她,现在就可以,但是那么多人都亲耳听到恪妃怀孕,难道就果真让那些人去陪葬吗?即使可以,可是,杨芷菡的性子何其高傲,一般的人,会令她甘心委身吗?他却只怕这个孩子的父亲,才是这一切幕后的真正主使,连孙如妍都只是个旗子罢了!

    杨芷菡见李昭南面色瞬息万变,她反而有一些得意,她从地上缓缓站起身,望着李昭南:“杀了我啊?动手啊?”

    她的忘乎所以,令李昭南面色铁青,他紧握双手,杨芷菡黛眉如烟,却是那种辣眼的苦烟。

    李昭南心念忽然一转,杨芷菡骄傲的眼神反而提示了他,他忽然笑了:“杨芷菡,你的算盘打得不够精啊。”

    “什么?”杨芷菡忽然凝住了笑,望着李昭南。

    “你怀孕这件事,这孩子的亲生父亲可知道吗?”李昭南的话,杨芷菡不懂,看着他的眼神由惊转冷,杨芷菡心中亦充满疑惑。

    李昭南一步步逼向她,她一双美目,透露着惊恐与不安,他要干什么?他究竟心中又有了怎样的想法?

    “如果朕猜得没有错,这个孩子的父亲才是这一切幕后的主谋,对不对?”李昭南面色阴郁,隐有杀气。

    杨芷菡身子大震,她看着他,李昭南锋利如刀的眼神划破了她的伪装与掩饰,赤裸裸地刺穿了她的内心。

    她微微低首,倔强地不说话。

    可是她的神情早已出卖了她。

    李昭南冷笑说:“你以为你怀孕是可以威胁到我的吗?”

    李昭南上下打量杨芷菡,挑唇笑道:“我看这个孩子来得倒是很及时。”

    “你……你是什么意思?”杨芷菡看着他,不解他突然变化的眼神。

    “来人。”李昭南忽地叫道,唐世言从门外冲进来,“陛下……”

    李昭南看着惊慌失措的杨芷菡,笑道:“你就在这里好好养着,这个孩子……正好可以帮朕来引出幕后真正的黑手不是吗?”

    李昭南说得云淡风轻,杨芷菡忽然懂了,原本,这一切,李昭南都只是能想象到孙如妍而已,可是……有了肚子里的孩子,李昭南就可以用他来引出……

    杨芷菡神情一滞,冲上前去,拉住李昭南蟠龙纹衣袖:“你……你不可能得逞的!李昭南,你不要忘记,若你这样做了,你将等于告知于天下你的妃子怀了别人的孩子,哼,你帝王的尊严何在?你想过没有?”

    李昭南侧眼看着她,冷笑说:“你以为我会怎样引出他?大张旗鼓吗?呵,你未免太小看了我李昭南!若要这孩子的生父现身,怎么需要广而告之?只需要到翠衣宫一行,朕想,过不多时,就会有人主动现身栖霞殿了!你说呢?恪妃?!”

    “你……”杨芷菡震惊地看着他,发上丁零作响的珠钗串子忽然静止,“你……你都知道了什么?你知道了什么?”

    李昭南甩开她拉着自己的手,回身冷道:“你敢做,就应该敢让朕知道,恪妃,好好地安胎啊。”

    说着,迈步而去,又忽地停住脚步,回头道:“对了,你最好不要想着拿掉这个孩子,朕想,一个妄图谋国窃江山的人,应该是很注重子嗣的,若你在未经过他允许的情形下做掉了这个孩子……呵,该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你说呢?恪妃?”

    李昭南的笑容里,满布刀枪剑戟,好像每一个字都是淬了毒的银针刺入杨芷菡内心深处。

    她怔怔地站着,适才的高傲与嚣张瞬息不见,唐世言看着她,亦冷冷地笑了:“原来……这就是所谓最高贵的女人啊?高贵……看来唐某果真才疏学浅,高贵原来就是淫乱宫闱,珠胎暗结啊?”

    杨芷菡神情大变,苍白的脸色顿时烧红,身子却僵冷无比,她此生此世都从未有过如此窘迫的时候。

    这个孩子不在她的预料,原以为会成为整件事情的转折,却没想到,正好被李昭南利用。

    夜晚,落寞的夜风吹落翠衣宫最后一丝寒雪。

    雪光照彻天地,似乎融化了的,不是冰霜,而是曾经繁华的梦一场。

    孙如妍依然疯疯癫癫的,没有好转,李昭南踏夜而来,松柏傲雪而立,抖落几点雪粒子。

    孙如妍听说李昭南来了,奔跑着跌倒在雪地里,薄薄的白雪,虽然已经被踏得凌乱脏污,可依旧可以照见孙如妍一双渴求的眼睛。

    她趴在雪水上,抬头看着李昭南,李昭南俯视着她,她蓬乱的发、惨白的妆容,哪里还是曾经天府里端丽的奕王妃?

    李昭南冰冷地看着她,看着倒在雪水中,瑟瑟发抖的她,心里竟然毫无往昔的情意涌动,有的,只是新仇旧恨的滋生。

    孙如妍,我倒要看看,你能跟我假装到什么时候?

    李昭南微微低身望着她,笑道:“还记得朕吗?”

    孙如妍拉着李昭南衣角,与他,似乎是隔着千山万水那么长,他的目光是深海,漫无边际的冷,她点点头:“你是陛下……是……我的夫君。”

    “夫君?”李昭南眉峰一扯,“看来,还不算糊涂,疯得的确还不够彻底!”

    孙如妍紧紧攥着李昭南的衣摆,李昭南亦在夜风里,任风撩起衣袍:“孙如妍,你真的疯了是吗?”

    孙如妍的脸色苍白,状似懵懂看着李昭南:“夫君,陛下……什么时候,你封我做皇后?我才是皇后……”

    李昭南忽地捏紧孙如妍的下颌,狠狠地瞪着她:“你疯了,是吗?那么朕告诉你,杨芷菡她怀孕了,至于,她怀的是谁的孩子,朕想,除了她自己和那孩子的父亲,就只有你……最清楚了,你疯了对吗?好,如果你疯了,就一直疯下去吧,正好让这个孩子成为朕的孩子,大臣们不是一直以朕无子嗣而喋喋不休吗?呵,这下可好了,这孩子,成了我的大救星,你也该知道,我李昭南从不怕流言蜚语,即使有人知道这孩子不是朕的,朕也无所谓,你……可要替我好好地谢谢那个奸夫,多谢他慷慨无私的奉献,让朕……有可能度过一场极大的危机。”

    李昭南一口气说完,目光不曾离开孙如妍分毫,孙如妍的眼神忽而惊怕万分,她怔忪片刻,忽然松开了李昭南的衣摆,向后连滚带爬地躲开,李昭南缓缓起身看着她,冷笑道:“你最好是疯的,若你不是,朕还怕……你坏了朕的好事!哈哈哈——”

    他刻意发出挑衅的、得意的、炫耀的笑声。

    那笑声回荡在空寂的夜里,似乎格外刺耳。

    很多人怕都知道,李昭南的性格就是这样的,你越是以为他会怒不可遏,他却偏偏洋洋得意,你越是以为他会怎样,他就偏偏背道而驰。

    孙如妍看着他,目光里闪动着复杂的光色。

    他分辨不清她,而她呢?

    她眼看着李昭南拂袖而去,那笑声却好像还在耳鼓中回荡,令心脉俱颤!

    雪,依然冷得刺骨。

    孙如妍却坐在雪水中,久久不能回神……

    第四十三节 大沅江山

    翠衣宫一行,李昭南相信,一定会引起孙如妍的恐慌,自己故意说要利用杨芷菡肚子里的孩子来缓解无子危机,是为了要对方也重视这个孩子,而不是可有可无,因为他并不能确定对方对杨芷菡的情意是真是假,是有情在的,还是只是利用她而已。

    栖霞殿越发冷清的院落,每逢落雪都会格外引起别样相思。

    曾几何时的雪天,绝美佳人携手冰雪里,梅树之下,四溢香浓,而如今身边的人远在北冥,天各一方。

    李昭南于窗前提笔研磨,偶尔几片梅瓣落在雪白纸张上,点缀一行一字的相思,李昭南挥笔书下:

    芷蘅:

    心有千言万语,提笔无从书。

    终日繁务缠身,唯于栖霞殿能得片刻安宁,白雪纷纷,白梅却不知为何凋败了,许是我懒于照料之故,其他一切安好,不知你在北冥可好?是否亦如我般,夜夜相思,唯寄明月星辰?

    千千尺素,难负心意,念汝至极,盼重聚。

    南亲笔

    写下短短字句,李昭南唤人将它加急送往北冥,不知为何,最近心中一直不安,尤其想到芷蘅,竟有心痛的错觉,恍惚又觉得不是,他反复安慰自己,赵昱卓不会害她,定能护她安好,只是亦听了李民之奏,得知她们曾路遇偷袭,此后再无消息,他不得不书信一封,以安心。

    过了约莫半月,李昭南想,对方该是会有所反应了,子嗣一事,兹事体大,对方既有窃国谋逆之心,便定然极为重视,他有意将恪妃怀孕一事散播,却又并不正式昭告天下,似有还无、似假非真。

    他想,此事定是要有所了结了,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窗外寒气深重,扑面冰冷,近来的夜,注定是不宁静的。

    对方若确定了杨芷菡怀孕,许是会提前发动宫变也说不定,即使对方对杨芷菡无爱只是利用,也断然不会令李昭南因着杨芷菡怀孕而度过他眼前无子嗣的危机。

    但,李昭南想,为一个女人而发生宫变多少还是欠缺点什么!

    还需要他给些助力。

    他连夜招来唐世言与容嫣非。

    唐世言心里早有想法,此事许是关乎着大沅一脉生死。

    “陛下,我已在翠衣宫附近安排了心腹监视,若是翠衣宫有所动静,立时会有人打响联络烟火,而栖霞殿的恪妃……陛下以为,会有人前来营救吗?”唐世言果然了解李昭南,他已无须李昭南吩咐,便做好了一切准备。

    李昭南望着窗外凋零的梅花树,轻轻摇头:“这要看恪妃究竟有多大本事了。”

    “也是,若是她能令幕后主使有哪怕一些的怜爱,我想都不会任由她被咱们利用了,身处险境。”唐世言说,“那么陛下我们现在要做些什么?”

    “等!”李昭南折断窗台上一枝枯了的断肠草。

    他不许人换掉,仿佛这一株枯萎方能令人心中安定些许。

    唐世言与容嫣非不解,既然是等,又为何要召她们前来。

    李昭南转眼看向容嫣非:“公主,朕有一事相求。”

    “陛下何必客气?”容嫣非微微一笑。

    李昭南转身走到桌案边,袅袅细烟令他的眸光不甚清晰,他自桌案上拿起一封信,递给容嫣非:“帮朕将这封信交给杨元恪。”

    “杨元恪?”容嫣非大惊失色。

    唐世言亦是一惊非小,杨元恪,在他的记忆里已经是极遥远的名字,这个名字仿佛早已经随着北冥城的滔滔江水,滚滚而去。

    何以李昭南会有此一句?

    李昭南目光平静,深暗的眸里潜藏着隐隐担忧:“是的,杨元恪,他还活着,且朕此时怀疑,他正在北冥城中。”

    “什么?”唐世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当年,他如此痛恨杨元恪,怎会留他活路?况且,北冥皇室除了杨芷菡、杨芷蒽,明明全部处死,又怎会独独留下了杨元恪?况且他……还是北冥太子!

    “陛下为何如此说?”容嫣非不解。

    李昭南眉峰冷冷,目光仿佛沉入了深深夜色里,许久才说:“自从芷蘅到了北冥城,便杳无音信,朕写的信,也石沉大海,毫无回音,李民亦无一点消息传回来,以朕对赵昱卓的了解,他断然不会伤害芷蘅,唯一的可能……就是北冥城中有另一个人,左右了芷蘅与李民的行动!而这个人,如果朕的感觉没有错,一定是杨元恪……”

    “可是他不是已经……”

    “他还活着,当初朕……亲眼看着芷蘅送他出城!”李昭南斩钉截铁,眼神笃定,目光沉在夜色里,深而无边。

    夜风一丝丝地漏进眼里,冰冷了眸光。

    唐世言与容嫣非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们不能想象,当时李昭南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亲眼看着芷蘅送走杨元恪。

    可是如今看来,他定然后悔万分。

    他的双手紧握成拳,似乎欲将万千往事捏碎在掌心里。

    “好,陛下,我便往北冥一行。”容嫣非说着,接过李昭南手中的信。

    李昭南说:“唐世言,你就在宫中住下来……”

    李昭南顿了顿,窗外梅花飘零如雪,落在满地冰凉月色里,如霜似水,李昭南深深吸一口气,气息似乎都是凝冻的冷:“快了……就快了……”

    深冬,一场又一场的大雪过后,余留的是一阵又一阵的寒冷……

    容嫣非不敢多做耽搁,次日一早,露水未干便策马上路,而唐世言便留在宫中,于栖霞殿偏殿住下。

    一天、两天、三天!

    正在唐世言等得不耐烦之时,这日星夜,星云暗淡处,却传来一束耀亮的火光,那是烟花绽开的颜色,照亮翠衣宫一方天际。

    “陛下,有消息了!”唐世言一声喊。

    李昭南浓眉一聚:“移驾翠衣宫!”

    终于等到了!

    李昭南紧紧握住双手,紫云龙袍飘扬在冷风中。

    栖霞殿白梅如雪纷纷,有几日不下雪了,这片片陨落的梅,便显得格外清白洁净。

    只是这晦暗的宫宇却不见得干净!

    星夜下,那一束烟花太突兀,这本是大忌,可李昭南与唐世言就是要让对方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早有所料,所谓敲山震虎,就是这个道理。

    果然,当两人来到翠衣宫,翠衣宫已被重重包围。

    远远的便能望见翠衣宫周围,火光明亮,刀光烁烁,昔日幽深黑暗的冷宫,今夜,光耀如昼。

    李昭南与唐世言才踏进翠衣宫门口,一众兵卫纷纷跪倒:“参见陛下,唐义公。”

    李昭南挥手示意众人平身,侧眸望向一人:“吴统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何必明知故问?”

    冷宫,深夜似乎格外的冷,凝冻的月色已被火光遮掩了,枯木残枝折了满地,似刚有一场不大不小的械斗。

    翠衣宫宫门前,墨发散乱,容颜苍白的女子,目光却精亮无比,她狠狠瞪着李昭南,一身素青色长裙单薄的飘扬在冷风中,正是孙如妍。

    她的身边,有许多蒙面人,却已被一一制服,而她亦被压住,另一个被压住的人,似是为首者的模样,脸上的黑巾未去,只有那双眼睛透出无比阴狠的光。

    李昭南冷冷瞥一眼孙如妍,并不理会。

    他径直走到被压住的黑衣人身边,手一扬,黑巾被扯下,露出一张冷硬的脸孔。

    李昭南眉微微一皱,这张脸,似乎熟悉,又好像陌生。

    火光灼热,月光淡,风如冷刀划过眼眸。

    李昭南脑中的片段一个一个闪过,却闪不出这个人曾经的样貌。

    难道竟是人有相似?

    李昭南说:“你是什么人?”

    那人冷冷一笑:“陛下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看来,他们果真认识,至少是见过的。

    唐世言却凝眉,李昭南看向唐世言,李昭南的朋友不多,交心的更是只有唐世言一个,他的朋友或敌人,唐世言大多认识。

    唐世言会意,冲李昭南摇摇头,表示对此人毫无印象。

    李昭南回眸看向他:“你是何人?休要故弄玄虚。”

    那人哈哈大笑:“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何须这许多废话?”

    他的笑声狂妄,穿透宁静的夜,月色被划破,露出深黑的天。

    李昭南眉峰一跳,转向孙如妍,他修长的指突然捏住孙如妍尖削的下颌,经了冷宫的苦,她形容愈发憔悴消瘦了。

    李昭南挑挑唇:“孙如妍,我倒果真低估了你,不过……你就找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当帮凶……不嫌拖你的后腿吗?”

    孙如妍望着他,昔日含情美目,终究变作恨:“陛下,何必多说?”

    “当然要说!我饶你不死,你却恩将仇报,你说……我们要不要说清楚?”李昭南绝狠的目光,于夜色中尤为深暗。

    孙如妍全身一抖,却依然冷笑道:“恩将仇报?说到恩将仇报、冷血无情,又有谁能及得上陛下你?”

    “过奖。”李昭南甩开孙如妍,郑重了脸色,“孙如妍,你一介女流,若是招出这一切幕后主使,我依然饶你不死。”

    “哼!李昭南,你当我还稀罕这条命吗?告诉你,我决定做这件事情的同时,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孙如妍一副大义凛然,李昭南却形容更冷,“真好个女中豪杰,只可惜,你当你如此做,朕就查不出谁才是幕后真正主谋?”

    “别废话了,李昭南,我就是主谋!你杀了我吧!”那黑衣人忽然一声大喝。

    “你?”李昭南仰天长啸,狂傲的神情,如同冷风中宁折不弯的梅树,他狠狠瞪向那人,眼神坚决,“无名之辈,想做幕后主谋?你还不配!”

    孙如妍与那人皆是一震,脸色微微一变。

    “你一心求死,朕就偏偏不让你死!”李昭南望着那人,继续说,“来人,将此人给朕押下去,朕有的是手段叫他开口!”

    李昭南龙威赫然,孙如妍笑道:“堂堂帝王,莫不就是屈打成招这一点本事,李昭南,枉我随你多年,却不见丝毫长进。”

    “你休要言语相激!”李昭南抓起孙如妍的手腕,几乎捏碎了她的腕骨,孙如妍咬唇望着他,冷笑连连:“难道不是吗?你除了残忍暴虐、冷酷无情外,还有什么?”

    “就只是这些,朕便足以治国平天下了。”李昭南望着孙如妍鄙夷的目光,他不予计较,用力甩开她,“将这女人一并押下去,看来冷宫的生活亦是太舒适了些。”

    “哈哈——”孙如妍忽而冷笑,凄冷的冬日,夜风令这笑显得愈发阴森,“李昭南,你想折磨我?我却不会让你如愿。”

    孙如妍牙关紧咬,一身单薄青衣携风而起,只见她猛然回身,突地冲向冷宫陈旧的宫柱。

    李昭南一惊,连忙飞身而至,拉住她飘扬的衣角,衣襟应声而裂,孙如妍的身子便如离弦之箭冲向宫柱。

    幽幽冷宫,寂寂深夜,凭空一声,震动宫阙。

    孙如妍缓缓回身,眼中泪珠滚落,额上血流如注。

    破旧的宫柱上被鲜丽的血色染就一层新红。

    孙如妍唇角牵动,目光冷绝:“我孙如妍宁死……亦绝不再受你的摆布,李昭南,你一生自以为是,呵……可却偏偏……偏偏难是一国之君,你和杨芷蘅那贱人一般,永远……永远都要低人一等,永远……无法……”

    她已无血色的脸被月光渲染一层惨白。

    她努力提气,伸手指向李昭南,她的眼中心里无不是对他切切深刻的恨,可血水终是迷蒙了她的眼,她还是没有说出最后的话,便倒在了泥泞冰凉的地砖上。

    因大雪过后,无人清扫的地面泥泞不堪,一片污浊里,曾亦是艳丽逼人的风华,愤然而去,她满怀的恨,却依然在冬的气息中流转。

    李昭南一直知道孙如妍定然恨他,可他却不知道她的恨已深入到骨髓深处,甚至……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恨他。

    有一种爱超脱了生死,有一种恨亦越过了死亡。

    这种恨便是——因爱生恨!

    李昭南长叹一声,他本定要孙如妍死无葬身之地的,因他曾以为,她果真十恶不赦!若没有她,他与江沄许便不会误会重重,劳燕分飞,若没有她,芷蘅许便没有那许多苦难与坎坷。

    可在她冲向宫柱的最后一刻,他终究没有拦阻她。

    或许,她一死已足够。

    毕竟,亦是曾同床共枕的女子,毕竟她亦曾将青春韶华奉上,兴许果真有几分真心。

    李昭南沉声一句:“厚葬!”

    身边之人应了,将孙如妍尸身抬走。

    李昭南转眼扫视一众黑衣人,他相信这些都不过是冰山一角。

    那为首的黑衣人见孙如妍自尽而亡,脸色又少许震动。

    李昭南瞥向他:“你若也想效仿,朕却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那人回神,冷冷望向李昭南:“陛下,其实你无须多问,难道果然想不起我是谁吗?若你想起来,一切也便无须问我。”

    “哦?”李昭南冷眉如刀,挑向他,“只可惜,朕对猜谜毫无兴趣,你亦无须行此缓兵之计!”

    “什么?”那人平静的脸色顿时一震,大骇道,“你……”

    李昭南笑笑,缓步走向冷宫中一株枯了的梅树,他随手折断一条枯枝,断裂的声音令人身子一阵打颤。

    “你以为你们的计划天衣无缝?”李昭南将断枝扔在地上,雪泥中还留有孙如妍的鲜血。

    那人目光愈发不稳。

    李昭南望向栖霞殿的方向:“怕……是时候了。”

    他的眼光冰冷中有一丝隐痛,但终是转瞬而已。

    这一次,他希望他的一切推测都是假的!

    “摆驾栖霞殿,将此人一并带去。”沉冷的声音令冷夜无际。

    唐世言转身紧随其后,栖霞殿那边,不知现下是何情形。

    可他却知道,无论成败……皆将是大沅江山的又一场浩劫……

    一行人快步向栖霞殿而去,远远地,栖霞殿灯火辉煌,明亮如昼,只是……越是接近,刀剑之声愈大。

    那被压着的黑衣人脸色愈发苍白,脚步亦不觉放缓。

    李昭南驻足,回眸而望,扯唇一笑:“怎么?怕了?”

    那人不语,只怔怔然望着眼前大殿。

    栖霞殿原是多么清和雅致的殿宇,今夜却注定要血流成河。

    灯火依然如昼,李昭南踏进栖霞殿,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至。

    脚下腥红的血水与冰泥交融,流淌成河。

    李昭南望着眼前杀戮,冷冷一声高喝:“都住手。”

    突兀入刀剑砍杀中的一声似乎格外刺耳。

    顿时,早已杀变了天色的大殿内,一片寂静无声。

    李昭南目光凛凛,扫视殿内所有。

    血水如流,尸身横竖于冰雪中,剑光血光早已暗淡了月色,血腥之气弥漫如雾,刺鼻的气味令人几欲作呕。

    持刀握剑的兵卫与黑衣人各为其主,各自退到主人身边,皆是一副誓死效忠的架势,似乎只要有一方一声令下,杀戮,便将再次上演。

    李昭南目光终究落在大殿中央,踏血而立的男子身上,他面上黑纱由上而下,遮住他也许阴恶的脸,虽然黑纱遮面,却一身华贵,长身赫立,在这血腥杀戮之中隐隐的透出一股贵气。

    杨芷菡站在他的身边,柳青色长裙扫地,裙摆已被血色染污,她唇角似有冷冷的笑,挑眉看着李昭南。

    李昭南缓步走上前,目光映着血色月光,独有一分冷漠。

    “我希望不是你……”李昭南的一句,令那人身子一颤,却看不见他黑纱下的表情。

    “你竟知道我是谁吗?”那人的声音,嘶哑、粗糙如同自地狱而来,令人分辨不得。

    唐世言奇怪地望望李昭南,李昭南于栖霞殿的部署,他知道,可是他却不知道,对于对方的身份,李昭南竟已经胸有成竹吗?

    李昭南目光流动一丝不易见的明光。

    “当年,我放你离开,你却……为何又要回来?”李昭南的话愈发深奥难懂,唐世言却随时警戒着周围一切。

    李昭南眼光落在杨芷菡身上:“难道……便果真是为了这个女人吗?”

    夜风吹荡那人面上黑纱,杨芷菡咬唇说:“李昭南,你不将我放在眼里,却有人将我放在眼里,哼,是真正高贵的人!”

    李昭南自知她言下之意,乃暗讽他出身原是卑下。

    他冷冷一哼,却不理她,月光在他的眼里变作一潭深水:“你不该回来的……你如今回来,朕却不得不杀你!”

    “陛下……”唐世言欲开口,李昭南却挥手阻止他。

    夜凉如霜,梅树上滴下一颗一颗水珠子,落地碎成血一般的颜色。

    严阵以待的兵卫与刺客。

    风荡起那人面上黑纱,李昭南一步一步向前,一字一字咬住:“二哥,一场大火没能要了你的命,你便不该再回来自寻死路!”

    唐世言大惊,跟随李昭南多年的兵卫中亦有不小的震动。

    二哥——李昭慧!

    风紧迫,令黑纱荡漾在一片惊骇的目光中。

    只见那人放开身边的杨芷菡,他踏上前几步,与李昭南仅仅一人距离,伸手缓缓拿下头上黑纱,黑纱随手落地,长发散下,遮住他半边脸。

    那人抬头,目光与李昭南冷冷相对,血丝布满眼底,似交织了几世的情仇。

    李昭南亦深深蹙眉,眉心间沟壑万千,无不深刻。

    那人用手将散发向后挥去,露出另外半张烧伤的脸,烧伤的疤痕只从脸颊到耳际,可那旧伤覆上新恨,却显得无比深刻。

    他目光灼灼,映着血光与雪色,苍茫与腥红,还是在那一瞬间刺痛了李昭南的眼眸。

    “果然是你。”李昭南的声音缓缓的,不似他内心的奔腾。

    “是我!难得三弟还认得为兄。”

    眼前这人,正是大沅昔日不与争端的二皇子——李昭慧!

    李昭南冷冷说:“当年,你所居府院在我大军未到之前便已经起火,大火烧了整晚,尸体一具具的都已经难以辨认,朕便猜到了这其中的用意,但因你从不曾参与皇室争斗,故而……朕饶你性命,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追查此事,更没有追踪你的行踪,可现而今你却为何……要回来……”

    “哼……”李昭慧忽然冷哼一声,随即仰天大笑,他望着李昭南,望着他似乎遗憾的目光,却冷冷讽刺,“你说得倒是情深意重,要不要我谢主隆恩呢?”

    李昭南一怔,李昭慧突地拔出身边黑衣人腰间长剑,剑芒在夜色里耀眼夺目,眨眼之间,剑尖已直抵李昭南咽喉要害。

    “陛下……”唐世言亦抽剑挺身。

    李昭南再次拦阻住他,望着李昭慧冷酷的眼光,笑着说:“你以为你可以杀了朕?”

    李昭慧冷笑:“既来了,便未曾想活着出去,况且……你未必是我的对手!”

    “哦?”李昭南乃马背之上得天下的王者,战无不胜的神话,而李昭慧却是从小游离于皇宫之外的皇子,从不引人注目。

    李昭慧眼里露出几丝得意:“你以为你了解我吗?你错了!”

    李昭慧剑身翻转,剑锋直逼李昭南而去,李昭南闪身避开。

    “陛下,接着……”唐世言将手中长剑扔给李昭南。

    李昭南翻身接住,转身刹那与李昭慧的剑相碰,火花四溅,电光火石。

    栖霞殿殿前,刀光雪影映照着惨烈的一方,一声声刺耳的攻击,令唐世言紧张莫名。

    他只见李昭慧剑风凌厉,攻势迅猛,招招致命,功力绝非泛泛。

    难道,他们这么多年来,果真低估了这位深藏不露的皇子?

    梅枝断裂在地,梅花片片飞起,雪屑冰凉在每个人的眼里。

    李昭慧一剑避过李昭南的攻击,转守为攻,直刺李昭南心口,李昭南翻腕以剑身挡了,他停在一株梅树下,眼光渐趋冷酷:“二哥,果然深藏不露。”

    “哼,过奖……”李昭慧手上加力,李昭南亦奋力震开他,跳出几步,“二哥,不要逼朕与你真的动手。”

    “哈哈……你李昭南难道还会对我顾念着兄弟之情吗?你连生父和大哥都能杀,何况是我?我与你的情意深浅,我心中有数!”李昭慧剑指前方,唇角颤动,恨意分明。

    李昭南只觉得他这一生唯一对敌人心软的两次,却都做错了!

    一次是李昭慧,一次就是杨元恪!

    他冷眉一横:“二哥,那么你便不要怪朕……下手无情!”

    “我说了,你我何尝有情在?”李昭慧挺剑而上,李昭南抽剑抵抗,这一次,李昭南的剑,快、准、狠……

    顷刻间,天昏地暗,他一剑劈过去,李昭慧闪身避开,李昭南忽然将手中长剑掷出,李昭慧翻身避开,忽然,身后又是一阵剑风寒冷袭来,李昭慧分心回身望去,只见李昭南自腰间抽出一柄寒光软剑。

    剑身纤薄,剑风却威凛。

    李昭慧瞻前顾后之间,只是一个转身,掷出的剑便插在了他的腿上,他吃痛跪地,李昭南软剑随之而至,横在了他的颈侧。

    李昭慧仰头看他,他居高临下的目光,如昔日一样冷无温度。

    只是更多了几许怅惘。

    毕竟时隔多年,每个人都在变,而当年奕王的无情剑下,今昔也见了一分犹豫。

    他竟没有立时杀了他。

    李昭慧挑唇说:“为何不杀我?”

    “朕没有说不杀你。”李昭南面无表情,“只是朕不懂,你既已逃了,却为什么还要回来?”

    这个问题,他今夜已经问过三遍,李昭慧冷冷笑了,看着他的眼光一分分复杂,随即缓缓转向了僵直站在不远处的杨芷菡。

    月色下,她花容惨白,早已没了血色……

    李昭南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冷冷笑了:“竟果然是因为她吗?”

    李昭慧眼里变换着暗淡的光色:“你也未免太小看了我李昭慧!”

    李昭南蹙眉,李昭慧冷笑,怅然目光望向天际,好像远端便有曾经可以追忆:“也对,你从小就小看我,从没将我放在过眼里,父皇如你一般,可是……你们却不知道吧?我刻苦习武,努力研读,若是没有碧霄殿一役,大沅也会有一场政变!”

    说起往事,李昭南心里有一丝颤动。

    李昭慧说得云淡风轻,好像这一切都可以如此轻描淡写地过去。

    他看着李昭南,兄弟二人的目光里全然没有半点情意可言。

    “这么说,你才是觊觎大沅江山已久的?”李昭南依然倨傲,口吻凉薄嘲讽。

    李昭慧冷哼:“很可笑吗?告诉你,一点也不可笑,你以为只有你李昭南会养着唐世言一山的人?你以为……只有你李昭南拥有忠心耿耿的死士?你以为只有你……才会暗度陈仓?李昭南……别忘记了,你和我……是兄弟!性格迥异,野心却相同,这……有何可笑吗?”

    “哼,你却比朕藏得还要深……”李昭南将手中长剑收起,面对这样的对手,长剑多余。

    “再深……不也没有逃过你的双眼?我倒是也想知道你是如何想到是我?”李昭慧深深不解,他自以为隐藏得天衣无缝,可是为何,李昭南还是看出了破绽?

    天色微微明了,近晨,冷气更加袭人。

    李昭南望着天,背对李昭慧,李昭慧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可他的声音却冰凉如雪:“这有何难?江沄在临死之前,早已查清了许多事情,她以死换取你们的现身,她知道我多疑,又以死……让我相信孙如妍绝不简单……于是,我一番试探,女人终归是女人,被我稍稍一吓便露了破绽,所以我便开始疑惑,杨芷菡、孙如妍两个女人,即使她们再有本事,即使她们大事成功,那么……又何以服天下?况且我不认为她们会有这样的本事!”

    李昭慧冷声说:“就这样?就能想到是我吗?”

    “能让这些死士如此卖力的,能让朝臣对我针锋相对的,一定……有背景,一定是个人物,原本我以为是杨元恪,可是……”李昭南顿了顿,目光忽而落寞,自从他给芷蘅的信有去无回,李民亦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之后,他才想到了李昭慧。

    “可是什么?”

    “可是北冥发生了一件事,令我改变了想法,如果不是杨元恪,能有这样号召力,能够有这样皇家身份的人就只有……当年大火之中,逃生了的二哥你!”李昭南字字如刀,牙关紧咬,“可是二哥,你真的不该回来,你回来了,我便不得不杀你!”

    “李昭南!”

    忽地,李昭南背后一阵阴风汹涌而来。

    李昭慧捡起地上长剑,挺身而去。

    李昭南却站着一动不动,任由刀光暗了月色,身后杀气腾腾,他却只是站在冷风里,眼见剑尖直向李昭南背心而去,李昭慧不解他的纹丝不动,一个犹豫,便只见另一道剑光穿透月色与雪芒,凌厉而来。

    “铛”的一声,李昭慧手腕一麻,长剑落地。

    唐世言举剑挡开李昭慧的攻击,剑声撞击的声音好像是一声号令,令两方人马再次蠢蠢欲动。

    唐世言大喊一声:“谁敢动?”

    唐世言俊美脸上笼了杀气,剑光映出李昭慧复杂的表情:“你为何不躲开?”

    李昭南笑笑:“因为我相信唐世言。”

    唐世言略略回眸看他一眼,这家伙真越发会说话了,但是他一定是有目的才会这样说。

    果然,李昭南再次开口:“而你的人……可以吗?他们?不过是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才听命于你,却不会为你出生入死!”

    “李昭南别那么自以为是,我说了,不是只有你……会养了唐世言那样一山之人。”李昭慧狠声道,“你们还等什么?”

    一声令下,所有黑衣人刀锋翻转,刺眼夺目的刀光瞬时照亮了整片天……

    大沅兵卫亦在唐世言带领下齐齐冲上前去。

    一场绞杀在所难免,一场屠戮再次上演。

    李昭南却依然站着不动,修长的手指抚着枯枝残梅,目光一寸寸掠过每一朵梅花瓣儿,梅花清冽的香气在清晨的气息中格外刺鼻。

    眼前,梅花瓣儿纷纷如雨。

    身后,刀剑声声声刺耳。

    “梅花已快要开败了。”李昭南的声音极轻,轻到在这一片刀剑喊杀声中微不足道。

    晨光渐渐明亮了。

    李昭南抬眼望天,缓缓回眸。

    身后,已是血流成河、尸横遍地。

    李昭南挑眸看向李昭慧,此时的他已然全身鲜血淋漓,气喘吁吁。

    他愤恨地看着李昭南,唇角血迹分明流淌着浓烈的恨!

    “没想到……我终究功亏一篑!”李昭慧狠声道。

    李昭南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面无表情:“你错就错在……不该太在乎一个不该在乎的女人!”

    他的眼光定在一直在原地站着不动,面色惨白的杨芷菡身上。

    李昭慧咬紧嘴唇,胸口处汩汩流血……

    他亦回头看向杨芷菡,晨色在眼眸里却是凉凉的悲哀。

    他笑了,杨芷菡却全身一抖,她的嘴唇颤抖,欲言又止,她想要挪开脚步,可是……却终究站着没有动。

    李昭慧枉然地笑了:“我知道……你不会过来……”

    “我……”杨芷菡喉间紧涩。

    忽然,剑光再次明亮了晨日,初生的日色,落满剑身,明亮的光在李昭慧脖颈上划出一道刺眼的弧线。

    “不……”杨芷菡终还是大喊出声音。

    可一眨眼间,李昭慧已然倒在地上。

    鲜血之中,成为尸体中的一个。

    李昭南发现,他竟再没有半点心伤!

    “厚葬!将恪妃押下去。”李昭南平声说,淡淡地,似虚无缥缈。

    “陛下……”唐世言瞪一眼愣在当地动弹不得的杨芷菡,他一直以为这个女人多生是非,留着无益。

    李昭南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伸手阻止他:“留着她,朕还有用!”

    日色朦胧,光芒照彻鲜血如河的栖霞殿。

    李昭南转身而去:“上朝!”

    踏着血水与污雪,望着层叠的尸体与狼藉的一片,唐世言忽然感觉心里一片凄寒。

    “陛下,大沅江山该是尘埃落定了吧?”唐世言的声音在暖暖的阳光里却有点冷。

    李昭南顿住脚步,回头看着他:“不!”

    “嗯?”唐世言凝眉。

    “还剩下最后一战!”李昭南目光深而无底,漫无边际,“最重要的一战!”

    “最重要的?”

    李昭南点头:“杨元恪!”

    唐世言一怔,李昭南已然转身阔步而去……

    金色漫天,阳光不见一丝收敛,大沅江山在金光灿灿之下,鲜血与刀剑在这个晨,寂静……销声匿迹……

    便好像从未发生过一般。

    栖霞殿的梅花依然香冽,这个冬,就要过去了……

    第四十四节 最后一战

    栖霞殿一战,殿门关闭,便如从未发生,为免麻烦,此事秘而不宣。

    杨芷菡依然被关押在栖霞殿中,冷冬阳光格外有几分寒意,照彻栖霞殿一片梅林,梅已凋残,没有人看得出落满梅花瓣儿的地面曾被鲜血染红。

    李昭南站在院落里,唐世言站在他的身后:“陛下,你在想什么?”

    漫天流霞染了天际,浮云一丝一缕流过眼底。

    李昭南望着天的另一边,沉声问:“连容嫣非也没有消息吗?”

    唐世言微微垂首,心内亦有万分担忧。

    自从容嫣非离开,便如芷蘅和李民一般,一去便毫无消息。

    李昭南握紧双手,忽地转身看向唐世言:“不能再等了,我们去北冥。”

    唐世言一惊,李昭南面色郑重不似随口一讲,唐世言心中虽急切,亦想要往北冥一行,可如今李昭慧之事才了结,只怕大沅江山不可一日无君!

    “怎么?你不想?”这倒是出乎李昭南意料。

    唐世言摇摇头:“不,陛下,北冥自是要去的……”

    唐世言说着,忽地身子一低,跪倒在李昭南面前。

    李昭南一怔:“唐世言,你这是做什么?”

    “陛下,如今天下才定,却又遭李昭慧阴谋算计,李昭慧虽死,可此事却仍有很多疑点,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更不能再以身涉险,不如令唐世言先行北冥,陛下且再耐心等待数日。”唐世言言辞诚恳,他极少有如此如临大敌的神情,可今天,他却显得格外郑重。

    李昭南令他起身,却摇摇头说:“不!唐世言,你我之间客套的话,朕自不必说,可这一次,先是芷蘅与李民音信全无,再又是容嫣非亦失去了消息,北冥一定有事发生,且非比寻常,若是你去了,亦是消息全无,你又要朕如何?倒是不如你我同去,相互有个照应,有个商量的好。”

    “这……”唐世言仍觉不妥,李昭南继续道,“朕已想过,此次你我二人前去北冥,无须人马,你我两人先行,微服暗中入城,明察暗访,再令你山中人马悄悄随来,在城外候着,只是……此行朕打算秘而不宣,却不知如今,这朝中宫里,有谁可为朕抵挡一阵。”

    这的确是个难题,李昭南登基以来,麻烦不断,文武百官,貌合神离。

    唐世言心下思索,猛然想起一人:“陛下以为,赵令此人如何?”

    “赵令?”李昭南微微蹙眉,赵令乃三朝元老,德高望重,碧霄殿一役后,曾欲告老还乡,被李昭南挽留,那三年鏖战期间,曾为稳定大沅局面出力不少,此人从不多言语,更不会逢迎讨好谁,不结党营私,不拉帮结派,为人正直,刚正不阿,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李昭南的做法他未必全部认同,却绝不会有不臣之心,他心中,亦是以大沅江山为重!

    李昭南点点头:“好,速速密令赵令栖霞殿见朕!”

    “是……”唐世言转身而去。

    李昭南眸光如炬,雪屑被风吹乱,梅枝簌簌有声,颤动心怀。

    芷蘅,等着我!

    北冥城地处南方,早已不再下雪,可曾经风流旖旎的城,却因着连天阴雨而荒凉萧条。

    自从宫变,北冥城便再没有了昔日的优雅风情,有的,只是沧桑和落魄。

    爵府内,杜蘅的苦涩味道弥漫,随阳光漏进窗内。

    一身冷蓝的女子,立在床边,望着床上软弱无力的女人。

    “你还是吃点吧,再这样不吃东西,命都保不住,又怎么出的去?”冷蓝色裙衫的女子,眉目若烟,柔唇似绵,绝美的容颜,唯有目色无神。

    “皇后,你是怎么了?为何要帮着他们暗算我、囚禁我?更加做起了说客?你这样……怎么对得起陛下对你一片情深?”床上的女子周身无力,说起话来却铮然。

    “容嫣非,我爱六哥,想必你曾听说。”冷蓝色裙衫的女子,目光里无一丝一点的流转,倾城之貌,正是大沅绝色皇后——杨芷蘅。

    容嫣非摇摇头:“你……竟是这样的女人?你与陛下经历了那许多生死……难道……”

    “六哥是我一生最初的爱和温暖,我只爱六哥!李昭南……是我的仇人!他亡我的国,灭我的家,杀我父皇母妃,你究竟要我说多少次?”芷蘅愤然转身,满眼凄苦,打断容嫣非。

    “你怎么了?你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容嫣非不可思议,自她到达北冥,见到芷蘅,芷蘅便是满脸冰冷,更在她的饭菜里下药,后来,她便昏迷不醒,待到醒来,已然在这个房间里,身上不知中了什么毒,柔软得动弹不得。

    “我劝你还是吃些东西,留着命见唐世言最后一面吧。”芷蘅言辞冷漠,更不似她平日说话之风。

    容嫣非愈发犹疑:“皇后,你告诉我,你来到北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芷蘅转回身,看着容嫣非,“你不要白费心机了,我不会听你的,更不会背叛六哥!”

    “皇后……”

    “容嫣非……”

    容嫣非正欲再言,一男子声音如冷玉一般打断了她,她朝门口看去,只见白衣男子翩然而来,阳光里,有炫目的风华。

    可唯独那双眼,早已没有了昔日的清净。

    “杨元恪!”容嫣非咬牙说,“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做,九妹本便是爱我的,这……怕不是什么秘密。”杨元恪口吻清淡,走到芷蘅身边,轻轻揽了她的腰,他目光微微一侧,看向容嫣非,“而你……最好识相些,不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说完,他柔声对向芷蘅:“芷蘅,我们走,无须再与她废话,吃与不吃,由她吧,我们仁至义尽了!”

    芷蘅点头,容嫣非看着他二人相携而去。

    心里有万千疑问不解,她不相信芷蘅竟会是这样的女人,更不相信芷蘅与杨元恪旧情复燃,何况,他二人之间,怕未必有过什么旧情。

    可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提到李昭南,芷蘅的眼里会布满了如此深刻的仇恨?!

    容嫣非看看床边放着的红木托盘,她不能死,决不能,否则……这一切也许都将石沉海底,再也无解!

    她至少要留着命,等李昭南与唐世言来到北冥,想办法告诉他们,芷蘅早已不是从前的芷蘅,让他们千万小心,不要如自己一般,轻易中计,落入了杨元恪的圈套!

    北冥城,风光不再,却依然静谧,只是这种静谧多了几许哀凉气氛。

    夜幕才有一丝灰蒙,街上行人便已少得可怜,天全部黑下来,街上便再不见人了。

    “从前,北冥的夜市很繁盛。”李昭南的声音浑厚,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是吗?我倒是没怎么来过,来的时候,也没有仔细玩过。”另一个声音清朗里带了一些嘶哑。

    “唐世言,你可是受寒了?”李昭南问。

    “有一些,大沅天寒,北冥就近春了。”唐世言轻咳一声,目光凝在远远的街角,这才发现,这条街上,只有他们二人而已,他突然站住了脚步。

    “怎么了?”

    “不对。”随着连续的几声咳嗽,唐世言望向天边,一弯冷月悬于天际,苍白的月色冷冷挥洒在二人身上,两人周身一瑟。

    “太静了,即使是萧条,亦不该如此……”李昭南亦意识到了什么,沉稳的男子声音更为这夜平添几许寒意。

    “不错,难道……”受了风寒的唐世言有一点鼻音,但亦不可掩饰言语中的谨慎。

    “陛下,今天怕是不宜进城,不如我们先回城外。”

    “嗯……”

    两个人连忙转身,身后却传来一阵打杀的声音,两人忙又止住脚步,夜色深浓,一阵一阵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来人似乎不少。

    一阵冷风袭来,荡起二人衣摆,墨黑的天幕迅速滚动着一团团厚重的乌云,云层在天幕尽头不甚分明却又明明带着阴森。

    夜,漆黑似墨,寂静如死。

    唯有那一阵阵脚步声不绝于耳。

    “陛下,不要多管闲事,我们快走。”唐世言不觉心跳如剧,总有不好的预感。

    李昭南略微犹豫,正要转身,却听见一女子声音乍然而来。

    “救命……救命……”

    李昭南身子顿时僵直,又一阵阴冷的风,卷起满埃尘。

    李昭南脑海有一瞬空白,随即,只见浓雾深处,乌云之外,一抹纯白在一片漆黑中愈发清晰。

    飘逸的白,如月光冰冷,荒凉的颜色,在荒凉的夜里,荒凉奔走。

    那是……

    “芷蘅!”李昭南终于脱口而出。

    唐世言亦是一惊非小,如此诡异的夜里,如此阴森的阴谋气息里,这迅速向他们奔来的女子,凭空带着另一种诡秘气息。

    “陛下……”唐世言连忙拉住正要迎过去的李昭南,李昭南却甩开他,长剑赫然出鞘,剑芒寒光,在夜色里闪耀,照映李昭南坚定的眸光,“朕知道,你的担心,可那分明是芷蘅,朕怎能袖手旁观?”

    “你……万一是……”

    唐世言一句话尚未说完,李昭南已然冲了过去。

    夜,寒,深,阴……

    一地月色,一柄长剑,一个背影,唐世言看着李昭南一步步走向阴谋的云里雾里,还如此毅然决然。

    是的,他怎能不去?眼见着深爱的女人正向自己而来,那么……即使是龙潭虎穴又怎能不闯?

    思及此,唐世言亦毅然拔出长剑,李昭南,反正我唐世言的命早已注定是你的,你何时要用,便何时拿去好了!

    他迅速跟上李昭南。

    芷蘅望见迅速朝自己奔过来的两个人,大声呼救:“昭南!”

    李昭南长剑却直向她而去,举剑的手不见一丝一毫的收敛,剑锋凌厉,向着芷蘅而去,芷蘅脚步一顿,惊疑地看着李昭南,他的目光冷若寒潭,他手中长剑光芒刺眼。

    他……要杀她吗?

    芷蘅水眸盈盈,月光倾泻在她的眼里,一片悲凉。

    李昭南却挑唇冷笑,忽然,芷蘅感觉腰间一紧,被李昭南紧紧扣住,身子随之旋转向另一边,而李昭南手中长剑则直直抵在了她身后男子的额头。

    身后男子的剑尖儿却还差两寸许才能触到李昭南心脏。

    芷蘅一怔,抬头看着身边男子,混重的男子气息,不怒而威的凛凛气势,顷刻,令这沉沉夜色璀璨有光。

    如星辰般的眼睛,仿佛照亮了眼前一切。

    “李昭南!”

    忽然,一个人的声音清脆响起,在那同样手持长剑的杀手之后,随着而来的还有一众杀手。

    那声音便隐在这群杀手之中,如寒玉,似冷锋,尖锐刺耳。

    “你到底是来了。”

    夜深,唐世言变换角度,想要看清来人样貌,却只看到一角青衣飘荡夜里,身边举着火把的杀手,恰好挡住了他的侧脸。

    唐世言凝眉,李昭南却冷冷笑了:“久违了,杨元恪!”

    滚滚乌云过天,沉寂至死。

    唯有火把燃烧的声音撩动人心。

    “李昭南果然是李昭南,竟可猜到一个死人身上去。”说着,一青衣身影自杀手之中翩翩走来。

    夜光玉火光幽幽交映,杨元恪的脸色明暗不定。

    “你没有死,你道朕果真不知吗?当时芷蘅怀着一念之仁,放你生路,你却不知好好珍惜你这条命,偏偏要找死吗?”李昭南将芷蘅推给唐世言。

    “陛下……”唐世言接过芷蘅,李昭南剑尖自那名杀手的额头转向杨元恪,“杨元恪,是男人,就与朕公平决斗,不要为难女人。”

    “哈哈哈——”杨元恪忽然大笑不止,“决斗?李昭南,你休要激我!如今如此难得的机会,我怎会放你走?决斗?我杨元恪自然不是对手,却更加不会逞一时之气!”

    说着,杨元恪一挥手,一众杀手顿时冲向三人。

    李昭南挥剑挡开身边杀手,跃出重围:“唐世言,带芷蘅先走。”

    “不行!”唐世言护着芷蘅,却并不难应付,敌人的火力尽数围绕在李昭南周围。

    “带芷蘅走,这是命令!”李昭南一边挥剑如风,一边大声命令唐世言。

    唐世言却不理会,此番入北冥分明是明知山有虎的行为,可李昭南坚持,他亦无法。

    唐世言灵机一动,忽然向天空发射一枚烟火弹。

    瞬间,焰光照亮天际,月冷无色。

    杨元恪一怔,唐世言大喊一声:“若不停手,大沅军队便踏平了北冥城!”

    李昭南一惊,心下一思,随即会意,所谓疑兵之计,无外如此。

    他连忙闪身到唐世言身边,三个人缓缓向城门方向退去,两柄长剑仿佛是唯一的防御,剑光隔绝开月光,不!这沉暗的天色里早已没有了月光……

    “追!”一人大喊。

    “不必!”杨元恪阻止道。

    “殿下,他们不可能有军队来,否则我们……”

    杨元恪一挥手,唇角勾出一抹冷笑:“放他们走……”

    三人仓皇逃出北冥城,李昭南与芷蘅同乘一骑,夜色下,颠簸回到城外客栈。

    唐世言随时警戒身后,将房门关严后,依然站在门边把守,他看一眼李昭南与杨芷蘅:“虽然你们俩一定好多话说,可是今晚,我怕是要打扰了。”

    李昭南横他一眼:“好说!别闷坏了你。”

    芷蘅看向李昭南,眸内久别重逢的泪珠一颗颗落下来,流淌成一道道伤心的线。

    李昭南轻抚她长发,微笑说:“你定是吃了很多苦。”

    “那个……”唐世言忽然说,“我还是要打断你们一下,皇后,我想问,你可有见到嫣儿?”

    芷蘅微微垂首,唐世言心中一紧,立时奔到芷蘅身边:“怎么?嫣儿出事了?”

    芷蘅叹息一声,幽幽说:“她来找我,却被六哥的人发现,但是你放心,她只是中了异域的一种香,全身动弹不得,并无大碍。”

    “芷蘅,你脸色不好……”李昭南低眸看她,芷蘅一怔,连忙转身走到窗边,她推开窗子,此时,已有大雨倾盆而至。

    窗外雷雨交加,芷蘅幽幽一声叹息,转头说:“我可否与你单独说几句话?”

    她的目光落在唐世言身上,唐世言犹疑一忽,李昭南冲他点点头,唐世言转身出门。

    李昭南走到芷蘅身后,与她同望窗外冷雨悲鸣,雨声阵阵,敲碎夜的宁静,好像是一簌簌软剑从天而降,令人心里不安。

    李昭南抱住芷蘅,温软的身体,连长墨发,散发淡淡清香味道,鼻息间熟悉的香气,却又令心里安稳。

    芷蘅倒在他的怀里,大雨扑打在她脸颊上,沿着她唇角流下。

    原来雨水的味道竟是苦涩的。

    芷蘅苦笑,忽然,一声雷声大作。

    芷蘅猛然回身,惨白的面容,流淌的泪珠,混着雨水簌簌落下,李昭南刹那怔忪,胸口,一阵剧痛袭来。

    他一惊,缓缓低头看去,拔刀瞬间,鲜血染红了女子纤白的手,他胸前衣襟亦被血水染红,一股股扑鼻腥味儿令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当地。

    他惊愣不已。

    右手捂住胸口,忍不住微微颤抖,烁亮的眸光却暗淡,脑中一片空白!

    他不敢相信,眼前如此深爱的女子,正手持匕首,清水似的眼里,却有鲜血淋淋,她望着他,复杂的眼神纠结着冷雨与暖香。

    脉脉暖香依然缭绕在鼻息间,却夹杂了鲜血的腥味儿,如她的眼神一般。

    泪珠滚落,雷声轰响。

    她亦怔怔立在当地,眼中的惊异不知不觉侵袭全身,自李昭南心口滴下的血,一滴一滴,心惊肉跳!

    “为什么?”李昭南目光苍然一片。

    芷蘅颤抖的双手在雨夜里,冰凉如握住一捧冷雪。

    “因为……她早已不再爱你!”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大雨落得愈发急了,那人的声音在雨声里有几许不明,李昭南朝门口看过去。

    只见杨元恪夺门而入,俊逸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他的身后,跟着适才一众杀手。

    李昭南看着他,又看看一脸惊愕的芷蘅,她幽幽目光里,无数哀凉交织,泪光淡了烛色,她哀伤地望着他,似乎有一丝绝望!

    他眉一凝,他不懂她的眼神。

    “你刚才……是故意放我们走吗?”李昭南捂住心口,另一只手撑住圆桌,他看着他,两个截然不同的男人,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的目光自然不同。

    杨元恪点点头:“不错。”

    “你是故意……要我死在芷蘅的手里?”李昭南狠声说。

    李昭南一语正中要害,杨元恪直言不讳:“不错!李昭南,我定也要你尝尝这种滋味儿!”

    “杨元恪!”

    唐世言的声音忽然自门外传来,他一身风雨,长剑在手,雨水自他的剑身上滑落,冰冷地滴在地板上。

    而他的剑,正横在一名女子脖颈上。

    那女子容颜憔悴,目光惊惧,身量纤瘦。

    “芷菡!”杨元恪一惊,此时此刻,唐世言竟挟芷菡而来,脸上更有几分得色,“杨元恪,若不放我们离开,杨芷菡的命,便没了……”

    雷雨声冲耳而来,电闪雷鸣,闪过杨元恪的脸,却只有冷冷一笑:“哼,唐世言,是你太幼稚,还是我听错了,你竟拿一个女人的命,来换一国之君的命?哈哈……可不像一向智勇双全的唐义公的。”

    他言辞讽刺,唐世言却冷笑更甚:“你可以不在乎杨芷菡的生死,难道便不在乎你北冥传世之宝夫逑香就此失传吗?那样你可就是你们北冥的千古罪人,又何谈报仇复国?”

    夫逑香,不错,北冥传世之宝,父皇临死之前,只将它传与了杨芷菡。

    “六哥救我,救我……不要不管我……求求你,求求你……”杨芷菡悲戚的声音如窗外悲冷的寒雨。

    她无助地望着杨元恪,李昭南见状,忙道:“只听说,杨元恪自小最疼爱的妹妹便是十一公主杨芷菡,看来不过如此!”

    攻心为上!杨元恪到底是在北冥温香之风下长大的人,他未曾经历过太多沙场喋血与九死一生的残酷。

    他的心,定然不是冷的。

    “六哥……六哥……”杨芷菡终于明白,李昭南为何要留着她的命了,而此时,她亦要抓住这唯一的一丝生的希望。

    然而杨元恪的神情不过一忽犹豫,他看向唐世言,此时说起话来,依旧温文尔雅:“唐世言,你道我便是无准备的吗?”

    他说着,拍拍手,便只见两名杀手,架着一名红衣女子走进门来。

    “嫣儿……”唐世言只见容嫣非容色苍白,果然如杨芷蘅所说,她似乎全身虚软动弹不得。

    “唐世言,拿容嫣非一条命换芷菡,这交易你不吃亏吧?”杨元恪望着他,他之所以不能令容嫣非死,便是手中多一张王牌,而李昭南亦不能看着容嫣非去死,不然唐世言怎能不与他当众翻脸?

    杨元恪冷冷看着唐世言,唐世言却面色平淡,早在之前,芷蘅便已对他说明,容嫣非在杨元恪手中,如今并无太多惊异。

    唐世言唇角冷勾,一双清朗眸子,望着容嫣非虚弱的面庞:“嫣儿,你怕死吗?”

    一句话,令屋内气氛瞬时凝住。

    窗外,疾风冷雨交织,窗内无形冷箭一触即发。

    容嫣非看着唐世言,他的眼神里,有细密的纠缠,冷雨一丝一缕地在打在他的眼里一般,交织成一层密密的网。

    容嫣非知道,对于唐世言,恐怕没有什么比李昭南的命令更重要,没有什么,比李昭南的命更重要。

    也包括自己!

    然而想来,同样是这样冷雨凄凄的夜,千军万马之中,唐世言负伤严重,却仍旧一心让自己去救李昭南!

    而自己不正是被唐世言这样的风骨与赤胆忠心所吸引?

    不正是……因为他对李昭南誓死效忠的精神所震动?

    此时此刻,何其相似?

    不同的人,不同的形势,相同的耿耿衷心!

    这……不正是她爱的那个唐世言?不正是她倾心付出的那个男子?

    她释然地笑了:“容嫣非何时怕过死?若是怕死如何沙场征战?又如何……配做你唐世言的妻子?”

    唐世言蔚然笑了:“好!不愧是阿那的巾帼公主!嫣儿放心,若你去了,我唐世言亦绝不会独活!”

    杨元恪一惊,望着容嫣非微笑傲然的神情,望着唐世言坚定不移的表情,他承认,心内的震动非小。

    但随即,他镇定下心神,冷冷笑了:“哼!真是感人!”

    他目光横向李昭南,不可否认,他有一点羡慕,李昭南虽嗜血无情,名声在外,可人人亦皆是知道,唐世言对他忠心不二,一片赤诚。

    可他没想到,竟会到这样的地步!

    试问,他为人谦和,向来温雅,却不知道有没有一个人可以这样对他?

    “很可惜……”杨元恪忽然拍拍手,“我手上还不止容嫣非一个人!”

    唐世言与李昭南同时向门口望去,只见四名杀手,分别押着两个人走进来,风雨打得窗棂震动,越发大了。

    “云儿?李民?”李昭南脱口而出。

    云儿眼中泪光闪烁,李民则是一脸慨然:“杨元恪,休想拿我做人质!我李民纵死,亦不会连累陛下!”

    杨元恪望向李昭南,目光平静下来:“可是……李昭南,你于心何忍?”

    李昭南望着他,他平静目光下,隐藏的杀机直面而来。

    他知道,此时,杨元恪亦用了攻心之术,若自己对李民无情,则令唐世言看看忠心的下场,若他受了他的威胁,那么……功亏一篑!

    杨元恪的才智,他从不怀疑,可他却想不到优雅如风的杨元恪也会变得如此卑鄙,不择手段!

    李昭南定眸,与杨元恪眸光相对,那原本杀意纵横的眼,看在一旁忧色重重的绝美面容,有一瞬间凝滞,随之而来的是冷冷的温柔。

    芷蘅触及这样的目光,泪水冷冻在眼眶中,他们相望,却好像隔着一层雾水,朦胧迷惘。

    见李昭南不语,李民倏然身子后撞,众人一惊,杀手措手不及之间,铁剑寒光,血色鲜明,杀手的剑已经割破了李民的喉咙,剑尖儿滴下的鲜血,仿佛滴在了李昭南眼底!

    李民嘴唇颤动,目光里却是满足!

    “李民……”李昭南大喊一声,他没想到李民竟会出此下策!

    李民跟他的年头不比唐世言短。

    如今这样的下场,怎不令他一颗心里无法安稳?

    李民倒在地上,一片血泊,殷红了天……

    李昭南攥紧双拳,李民,这个仇,朕若不为你报,怎对得起你一片忠心?

    杨元恪震惊地看着,看来对李昭南忠心耿耿的并非只有唐世言一人而已!

    此时,忽闻楼下一阵喧嚣。

    刀兵之声,脚步之声,纷纷而来。

    杨元恪一惊,李昭南勾唇一笑,看来时机到了!

    “杨元恪,放了云儿,束手就擒,朕留你全尸!”李昭南眼光里,忽然掠过一缕烁亮明光。

    那一抹光,似乎照亮了窗外一片阴雨。

    杨元恪目光微微一侧,向窗外望去,冷雨之中,但见有点点亮芒闪烁,他略微犹豫,心下正自不明,却见李昭南缓缓站直了身子,撑在桌上的手拿开了,胸前依旧血色鲜明,然而,他的神情却早已不若适才的痛苦纠结。

    “你……”杨元恪见他唇角勾动冷冷笑纹,目光朗然,他不明所以地看向杨芷蘅,芷蘅却闭上眼睛,一滴泪水掉落,似松下一口气。

    难道……

    “芷蘅……”杨元恪震惊不已,他不懂,怎么会这样?他的计划原本天衣无缝,他要芷蘅亲手杀了李昭南,即使李昭南武功高强,不会立时毙命,但一刀正中心脏,却怎样都是重伤,绝无可能再有更多反抗余地,即使唐世言突出重围,他手上还有许多人质。

    可是……

    “你……你不是?”杨元恪不可思议。

    李昭南指指胸口:“不错,朕是受伤了,可是杨元恪,你看清楚,朕伤在肩头,而不是胸口,且伤口不深,对于南征北战的朕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说着,自腰间闪出寒光一束,杨元恪眨眼之间,李昭南已抽出腰间软剑:“杨元恪,受死吧!”

    “这……”杨元恪不解,李昭南向芷蘅伸出手,寒冷目光流露不自禁的柔情,“你以为控制了芷蘅,可是……芷蘅却早已暗示了朕,这一切……你都失算了,杨元恪!”

    芷蘅冰雪目光深深凝望,李昭南眼里倒影,如此分明又如此亲切,此时此刻,她终于可以不再假装,终于可以回到李昭南的身边!

    她伸手放在他的手心,温暖的手心里,传递了久别重逢的脉脉情意。

    芷蘅走到李昭南身边,回眼望向杨元恪:“对不起六哥,若无不这般假装受你控制,便无法摆脱你,更无法与你定下这样的计策而与昭南相见!”

    “什么?不可能!不可能的!”雪娜的莲疆迷心术不可能被芷蘅一个弱女子轻易破解。

    “可能……”

    忽地,门外风雨声里,夹杂进一名女子的声音。

    杨元恪回头看去,那名女子一身水蓝,迎风而动的裙袂裹着冷雨,她身体瑟瑟发抖,显然是得到了什么讯息,冒雨而来。

    她目光悲伤,哀凉的眼神,令杨元恪心中一冷,他似乎有些懂了:“雪娜?莫非……莫非竟是……”

    雪娜泪光如雨:“殿下,我不能看着你这样去害人……也害了自己……”

    “雪娜你……”杨元恪咬唇,他想不到,雪娜竟会背叛自己!

    芷蘅看着震骇的杨元恪,心中亦是寒冷一片,她想不到,她向来敬重的六哥,竟不念昔日救命之恩,如此利用于她。

    “其实,我早便被雪娜姑娘解了迷心术,但我未露声色,为了取得你的信任,你让我在容嫣非饭菜中下毒,我照做了,后来,我又照着你说的,假装被追杀,遇见昭南,我知道,你会一直派人跟踪我们,所以我不敢明说,只是以眼神示意昭南……”芷蘅说得平静,将适才她心中的纠缠一笔带过。

    李昭南望着她,了解地说:“杨元恪,你让朕轻易带走芷蘅,此事本便令人怀疑,加上芷蘅不断眼神示意,当芷蘅那一刀刺来,却刺在了朕的肩上,亦未曾用尽全力之时,朕便懂得了,原来芷蘅被你利用了,而我们适才之所以未曾轻举妄动,便是忌惮着你手中的人质!”

    李昭南说着,将芷蘅让到身后,软剑向着杨元恪,目光如火:“杨元恪,你向楼下看看,你已经走投无路了!放了公主,放了云儿,朕留你全尸!”

    “殿下……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雪娜泪水奔涌,跪倒在地,她为芷蘅解了迷心术,芷蘅却以不想被禁,不想再被别的花招陷害为理由骗过了雪娜,让雪娜为她保守秘密,而此事,杨芷蒽亦知道,并从旁一同游说雪娜。

    “殿下我不想害你的,我不想的……”雪娜哭倒在地,哭声好似窗外悲鸣的冷雨。

    杨元恪望望窗外,原来,那闪烁的明光,便是雨中刀兵。

    李昭南与唐世言先行,而山中之人随后而至,朝中安稳如初,未曾传出一点消息。

    他刚才不动手,是因为援军未到,而现在……

    杨元恪忽而仰天而笑,大雨浇灌入心里,倒流的苦涩与悲凉汹涌如浪涛。

    李昭南,不愧是不败的王者,不愧是曾嗜血无情的君主!

    只要为了江山稳固、帝位巩固,其他的……便什么也不重要!他自己的命也是一样!

    窗外林立的兵卫已包围了客栈,他部署的杀手人数定然远远不及,大战似乎一触即发,杨元恪,只要李昭南一声令下,窗外所有的刀锋都会对向自己。

    “李昭南,到底还是你的心更狠!”杨元恪止住笑声,眼神里亦如沁了血一般,“那么……就让我看看你到底还能狠心到什么程度?”

    杨元恪眼神一横,望向一旁杀手,杀手点头,架在容嫣非颈上的长剑寒光乍然。

    “住手!”李昭南一声喝止。

    唐世言却道:“陛下,我说了不会受他的胁迫!”

    李昭南尚未言语,芷蘅便向杨元恪走去。

    “芷蘅……”李昭南想要拉住她,芷蘅却回眸微微一笑,“要我和六哥说几句话。”

    一声雷响,李昭南望了她一会,芷蘅的脸在漆黑夜里,似乎带着一抹亮丽,他忽然发觉,她变了很多,变得会承受一些难以承受的困难……

    李昭南终于点了点头:“小心。”

    芷蘅走到杨元恪身后,低头看着地上抽泣不已的雪娜,她心中有愧,雪娜定想不到她对她的一时不忍,竟然会害了自己最爱的人。

    “对不起雪娜……”芷蘅的声音有一些颤抖。

    雪娜缓缓抬眸看向她:“你……你能救他是不是?是不是?”

    她依然希冀,她能够如上次一般救他,依然希望,她在李昭南心里的位置可以令杨元恪逃过此劫。

    芷蘅却只是低下了头,一声叹息,她看着杨元恪的背影,幽声说:“六哥,这一次,我亦不能再保你性命。”

    杨元恪的背影微微晃动,他冷笑:“九妹客气了,我却未必会死!”

    说着,杨元恪忽然转身,袭向芷蘅,芷蘅唇角微牵,却站着没有动。

    “六哥,这就是你想要补偿我的吗?”芷蘅泪水滑落,杨元恪的手停止在芷蘅雪白颈前,他看着她,看着这个从小饱受煎熬,命运堪怜的女人。

    她对他,算是仁至义尽了,不是吗?

    杨元恪转而夺过杀手手中宝剑,瞬间,天昏地暗,剑光掠过落进窗内的雨,血水与雨水混作一片。

    芷蘅闭眼,这一次她终于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从小给他唯一温暖的六哥自刎在她的面前。

    她没有动,甚至没有出声阻止。

    杨元恪倒地,望着李昭南:“李昭南,我没有预料到的不是……不是芷蘅的恢复,而是……你的狠心和……你手下的忠心!”

    不错!

    若是没有唐世言与容嫣非生死不顾,若是没有李民慨然赴死,那么,即使是芷蘅没有刺中李昭南心脏,他的手上依然有必胜的王牌。

    可是……他失算了,他没有算到一个他自心底里鄙夷的冷酷君主,会有这般忠心的臣子!

    而想想自己,自认为贤明,可身边却没有若唐世言、若李民般的耿耿臣子。

    他身边的人不是各怀目的,就是若赵昱卓一般,虽有忠心,却一向淡然没有抱负之人,而他的身边,亦没有一个芷蘅……

    雪娜爱他,可……却不曾为他着想,不曾为了他而狠下心肠。

    而芷蘅不同,她如今,果然已真正是大沅一朝皇后,再也……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羔羊了!

    杨元恪闭上眼睛,这一次,他败得无话可说!

    李昭南叹一口气,杨元恪,这个满心理想,一身抱负的男子,本也是这世上难得的俊才,只可惜他生在了北冥,生在了庸庸碌碌的帝王之家!

    杀手们看着这一切,看着杨元恪倒地,看着他如此轻易地被打败。

    顿时有些慌了,李昭南剑锋一转:“还不放人?”

    杀手们互相一望,立时收剑跃出窗外!

    唐世言亦将横在杨芷菡脖颈上的剑拿开:“陛下……”

    李昭南一个眼神,唐世言立时会意,他冲出门,对着楼下一声令下:“杀无赦!”

    “是!”雨夜寒光,冷剑出鞘。

    杀声立时震天。

    风雨依然不绝,飘进早已冷透的屋内,杨芷菡望着眼前一切,望着六哥和一片血泊。

    鲜血腥味儿弥漫,她怔愣地看着,一步步走到杨元恪身边,膝上一软,裙裳上染了鲜红,芷蘅望向李昭南,目光哀凄,李昭南会意:“朕会饶她不死。”

    “不必!”

    芷蘅尚未曾言语,杨芷菡便大声说,她回身:“杨芷蘅,你以为你赢了是吗?你以为……你终于……可以凌驾在我之上了是吗?”

    芷蘅幽幽叹息:“芷菡,我从未想过要凌驾在你之上。”

    “住口!”杨芷菡忽地站起身,染满了血色裙角,掠过杨元恪的尸体,“不过杨芷蘅,你终究失算了!哈哈哈……”

    她目光望在云儿身上,云儿身子一颤。

    杨芷菡忽然得意地大笑:“杨芷蘅,你以为你吃了夫逑香就可以得偿所愿了吗?你以为……我会这样轻易地就让你幸福,将夫逑香给你吗?你错了!”

    “什么?”李昭南握紧剑柄,芷蘅却握住了他举剑的手,“昭南,听她说下去。”

    杨芷菡得几乎疯癫:“你最信任的婢女云儿,其实早就背叛了你!你说可笑不可笑?她每天给你吃夫逑香,她明知道有害,却依然听了我的给你吃,只是因为……她也爱着你身边的男人!哈哈哈……杨芷蘅你可知道,那夫逑香吃下后,虽然你可恢复生育,但是……亦会令你容颜迅速衰老,你服用只需一月,容颜就会再不觉间发生变化,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还能魅惑了谁?哈哈哈……”

    “原来是这样!”云儿忽地凄然一笑,扬眸看向杨芷菡:“原来这就是夫逑香的秘密!可是十一公主,你以为你胜利了是吗?你以为……你的阴谋可以得逞了,是吗?”

    杨芷菡斜睨着她:“不是吗?”

    云儿笑意逐渐凝结,有冷冷凄楚,她看着,眼神中有歉疚亦似有淡淡悲伤:“我并没有……将夫逑香给她吃,我最终……还是没有……”

    杨芷菡的笑意随着云儿的话凝结在嘴边:“什么……”

    “十一公主,不要以为天下的女人都会如你一般心肠狠毒,都会如你一般被嫉妒蒙蔽了良心!”云儿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慨然。

    “你……你竟然……”杨芷菡忽而若发了狂一般冲向云儿。

    李昭南手疾眼快,抓住杨芷菡的手腕,冷冷目光瞪在她的脸上,这个目光,就是这鄙夷与不屑的目光,缠绕了她的一生,她的不甘与不忿,毁了她!

    “你还不觉悟吗?杨芷菡?”李昭南将她甩在一边,她踉跄倒地,跌倒在杨元恪尸体旁。

    此时,窗外杀戮声已止,唐世言衣襟已被风雨打透,他奔向容嫣非,望着地上痴愣的雪娜:“解药呢?解药!”

    雪娜只是望着杨元恪的尸体,一言不发。

    “无须担心,我曾问过雪娜,公主的毒会不会伤身,雪娜亲口说,只要停药三天,便会自愈。”芷蘅的声音有些许颤抖。

    李昭南回身扶住她的身子:“芷蘅,我们走吧,我们回家去。”

    回家?!

    这便曾是她的家,可家里却从没有一点温暖。

    她轻轻靠在李昭南肩上:“昭南,这一次……都结束了是吗?”

    再一次眼看着亲人死在自己面前,又是从小曾萌动情愫的六哥,李昭南知道,她定然心内痛楚,五味杂陈。

    李昭南拥紧她,雨渐渐小了,接近天明,别有一番寒意。

    “杨芷蘅,我输了,你却未必赢了……”

    踏出房门前,杨芷菡忽然再次开口,她微微侧首,姐妹俩的目光相对,变换昔日种种过往。

    高贵与卑贱,荣华与虚浮,都不过只是眨眼瞬间。

    杨芷菡唇角的笑别有一种寒意刺骨,她挑眸看着芷蘅:“母妃的手札你可曾看过?”

    芷蘅一惊,李昭南龙眸微光明亮,他赫然转身,软剑直向杨芷菡心口:“不要再说下去!”

    “李昭南,你在怕什么?”杨芷菡看着明晃晃的剑光,眼神逐渐迷惑,“杨芷蘅你只需记住是你亡了北冥,是你逼死了母妃!”

    杨芷菡说完,身子向前一挺,李昭南剑锋不及收敛,“噗”的一声刺进了杨芷菡的身体。

    芷蘅永远也忘不了她脸上的表情,那抹笑,仿佛带着她与生俱来的桀骜,泪水流连的眼里,流淌过一滴冷泪……又何尝不是凝结了她一生的悲哀?

    倘若,她们都没有出生在皇家!

    倘若,她们只是普通人家的姐妹,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水火不容,针锋相对?

    芷蘅发现,她竟没有泪可以流……

    后记 两情若是久长时

    一场刀兵尘埃落定。

    因赵昱卓从来都是反对杨元恪东山再起的念头,又有杨芷蒽曾助芷蘅骗过杨元恪,赵昱卓与杨芷蒽仍留居北冥,爵位依然。

    雪娜带走了杨元恪的尸体,葬在北冥城郊。

    芷蘅在杨元恪墓前送走雪娜,雪娜说,她再也不会回到中原,更加不会再想起北冥城。

    雨过天晴,芷蘅心里早已平静如水,经历了这许许多多,如今的一切,她相信终究会过去。

    北冥春意,料峭生寒。

    芷蘅站在城头久久凝望夕阳落去的天际,长风荡起连长墨发。

    李昭南站在她的身边,芷蘅看着渐渐暗去的天:“你看过母妃的手札是不是?”

    那日,李昭南急于阻止杨芷菡开口,这一个举动已经泄露了他的心。

    他不语,只是抱住她瑟瑟颤抖的身子,芷蘅转眼看他,夕阳余晖落进他的眼里,笼起淡淡薄雾。

    芷蘅静静说:“告诉我。”

    她的眼神明媚,似并非在追问一件不堪回首的往事。

    李昭南终究开口:“你母妃……为保你性命,故意疏远你,冷淡你,难怪杨芷菡她恨你,因为你母妃的手札上,除了写出了夫逑香的秘密,写的……尽是关于你的一切和她对你永远不能说出口的愧欠!”

    言毕,李昭南望向芷蘅,芷蘅的目光却依然凝在旷远的天际。

    城上,风更寒了。

    芷蘅身子一瑟,缩紧在李昭南怀抱中……

    “我们走吧……”许久,芷蘅轻轻一句,李昭南点头,身上风袍裹紧身边的女子。

    她经历的寒冷已经太多,他想要给她的温暖也太多太多……

    “我们明天就回大沅去好不好?”芷蘅说。

    李昭南犹豫一忽,终究开口:“何必急于一时,若你要凭吊母妃,朕会随你同去!”

    当年,李昭南赐死北冥皇族,但出于尊重,仍旧厚葬。

    在北冥城郊一处山边,有一座合葬墓。

    这些年,想必已经荒了吧?

    李昭南看着她,可芷蘅却只是幽然一笑:“不用了……”

    次日,李昭南便下令返回大沅。

    一路之上,李昭南并没有乘坐帝辇,而是与唐世言策马在前。

    芷蘅与云儿凤辇在后,云儿说:“公主,你不恨我吗?”

    芷蘅笑了:“恨?你并不曾真正害过我,这证明我们之间姐妹情谊依然。”

    云儿垂首,芷蘅挑开车帘,望一脉山水连绵,一方碧天如洗。

    李昭南策马身姿在这山水之间格外威凛,长风卷起衣袍,远远的,似乎能听到他爽朗的笑声。

    那是他许久未曾有过的放纵了。

    “公主,陛下也真是的,你们这一次差点就……却不一路陪您,反而和唐世言说说笑笑的。”云儿似乎亦放下了心中不该挂着的,言语之间,寻回了曾经的味道。

    芷蘅笑了,几丝薄云缭绕在眼底,流荡过往种种情境。

    “云儿,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们已经经历了这么多,更无须在意这一时。”芷蘅放下车帘,闭目养神。

    脑海中,回忆起曾几何时,她偷偷溜进母妃的寝宫,无意间看到了母妃一卷放在枕边的手札。

    那上面满满的母爱,曾深深刺伤了她。

    从头到尾,母妃未曾提起过自己的名字,她一直以为那是母妃对杨芷菡的爱,如今才明白,那是母妃一片苦心,无处托付,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写出来。

    这样深藏的爱,深到……她竟感觉不到!

    母妃,可你真的爱父皇是不是?你亦愿为了他而舍弃生命!

    可是父皇是那么憎恶我,那么,就让这个秘密,成为永远的秘密,我不会去祭拜你,不会……再出现在你和父皇的面前!

    这样,或许在另一个地方,你会幸福吧?

    你说,你一生做的最对的选择是将我嫁给昭南!

    那么我希望,永远不去祭拜你,永远不再打扰你和父皇,是我一生所做最对的选择!

    一路遥远,回到大沅皇城的那一天,已是夕阳西下。

    帝后相携,踏着霞光,走向一片辉煌殿宇……

    李昭南温柔地望着身边女子,他执起她的手,他发誓,这一次,他定不会再次放开她、更不会……再令她陷入到任何危险中!

    永远……

    番外 若有来生——江沄

    初见他时,他是沉默寡言、却清高桀骜的大沅朝三皇子。

    犹记得那是一天雪夜,雪片落得轻柔凄美,御花园中的梅花树盛放如雪梅花,梅的白与雪交织,雪的洁净与梅相融,晨,便会融化成一缕缕淡香,沁人心脾。

    我时常这般站在梅花树旁,静静看着,一看便是一夜。

    这也正是我常常入宫的原因,但,我终是懒于应酬之人,更不屑巴结奉承宫中妃嫔、皇子公主,故而大家看我的眼神大多是冰冷厌恶的。

    我并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

    直到那一天,我送父亲远征,那一次,我格外担心,因父亲的军中多了一位特殊的新将——大沅皇子李昭南!

    初闻此事,我震惊非常,亦曾规劝父亲此番勿要前往,携皇家之人出征,本便要小心翼翼、谨慎万分,更何况此人才不过年满十四,然而父亲却置若罔闻,丝毫听不进去,更每每提及李昭南的名字,眼里便有明光闪烁。

    他对他似十分欣赏。

    我无法,冲动之下,在御花园拦住他,那时,雪后初晴,梅色更艳,一缕冬阳照进他冷冷眸光,瞬间便结成一片寒霜。

    这样的目光,我是极少见的,他看着我,面无表情,我反而一时愣住,他虽只有十四岁,可我却恍惚觉得,他的目光深如四十岁的沧桑男子。

    他漠然问我:“有事吗?”

    原本满心的愤懑与发泄,在这样的目光下变得枉然,第一次,我有了这种感觉——缴械投降!

    从前的我,无论面对谁,面对什么事,都绝不会低头,可这一次,我输了。

    我无法面对他的目光,只是垂首,转身说:“不要给我父亲添麻烦。”

    他没有言语,而我迅速地跑开,莫名的,心内一阵震荡,跑了一忽,我才终敢回头看他,他依然远远地站在回廊中,似乎凝视着一树梅花,枉自出神。

    那一刻,他眼中的冷光融入了阵阵梅香,忽然,柔和了几许。

    我心里亦不知不觉平静了。

    从此,我再也无法将眼神从他身上离开。

    我会不自觉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就这样几个月过去,我进宫的次数似乎越来越频繁。

    那一战后,他便一直随父亲出征,在父亲口中,他是生死不惧的铁血皇子,是冲锋在前、无往不利的战神。

    终有一天,他被封奕王,受百官崇敬、万民敬仰。

    而伴随着这一切的,还有无数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传说中的他,暴虐、残忍、风流成性。

    他从不将谁放在眼里,也包括他的父皇李稔。

    然而,我却知道,这不是我默默观望了这么久的男人。

    我看在眼里的,更多是他的落寞与黯然,但这一切的一切,就如同一夜冷雪,只是一夜,便会过去。

    终有一天,我如同往日般站在御花园一株梅树下默默等他来时,他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

    “江小姐,你要看我到什么时候?”

    我猛然回头,他的声音有点冷,可目光却似乎有一瞬柔光。

    他叫我江小姐,显然他早已知道我是谁,我苦笑,他怎会不知?这样睿智英勇的男子,如何会不知有一双眼睛,不时地盯着他?

    我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可最终想要实话实说。

    “我对你感兴趣,不可以吗?”这已经是我能说出口,最明显的实话了。

    我禁不住面上火热,努力垂首,我没有看他脸上的表情,只知道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仅仅与我错身而过……

    我顿时感到心中凉了半截,那种被霜雪覆盖的感觉令我心寒。

    这时,我才发现,有一种东西已经深深埋在了我的心底,我回眸看他的背影,落寞无言。

    这之后,我便再难见他了,直到那一场巨变!

    我父亲江洪被控私通阿那,我全家被冠以满门抄斩的罪名,那时,我曾感到万分绝望,天牢之中,我只记得那一缕阳光,在融融夏日里,成为我眼中唯一的一缕。

    他来到天牢,难得他此时仍旧不忘父亲之恩,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他痛心疾首的样子,父亲却看得淡然,他只是望向我,希望李昭南可以救我一命。

    此时的我,早已没有了昔日梅花树下的心境,我看着他,对着他的眼神许是冷无温度的吧?

    我看到他眼里瞬间的惋惜与叹息,他看了我很久很久,终于点头去了。

    父亲似乎十分信任他,他关上牢门的刹那,父亲的唇角有一丝笑意,他看着我:“以后,你要好好报效奕王。”

    我一惊,父亲竟笃定他定能救我吗?

    可一切出乎了我的意料,亦出乎了父亲的意料。

    次日,李昭南大殿之上,求娶于我,李稔念在父亲赫赫战功,最终允下了,听闻李昭南亦想要保住哥哥,然李稔言留女不留男,而哥哥命薄,未能等到行刑之日,便病死牢中。

    也是在那一刻,我感受了帝王之家的冷酷无情,李稔竟将我全家行刑之日,定作了我与李昭南大婚之时。

    能够嫁给心仪的男子,本该是多少女人心中所愿,可我……却不能。

    那一天,泪水伴我一路,喜房之内,我只想同父亲同去。

    然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李昭南踏进房门之时,却并非一个人,我大惊,自行揭下盖头,我看到父亲憔悴却欣慰的面容。

    我泪如泉涌,扑到父亲怀中,父亲抚着我的肩:“我终于看到你出嫁了,只可惜你哥哥他看不到。”

    我缓缓抬眼看一边的李昭南,他依然面无表情,大红色新郎服未能令他的目光更加温暖,反而更显得冰冷了些。

    我望着他,却只有一句:“谢谢……”

    他微微点头:“本王要连夜送将军出城。”

    我一怔,他言下之意是,新婚之夜,我要独守空房。

    说来可笑,我竟是由衷感激的。

    于是,那一夜后,我便成了奕王府众多妃妾中最耀眼的奕王妃。

    也是那一夜后,我成为了这座府中所有女人的眼中钉。

    我只觉得好笑,我全然不在意这些,我在意的只是这圆满的结局里,总有不圆满的失落。

    夏日,梅树只是枯败的一株,我如从前一般,站在这株梅树前,一站便会是一整天……

    他似乎看透了我的心事,突然站在我的身后:“你以为我同情你是吗?”

    我不语,他亦没有再说话,只是陪我站在枯败的梅树旁,这一天,他陪我站了整整一天。

    而后,他只要空闲,便会陪我站在这株梅树下,久而久之,他不在时,我便感到格外失落。

    有天,及至黄昏他都没有出现,闲来无聊,我便抚琴一曲《胡笳十八拍》,心乱则琴声不静,我愈发心烦意乱,正当此时,有笛声传来,那音似浩远天边一缕浮云,又似茫茫漠原一片新绿,于悠悠不觉间安稳住了我的琴音。

    我这才抬头看去,只见李昭南站在不远处,他以笛声和我,眼神在暖阳下,熠熠有光,那巍峨如雪山的身姿,被阳光笼罩一层淡淡金色。

    我恍惚了,彼时,亦是这样一瞬间的眼神,令我心驰神往。

    而今,这一瞬,变得那样长,那样美好……

    一曲终了,他缓缓走向我,深深望我的眼:“威武将军江洪之女,智慧绝伦、博览群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几乎集所有女性的优点于一身,只是性子清傲,过于好强,不愿屈就于人,更从不会低头,曾令众多豪门子弟上门求亲,不得而归,而我李昭南又何其有幸?”

    那是我听他说过最好听的话,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那之后,他再没有过甜言蜜语,即使,我们的身影在奕王府中再不相离,即使,我们会共奏一曲及尔偕老,他亦不曾说过那样好听的话了……

    好景不长。

    为不给他增添不必要的麻烦,我几乎不会出门,可我想不到,他会突然出现在奕王府,被很多人传说称我青梅竹马的未婚夫的男子!

    我尚不明原因,李昭南便突然推门而入,他本该是赴宴而去,去而复返,一瞬间,我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不容我解释,当即拔刀相向,一剑刺穿了那男子的心脏,血流了满地,我吓住了,本要解释的我,却亦像被那一剑刺穿了心般,忽然不想说话。

    我只是问他是否信我,答案显而易见,他自是不信,然他刺向我的那剑,我知道,他有意避开了要害,我倒在一片血泊里,冷冷地看着他,我至今仍然记得他当时的眼神,那样冷酷……

    我咬牙,强忍心中所有悲愤,冰冷地对他说:“从此,我再也不欠你!”

    他的表情震骇,我昏迷前,看见一个女人的影子映入眼帘,那个女人就是孙如妍!

    这个我甚至不曾正眼看过的侧妃。

    之后,我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时,爹已在我身旁,却痛心疾首,骂我忘恩负义,恨不得我死去,我一言不发,眼泪倒流回心里,我不许它们夺眶而出。

    我看着一边不语的李昭南,那些美好忽然变得好残忍。

    最终他在爹的央求下放了我,为了我的颜面,亦为了李昭南的颜面,他令我离开大沅,自生自灭,而爹,便当从没生过我这个女儿。

    他对我说,从此不要再回来,不要再出现在他的面前,我倔强地扬着头看他,咬紧嘴唇,我看得出,他恨我,于是,好强的我不等伤愈,便毅然离开!

    我走时,没有带走任何东西,我只身离去,有一刻,我果真是绝望的。

    可我更加不甘,我牢牢记住了孙如妍那个名字,和那个女人稍纵即逝的得意笑容。

    我甚至笃定,是她陷害我的。

    可伤我最深的,还是令我付出唯一深情的那个男人……

    当时情,今日恨!

    俱化作绵绵细针,刺痛着我……

    这痛,持续了整整十年!

    我终于知道了原因,他如此不信任我的原因,是因为他不信任的是所有女人,可那时,我已经身在塞外,远离大沅,化名沅心!

    对他的恨,似乎没那么深了……

    对他的心,却似乎更深了……

    我虽远在阿那,却努力搜集了他的一点一滴,而令我震惊的却是,那个嗜血冷酷,从不容挑战、不容忤逆的奕王,迷恋上了一位女子——北冥国九公主杨芷蘅!

    更令我震惊不解的是,这女子,竟是在大婚当天与李昭南一夜风流的女子,而李昭南却可为了她,三年不近女色,那不是我印象中的他!

    难道,这些年,他的变化竟是如此惊人吗?

    为了她……那名动一时的栖霞杨妃?

    我曾在心中冷冷鄙夷她,更鄙夷李昭南,直到唐世言来到阿那,将我带回大沅,我见到她时,才知道,原来,她拥有那般绝世的姿容,与洁净的气质。

    她与我,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相同的是,我们爱着同一个男人……

    我试图重温旧日情怀,却发现,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并非痴缠的女子,在眼看着昭南为她而做的改变后,我清醒地意识到,过去的,只能过去……

    我决定离开,离开之前,我去冷宫,见到了孙如妍,不得不承认,我不虚此行,此行之后,我赫然发现,李昭南的身边围绕了太多敌人,还有太多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于是,我又决定留下,我看得出,他很困扰,为了我,他与他深爱的女子有颇多误会。

    我心里疼痛,强颜欢笑,只把精力放在如何帮他引出潜藏的敌人上。

    而他面对我时,复杂的眼神,取代了当年梅花树下温暖的目光。

    可我依然不悔……

    因为……在我临死之际,看到了他为我而流的眼泪,和痛彻心扉的眼神……

    可是昭南,你也许不知道,我愿为你付出一切,包括你……

    曾有过你,我的一生,已经足够!

    番外 心若苦莲——歌妃

    我本是北冥水榭边寂寂无闻的歌姬,北冥是极风雅的国,香风柔雨,歌舞升平,令这个以脂粉闻名的国度之人多有柔软的气质。

    也包括他,那个改变了我一生的一国之君。

    初见他时,他气韵非凡,一脸明媚,一把折扇舞动了我粼粼裙摆,荷叶香风阵阵,我为他烹一杯莲心茶,他说,我便如这莲心,纯净高贵,淡雅怡人。

    我淡笑,却忆起了不堪往事。

    曾经,亦有倾心相爱的男子,他饱读诗书,风度翩然,可无奈,自己乃是水榭歌台卑贱的歌姬,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于是,他带她逃离教坊,可路途中,她却眼看着书生被欲要强占她的恶霸打死,所说最后一句,便是:“如歌……快逃!”

    我滚落山坡,侥幸逃过一劫,却不得不再次回到这水榭边以色侍人。

    说起往事,我忍不住落泪,他柔声抚慰我。

    自那之后,他常常来听我抚琴,他说,我的瑶琴比得了宫廷女官,我只是笑他,你却听过宫廷音乐吗?他笑而不语,直到那一天,一道圣旨忽然降临,我才知道,那个时常来听我弹琴,品味莲心茶的男子,便是北冥之主,一国之君。

    那一天,震惊了整座北冥城。

    教坊之内,更有议论纷纷。

    我知道,这是不可多得的时机,于他我亦有几分好感,可是……我心内犹豫,望着已微微凸起的小腹,这……是我和书生的孩子,我已有别人骨肉,又怎能入宫为妃?

    我婉言谢绝他,抗旨不尊。

    他却一连站在教坊院内几天,他说,他不会在意我身怀别人的骨血,且若与他入宫为妃,这个孩子生下来便是皇家贵族。

    我终于动摇了,我不想令我的孩子如我一般,自小长在歌舞教坊中。

    于是,北冥便多了一位名动一时的歌妃!

    人人皆说,我腹中的孩子乃陛下民间风流之子,后宫之内更对我虎视眈眈,生怕我一举得男,我只淡然地等待这个孩子的降生,可是……我却没想到,她出生的这一天,便注定了她一生的悲剧!

    那一天,天阴沉沉的。

    夜里,天有异象,我满怀欣喜等待她的到来,可四个字却打碎了我怀胎十月的美好希冀——荧惑守心,天生妖孽,祸国殃民!

    我怔怔听着,虚弱地听着一个字一个字的罪名,我无力地望着陛下,他痛心地看着我,他没有说什么,直到北冥连年灾害,他才终于狠下心,将我的女儿芷蘅赶到冷宫,那荒凉阴森的地方去。

    从此,我们母女便难得一见。

    然,我虽不过教坊中长大的歌女,却亦不相信鬼神传说,我知道,陛下对我一心一意的宠,便是我女儿的原罪。

    所谓荧惑守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而芷蘅毕竟非陛下亲生,陛下不会对她维护,那么……若要令她在这阴险的宫廷里活下去,那么……我便不可对她有半点怜爱,令她成为整个宫廷最被忽视的公主,令她成为不会被人计算陷害的女孩。

    芷蘅,原谅我,不能令你快乐无忧地成长,可是……这才是你活下去的唯一方法。

    簌簌花雨里,守护成曲,每逢我弹起这首曲子,遥望之间,一唱数年,那曾在我身边的稚气小娃,而今已至芳华。

    她竟出落得如此美丽,比着我与陛下的女儿芷菡更胜数分。

    我得悉丞相之子赵昱卓倾心芷蘅,且赵昱卓此人幽雅博学,若芷蘅可嫁入相府定会苦尽甘来。

    故,我极力促成此事。

    可我却没料到,那一夜,竟成为芷蘅命运的又一个转折。

    那夜,她与大沅三皇子一夜风流,一夜之间,成为天下笑柄,我虽痛心疾首,却不能表露分毫。

    然而她竟怀孕了。

    大雨之中,她跪倒在春暖阁外,她一声声祈求我救她,我在陛下身边依旧烹着莲心茶,无动于衷。

    直到她昏厥在大雨里,陛下终究松口,令御医为她诊治,还记得,那一夜的雨特别凉,那一夜,陛下决定将她远嫁大沅,从此……不再相见!

    两国和亲,更能保北冥万世太平!

    然后若干年后,陛下才知道他错了!而我才知,当初决然地遣她离去,是多么对的决定!

    远嫁前,宫中花瓣似雪纷乱。

    我站在桃花树下,凝神望她明眸如雪,似月皎然。

    我躲在人群之后,默默祈祷——

    老天,请庇佑她,让她可于另一个国家平安……幸福。

    转身,踏风而去,绝然不再回头!

    可命运终是弄人,我想不到,再见面时,那株陪伴我十余载的桃花树,在新绿初绽的春日,一宵黯然。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大沅大举进犯北冥,元恪拼死抵抗,依旧不能抵挡李昭南那个纵横天下的铁血君王。

    我不否认,我曾暗自庆幸,这个君王,竟是芷蘅的丈夫!

    那个传说中深爱她的男子!

    而直到城破之日,我才终于见到了他,那个嗜血君主李昭南,踏着北冥尸身血水,攻入皇宫。

    我亲眼看着曾对芷蘅鄙夷不屑的皇亲国戚悉数跪倒在她的面前,也许芷蘅不信,那时的我竟有一丝丝快意。

    芷蘅,母妃终于做了一件对得起你的事,对不对?

    可母妃终究不能原谅自己,若当时我能够选择留在水榭,你亦不会受尽了宫廷之苦,人生之辱。

    我看着,陛下死在我的面前,他痛苦阖眼的刹那,我眼角生泪,赫然发觉,这个男人,我到底对他还是有情在的!

    而不论是他还是芷蘅,如今的惨剧,若没有我,许都不会发生吧!

    我苦笑,也许最该死的人,是我!

    于是,我冲向陛下的身体,那柄穿透了他身体的长剑,亦结束了我的生命。

    那时,我最后看芷蘅一眼,她一身华贵,面容复杂,然我与陛下的这段孽缘,如今只落得满目沧桑悲白发。

    而这……到底又是谁的悲剧?何必执念?

    烹了多年的莲心茶,此刻,我才终于知道,莲子的心,是苦的!

    心碎。

    血流。

    眼泪决堤。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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