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毫

    阿鸿的西瓜

    阿鸿上学的地方在哈尔滨，他的家在安徽。这年暑假时，母亲把家里所有的现金都寄给他，让他回来过一个夏天。由于经济的关系，阿鸿有两年没有回家了。

    在火车上，阿鸿看见窗外飞逝的景致，便全然忘记了车厢的闷热、拥挤及喧闹，一心一意想着母亲，于是窗外的景致都幻化成了母亲的白发了。他有些后悔，这次回家，竟没为母亲带东西。

    车到济南时，阿鸿看见站台上到处是卖西瓜的人，一问，才两毛五一斤，比哈尔滨便宜两毛。于是他挑了一个最大的：十四斤八两。在座位上时，阿鸿怕把西瓜挤坏了，便抱在怀里，满是喜悦，脑子里想的就是把西瓜抱回家的情景，一颗爱心就在西瓜里了。

    阿鸿在合肥匆匆忙忙地转上长途汽车，到家住的县城已是第三天，一下车，他就被满街的西瓜惊呆了，问价，才一毛五。于是阿鸿把西瓜抱得更紧，他感觉，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珍贵的西瓜了。

    当一家人坐在桌边，阿鸿颤抖着手切开西瓜时，一股坏西瓜的酸味冲了出来。一家人便默默地看着西瓜。良久，阿鸿把西瓜抱出去，扔到了垃圾堆。他差点想哭。那时，正是七月。

    世上快乐的事真多，阿鸿正年轻，不久就忘却了这事。有一天，母亲病了，阿鸿把自己第一次的工资买了许多营养品来看母亲，母亲拉着阿鸿的手，提起那次买西瓜的事，脸上满是幸福的表情。

    那天晚上，阿鸿流泪了。

    天亮的时候

    第一次看见她时是一个黄昏，她飞散着黑发，迎着微风，笑着。他感觉自己整个被她吸引住了，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在融化。

    那一晚他再也不能安宁，辗转了一夜，写了一首诗：“看见你时/世界便全暗了。”以前他是从来不写诗的。第二天，他把这首诗寄给了她——只是没敢写上自己的名字。

    于是，他便开始了没有希望的等待。每天黄昏，守候在路口，注目着每一个黑发。她却依旧爱笑，依旧天真，不对他多望一眼。这不免使他有些伤心，但那一头飘动的黑色波浪又激动了他。

    每天，他都等待黑发，等待烈火的煎熬，风雨无阻。有时，他都为自己感动了。他又开始写诗：“黑发，你温柔的面庞/黑发，你如水的双眸/黑发，你多情的双唇/黑发……”

    有一天小雨，黑发从这经过时，他正在树下发抖，黑发望了他一会儿，说：“送送我。”

    他很奇怪，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路上，黑发讲了很多话，他更多的却是沉默。

    回去后，也许是淋了雨的缘故，他生了一场病。病中，他又写了一首诗，题目叫做：《天亮的时候》。

    初恋的印象

    夏天，一个大城市的远房亲戚来他家。那亲戚是个姑娘，二十多岁，穿着淡青色的连衣裙。

    “连衣裙”长得好美，身材修长，一条油黑的大辫子，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总是带着笑意，好像会说话一样。

    那段时间，他以为“连衣裙”是天下最美的了，甚至不敢正视，总是躲在旁边，偷偷地看几眼。

    一天，“连衣裙”唱起歌来，李铁梅的唱段。那嗓子像清泉在山间流过，他不由自主地走到“连衣裙”身边。“连衣裙”笑着拉住他：“你会唱歌吗？唱一个给我听听好不好？”

    他想了想，唱起《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长夜将过去天已微微亮，衷心祝福你……”

    “连衣裙”打断了他的歌声，很严肃地说：“这是黄色歌曲，不好唱的。”

    “连衣裙”眼睛里的笑意不见了，粉色的脸蛋变得通红，他默默地走开了。

    第二天，“连衣裙”要回家了，他们全家都要送她。他躲在小阁楼上。他听见“连衣裙”喊他的声音。他一动不动。后来，听见他们出门了，才趴在小阁楼的窗子上，望着那淡青色的背影越走越远，几行热泪流了下来。

    那一年，他正好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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