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永霞

    这一天和每一天都一样。其实，每一天都和每一天一样。刷牙、洗脸、梳头。临出门前上趟厕所，为了路上周身舒泰，系完鞋带再上一趟厕所。

    可是，出了门，还是发现有些不一样。小店早早地开门了，太阳早早地挂在天上了。平常这个时候寂寞的小胡同一下子人多起来了。空气中多了一种荷尔蒙的味道。呵呵。江摩尔终于忍不住笑了两下。她想起来了，今天是情人节。

    一个新生的、越来越让人喜欢和接受的节日。一个粉红色的日子，一个性感的日子，一个抒情的日子，一个与平日不一样的日子——对于某些人来说。就连江摩尔，也感觉有些不一样。她赶紧打开了手机，就像有人要急着给她打电话发短信一样。可不，刚打开，手机就响了。江摩尔低下头，一个陌生的电话，但传来的却是儿子的声音，江摩尔很生气地挂断了电话。是儿子忘了带作业本。江摩尔恼恨地想：活该！

    若是平时，江摩尔不会这么做。可是，这一天她绝不会去给儿子送作业本。这一天，总得和平日有点不一样。可不是有点不一样，她差点都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儿子。她觉得自己很年轻，很快乐，有一种很久都没有的新鲜感觉。

    来到单位，江摩尔还是兴致勃勃。她觉得她今天这么兴致勃勃，肯定“有一点事”要发生，肯定与一个男人有关，“至少也是一个电话”。

    江摩尔兴致勃勃地度过了一个上午。这个上午她去厕所照了三次镜子，镜子告诉了她三遍：你很年轻。中午到了吃饭的时间，江摩尔注意到：今天，公司里的女孩都特别妩媚，个个脸上像上了一层胭脂一样，嘴唇上也像上了一层胭脂一样。江摩尔注意到她们的手里都装个手机。每一个手机里都有一个甜蜜的秘密。江摩尔仿佛看见那些秘密都要扑扑地跳出来说话了。江摩尔很想给她们说些什么。可是，江摩尔一说话，“情人节”这仨字还没有吐出来，那些年轻女孩们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红过之后，她们就什么也不愿多说了。仿佛秘密就藏在口边，一张口就让别人看见了一样。

    江摩尔正有点不解，男一群人叫住了江摩尔。她们，黄黄的脸，胖胖的脸。平日，江摩尔跟她们在一起，没觉得她们这么难看。现在，她觉得她与她们是那么的不合群。她今天很年轻，她今天的心情也很年轻的，她感觉到今天会有一点“年轻的”事发生。所以她现在特别愿意跟年轻的人在一起。好像，她自己还有点害羞，还有些不好意思，那些年轻的女孩会用眼神安慰她说：没关系，我们都这样，这样很正常。可是，根本都不是这样，她们悄悄地说，悄悄地笑，悄悄地丢眼色，好像要躲开她一样。

    江摩尔有点不高兴了。

    还没到下班时间，那些年轻的同事、鬼鬼祟祟的同事一个个提前消失了。江摩尔的手机像是死了一样，她清早坚信的“至少一个电话”一直没有打来，肯定“有一点事”的“事”也无影无踪。到了下班的时间，她不能再等。她要回家了。

    她走到车站。突然眼睛就不动了。她看到一对中学生模样的男孩和女孩，在站台上紧紧相拥，男孩的眼神，呈现出男人在“那种时刻”才会呈现的眼神，女孩的手里拿着一枝玫瑰花，脸上呈现出在“那种时刻”才会呈现的柔情。可是，当她仰起脸来时，江摩尔替她遗憾了一下，女孩长了“地包天”的嘴。但是——一个年轻的“地包天”。因此，在情人节这一天的傍晚，仍然有人拥着，有人献花。

    她从车站里出来。来到天桥，看到桥上站满了人，站满了卖玫瑰花的人。玫瑰花个个肥胖得惊人，看上去像是个个可以吃的样子。天桥的下面是所大学，因此卖花的个个都是学生的模样。他们挤在一起，笑着，闹着，叫着。“卖花……卖……花。”江摩尔心想，哪儿像卖花的样儿。

    手机还没响。手机是不会响的了。“至少一个电话”的想法是很令人可笑的了。江摩尔继续往家走。天已经有些黑了。江摩尔走到清晨路过的小巷，看见一个单薄的男孩正在花店前踌躇。但他终于什么也没买，让那个想抓住这个夜晚最后赚一把的秃顶老板失望了。清丽的女孩走在前面，可能有点微微的失望。但是，江摩尔在心里安慰道：没关系，你们还年轻。年轻就是机会，就是爱，就是一切。

    江摩尔这一天，看到了各种各样的风景，看见了各种各样的笑脸，各种各样、肥得让人忍不住想吃的玫瑰花。此刻，快到家了，她的心情很复杂。她的内心很惆怅。

    她把手机关上了。

    她把自己的心，也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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