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走天涯-雪地里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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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庆高

    北风呼号,大雪飘飘。原野一片银白。

    那是1976年农历腊月三十的上午,父亲伫立在通往村庄十字路口的一旁,两目炯炯有神地向远方张望。他在等待在部队工作的我回家过年。北风像无数只利爪,无情地撕扯着他的衣服。鹅毛般大小的雪片,调皮地往他的衣服领子里钻。他紧了紧棉衣外边黛青色的布料腰带,围了围衣领,屹然伫立着。他已经成了雪人,但他并不去拍打身上的积雪。他喜欢这场大雪,他是个农民。“瑞雪兆丰年”,他懂。可是,这会儿他又担心雪下得太大,把路下得不能通车。他心里默默念叨着:冰天雪地的,儿子你在哪儿?在部队还是在路上?你说要回来过年的啊!这天气你还能回来吗?天啊,你给我儿子留条路吧……

    是的,我是说过春节回来的。那年腊月,我给父亲写信说打算春节回家过年。可究竟哪一天能回去我说不准。一进腊月二十三,祭灶了,就有了年味儿。父亲就开始等啊盼啊,盼着我回来。年根儿的事情多,家家户户忙年。我姊妹多,母亲又有病,父亲又当爹又当娘的,他比别人忙得多。即使这样,他每天傍晚都去通往村里的十字路口站一会儿等一会儿,期待着儿子回来。他从腊月二十三起一天不落,一直接到大年二十九,还没有见到我的踪影。

    变天了。这天后半夜悄然下起了大雪。父亲睡不着了。父亲知道,这一年就剩最后一天了。这一天我回不来,就不会回家过年了。可偏偏遇到天气骤变。父亲更加上心。他吃过早饭,把鸡和刀肉炖上,又安排妹妹做扁食馅儿,自己冒着大雪,满怀希望地到村十字路口接我。

    风使劲地吼,雪不停地下。父亲的脚冻得麻木起来。他就不停地跺脚驱寒。跺着跺着,脚下成了一对儿冰坨窝子,留下了深深的一双脚印。他不想离开那个地方,他在等他的儿子国家过年。

    可是,等到了中午,除了风声雪影,他什么也没等到。突然,“伯,你回家吃饭吧!”他以为是儿子不期走到他的面前,唤他回去。他定睛一看,是女儿叫他。他无奈地跟女儿回了家。

    吃了午饭,他一个人又走了出来。洁白洁白的雪路上,又留下父亲一行大大的脚印。只可惜,那脚印只存在一会儿,就像先前踏过的脚印一样,被大雪荡涤得无影无踪。

    他来到十字路口,搜寻他踏过的雪窝子。雪窝子已被大雪覆盖,但还是浅浅地留下了痕迹。他依然重复地踏在那对雪窝上,生怕错过什么似的。他觉得站在老地方会等到儿子回来过年。

    他站在冰天雪地里等啊盼啊,一直等到家家户户挂出了红灯笼,炸响起迎新接福的鞭炮,他才对来接他回家的妹妹喃喃地说,你哥过年可能回不来了。

    那一年我真是没有回成家。本来领导批准我回家过年的。可是到了年根儿,部队又有了紧急任务,就取消了我的休假计划。我只得顾全大局执行任务去了。当时又没个电话,更没有手机,没办法马上通知到父亲。待我的信辗转到了家里,已经是翌年的正月初几了。

    晚上,父亲还不死心。妹妹们都困得睡觉去了,父亲一个人坐在煤火台上,守着岁等我回家。直到深夜零点,鞭炮声爆起,新年的钟声敲响,父亲才自言自语地说:“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今年是不会回来了啊!”

    我的休假农历正月底才成行。这次我没写信预告。我揣摩年头的那封信一定惹了祸。我冷不丁地到了家,给父亲和全家人一个惊喜。父亲喜得急忙去翻腾过年给我留下的好吃的。妹妹在一旁嗔怨我说,你可叫咱伯等苦了,他在雪地里等你的脚印还没化完哩!

    第二天,我特意去路口找父亲的脚印,大路两旁的积雪还没有化完,父亲那双冰坨子脚印真是黑亮亮的还在。我心潮涌动着踏上父亲那双脚印,仿佛还能感觉到父亲身上的温度。我禁不住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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