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涛

    画家对美天生就有一种敏感。当他来到这个世界，睁开眼睛时就对着墙上的画痴痴地看，然后又痴痴地笑。画家小时候长得很可爱，于是就有不少的男女想去抱他亲他。画家见到漂亮的女孩儿和阿姨，便会主动伸出小手并将小脸也贴上去，如遇长得困难的，他不是瞪着小眼作愤怒状，便是号啕大哭地赶人家走。

    画家开始会走路了，他便勇敢地爬上桌子，不拿别的就拿笔，拿到了笔便画，不画鸡不画猫，就画各种姿态的小女孩儿，画得墙上地上到处都是，于是招来父母的痛打，可他却不怕打，照画。渐渐地，他的父母发现他画的小女孩儿还真像回事，就说，你就干脆学画画得了，看你能不能画出点儿出息来。

    后来画家真的画出了点儿出息，考进了省里的美术学院。在艺术的殿堂里，他懂得了诸如和谐、统一、对称等理论，他便将那些可爱的女孩儿画得更加完美，更加富有韵味。

    一天，画家背着画夹到郊外去写生，当他走进一片桃树林时，突然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一个女孩儿坐在桃树下的草地上，那女孩儿长得竟跟他儿时画的女孩儿一模一样。她此刻双手托腮，凝神地看着盛开的桃花，粉红色的脸颊与粉红色的桃花相映相辉，他看呆了。过了好长时间，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幅画，一幅绝妙的画。于是手忙脚乱地开始动作起来，忙乱中将画夹掉到了地上，这响声惊动了女孩儿。她警觉地扭过脸来看着他，当她听完了他的解释，女孩儿很温柔很腼腆地朝他笑笑，重新摆好了刚才的姿势。

    这幅画整整画了一个星期，画好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女孩儿：“你怎么不上班？”女孩儿说：“我向厂里请了假。”画家听了很感动。

    画家将这幅画取名叫《人面桃花》，作为他的毕业作品，参加学院的展评，得了一等奖，学院又将它送到全国美展，居然得到许多美术界权威的赞赏。这幅画将画家送上了成功的道路。

    同时，这幅画又成了画家与那女孩儿的月老。

    婚后，每当画家看看娇妻艳如桃花的脸，心灵上总会产生一种剧烈的颤动，这颤动又刺激着画家无比的创作欲望，他以妻子为原型的画喷薄而出，源源不断，而且这些画在全国大赛中屡屡获奖。

    他成了名副其实的画家，成了画家的他想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来，于是他更加注意观察妻子的种种神态，可他慢慢地发觉，妻子的神态不再像从前那么动人心魄，充满神韵，有时竟显得非常平庸与粗俗，更糟的是妻子的脸也不再艳如桃花……

    画家好失望。

    画家的创作灵感没有了，画家觉得很痛苦。

    画家决定背起画夹去追寻新的美丽、新的灵感，妻子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说不知道。

    妻子哭了。

    画家毅然跨出了家门。

    画家在江南水乡画倚着小石桥、荡着小木船的女孩儿，在塞北草原画骑着骏马、抱着小羊羔的姑娘，画家仿佛又回到了创作力旺盛的过去。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画了这么多的作品竟然没有一件能够超越他的《人面桃花》。

    这天下午，天下起了雪，画家在回旅馆的途中，发现有个老人坐在河边的石凳上。画家上前对老人说：“大爷，天下雪了，快回家吧。”老人却不领情：“你是干什么的？来管我！”

    “我是画画的，刚好路过。”画家说。

    “你是画家？能给我妻子画张像吗？”

    “能，你妻子呢？”

    “她死了。”

    “那怎么画？”

    “我说她的模样，你画，行不？”

    “行。”

    “她有一头很黑，很亮，很柔软的头发；她的皮肤很白，很细腻……”

    画家将画好的画交给了老人，说：“她死了这么多年，您还记着她。”

    老人说：“什么这么多年，她是上个月刚离开我。”

    “那她多大年纪？”

    “63岁。”

    “63岁？”

    画家感到简直不可思议，老人描述的是63岁的老伴吗？他正想问个明白，突然他注意到老人的一双眼珠子不会动，他是盲人！

    画家不由得将自己的双眼紧紧闭上……

    画家回到旅馆，立刻退了房间，连夜登上了回家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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