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油生活-引擎低鸣(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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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细见先生把我停在某个停车场的时候,突然,对面的马路上发生了儿童诱拐事件。”

    “真有这事?”

    “我这不是举例嘛。比如这种时候,必须要通知周围的人‘出事了!’,大音量的喇叭就派上用场了。”

    “这时候应该直接打电话报警吧。”我反驳。

    “对哦。那再举个例子,比如遇难的时候,连车带人掉进山沟,动弹不得,为了不让狗熊靠近,可以按喇叭吓唬它……”扎帕语气苦涩,“我们这些车啊,基本都是卡着上限的幅度造出来的。”

    “上限幅度?”

    “计速表的最高刻度有二百多公里,音响的音量最高可调到人类尖叫声那么大。你的雨刷用到过最快档吗?”

    “有一次良夫把雨刷当成转向灯了,不小心把手柄压到底……”那次,突然开始剧烈摆动的雨刷把良夫吓得往后一仰,握着方向盘的手差点儿失控。

    “就是说很少用到,对吧?但即便如此,也要准备好。这也是人类的一个愚蠢之处。”

    “怎么说?”

    “人类总是想着‘也许万一用得到呢’,所以很多没用的东西就一直保留下来了。喇叭也是如此。人类就是胆小怕事,又不愿担负责任。”

    “这样啊。”我突然想到以前曾听人说,人类九成的潜能都处于休眠状态。

    人类自身也有上限幅度吧?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弗兰克·扎帕也说过。”

    “说过什么?”

    “一些科学家主张‘构成宇宙的基本单位是氢’,但他不同意。他说:‘如果说这个观点是基于氢无处不在这个事实,那么有一种东西比氢要多得多,那就是愚蠢。所以,愚蠢才是宇宙的基本单位。’”

    “我们本来在说什么来着?”一说起喇叭的话题,就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虽然停在原地,却仿佛能感受到活塞上上下下地激烈运动着,甚至想打开排风扇让自己冷静一下。

    “我们在说人类的愚蠢。”

    “我们在说隧道事故。”

    “我觉得那个见死不救、只顾拍照的记者还真是体现了人类的本性。”扎帕说。

    “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故吧?有个名人死了。”

    “是戴安娜吧。我记得也是在隧道里发生的车祸。是在哪个国家来着?”

    今早的新闻报道都把去世的荒木翠比作日本的戴安娜。不知是因为她们同样出身名门、气质高贵,还是因为她们都死于类似的车祸。也许两方面原因兼具。郁子甚至说荒木翠是“守护仙台的女神”。

    “戴安娜王妃那时也是因为被记者追赶才出事的。那帮记者就是真真正正、如假包换的狗仔队吧。不知他们被问责了没有?”

    “不清楚。不过要是被查到超速驾驶的话,应该会被暂时吊销驾照吧。”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是他们穷追不舍才造成事故的啊。”

    “这种因果关系很难说清楚的。被记者穷追不舍的人那么多,又不是所有人都出车祸了,对吧?”

    “这不是狡辩吗?”我实在难以接受。当然,扎帕肯定也接受不了。

    “唉,记者会做出这种事也是因为杂志喜欢登名人八卦,读者喜欢看名人八卦。人类就是喜欢八卦。”

    “是吗?”

    “人类的世界只有氢、愚蠢和八卦。”

    所以,曾经是女星的女神就这样被八卦杀死了吗?

    工作日的白天,望月家没人。郁子外出工作,三个孩子都在学校。大学三年级的良夫虽说每天课程不多,但他经常出去打工或者去朋友家玩,所以不在家的时候居多。因此,负责看家的只有在停车场里的我。

    “咦?那种地方居然有蒲公英啊!”眼前的电线杆底下盛开着几朵小黄花。

    “哦,那个啊……”扎帕好像知道什么,“那是去年细见先生出门带回来的。”

    “带回来的?把蒲公英带回来?”

    “他去参加学校组织的爬山活动,蒲公英的种子就粘在他的登山靴上被带回来了。种子掉在这附近,然后被风骨碌骨碌地吹到电线杆底下。我是唯一的目击者。它现在终于开花了。”

    “扎帕,你亲眼目睹蒲公英生长的全过程,此刻一定感慨颇深吧。”或许在人类看来,那仅仅是一株普通的野花。

    “是啊。哦,你家聪明伶俐的次男回来了。”扎帕说。

    亨正沿着我们面前的马路走过来,书包斜挎在右肩上。可能因为扎帕的主人细见先生没有孩子,所以扎帕对望月家的几个孩子都非常关注。“还是像小大人一样啊。”

    “但是,好像学校里有人欺负他。”

    “真的吗?”

    “昨天他自己说的。不过我不知道他被欺负到什么程度。”

    “校园霸凌很麻烦的。细见先生说这与人类的本性相关。”身为校长的细见先生对这种事应该不陌生。扎帕接着说:“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你家这位小少爷,怎么说呢……”

    “一点儿都不可爱。”

    “没错。”

    本以为亨会径直从我们面前走过,没想到他却停下脚步,一言不发地看向我们。

    “喂,他在看我们。不会是听到我们的对话了吧?”

    “怎么可能!”

    我虽说得笃定,却也没完全摸透亨的知识储备和思考能力,所以不可掉以轻心。就好像不能以貌识车一样。

    亨走近我,我不知他要干什么。最终他只是帮我拿掉一片掉在发动机盖上的落叶,然后便不动声色地开门进屋了。

    两个多小时后,圆香回来了。一辆黑色掀背马自达睿翼(Atenza)停在马路左侧,离我们十米远,圆香从车里走下来。

    “你家长女不是坐公交车上学的吗?”扎帕问。

    “应该是呀。”我看看睿翼,那辆车我从未见过。可以看到驾驶席上坐着一个男人,但是模样看不清。“你好。”我跟睿翼打招呼。

    “你好啊,绿色德米欧。”他温和地回应。也许是同一厂商出品的缘故,我对他有种特别的亲近感。装有柴油发动机的新款睿翼一上市便成为话题,不过这辆黑色睿翼是较早的款式。

    “刚才从你的副驾驶席上下来的是我家长女。”

    “是这样啊。是你家孩子呀。”

    “难道你的主人是江口先生?”我突然想起之前亨说过的话。圆香正与在打工处认识的一个叫江口的男人交往。

    “你知道他?”黑色睿翼问。

    “我家长女把他们的事都对世界公开了。”

    “对世界公开了?”

    “是啊。”

    黑色睿翼嗫嚅道:“这该怎么说呢……”几乎与此同时,司机江口先生踩下油门,睿翼发动了。

    “你说什么?”

    “不要和江口先生走得太近比较好。”黑色睿翼从我们前面驶过。

    “这是什么意思?”扎帕大喊。

    虽然黑色睿翼可能也想仔细解释,但他无法反抗司机踩下的油门。“会被卷进去。”只留下这句话,睿翼便消失从我的右侧消失了。

    “被卷进去?被卷进什么里面去啊?”

    “不知道。不过,估计这个叫江口的男人很危险。”

    “为什么?”我突然感到不安。

    “我也说不好。但是睿翼没必要故意对你撒谎,他说这话一定有理由。”

    春意渐浓,温暖变得司空见惯,太阳落山的时间越来越晚。在路上奔跑时,枝叶渐密的树木包围着我们,又到了最好的季节。我是绿色的,所以特别喜欢仙台披上新绿的时节。阳光灿烂的日子更是美不胜收。

    不久后,良夫骑着自行车回来了。他把车停在停车场的角落,走进家门。

    “你好。”我跟自行车打招呼。

    “※★Φ!”

    “你算了吧,和两轮车是没法交流的。小绿,你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扎帕说。

    “说不定哪天我们就可以对话了。”半年前,良夫买回这辆自行车,他说骑车去近处比较方便。

    自从自行车来到望月家,我几乎每天坚持和他对话,但他回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不仅是自行车,我们和摩托车也不能交流。有时我会跟在车流中穿梭的摩托车打招呼,却也只能得到几句意义不明的火星文。

    “因为那些家伙很野蛮。”不光扎帕,其他汽车也经常这样说,“知性的高度与车轮的数量成正比。”因此对我们而言,电车是高山之巅,是万众敬畏的物种。电车的速度、移动距离、车身长度、车轮数量,全是我们这些小车所无法比拟的。所以,在铁路道口前停车等待时,我总是入迷地盯着电车呼啸通过的身影,对我来说,这是极其宝贵的瞬间。“那飞机怎么样呢?”我曾经这么问扎帕。他马上回答:“飞机应该和电车差不多,或者比电车更厉害,因为他们能在天空中飞来飞去。”“但是,飞机有几个轮子呢?飞行时也不是一直带着轮子的吧?”面对我直白的疑问,扎帕也被难住了。他从未靠近过飞机,所以也不清楚。

    下午六点多,望月家的大门打开了。

    亨走出来,良夫跟在后面。他们是要去接郁子吧。

    与上班时不同,郁子通常坐公交车回家,但孩子们有时也会开车去接她。然而,这次我猜错了。亨爬上副驾驶席,已坐在驾驶席上的良夫说:“亨,你留在家里,我自己去。”

    “哥你自己去不会不安吗?”

    “不会。”

    “这就是让人不安的地方。哥,你无愧于你的名字,的确是个大好人,但就是有点儿没心没肺。”

    “什么叫没心没肺?”

    “比如姐姐最近很不对劲,你注意到了吗?”

    “啊?”良夫怔了片刻,立刻虚张声势地大吼,“那是当然……”然而一转念,又泄气地承认,“那是当然没注意到……你说她不对劲?”

    “是啊。她最近总是一副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样子。”

    “那是你没注意到,她从几年前就这样了。是思春期啊。”

    “对了,哥,你知道思春期的别名是什么吗?字典上有哦。”

    “是什么?”

    “春机发动期!”亨说道,“不过什么叫‘春机’啊?”

    “跟小学生说这个好像太早了吧。”良夫苦笑。

    “哼。”亨又点点头,“听起来好像机器人的发动口令啊。而是说,出发!春机!”

    “话说回来,圆香到底怎么了?”

    “我说姐姐不对劲,不是指人到春机发动期的那种不对劲。她很苦恼。”

    我想起黑色睿翼的话,猜测圆香的烦恼会不会和那个江口先生有关呢?

    五年前,我刚到望月家时,圆香还是即将升上中学的小学生。天真无邪的她一看到我就兴奋地大叫:“好像绿蚂蚱啊!”我在超市停车场里被品行不良的中学生用硬币划伤时,圆香就像自己的手臂被划伤一样痛苦。她抚摸着我,为我的伤愤愤不平。“我绝饶不了那帮故意伤害你的坏蛋!”啊,这位少女一定会把我当作朋友吧。到不得不分开的那一天——十有八九就是望月家买新车的那一天,她一定会伤心欲绝,为我的离去而痛哭吧。想到这些,我就越发笃定踏实起来。然而,美梦很快化作泡影。岁月流逝,随着圆香一天天长大,和母亲闹别扭的时候越来越多。面对郁子的关切,她总是冷淡地丢下一句“我没事”。

    更糟糕的是,她在车上经常嘟嘟囔囔地抱怨“德米欧太小了”或者“也该换辆好车了吧”。幸好,望月家的其他人并不赞同。对此,扎帕评论道:“毕竟换车要花钱,人家也要基于现实考虑啊。”他的话既没有加深我的忧虑,也没让我心里好受多少。

    “圆香在为什么烦恼啊?”也许是出于身为长子的使命感,良夫显得忧心忡忡。

    “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事情可能很严重。因为最近她都把快过期的布丁让给我,自己都不吃了。这不是很反常吗?”

    “就这事?”良夫笑了笑,“我看她是跟男朋友吵架了吧?对了,她男朋友叫江什么来着?”

    “江口。”

    “可能最近江口君没联系她,肯定没什么大不了的。先不管她了,你这个小孩子跟我一起去会很麻烦的。”

    “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呢。你看这个……”亨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电子设备,形状类似手机。

    “这是什么?”

    “这是录音笔,就是用来录音的。”

    “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在姐姐的房间里发现的。”

    “随便动她的东西会挨骂哦。”

    “但是你不觉得带着这个比较好吗?我们要和记者战斗啊。”

    “不是战斗啦。”

    “记者都有这种武器,我们最好也准备一个。”亨把玩着录音笔。

    “圆香肯定会生气的。怎么办呢?”良夫像害怕被老师责骂的孩子一样。

    我试着推测此行的目的地,却全无头绪。

    如果司机设置了汽车导航,目的地便一目了然。如果没有设置导航的话,我就只能依靠过去的经验和目前行进的方向进行推理。

    平日里的这个时间,良夫和亨很少出门,今天走的又不是常走的路线。我到底要去哪里呢?

    “不过,哥,对方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事呢?”走了一段后,亨发问。

    对方?对方是谁?说起来,他们怎么会和记者扯上关系?

    “昨天荒木翠坐过我们家车的事为什么会泄露出去?”

    什么?

    “是安田太太说的。”良夫说。

    “安田太太?就是住咱家附近的那位?”

    “对,安田内科的安田太太。”

    安田内科是町内的一家医院。

    “那位喜欢养猫,喜欢八卦,有时还和乌鸦吵架的安田太太?”

    “和乌鸦吵没吵过架我不清楚,不过就是那位安田太太。”

    我也见过那位和乌鸦吵架的安田太太。就在今天早晨,她拖着一只大箱子朝马路边走去。安田太太体型壮硕,非常醒目。旁边的扎帕说她可能要出国旅行,所以拖着箱子去路边打车。可是直接把出租车叫到自己家门口不就好了吗?说起安田医院,虽然不及荒木家显赫,但也是当地值得一提的名门,而且据说安田太太本人也是富家千金出身。如果说荒木翠堪称名人圈的大联盟球员,那么尽管安田太太不如她,却也算得上名人圈里国内职棒选手的级别了。

    “她不打车,拖着沉重的行李自己走,光这一点就让我很有好感。”我说。

    “她只是考虑不周吧。”扎帕随口说道。

    “她还在做垃圾收集点的整理和清扫工作,多么了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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