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如去打个招呼吧。”即将进入隧道时,郁子提议道。我转入左车道,并向路边靠近。
“妈,打什么招呼啊?”
荒木翠出事以后,据说有很多人来这条隧道拜祭。其中不仅有媒体人士,还有荒木翠的友人和粉丝,他们专程前来,献上鲜花和悼念之词后离去。
最近一辆车告诉我,由于人们聚集在车流很大的隧道入口处十分危险,所以当地有关部门便把装卸车链的停车区专门辟为“悼念区”。这大概与前几天下暴雨时隧道前堵车严重、事故不断也有关系。
我从未想过自己也会在这里停车。郁子对亨说:“你们和荒木翠也算有一面之缘,献束花什么的也不为过。”那我也算和荒木翠有一面之缘吧。听到郁子的话,我觉得自己也该前来拜祭。
“可是我没有花啊。”
“哦,也对。那下回再献花吧。”
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而且今天是工作日,所以停车区里并不拥挤,只停着几辆车。郁子把我停在那里,带着亨向隧道走去。对于郁子强大的行动力,我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嘿,绿德米。”旁边一辆旧款黑色大众车向我打招呼,“你也来拜祭啊?”
“嗯,是啊。主人临时起意,我们就来了。”我目送郁子的背影。
“我这是第二次来了。”
黑色大众话里有话,似乎在暗示“虽说是第二次,但不是普通的第二次哟”。
“看来你的主人是荒木翠的铁杆粉丝啊。”
“与其说是粉丝,倒不如说类似于关系者吧。”
“类似于关系者?”
“我的主人贤次郎先生和荒木翠的关系要追溯到六年前。”他说。
“当时他们是关系者?”这种煞有介事的说法让我觉得有些好笑。“当时他们是恋人。”
“天啊!”我大吃一惊。
“震惊到雨刷都动了吧。”
“可不是嘛。不过,也就是说,他们是……”六年前的话,荒木翠应该已经结婚了。
“没错,他们是婚外情。不过贤次郎先生当时是单身,所以对他来说,只是单纯的恋爱而已。”
“可他应该知道荒木翠结婚了吧?”
“大概吧。”
“大概?”
“四年前,贤次郎先生的孩子出生时我才到他家的。六年前的事我并不清楚,这些都是我的前任,Polo告诉我的。”
每次我试图想象从前任车那里继承主人家史会是何种心情时,都会很快放弃。因为一思及此,我就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自己被折旧换新的那一天,脑中出现向下一任介绍主人情况的情景。
“不过据Polo说,荒木翠也不是随便玩玩,而是真心与贤次郎先生交往。”
私家车都会偏袒主人,和主人有关的事,总会从对主人有利的角度来理解。荒木翠婚后曾与很多男人出轨,我不知道她对这位贤次郎先生到底有几分认真。但我无意与大众车争辩此事。
“出轨是不应该的吧。”大众车说。
“我也说不好。出轨是什么感觉呢?”
“比如,没有把车停在事先申请的车位,而是停在别人的车位。或者,明明车辆全险只限于家人范围,却把车借给朋友使用。出轨大概就类似于这些不太严重的违规行为吧。”
也许吧,但我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话说回来,你的主人贤次郎先生结婚后还对荒木翠念念不忘吧?所以他才会两次前来祭拜。”
我想起良夫曾说过,与荒木翠交往过的普通人,即使结婚后,也会把这段罗曼史当作一生的骄傲。
“毕竟两人交往过,回忆总归是有的。而且荒木翠死得那么惨,让人不能不伤心。所以主人会来献花什么的。我想他一定还记着两人曾经的美好吧。”
“即使荒木翠已婚?”
“我从前辈Polo那里听说,当时荒木翠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和丈夫矛盾重重。”
“你知道出轨之人的共同点是什么吗?就是他们都会声称自己与配偶有矛盾。”我把扎帕说过的话告诉对方。
“不过他们好像是真的有矛盾。据说当时荒木翠的丈夫也有出轨对象。”
“真的吗?”
“好像是真的。那个男人都娶到荒木翠这样的老婆了,居然还会对其他女人感兴趣!”
“哦,戴安娜王妃的丈夫也这样。那位王子也有其他中意的女性。”我脱口而出。
“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大众车一愣,但立刻反应过来,“对啊,荒木翠和戴安娜王妃很相似。”接着他又说,“不过,我似乎明白荒木翠的丈夫为什么会受欢迎。”
“为什么?”
“他是连荒木翠都欣赏的男人,光这一点就让他身价倍增吧。而且,如果和他发生不伦关系,那位女性就会有一种赢过了荒木翠的优越感,不是吗?”
“这也算赢吗?”
“我也说不清,但她会这么想吧。”大众车似乎自认为讲得很有道理。
这时,郁子和亨从隧道那边回来了。已经拜祭完了吧。和他们并肩走来的还有一对陌生母子。母亲四十岁左右,和郁子年龄相仿,带着一个上小学的男孩子。孩子身材高大,却满脸稚气,显得比亨还小。
“啊,回来了。”大众车说,“那就是我的主人。”
“那不是女人吗?”大众车一直在说贤次郎,所以我一心认定他的主人是男人。
“贤次郎先生在事故发生后就来过了。我刚才说这是第二次了吧。今天来的是他的太太博子和儿子贤太。”
“什么?贤次郎先生的太太还特意来拜祭丈夫从前的情人?”
“当时贤次郎先生是独身。”
“但是……”
“当然,这件事贤次郎先生打算一直瞒着太太,他也没有特意对博子坦白的必要。你想想,主人把我们和以前开过的车比来比去,我们也会不开心的吧。”
“大众,你说得太对了。”我简直不能同意更多。幸运的是,在我到来之前,望月家并没有私家车。即便如此,每当我听到郁子说自己二十多岁时开过的西尔维亚(Silvia)[17]时,心里都会忐忑不安,又夹杂着些许不快。个中滋味一言难尽。
“但你主人的太太还是知道了他和荒木翠的关系吗?”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博子总能发现丈夫的秘密。可以说贤次郎先生在太太面前毫无秘密可言。”
“在太太眼中,试图隐瞒的贤次郎先生一定很滑稽吧。”
大众车停顿了片刻,接着看着走近的主人母子说:“啊,对了,我家的贤太好像和其他孩子有点儿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我看向前方的男孩儿。他穿着印有卡通图案的衬衫,似乎没什么奇怪的地方。非要说的话,他的视线好像有些游移不定。
“他一出生就和别人不一样。我不太了解其他孩子,所以也不是很清楚到底哪里不一样。语言方面,他没有其他孩子讲话那么流利。怎么说呢?就是很不擅长表达,也不擅长交流。”
“表达困难啊,交流障碍。”
“不过我认为他很聪明。”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我含糊其辞地应道。
大众车立刻加重语气:“可不是嘛。博子每天都要陪他上学,没有妈妈陪同的话,他就不能和其他孩子一起上课。”
“这样啊。”我感叹。那位博子太太除了要陪儿子上学之外,辛苦的地方估计还多着呢。
“博子驾驶我的时候,有时会自言自语:‘人生真辛苦啊。’”
“人生真辛苦。”我跟着鹦鹉学舌。
“意想不到的事情一件接一件,麻烦事和伤心事层出不穷。”
“比如发现丈夫出轨?”
“当时贤次郎先生还是单身。”大众车为了让我加深印象,再三强调这一点,“不过你说得也对,贤次郎先生那时确实是第三者。”
“然后,他的情人荒木翠死于车祸。”
“人生真辛苦。”
“哎呀,我们的车停在一起呀。”郁子对大众车的主人博子说。我猜她们是在事故现场拜祭时认识的,虽没有深入交流,但两人都觉得意气相投。她们边聊边往回走,然后发现彼此的车紧挨着。“这可真巧。”
“是啊。”已走到大众车旁边的博子笑道。她一按钥匙,车门就咔嚓一声打开了。
“你老公也很体贴啊,还特意隐瞒过去恋人的事情。”郁子说。她打开副驾驶席的门,让亨上车。亨早已可以自己开关车门和系安全带了,郁子却还特意绕到副驾驶席那边,是为了和博子聊天吧。
“但还是露馅了。”博子笑道。
“你老公还来为过去的恋人献花。你也……”郁子字斟句酌地说,“你也真是个体贴的太太啊。”
“唉,既然是老公过去的恋人,我心里也有疙瘩。但是,也许正因为有这个人,老公后来才会和我相遇吧。”
“啊,也许吧。”
“而且这个人都去世了。不过本来我也不恨她。”
“是啊是啊,”郁子赞叹道,“你真伟大啊。我现在想起死去的老公那些让人生气的往事还会气不打一处来呢。有时真恨不得把他从棺材里揪出来抱怨一通。”
博子也笑了。接着就像个老朋友似的,轻松地向郁子告别:“再见了。”
“再见,绿德米。”大众车也跟我告别。引擎发动,他慢慢驶入车道。
郁子坐进驾驶席,系好安全带。我的引擎也发动了。
“妈妈,刚才那个人的老公真的曾经是荒木翠的恋人吗?”亨在副驾驶席上发问。
“好像是的。我听说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但是,她和妈妈初次见面,为什么就会把这种事告诉你呢?”
“她大概是想找人说说吧。”
“但是,说不定妈妈会到处宣扬啊。”
“‘喂喂,告诉你,前两天我在隧道里碰到一个人,她老公曾是荒木翠的情人。’这样吗?”郁子说着,自己也笑了。她握紧方向盘,踩下油门,一边留意周围的路况,一边说,“就算我说了也没人会相信啊。说实话,我都不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呢。”
齿轮飞转,我的速度随之提高。我进入隧道,隧道顶部的灯光连成直线,为我指路。
“刚才那个孩子好像和你的年纪差不多吧?”郁子突然发问。
“不知道。我问他了,但他没告诉我。”
“哦,这样啊。”
“但是,我说我刚从牙医那里回来,他好像很害怕的样子。”亨愉快地说,“他还张嘴让我看了一下他的牙,一颗虫牙都没有。好厉害啊!”
“是嘛。”
“可能是他妈妈有好好地教他刷牙吧。”亨说。
“妈妈错了还不行吗?”
“喂,亨,这是怎么回事儿?”此刻,良夫坐在驾驶席,亨坐在副驾驶席上。
这是工作日的傍晚,我欣喜地猜测着待会儿要去的目的地。在计划外的时间出行果然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但是,良夫似乎没有发动引擎的意图。
“因为姐姐在家,我们的密谈会被她听见。”
“你说的事不想被圆香听到?与她有关?”
“与姐姐和江口先生有关。”
“他们还在交往?”
“我想他们已经脱离交往的阶段了。”
“啊?”良夫倒吸一口凉气,慌乱地眨巴着眼睛,“难道是……结婚?”他像念出秘密咒语一样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不是啦。哥,你坚强点儿。”
“但是,你不是说他们脱离交往阶段了吗?那下一个阶段就是结婚了吧?”
“不是朝那个皆大欢喜的方向发展,是一个与结婚完全不同的阶段。”
“那就是分手了?”
“也不是。怎么说呢?你看这个。”亨说着,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小机器。
“这是什么?”
“就是在姐姐房间里找到的那个录音笔啊。”
“是那个东西呀,我想起来了。”
和记者见面时,亨曾经用过这支录音笔。当时他录下了对方的失口之言,作为与对方谈判的把柄。
“你怎么还拿着这个啊?”
“本来还回去了,但最近我突然想起上回的录音没删除,就又从姐姐的房间拿出来了。”
“哦,这样啊。”良夫点点头。
“留下记录很危险,对不对?”
“是啊,应该把证据销毁干净。你看那些犯人,总担心留下证据,急得坐立不安,最后就忍不住返回犯罪现场了。”
“哥,你说什么呢?”
“你不知道吗?刑侦剧里常有这种桥段啊。不过这种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犯人会担心也很正常。话说回来,这个录音笔怎么了?”
“我想删录音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姐姐录的内容。”
“偷听可不好!你这是偷听。”
“正确地说,我是偷偷收听姐姐偷偷录下的内容。”
“真够绕的。”
亨开始操作录音笔,将笔贴近良夫耳边。良夫也凑过去侧耳倾听。
我也把注意力转向录音笔播放的内容。
“圆香,你不要担心,我只是帮忙运货而已。”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录音笔中传出。
“这是谁啊?”良夫看向亨。嘘,亨把手指竖在嘴唇中间。
“运货?运什么货?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如果是正经东西,那人就自己运了。”我立刻听出这是圆香的声音。
“户狩先生没有车。”江口的声音说。
“没有车可以租车。而且户狩先生手下有很多小喽啰吧,也可以用他们的车啊。”圆香很镇定,但是稍微有些语无伦次。
“什么小喽啰?别瞎说。”
“他们都怕户狩先生,对他唯命是从,那不是小喽啰是什么?”“因为户狩先生真的很恐怖啊。”
“就类似于流氓头子吧?”
“你这种说法就像把小刀、手枪、生化武器、核武器一概称为凶器一样。户狩先生可比街头流氓厉害多了。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也算是他的小喽啰,因此不敢忤逆他。”
“你事事听命于他,会有大麻烦的。而且,你打算用这辆睿翼运货?”
从这句话,我推测出圆香大概是在睿翼车里录音的。
“这就是那个江口?”良夫问。
“对。”亨简短地回答,然后继续聚精会神地聆听录音。
圆香的声音传来。“你听好了,让我和户狩先生见一面。”
江口先生慌张地回答:“不,不行。圆香你是不认识户狩先生才会说出这种话。况且他最近一直不在,可能是去什么地方旅行了。”
“他不在就更没必要害怕了。”
“他不在,但影响力仍在。小喽啰们每天都在惊恐中度日,察言观色,小心行动,生怕惹户狩先生生气。你不觉得这才是最恐怖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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