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县道一路向北,途中,我向擦肩而过的车辆求救。有的车把我的话当作无聊的笑话,有的车则替我担忧,“这可麻烦了!”然而,他们都无能为力,留下一句“希望你平安”就跑远了。
警车的警笛声从后面逐渐接近时,我心里松了口气,“总算得救了”。然而,他们出动并不是为了我,而是有其他任务。驾驶我的男人咂咂嘴,遵照交通规则靠到路边,放慢速度。亮着红色警灯的警车从我身边疾驰而过。
“喂,救救我。我被人偷了。司机不是我主人,我根本不认识他。”我向靠近的警车求救。
“可是我也帮不了你。不好意思,我现在没空,我在追一个向北逃窜的强盗。”
“什么颜色的车?什么牌子?”我立刻发问。
“不知道。目击者是几个孩子,他们打电话报案的。现在的孩子真能干啊。”
“但是,我现在也很危险啊。”
“但是,你的司机很守规矩,知道靠边给警车让路。也就是说,这个人具有一定的常识,不是吗?也许他并不是偷车的坏人吧。”
“我觉得他是怕被警察盯上才守规矩的。”
“原来如此。那他可真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啊。”警车调侃道。说完他提高速度,愉快地奔向远方。
很快,我也回到超车线,继续前进。十恶不赦的大坏蛋?由此,我的心中萌生了一个推理。
这个男人不会是户狩吧?
绝对没错!
他为什么会找上我呢?
我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
就是和江口先生有关。江口先生不服从他的命令,他终于恼羞成怒了。
我想起之前面包车说过的话。户狩一旦发怒,会用大锤砸塌车顶,敲碎玻璃,用刀把座椅划成碎片,把轮胎放气。最后,整辆车只剩一堆破铜烂铁。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可能会变成一堆破铜烂铁。
我被自己的想象吓坏了,抖动身体想把驾驶席上的男人甩下去,但这是不可能做到的。啊,是这么回事吧。我试图推理出一套合理的说法让自己信服。户狩他们命令江口先生周日,即明天,去运货。“明天不去就有你好看的!”为了威胁江口先生,他们就盯上我了吗?
“你敢不听话,我们就收拾你女朋友。在此之前,收拾你女朋友家的车大概也能起到震慑效果。”
不久后,这个被我认定为户狩的男人开始摸索我的导航仪。他到底要去哪里啊?如果他设定好目的地,我心里就有数了。
“什么破玩意儿!”男人咒骂道。我能猜到他发怒的原因。仪器上肯定是出现了这样的提示:“汽车行驶过程中不能操作导航仪。”一般情况下,出于安全考虑,在没有拉起手刹的情况下是不能操作导航仪的。一边驾驶一边操作导航仪,发生事故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所以导航仪都被设计为只有在停稳、拉起手刹时,才能操作。
这是正确的。
人类无法一心二用。
不,确切地说,人类可以一心二用,但是同时做两件事时,如果第三件事突然发生,人类就无法及时应对了。
一辆车曾经告诉我:“美国心理学家做实验证明了这件事。”其实根本用不着做实验,这是我们私家车都明白的事实。
人类可以打手机,也可以一边打手机一边开车。但是,一边打手机一边开车时,如果旁边突然冲出一辆自行车的话,司机就来不及反应了。
“人类的注意力一分为二就已经接近极限了。”扎帕曾经说过,“他们可以同时做两件事,但是对于其他事物的注意力就会大幅度减弱。而重要的是,开车时,一瞬间的疏忽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驾驶过程中不能使用导航仪肯定也是基于这个理由。司机可以一边开车一边操作导航仪,但是如果这时出现意外状况,比如前车紧急刹车,那就万事休矣。咣当,追尾,引擎盖撞瘪,人类面临的是赔礼道歉和协商赔偿之类的麻烦事,车子则会因担心报废而浑身发抖。
“所以,即使是可以语音操作的导航仪也不安全。”扎帕还曾这样说,“开车和操作导航仪是两件不同的事,都需要人类的意识加以控制。这样一来,他们就很难再应对第三件事了。这样很危险。”
在一个大型十字路口,我向右转。到达一个家庭餐厅后继续转弯,开上一条一路向东的宽敞车道,然后放慢速度,停在路边。
那个男人像要为亲人报仇似的猛地拉起手刹。居然能把手刹拉到这种角度,他的力气之大让我惊讶。“不拉起手刹就不能用导航仪。这玩意儿肯定是从来不用导航仪的人设计出来的。”他嘟嘟囔囔地咒骂。
听他那颇具攻击性的语气,我更加确信他就是户狩。他的自言自语让我心惊胆战,不由得讨好似的附和道:“嗯嗯,是啊是啊。”
“而且这个破东西怎么用啊。”男人把手伸进帽子,抓抓头发,明显烦躁不安。不知他是真不会操作,还是有意为之,总之他把导航仪上的导航记录全部删掉了,然后按下目的地设定键。好了,到底要去哪儿呢?我正想着,他却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放在耳边。“喂,是我。我这就回去。”
对方是女人。“我现在就去你那里。”男人说着甜言蜜语,嘴唇几乎贴在手机上。我感到一阵恶寒。他毫不顾忌别人的目光,面不改色地讲出各种肉麻话来哄对方开心。不过,他在车里,周围也没有别人,只有我。
电话那头的恐怕就是他女朋友吧。就是那个爱财如命、不惜威胁自己祖父的那个女人!
我感觉车体表面要裂开了。虽然没开空调,我却浑身发冷,强烈的厌恶感让我止不住地颤抖。
“嗯嗯,好的,我马上回去。”男人终于挂断电话,重启引擎,向前开去。向东直行一段后,我进入一条小路。到底要去哪儿呢?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后来,我数次向擦肩而过的车辆求救。“我被人偷了!”然而大家都没什么反应。
途中,我又遇到刚才见过的警车。我询问案情,对方回答:“ATM出事了。”
“ATM?”
“好像是银行的ATM被偷了。”
“那个也能偷走?”我想象着一个巨大无比的人类弯腰把那个大箱子连根拔起的画面,与其说“偷”,不如说“拔”更加贴切。
“强盗好像是开着铲车去偷的。那台ATM在大学医院后面的一家小超市里,强盗用铲车撞坏了机器,然后抢走了里面的纸币。”
这确实是一起重大事件。我再次向警车求救。“实际上我也被偷了。”对我来说,这也是重大事件啊。“而且,偷车贼是个大坏蛋!”为了引起对方的关注,我补充道。
“大坏蛋?”
“他杀了一个老爷爷,还把尸体埋起来了。”
“知道了,知道了。”显然,警车认为我在胡说八道。
“是真的。这个叫户狩的男人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就算你跟我说了,我也很伤脑筋啊。你得向警察说明情况才行。”警车留下这句话,瞬间就跑得没影儿了。
正当我沮丧失落之际,一辆从后面赶上的蓝色日产Cube出声发问:“户狩?那个户狩怎么了?”
“你知道他?”
“算知道吧。我经常听人说起这个人的种种劣迹。几个月前,站前的立体停车场里有几十辆车被砸了,这事你知道吗?”
“知道。罪犯好像是那个停车场的所有者,对吧?”人类还不知道罪犯的身份,但是在私家车圈子里,这早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了。
“他也是受到户狩的威胁,被迫那么做的。这是停车场所有者的车子说的。户狩用他主人的独生女威胁他。不仅如此……”
“还有后续吗?”
“停车场所有者的独生女也受到胁迫,户狩逼她去做不太好的工作。总之,户狩一方面对父亲说:‘不给钱,你女儿就完了。’一方面又对女儿说:‘赚不到钱,你爸就完了。’最后,那个女儿精神崩溃,住进了医院。”
“呃……”
“户狩真厉害!对吧?”蓝色日产Cube讽刺道。
“如果我跟你说,现在驾驶着我的就是那个户狩,你会不会很同情我啊?”
“呃……”这次发出呻吟的是蓝色日产Cube。
“他不是我的主人。我被他偷了。”
“如果这是真的……”
“这就是真的。”
“那我只能说‘加油,祝你好运’了。”
不知何时,我开始向南前进。
离车站越来越近,堵车也越来越厉害。交通堵塞带来的焦躁感从每辆车中向外渗透。那个男人唉声叹气地抱怨:“搞什么鬼啊!”并用力捶打方向盘。我尖叫出声,干吗打我!反对暴力!
男人又咒骂一句:“真是烦死老子了!”
反对烦躁!
然后,他又使劲儿地砸了方向盘一拳。
好疼!我发出悲鸣,火冒三丈。你居然打了我两次!望月家的人一下都没打过我!
我不由得开始想家。也许,那个家我再也回不去了。户狩会这样开着我,把我带到他那个罪恶的老巢去吧。
我们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志停下,我对自己身为汽车而深感绝望。然而,我并不想就此丧失意识,在昏迷中走向生命的终点。虽然明知是徒劳,但有些感情还是不吐不快。
啊,不知前方的道路会伸向何方。别了,我的小镇。别了,望月家。别了,扎帕。和你聊天,虽然有意义的内容不算多,但是我很开心。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有再会的那一天。到那时,我再把这段冒险传奇讲给你听吧。
排气管是不是在滴水?如果是人的话,此刻一定会忍不住泪如泉涌。
“后来呢,你很快就回来了?”扎帕说。
“是啊。”我努力掩藏羞愧,尽量摆出一副冷静的模样。
“平安无事就好。”扎帕强忍笑意,严肃地说,“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也没怎么样。我毫发未损地回到了酒店。”
我回到酒店停车场时,白色塞瑞纳已经不见了,普锐斯还留在原处。
“嗨,绿德米,真没想到你还能回来。”他由衷地为我高兴,“你是不是安装了什么防盗功能啊?”
那个男人把我停在普锐斯前面,戴上帽子遮住面孔,下车离开了。看着他的背影,我很想生气,不过还是平安归来的欣喜占了上风。而且我忙着平复激动的心情,实在无暇生气。
“以前,我曾听说有些人会特意在钱包里放一个古怪的护身符。”普锐斯派头十足地说。不可思议的是,无论何种话题,他一说出来就显得有板有眼的。
“古怪的护身符?”
“如果钱包丢失,捡到的人看到那个护身符就会心里发毛,觉得‘不归还失主的话,会受到诅咒吧’。”
“啊,原来如此。”我明白他的意思了,“我的方向盘上刻着好多古怪的咒语,所以即使被偷,我也不怎么害怕。”
也许听出我是在开玩笑,普锐斯笑了。
说着说着,我开始寻思,自己内部该不会真的装了什么防范被户狩偷走的东西吧?正因如此我才能平安回来。
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不久后良夫从酒店出来,坐上驾驶席。感激与愤怒同时涌上我的心头,一方面是看到主人倍感亲切,另一方面又不禁怒火中烧。你倒是逍遥自在,你知道我这一晚上多么担惊受怕吗?!
“那家伙到底有什么目的啊?”扎帕不可思议地说,“他总不会是想试驾一下德米欧吧?”
“谁知道呢。”
“他是不是想偷车里的东西?”
“应该没有偷走东西。”我当时很慌乱,没有特意留意座椅和仪表板,但并没有物品失踪的感觉。
“那他就是留下了什么吧。”
“啊?”
“他没有偷东西,说不定是在你里面留下了什么。比如,那个……”
“哪个呀?”
“比如尸体之类的。也许户狩嫌手下动作太慢,决定自己把尸体运走。”
我一时语塞。怎么可能!转念一想又大惊失色,难道真有这回事?不过,若有一具尸体在我车内,我不可能毫无察觉吧。
“也许他把赃款藏在你的后备厢里了。以前我听其他车说过这种事。一个警察偷偷搞到一大笔钱,并把钱藏在一辆车的后备厢里。结果,阴差阳错,那辆车被偷了,需要接受警方的盘检,而负责检查车子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警察自己。”[29]
“接受警方盘检不知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有机会真想感觉一下。”
“先不说这个了。良夫和那个记者谈得怎么样啊?”
“不知道,我没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良夫肯定和玉田宪吾说了些什么,不过他没在驾驶席上自言自语,我也就无从得知。
我想,良夫一定遵从了出发前亨传授的策略吧。
周日早晨,风和日丽,朵朵白云也遮不住明媚的阳光。我和扎帕的前窗都被照得闪闪发亮,然而我的心情却很沉重,阳光再灿烂也无法让我感到轻松。
根据亨在快餐店里偷听到的谈话内容,周日晚上,也就是今天晚上,江口先生就要去帮忙“运货”了。
“晚上是几点啊?”我问。
“大概就是日落以后吧。”扎帕说,“不过,如果江口先生听从命令去了那里,恐怕也不会只是帮个忙就完事。”
“怎么说?”
“就算真的要搬运尸体,三个男人还不够吗?需要车的话,随便从哪里找一辆就是了。多江口一个人,并不会显著地提高工作效率。”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机地找江口先生呢?”
“小绿,这就是问题所在啊。”
“因为他们不想自己蹚浑水?”
“也许他们是想让江口先生顶罪吧。”
“顶罪?”
“他们让江口开车把尸体运到海边丢弃,说不定在路程沿线安装了监视摄像头。总之,就是留下江口运尸的证据,然后把全部罪行都推给他。”
“这也太过分了!”
“户狩那帮人就是这么过分啊!”
“不过运尸体的事好像和户狩无关,这都是他手下想出的馊主意啊。”
“户狩学校的学生肯定要遵从老师的教导吧。”
户狩学校的学生?这个说法再正确不过了。“但是,这样的话,江口先生可以向警察坦白一切啊。我是被栽赃的,真凶是户狩!”
“你之前不也说过吗,不能贸然报警,因为不知道户狩会采取什么报复手段。如果江口对警察说出真相,那么户狩就会以此为理由盯上他,他母亲也会成为户狩报复的目标。”
“不光人会遭殃,车也会跟着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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