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田迹墨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临近夜半。他像个小偷一样，蹑手蹑脚地开门，换鞋，看了一眼主卧室。台灯亮着，床上的张丹妃背对着他。他轻轻推开门，见她鼻息均匀，看样子已经睡着了。和往日一样，田迹墨回家后第一件大事是钻进书房，打开电脑，写微博。玩了一会觉得无聊，于是关了电脑，走进卧室，脱衣服准备睡觉。忽然手机恪尽职守地又扯着脖子唱上了“小小的人儿啊，假不正经啊……”。

    张丹妃翻了下身，依旧没有睁眼，轻轻地说：“回来啦。”

    “啊，你睡你的，接着睡。”田迹墨光着膀子，手忙脚乱地按了手机静音键，裤子滑到了脚脖子上。

    “这么晚才回来吗？老婆都等着急了吧。”

    “别影响了你们夫妻生活。不打扰了，晚安！”

    我靠，还有没有点天理，你已经打扰到我的夫妻生活了！田迹墨简直怒不可遏，这他妈的谁啊，老天派来玩我的吧？此情此景，也容不得他做什么，只好恨恨地关了手机，上床平躺下。

    “今天怎么样？”

    “那还用问么，相当好！没看我在《生活真理报》上写的吗？”

    “哦，没看。”

    “每日读报，这是政治任务，你怎么不看呢？老婆你听我给你讲哈，那真是高潮迭起，险象环生，我早晨到那……”田迹墨侧过身，一只手抱着张丹妃，一条腿抬起来压到了她身上。

    “娃娃来过了。”张丹妃睁开了眼睛，近近地看着田迹墨。

    “哦。对了，今儿菅鹏举又相亲去了，于子凯他们两口子给介绍的。你别说，菅子命还真不错，那姑娘，大高个，人也漂亮，家里开健康体验馆的……”

    “娃娃特意来的。”张丹妃把田迹墨的腿推下去。

    “特意来？什么意思啊？”田迹墨决心糊涂到底。

    “装吧。”

    “装什么？”

    “那没事了。”张丹妃把田迹墨的胳膊也拿开，翻过身去。

    “不是，你等等，老婆，有什么话你就说啊！她来干什么？”

    “她说她看到你……”张丹妃欲言又止，“她说大港开发区新成立个公司，政府的项目，缺个办公室文员，问我要不要过去。”

    “啊！那是好事啊。去！为什么不去？”

    “你也不问问多少工资，什么待遇，离家多远？”

    “哎呀，管它呢，先把地方占住。再说娃娃介绍的，那肯定错不了。这年头，找个工作比当年美军找本·拉登还难。你都从毕业待到现在了，赚不赚钱倒好说，这人总在家里待着也不是个事啊。你还这么年轻又貌美的，忍心让这么一朵娇艳的玫瑰凋谢在厨房、厅堂、美容院、菜市场，以及大床上吗？”

    “你也知道找工作难啊，那还非要辞职？我爸当初把你弄进电力系统，费了多大的劲，你可倒好……”

    “我这不是奋斗嘛！为了咱们日子能过得更好，也为了将来的宝宝一出生就能有个好的环境。看看我身边这些朋友，哪个是吃死工资的呀。菅子有广告公司，小吴有砖厂，齐兵家里好几个矿产，于子凯还跟他三姐弄了个化妆品店呢，都比咱们混得好。你说，我一个学中文的，大小也算是个‘作家’，就整天东奔西跑，张家5毛，李家8分地收电费，这也不是那么回事啊。是吧？老婆你放心，用不了半年，我准能再出一部长篇，现在已经写了一半了，到时候直接奔影视！直奔赵宝刚！影视来钱快啊，有钱了，咱先把你爸你妈的钱还上。剩下的就成立个礼仪庆典公司。哎，你说，公司叫什么名字好？爱丹？不好听。爱妃？不像话……我又不是皇上……喂，你帮忙想想。”田迹墨说得连自己都快相信了，兴致勃勃，推了张丹妃两下。

    “……我困了。去把脚洗了，睡吧。”

    2

    田迹墨怎么可能睡得着。娃娃会告状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动作这么快。虽然脚正不怕鞋歪，在这种事情上，自己还没有过把柄，张丹妃怀疑个几天也就过去了。可是再好的房子也怕强拆，以后这样的黑锅不能随便乱背了，都是齐兵这小子，真够让人操心的。

    还有这短信，到底是谁发的呢？听口吻好像是个女的，男人通常也干不出这事来。她好像对自己还挺了解，连什么时候回的家都知道。那看来就是今晚这一群人里面的了。刘星？才才？都不可能呀，短信上午就有，这俩女人都是下午遇到的……见了鬼了！

    田迹墨这一夜也没睡踏实。第二天上午又有份结婚的，忙活完回来上网看了会儿八卦，又上韩寒和方舟子的微博分别留言臭骂了几句，草草吃了晚饭，开始睡觉。昏天黑地地睡了一大圈，等睁开眼，又是太阳高挂了。张丹妃在客厅高喊：“老公，接电话。”他心里老大不情愿，迷迷糊糊地走到客厅拿起电话，说话的腔调拉得很长：“喂——谁呀？”

    “师傅！”

    “嗯？”

    “是我，小舟啊！你徒弟啊！打你手机一直关机，我一想你就睡觉呢。刚才是我师娘吧？”电话里的声音忽然低沉了许多，“师傅，师娘还是原来那个吗？”

    “哦，呵呵，哈哈。”田迹墨看了看正在擦地的张丹妃，也压低了声音，“一直想换呢，还没碰着好的。”俩臭流氓一通无耻大笑。

    “师傅，我也快有老婆啦！”

    “真的呀？哪儿人？”

    “纯正北京妞儿！一米七的大个，那叫一个水灵！”

    “行啊，臭小子，没白出去一次！”

    “哎呀师父，我先不跟你说了，车进站了！我先挂了啊。拜拜师父。”

    “这谁啊？”张丹妃从洗衣机里拎出来甩干的大被罩，把另一头递给田迹墨，“拽着，拽住了！”俩人一边抖落被罩，一边言语。

    “史小舟。我徒弟。”

    “徒弟？”

    “其实是我一个学弟，比我小个五六岁吧。我上大三的时候，他读大一——他是初中直接读自考大专的那种——有一次学校举办大型辩论赛，一个班出四个人。最后的决赛，我征服了所有观众和评委，在无比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无可争议地拿了个最佳辩手，立刻就成为偶像级的人物。底下一大帮花季的少男少女彻底被迷倒了，扯着脖子喊‘田迹墨，我爱你！’‘田迹墨，我非你不嫁！’‘信迹墨，得永生！’……”。田迹墨一使劲把被罩拽过来举过头顶像荧光棒一样来回挥舞，表演得很投入。

    “行了，别磨叽，挑重点说。你给我拿过来。”张丹妃脸上一点笑容没有，从他手里抢过被罩仔细地折叠好，走进卫生间抱了一大堆刚洗好的衣服拿到阳台，踩在小塑料板凳上，往晾衣架上挨个晾晒。

    “史小舟同学就是数以万计的粉丝中的一个，学计算机的。他当时非常崇拜我，就跟癞蛤蟆崇拜天鹅似的，就是没逮着机会吃肉。后来有一次我们宿舍的八个兄弟去网吧包夜打CS，当时网吧里有一小子特嚣张，谁都不是对手。结果我上去‘啪啪啪啪’一顿乱枪，枪枪爆头，把他郁闷得当场流鼻血。我这正乐呢，他走过来了。我一看，嗬！一米八多的大个，膀大腰圆，黑铁塔似的，吓了我一跳。结果他见到我就说，是你啊！学校一半以上的情书都是你帮忙写的，足球联赛一半以上的球都是你进的，辩论赛一半以上的对手都是你给气哭的，打CS你居然还这么牛，我史小舟全盘皆输，心服口服，甘拜下风！”田迹墨走到张丹妃跟前，半屈着腿，做了个双手抱拳的姿势。

    “你怎么不问我？”等了半天，张丹妃没动静，一直专心致志地摆弄晾衣架。田迹墨脖子仰得直疼。

    “问你什么？”

    “问我‘然后呢？’”

    “哦，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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